周 梦 柯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唐诗中的剪纸艺术
周 梦 柯
(淮北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淮北 235000)
唐诗对剪纸艺术有较多描述,有关诗句表明,唐代剪纸艺术已趋于成熟,且用途广泛。唐诗中的剪纸题材较多,常见有植物、动物、人物、文字等。唐诗所描述的剪纸艺术,在色彩和技艺方面已经取得了较大发展。通过唐诗的“以诗证史”,有助于我们对唐代剪纸艺术有更加深入透彻的认识。
唐诗;剪纸;题材;色彩;技艺
唐诗中有许多描写剪纸的诗句,近年来,随着唐诗研究的深入,已经有学者注意到这种现象并对唐代剪纸诗进行了初步研究,内容涉及唐代剪纸的材质、用途、表现形式、艺术价值等[1]。但是,这些方面的研究,存在两方面不足:一是对唐代剪纸诗罗列较多,缺乏对剪纸本身的艺术分析;二是对唐代剪纸诗的利用不够全面。例如,有学者认为《全唐诗》[2]中有剪纸诗40多首*杨海英女士称《全唐诗》中有40多首剪纸诗。参见杨海英《今年春色早应为剪刀催——试论唐代剪纸诗》,载《集宁师专学报》2010年第1期。,但据本人检视至少有60多首。这60多首剪纸诗在近5万首唐诗中虽然比例较小,但其历史价值却不容小觑。特别是在唐代还没有形成完备的剪纸艺术体系,缺乏专门的历史文献记载以及剪纸实物不易存留的情况下,它是认识唐代剪纸艺术弥足珍贵的史料。
唐代始有“剪纸”一词*据王连海先生考证,唐代始有“剪纸”一词。参见王连海《缕金作胜传荆俗,剪彩为人记晋风——唐代剪纸略述》,载《装饰》1998年第1期。另外,白居易在《自蜀江至洞庭湖口有感而作》“疏流似剪纸,决壅同裂帛”一诗中也提到了“剪纸”一词。参见彭定求《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4758页。,但当时的“剪纸”多称“剪彩”,在多种场合中都有使用。首先是在一些传统节日中,如人胜节、立春节、元宵节、上巳节、寒食节等[3]。其中,又以人胜节和立春日的剪纸诗最为丰富,共有20多首。人胜节又称“人日”“七元”“人庆”等,是庆祝人类诞生的节日,时间为农历正月初七,主要活动有占卜吉祥、放生等。早在魏晋时期就有人日剪纸的风俗,《荆楚岁时记》记载:“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羮,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4]《太平御览》引,140可知唐代之前人们剪纸为人形,或将金箔镂刻为人形贴在屏风上,或戴于头鬓,或剪纸赠予他人。唐人戴叔伦的《和汴州李相公勉人日喜春》诗曰:“独献菜羹怜应节,遍传金胜喜逢人。”[2]《全唐诗》,3092“遍传金胜”说明唐代人日剪纸互赠的习俗较为兴盛。据研究,当时剪纸的材料有纸张、金银箔片和各类丝制品等[5]。立春节又名打春,主要活动有迎春神、迎春、鞭蠢牛、咬春等。《荆楚岁时记》记载:“立春日,悉剪彩为燕以戴之,帖宜春之字,傅咸《燕赋》有其言矣。”[4]《太平御览》引,99说明早在魏晋时期就有立春日剪彩燕和剪字的风俗。这种习俗一直延续至唐代,崔日用的立春游苑应制诗“瑶筐彩燕先呈瑞,金缕晨鸡未学鸣”[2]《全唐诗》,559、刘宪的立春日侍宴应制诗“剪花疑始发,刻燕似新窥”[2]《全唐诗》,779等诗句,即是当时人们在立春日剪彩燕寄托美好愿望的反映。元宵节时间在农历正月十五,又称“灯节”“元夕节”“上元节”等,主要活动有祭神、赏灯、吃元宵。史书中对于元宵节剪纸记载较少,但诗人崔液在《上元夜六首》一诗中曾提及元宵节剪纸的情况:“神灯佛火百轮张,刻像图形七宝装。”[2]《全唐诗》,668“神灯佛火”和“刻像图形”应是今日所说的礼佛花[5]的一种,此处的剪纸活动是与人们的宗教信仰息息相关的。另外,郑谷《贫女吟》“东邻舞妓多金翠,笑剪灯花学画眉”[2]《全唐诗》,7729,“剪灯花”很可能与元宵节相关,而“舞妓”剪“灯花”则说明了当时剪纸的多为女性。上巳节在农历三月初三,主要活动有祭高禖、袯禊、曲水流觞、会男女等。出席这些活动的女性总会精心打扮一番,而唐朝女性装饰面部的“花钿”便是当时剪纸之一种,也是了解当时剪纸艺术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白居易的《三月三日袯禊洛滨》“禊事修初半,游人到欲齐。金钿耀桃李,丝管骇凫鹥”[2]《全唐诗》,5178,“金钿”是唐朝妇女化妆所用“花钿”的一种,它是用金箔剪刻而成的当时流行的纹样图案,也有用纸张或丝织品等其他材料剪刻花钿的情况,只是不同时期“花钿”的制作材料不同,名称也不同而已。由于唐代流行的花钿大多要先剪制不同的形状,之后再涂以颜色或加以花纹[6],故可将唐诗中的花钿暂全归于剪纸类。寒食节又叫“禁烟节”“冷节”等,时间与清明节相近,主要活动有祭扫、踏青、蹴鞠、斗鸡等。张说《奉和圣制初入秦川路寒食应制》“便幕那能镂鸡子,行宫善巧贴毛球”[2]《全唐诗》,938,“镂鸡子”“贴毛球”是在寒食节所做的剪纸,也是为数不多的记载民间剪纸的诗作之一。
其次,剪纸多出现于宴饮、宗教、婚丧嫁娶等活动中。《新唐书·杨再思传》载:“易之兄司礼少卿同休,请公卿宴其寺,酒酣戏曰:‘公面似高丽。’再思欣然,剪縠缀巾上,反披紫袍,为髙丽舞,举动合节,满座鄙笑。”[7]《新唐书》,4099“剪縠缀巾上”是指将罗纱剪成图案连缀在头巾上,作为跳高丽舞的装饰品,其情形应当与《旧唐书·太宗诸子列传》所载恒山王李承干“常命户奴数十百人专习伎乐,学胡人椎髻,剪彩为舞衣”[8](《旧唐书》,2648)情形相同,说明当时的宴饮以及乐舞表演场合,确有剪纸使用罗纱或其他丝织品以助舞者衣饰的情况。薛能的《吴姬十首》说:“冠剪黄绡帔紫罗,薄施铅粉画青娥。”[2]《全唐诗》,6520这类诗词在唐诗中有五六处,兹不备举。据记载,咸通十四年(873)唐懿宗李漼迎佛骨时也用到了大量的剪纸作品。苏鹗《杜阳杂编》谓:“其剪彩为幡为伞,约以万队。”[9]《笔记小说大观》引,152“为幡”“为伞”是指迎佛骨活动所用的剪纸种类,“约以万队”则说明在当时迎佛骨活动中所用剪纸数量众多,可见,剪纸在当时宗教活动中是十分重要的。白居易的《和春深二十首》说:“何处春深好,春深嫁女家。紫排襦上雉,黄帖鬓边花。”又说:“何处春深好,春深娶妇家。两行笼里烛,一树扇间花。”[2]《全唐诗》,5065“鬓边花”是出嫁女用剪纸花装饰面部,“扇间花”是娶妻家用剪纸花装饰庭院之树,可知唐代嫁女和娶妻都用剪纸进行装饰。从这类唐诗来看,当时还有用剪纸装饰房屋的习惯。卢照邻的《长安古意》:“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2]《全唐诗》,519显然,门帘上所贴双燕就是剪纸的一种,在唐代,这类剪纸又称门笺或门彩[10]。《唐语林》载:“至明年,希烈死,蔡帅陈仙奇奉鲁公丧归京。犹子颜岘实从柳常侍与裴氏女及剪彩,同迎丧于镇国仁寺。咸遵遗旨,启棺如生。”[11]《唐语林校正》,524这是丧葬时的剪纸。与此相近,则有剪纸招魂,杜甫的《彭衙行》:“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2]《全唐诗》,2274诗中所提及的“剪纸招魂”是一种巫术,所指是用纸张剪刻成人形或鬼神等形象,用以招魂、辟邪、驱鬼等,这也是唐朝盛行的风俗习惯。
再次,唐代剪纸也见于军事场合。《北史·郎基传》载:“梁将吴明彻攻围海西,基固守,乃至削木为箭,剪纸为羽。围解还朝,仆射杨愔迎劳之,曰:‘卿本文吏,遂有武略,削木剪纸,皆无故事,班、墨之思,何以相过。’”[12]《北史》,2013为南陈将领吴明彻巧用剪纸战胜北齐的事迹,剪纸能被用于军事活动中,可见其影响之大。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唐代商业活动中可能已有剪纸出现。《东京梦华录》记载:“自丁先现、王团子、张七圣辈,后来可有人于此作场。瓦中多有货药、卖卦、喝故衣、探搏、饮食、剃剪、纸画、令曲之类。终日居此,不觉抵暮。”[13]《东京梦华录注》,66“剃剪”为“按照图样裁剪”,即现在所谓的“剪样”。这个记录表明,宋朝已经存在与剪纸相关的商业活动,从习俗传承和发展的长时段性特征推测,唐代应该已有专门以剪纸为职业谋生之人,只是缺少文献记载罢了。
(一)植物剪纸。《太平御览》引《唐书》曰:“景龙中,中宗孝和帝以立春日宴别殿内出剪彩花,令学士赋之……又曰‘景龙四年正月八日立春,上命侍臣自芳林门经苑东展仗入,至望春宫迎春,内出彩花树,人赐一枝’。”[4]《太平御览》,99此为唐朝植物剪纸的确切史料记载。《全唐诗》中涉及的植物剪纸诗有近30首,大多与人胜节和立春日相关,且常以花为主题。杜甫的《人日两篇》“尊前柏叶休随酒,胜里金花巧耐寒”[2]《全唐诗》,2554、李适的《人日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宝帐金屏人已帖,图花学鸟胜初裁”[2]《全唐诗》,777,二者都是对宫廷剪纸活动的描述,诗中的“柏叶”“金花”“图花”为当时人胜节植物剪纸中较为常见的题材。随着时令的变换,人们会不断改变剪纸的主题。韦元旦的《奉和立春游苑迎春应制》“池鱼戏叶仍含冻,宫女裁花已作春”[2]《全唐诗》,773、上官婉儿的《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密叶因裁吐,新花逐剪舒”[2]《全唐诗》,60,都是对宫廷剪花迎春的描绘。剪纸作为一种源于民间的手工艺术在宫廷中颇受欢迎,无论是后宫女眷还是前朝官员都对其喜爱有加,以致流传下来的剪纸诗以宫廷剪纸居多。可见,剪纸在当时已成为举国上下共同追崇的流行元素。刘禹锡的《同乐天和微之深春二十首》:“何处深春好,春深少妇家。能偷新禁曲,自剪入时花。”[2]《全唐诗》,4027是对民间女子剪纸花的描述,从“自剪入时花”可知当时的剪纸对象——花样,会随时令的变化而改变。据估计,唐诗中的“裁红”“裁花”等词,可能就是指花样种类繁多的剪纸。唐诗中常提及的植物剪纸还有“竹”“桃”“柳”“梅”等寓意丰富的树木瓜果。如沈佺期的“花迎宸翰发,叶待御筵披。梅讶香全少,桃惊色顿移”[2]《全唐诗》,1029、孟浩然的“剪花惊岁早,看柳讶春迟”[2]《全唐诗》,1637、王建的“点绿斜蒿新叶嫩,添红石竹晚花鲜”[2]《全唐诗》,3403等。
此外,立春日宫廷植物剪纸诗还有许多。刘宪的“开冰池内鱼新跃,剪彩花间燕始飞”[2]《全唐诗》,781,描绘的是一幅由鱼儿戏水、花开并蒂和燕侣齐飞共同构成的剪纸图案。宋之问的《奉和立春日侍宴内出剪彩花应制》“金阁妆新杏,琼筵弄绮梅……蝶绕香丝住,蜂怜艳粉回”[2]《全唐诗》,631,描绘的是一幅宫廷宴饮盛况的剪纸图案:其中有新杏装点的华丽的金阁,有绮丽多姿的梅花,有翩翩起舞的蜂蝶。人日植物剪纸诗亦有许多。崔日用的《奉和人日重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金屋瑶筐开宝胜,花笺彩笔颂春椒”[2]《全唐诗》,559,此处的剪纸用途是剪彩为胜,用金玉饰之,来装点妇人的化妆盒。张九龄的《剪彩》“姹女矜容色,为花不让春……叶作参差发,枝从点缀新”[2]《全唐诗》,581,是纯粹的植物剪纸图案,参差的嫩芽将枝干装扮一新,更能衬托花的娇艳。徐延寿的《人日剪彩》“闺妇持刀坐,自怜裁剪新。叶催情缀色,花寄手成春”[2]《全唐诗》,1166),则是一幅由花和叶组成的简洁的人日剪纸图。
(二)动物剪纸。动物种类繁杂,体态外貌各不相同。因此,剪动物形象比较复杂,难度较大。唐诗中的动物剪纸则以鸟类、昆虫类及家禽类居多,较常见的有蜂、蝶、燕、鸡、鸳鸯等。王建《题花子赠渭州陈判官》一诗中 “鸳鸯比翼人初帖,蛱蝶重飞样未传”[2]《全唐诗》,3403,提到了“鸳鸯”和“蝴蝶”,通过诗人生动的描绘,仿佛看到鸳鸯成双成对在水中欢乐畅游,各色各样的蝴蝶在空中自由飞翔的画面,“样未传”则直接说明了剪纸艺人的技艺精湛,剪出的“蝴蝶”形象栩栩如生。而“鸳鸯”和“蝴蝶”又常象征美好爱情、夫妻和睦等“和合”之美,因此,它们便成了唐代民间较常见的剪纸纹样。徐铉的《赋得彩燕》“缕彩成飞燕,迎和启蛰时……讵费衔泥力,无劳剪爪期”[2]《全唐诗》,8551,惊蛰之时冬眠的动物复出活动,从“飞燕”迎和“启蛰”可以看出当时的动物剪纸也是和节气时令相关联的,诗人用“衔”字突出了彩燕的灵动性,足见彩燕形象的逼真。白居易的《和春深二十首》“何处春深好,春深寒食家。玲珑镂鸡子,宛转彩球花”[2]《全唐诗》,5065,诗中的小鸡形象生动灵活,是寒食节动物剪纸诗的代表。
唐诗中提及的动物剪纸,还有燕子、虫子、鱼类、喜鹊等野生动物。如,崔日用的“瑶筐彩燕先呈瑞,金缕晨鸡未学鸣”[2]《全唐诗》,559,李远的“钗斜穿彩燕,罗薄剪春虫”[2]《全唐诗》,5930,徐延寿的“帖燕留妆户,黏鸡待饷人”[2]《全唐诗》,1166,李峤的“鱼猜水冻行犹涩,莺喜春熙弄欲娇”[2]《全唐诗》,723等。它们都是纯粹的动物剪纸诗,即构图中只有动物图案。还有一些是动植物混合构图。如,刘宪的“剪花疑始发,刻燕似新窥”[2]《全唐诗》,779和“开冰池内鱼新跃,剪彩花间燕始飞”[2]《全唐诗》,781、李适的“宝帐金屏人已帖,图花学鸟胜初裁”[2]《全唐诗》,777等。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从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剪纸工艺重于发现生活之美,剪纸内容多以生活中所见实物为主,通过二次构图将三维空间中的花鸟虫鱼等物像呈现于一个剪纸作品中,不失和谐之美感。
(三)人物剪纸。唐代的人物剪纸多见于人胜节。李商隐的《人日即事》“镂金作胜传荆俗,剪彩为人起晋风”[2]《全唐诗》,6231,是人物剪纸诗中颇具盛名的诗句,其中的“胜”是用纸、金银箔、丝帛剪成的花样,有几何形的“方胜”,花草型的“华胜”和“剪彩为人”的“人胜”。“晋风”二字,一方面说明了唐代人物剪纸继承了前代遗风,突出了文化的传承性;另一方面说明,唐代剪纸在艺术风格上对魏晋时期峨冠博带、长袖飘逸的艺术风格的进一步发展,突出的是艺术的传承性。苏颋的《人日重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初年竞贴宜春胜,长命先浮献寿杯”[2]《全唐诗》,804,一个“竞”字说明了唐代宫廷参与剪贴人胜活动的积极性。沈佺期的《人日重宴大明宫赐彩缕人胜应制》“千官黼帐杯前寿,百福香奁胜里人”[2]《全唐诗》,1041,“胜里人”即是今日所说的人物剪纸,而“百福香奁胜里人”是“百福”与“人” 共同构成的剪纸图案,作用是装饰后宫女性的化妆盒。这可算是当时一种极具创新意识的人物剪纸,也说明对于剪纸构图的重塑已经引起了手工艺人更深入的思考。此时的剪纸是实用性与审美性兼具的,这也为日后的窗花剪纸、门笺剪纸等室内装饰剪纸的盛行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人日是唐代的重要民俗节日,人胜节人物剪纸自然比较常见。然而,唐代的人物剪纸绝不仅限于人日,在其他节日或时令中也有人物剪纸。李远的《剪彩》“双双衔绶鸟,两两度桥人”[2]《全唐诗》,5930,是赠予他人用以表达美好祝福的人物风景剪纸图,并非人胜节的人物剪纸。和凝的《春光好》“玉指剪裁罗胜,金盘点缀酥山,窥宋深心无限事,小眉弯”[2]《全唐诗》,10090,“罗胜”为丝织品剪制成的衣饰,因“胜”在形制上大致有“人胜”“华胜”“方胜”三种,故此处的“罗胜”纹样很可能是由人物剪纸演变而来的。温庭筠的《菩萨蛮》“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2]《全唐诗》,10064,则直接说明了人物剪纸不只是人胜节的活动项目,它可以出现在秋季,可能与七夕、中元、中秋等岁时节日有关,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唐朝人物剪纸的广泛性。
(四)文字剪纸。唐代以文字为题材的剪纸是从魏晋南北朝沿袭而来的。《太平御览》引《荆楚岁时记》曰:“立春日,悉剪彩为燕以戴之,帖宜春之字,傅咸《燕赋》有其言矣。”[4]《太平御览》,99“贴宜春之字”即是对文字剪纸的直接记载,可知唐代之前便有文字剪纸的存在,故唐代文字剪纸是有一定历史底蕴的。崔道融的《春闺二首》“佳人持锦字,无雁寄辽西。欲剪宜春字,春寒入剪刀”[2]《全唐诗》,8202,“佳人”因思君而无心于“剪宜春字”,此诗所描绘的“佳人”泛指下层民众中的年轻女性,“剪宜春字”是民间女性女红中的一种,故此时的文字剪纸在民间已相当普遍。李商隐的《骄儿诗》“请爷书春胜,春胜宜春日”[2]《全唐诗》,6245,“春胜”本就是剪纸中的一种,“书春胜”很可能是古人将书法与剪纸相结合而创造出的文字剪纸的新形式。马怀素的《奉和人日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三阳候节金为胜,百福迎祥玉作杯”[2]《全唐诗》,1009,春日里作金胜剪百福迎祥瑞,可见,今日剪纸艺术中的“百福”“百寿”等寓意吉祥的文字图案在唐代就已经存在了。
综上所述,唐代确有文字剪纸。但当时的文字剪纸是单纯的剪刻字形还是与书法有一定的关联,它的剪制过程又是怎样的,这些都不得而知。书法与剪纸的结合,其造诣极高,但目前却缺少更有力的实物证明,仅可从诗文中推测唐代可能有这两种艺术结合之产物的存在。若能发掘确切的实物图案或新的史料,证明古时书法与剪纸的结合运用,不但能对剪纸艺术有更深入全面的认识,而且对民族艺术的创新亦会有积极的意义。
凡剪纸艺术作品必有色彩。色彩既可远观亦可近赏,它是构成剪纸艺术的基本要素之一。完美的剪纸作品离不开和谐的色彩搭配。唐人对于色彩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唐代色彩的数量之多,唐人用色之大胆,是前人所不能及的。唐代已经将用色上升到审美艺术的层次,这些在唐诗中就有体现。李贺《恼公》:“宋玉愁空断,娇饶粉自红……杜若含清露,河蒲聚紫茸。月分蛾黛破,花合靥朱融……醉缬抛红网,单罗挂绿蒙……黄庭留卫瓘,绿树养韩冯……含水弯蛾翠,登楼选马騣……桂火流苏暖,金炉细炷通……符因青鸟送,囊用绛纱缝。汉苑寻官柳,河桥阂禁钟。月明中妇觉,应笑画堂空。”[2]《全唐诗》,4410仅此一诗,就包含了“粉”“红”“碧”“金”“紫”“朱”“黄”“绿”“翠”“青”“绛”等11种颜色,冷暖两个色系。“醉缬抛红网,单罗挂绿蒙”与“符因青鸟送,囊用绛纱缝”中“红”与“绿”“青”与“绛”的对比色搭配,“黄庭留卫瓘,绿树养韩冯”中“黄”与“绿”的相近色搭配,无不彰显着唐人的色彩搭配技巧。然而在众多色彩中,唐人似乎对于红绿两个色系的搭配更为偏爱。如,司空图的《力疾山下吴村看杏花十九首》“造化无端欲自神,裁红剪翠为新春”[2]《全唐诗》,7277诗句中“红”与“翠”搭配,元稹《恨妆成》“凝翠晕蛾眉,轻红拂花脸”[2]《全唐诗》,4637诗句中“凝翠”与“轻红”搭配等。
唐代剪纸诗中的色彩,更是别有一番风味。赵彦昭的《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花随红意发,叶就绿情新。嫩色惊衔燕,轻香误采人”[2]《全唐诗》,1087,诗中“新”“嫩”“惊”“误”四字已经说明当时色彩不是单一的红绿搭配,而是包含有多种色彩的过渡,以致红色的花与绿色的嫩叶能够以假乱真。红与绿为对比色,两种色彩搭配在一起会产生更明显的艺术效果,能够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力,从而使剪纸作品更具感染力。当时剪纸所用的红色可能已经有深红、桃红、橘红等,所用的绿色可能已经有深绿、浅绿、淡绿等。韦庄的《立春》“雪圃乍开红菜甲,彩幡新剪绿杨丝”[2]《全唐诗》,8013,“彩幡”和苏颋的《立春日侍宴内出剪彩花应制》“彩异惊流雪,香饶点便风。裁成识天意,万物与花同”[2]《全唐诗》,799中“彩异惊流雪”,都是直接说明唐代剪纸艺术用色多样化的诗篇。诸如此类的诗作,《全唐诗》中有很多,如李廓的《长安少年行》“金紫少年郎,绕街鞍马光……日高春睡足,帖马赏年华……倩歌牵白马,自舞踏红茵”[2]《全唐诗》,5455-5456,崔液的《踏歌词》“彩女迎金屋,仙姬出画堂。鸳鸯裁锦袖,翡翠帖花黄。歌响舞分行,艳色动流光”[2]《全唐诗》,410。“翡翠”与“花黄”的相近色搭配,能够平衡整个剪纸作品的色彩不冲突,从而为剪裁出的鸳鸯和花黄营造出平和的意境。另外,白居易的《和春深二十首》“何处春深好,春深寒食家。玲珑镂鸡子,宛转彩球花”[2]《全唐诗》,5065,不仅从正面指出了当时剪纸色彩之丰富,也说明了当时已存在立体剪纸“彩球花”。此处的彩球花形象可能是毛茸茸的小鸡,也可能是由多个平面剪纸花粘贴在一起构成的彩球。唐人多喜红、黄、紫、绿等纯色调色彩*如张萱的《捣练图》和周昉的《簪花仕女图》等画作中多见黄、红、青、蓝、金、紫等色。另外,《唐会要》卷三十一《章服品第》中就提及“青、黄、紫”等色彩。参见王溥《唐会要校正》,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569页。,因此“彩球花”作为烘托喜庆气氛的装饰品,其用色的明度应是很高的。故推测“彩球花”是由红、绿、黄、紫等多种色彩组合而成的。纵观这些包含色彩的剪纸诗,虽然许多诗句中只提到了“红”“绿”两种色彩,但由于唐代剪纸内容随时令而变化的特性,可知剪纸色彩的运用也当是因时而易的。春夏节日中的实物剪纸作品应为暖色调色彩所占比重大些,秋冬节日中的实物剪纸作品则会是冷色调色彩所占比重大些。同时,大红与大绿的搭配在剪纸作品中最易出效果,比较常见。这也是唐代剪纸艺人所擅长的最基本的色彩搭配法则。总体而言,从古至今剪纸中的红色主色调位置一直是不可置疑的,唐代也不例外。需要注意的是,白色虽不属于彩色系,在诗中对其刻画也不明显,但留白对于剪纸整体造型的烘托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剪纸的主要制作方法为剪、刻、撕。唐代剪纸材料有宣纸、绢、金箔、银箔、铜箔等,剪纸工具为刻刀与剪刀共存。唐诗中有“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2]《全唐诗》,2305、“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2]《全唐诗》,1147、“夜久频挑灯,霜寒剪刀冷”[2]《全唐诗》,1203、“频放剪刀声,夜寒知未寝”[2]《全唐诗》,424、“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2]《全唐诗》,1711等诗句,说明唐代剪纸所使用的主要工具是剪刀。
用剪刀剪纸,当然不是对现实生活中物像的简单再现,而是基于对现实物像观察之后的艺术创造,即将三维空间中的具体物像重新构造整合成平面图像。这种艺术的创造看似简单,实际上蕴含着剪纸艺人的缜密思维和艺术化的技巧。南齐画家谢赫曾说:“画有六法: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4]《太平御览》引,3332这虽是针对绘画而论,但“应物象形”“随类赋彩”“气韵生动”用于唐代剪纸工艺创作十分贴切。“应物”是视觉形象,即观察,而得物之精神才能“象形”。“随类赋彩”是根据现实生活中的具体物像附加代表性的色彩,如上文所提及的各色植物剪纸。“气韵生动”是在前两者的基础上的技艺性升华,即点睛之笔。三者兼具方能创造出优秀的剪纸作品。如:李峤的《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缀绿奇能似,裁红巧逼真。花从箧里发,叶向手中春”[2]《全唐诗》,692,“奇能似”与“巧逼真”已使一幅生动的植物剪纸形象跃然纸上,透过诗文仿佛可以看到竹箧中翠绿的枝干上艳丽多姿的花朵争奇斗艳。雍裕之的《剪彩花》“敢竟桃李色,自呈刀尺工。蝶犹迷剪翠,人岂辨裁红”[2]《全唐诗》,5348,飞舞的蝴蝶迷恋新剪的植物,人更无法辨别剪纸花的真伪。裴延的《咏剪花》“花寒未聚蝶,色艳已惊人。悬知陌上柳,应妒手中春”[2]《全唐诗》,8733,柳树也要嫉妒剪纸花,这不仅是因为此花在用色上搭配很好以至于“色艳惊人”,更是剪纸艺人对花朵形象的把握极其精准的缘故。李峤的《人日侍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桂吐半轮迎此夜,蓂开七叶应今朝。鱼猜水冻行犹涩,莺喜春熙弄欲娇”[2]《全唐诗》,723,是为数不多的直接赞美动物剪纸技艺的诗篇。诗中对于鱼儿在水中游动和莺在桂枝上嬉闹的形象刻画得十分传神,画面感很强。可见,此时的剪纸技艺已经完全达到了艺术创作中“应物象形”“随类赋彩”“气韵生动”的三个标准。鉴于直接赞美剪纸技艺的诗篇中植物剪纸诗较多,故推断静物剪纸是唐代剪纸的基础,亦是唐人造诣最高、最擅长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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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法惠]
2016-02-20
周梦柯(1990—),女,河南省鲁山县人,淮北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文化史研究。
I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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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6320(2016)05-0058-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