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勇
一
讲述故宫里的艺术史,我们不妨从李斯的小篆开始。
因为李斯可能是汉字书法史上第一位有名有姓与作品流传下来的书法家。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离开风沙弥漫的黄土高原,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远距离旅行——按照官方的说法,叫作东巡。两年前,那场持续了五个多世纪的漫长战事终于尘埃落定,作为唯一的胜者,秦始皇有理由欣赏一下自己的成果。他从咸阳出发,走水路,经渭河,入黄河,一路风尘,抵达山东齐鲁故地登陶县的峄山{1}。这一事件与艺术史的关系是,当秦始皇站在峄山之巅,眺望自己巨大的国土时,内心不免豪情荡漾,一个强烈的念头控制住他,那就是要把这一事件落在文字上,刻写在石碑上,让后世子孙永远记住他的圣明。
这个光荣任务交给了一路陪同的丞相李斯。李斯当即提笔,运笔成风,沉稳有力地写下一行行小篆,之后,他派人在峄山上刻石立碑,于是有了一代代后世文人魂牵梦绕的秦《峄山碑》。
《峄山碑》从此成为小篆书写者的范本。
二
李斯的时代,是小篆的时代。此前,在文字发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流行的字体是大篆。广义地说,大篆就是商周时代通行的、区别于小篆的古文字。{2}这种极富古韵的字体,被大量保存在西周时期的青铜、石鼓、龟甲、兽骨上,文字也因刻写材料的不同,分为金文(也称钟鼎文)、石鼓文和甲骨文。
大篆的写法,各国不同,笔画繁琐华丽,巧饰斑斓。秦灭六国,重塑汉字就成为政府第一号文化工程,丞相李斯亲力亲为,为帝国制作标准字样,在大篆的基础上删繁就简,于是,一种名为小篆的字体,就这样出现在书法史的视野。
这种小篆字体,不仅对文字的笔画进行了精简、抽象,使它更加简朴、实用,薄衣少带,骨骼精炼,更重要的是,在美学上,它注意到笔画的圆匀一律,结构的对称均等,字形基本上为长方形,几乎字字合乎二比三的比例,符合视觉中的几何之美。这使文字从整体上看去显得规整端庄,给人一种稳定感和力量感,透过小篆,秦始皇那种正襟危坐、目空一切的威严形象,隐隐浮现。
三
秦始皇对于公共文字的设计,总让我下意识地想起《圣经》中对于建造巴别塔的记述。
读过《旧约·创世纪》的朋友们都知道:洪水之后,诺亚的子孙越来越多,于是向东迁移。在示拿地(古巴比伦附近),他们遇见一片平原,定居下来,决定建造一座大城,在这座城里,建造一座通天的高塔,这座塔,就叫巴别塔。有了这座塔,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上面,他们就不用再害怕洪水。由于大家语言相通,建成的巴比伦城繁华而美丽,巴别塔也越建越高,即将抵达上帝的住所。没想到这件事惊动了上帝,因为它触动了上帝的权威。他悄悄地离开天国来到人间,改变并区别开了人类的语言,使他们因为语言不通而分散在各处,那座塔也建不起来了,从此成为烂尾工程。
这段记载,在后来的西方艺术史中被不断重述,16和17世纪,彼得·勃鲁盖尔、瓦克布奇、阿贝尔·格里米尔这些佛兰德斯画家,都对此进行过同题绘画。但丁的《神曲》,把巴别塔工程的总指挥宁录(Nimord)放进《地狱篇》,用一条锁链锁在地狱深处,来惩罚他的狂妄。
西方艺术对于巴别塔的再现,包含着某种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里,既有对上帝的敬畏,也有对人类的警惕,即:这种齐刷刷的共同意志,固然可以创造奇迹,但制造起灾难来,也势不可挡。“二战”以后,西方哲学家们更是达成了这样的共识:无论巴别塔建成后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建造巴别塔本身就是一种危险的行为。20世纪最富个性的政治思想家奥克肖特(Michael Oakeshott)曾经写过一篇名文,名字就叫《巴别塔》。在这篇文章里,他表达了这样的观点:追求完美的道德理想,可以使人类受到欺骗。{3}
四
其实中国人的心中,也有对大洪水的恐惧,只不过中国人的应对举措,不是通过建筑来实现,而是通过社会组织来实现,这个社会组织,就是“大一统”的帝国。它是巴别塔的放大版,是落实在华夏大陆上的巴别塔。
我们都知道,黄河、长江横贯中国,河水的泛滥却又常使这块土地上的人们遭受灭顶之灾。在大洪水面前,小规模经营的农民们实在不堪一击。抗洪大业,依赖一个人是不靠谱的——比如我们熟悉的大禹(根据《水经注》的记载,黄河龙门和长江三峡都是大禹开辟的,那里的岩石上至今还留着他斧劈的痕迹),在今天,我们很难分清他是人还是神,或许他就是介乎人神之间的“半神”(demigod),像治水这样的超级工程,只能依赖集体规模,才是最有效的(在今天也是如此)。于是,黄河与长江不仅是滋养华夏民族的母亲河,也是最伟大的煽动家,它们以雄辩的语言使它们的子民们相信,要生存下去,必须依靠所有人共同的力量。于是,作为历史筛选出来的成功者,无论创建夏朝的大禹,还是创建秦朝的秦始皇,都对他们的巴别塔事业底气十足。周秦汉唐,宋元明清,无论“大一统”带来多少负面效应,华夏帝国只认这一种模式,抵御洪灾,是一个最朴素、也最重大的理由。
这种聚合的冲动,其实是与诺亚的子孙建造巴别塔时一模一样,但古代欧洲没有形成秦朝式的“大一统”社会,如学者吴稼祥所说,这是缘于“爱琴海沿岸和希腊内地支离破碎和资源缺乏的地理环境,任何创建统一帝国的企图,既不可能,也无必要。”“这样的文明,依赖的是活力,而活力来自于自由竞争。因此,古希腊各城邦对独立和自由的冲动,其强度不差于河流域文明对规模的冲动”。{4}
在西方人今天的“中国威胁论”里,仍然暗含着对巴别塔的恐惧。他们无法理解,操持着不同语言的民族,如何能够统合成一个统一的国家。欧洲国家,基本上是单民族的,不同的语种,很难混杂。南斯拉夫够小了,但还是要分裂成六个国家,因为操持不同语言的族群,历史恩怨交错,传统与信仰各异,很难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在中国,不仅形成了民族共同体,而且自夏朝算起,这个像蒜瓣一样抱成一团的民族共同体已经存在近五千年了,从秦朝算,也持续了两千多年,即使中间有短暂的分崩离析,也迟早会重新聚拢成一个整体。
五
其实,大禹的治水功业,最终也指向了文字——治水结束后,大禹用奇特的古篆文,在天然峭壁上刻下一组文字,从此成为后世金石学家们终生难解的谜题。大禹的行动说明,文字不只是华夏文化的核心(对此,我将在下文中详细阐述),也是华夏政治的核心。美术史家巫鸿说:“从一开始,立碑就一直是中国文化中纪念和标准化的主要方式。”“碑定义了一种合法性的场域(legitimate site),在那里‘共识的历史’(consensual history)被建构,并向公众呈现。”{5} 华夏词库里的很多词语,或许因此而生成,比如树碑立传,比如刻骨铭心。
被大禹镌刻的这块石头,被称作“禹王碑”。人们发现它,是在南岳衡山七十二峰之岣嵝峰左侧的苍紫色石壁上,因此也有人把它称作“岣嵝碑”。这应该是中国最古老的铭刻,文字共分9行,共77字,甲骨文专家郭沫若钻研三年,也只认出三个字。唐朝时,复古运动领袖韩愈曾专赴衡山寻找此碑,却连碑的影子都没有见到,失望之余,写下一首诡秘的诗作——《岣嵝山禹王碑》。当然,对于这一神秘物体的来历,今天的历史学家们众说不一,但即使从唐朝算起,这块铭刻也足够久远了。
帝王们把各自的历史凝固在石头上,试图通过石头的“纪念碑性”(monumentality)来强化自身的权威。但我们不得不说,在对文字的运用上,秦始皇比大禹还要聪明,因为对他来说,文字不只是为了在时空的轮转中抵抗忘却,也是他操控现实政治的工具。秦始皇用标准化生产的方式炮制了长城和兵马俑,他当然对工具的意义了如指掌。他知道文字是文化的基本材料,只有把文字这件工具标准化,他才能真正驾驭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因此,在夏禹那里,文字是死的;而在秦始皇手中,文字是活的,像他的臣民一样,对他惟命是从。
文字也是一个国。尽管小篆的“国”字,里面包含着一个“戈”字,但真正的“国”,却不是由武器,而是由文字构建的。那时还没有国际法意义上的国家观念,那时的“天下”,不只是地理的,也是心理的,或者说,是文化的,因为它从来没有一道明确和固定的边界。国的疆域,其实就是文化的疆域。秦始皇时代,小篆,就是这疆域的标志之一。
一个书写者,无论在关中,还是在岭南,也无论在江湖,还是在庙堂,自此都可以用一种相互认识的文字在书写和交谈。秦代小篆,成为所有交谈者共同遵循的“普通话”。它跨越了山川旷野的间隔,缩短了人和人的距离,直至把所有人黏合在一起。文化是最强悍的黏接剂,小篆,则让帝国实现了无缝衔接,以至于今天,大秦帝国早已化作灰烟,但那黏合体留了下来,比秦始皇修建的长城还要坚固,成为那个时代留给今天的最大遗产。
在中国人的心里,无论秦始皇多么残暴,对于他“车同文,书同轨,行同伦”的举动,都是心存感激的。《岱史》称:“秦虽无道,其所立有绝人者,其文字、书法,世莫能及。”
这句话,让我们在秦始皇的暗影里,窥见了李斯的光芒。
六
从峄山下来,秦始皇又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泰山,在泰山脚下,与儒生们讨论封禅大事。但他的这一创意并没有得到儒生们的响应,这批书生没有想到,他们的反对冒犯了秦始皇,也给自己埋下了祸根。但在当时,秦始皇还顾不上想那么多,他像一个职业登山运动员那样,对高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在泰山之巅,他又想起了李斯那双善于写字的手,命令他再度挥笔,著文刻石。
这就是著名的《泰山刻石》。李斯的原本,有144字,基本上都是在歌颂秦始皇的丰功伟绩,但是这些文字,大部分已经在两千年的风雨中消失了,至于那块顽石,也早已扛不过风吹雨打、电闪雷劈,兀自在山顶风化崩裂、斑驳漫漶,到清代嘉庆二十年(公元1815年),有人在玉女池底找出这块残石,已经断裂为二,仅存10字,到宣统时,有人修了亭子保护它,却又少了一个字,仅存9字。这块残石,今藏于山东泰安岱庙。
意兴阑珊的秦始皇不知是否会想到,石头也是不可靠的,因为石头与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一样,都处在时间的统辖之中,都要经历岁月的腐蚀。清代金石学家叶昌炽曾经总结出导致石碑破坏的“七厄”,分别是:一、洪水和地震;二、以石碑为建筑材料;三、在碑铭上涂鸦;四、磨光碑面重刻;五、毁坏政敌之碑;六、为熟人和上级摹拓;七、士大夫和鉴赏家搜集拓片。“七厄”中,除了第一厄,其他皆是人为原因。
当秦始皇以焚书坑儒的形式毁灭他所痛恨的文字,时间也在悄然磨灭着他热衷的文字,甚至于,石刻文字的持久性,经常比不上一张纸上的拓片。巫鸿在《时空中的美术》一书中写道:“沉重的石碑较之纸上的墨拓更为短命——这个事实似乎难以置信但千真万确。”{6}由于一张旧拓可能比现存的碑刻更加清晰、更能体现碑刻的原貌,所以,一张旧拓往往更具有客观性,甚至足以“挑战实物的历史真实性和权威性”{7}。
这就是故宫博物院所存《泰山刻石》拓片的价值所在。那是一份来自明代的拓本,从上面,我们还可以读出如下字迹:
臣斯臣
去疾御
史大臣
昧死言
……
这些篆字,毛笔写字中锋用笔的迹象清晰可辨。从线条的圆润流畅、精细圆整来看,写字时,李斯内心笃定,呼吸均匀,唯有如此,笔毫行进时才不会有任何的波动和扭曲。
真正永久的,不是石头,而是李斯写下的文字。那些字,成为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两千年前,李斯把它注入时间中,变成造血干细胞,在时间中繁殖和壮大。时隔两千年,李斯当年蕴含在手腕间的力道,随时可以通过我眼前的拓本复原。那些字,在脱离石头之后仍然存活着,是因为它们不像石头那样,企图对抗时间的意志,而是与时间达成了和解,甚至借助了时间的力量,通过不断的拓刻与摹写,在时间中传递。正是这些不同时代的拓本,构成了对两千年前的那个经典性的瞬间的集体追述,让凝视着这拓本的我,有可能、也有勇气去触碰那只原本已经消失的手。
秦始皇——这帝国里最高的王不会想到,为他打下手的李斯,成了中国书写艺术的一个发轫者。他缔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在那里,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王。有了他,才有历朝历代的书法艺术家,在那个世界里群雄逐鹿,驰骋纵横。
七
泰山刻石之后,秦始皇又将刻石这项行为艺术一路延展。他一路走,一路刻;李斯这位高级打工仔也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写。此后在琅玡台、碣石、会稽、芝罘、东观,都留下了秦始皇“到此一游”的刻石。
假若秦始皇知道他这番行动的结局,他一定大失所望。七处刻石中,碣石一刻早已被大海吞没,在历代著录中都查不到踪迹;芝罘、东观二刻石也早已散佚;峄山刻石前面提到,虽有拓本传到了今天,却也在岁月中转了几道手,摹了拓,拓了摹,早已不再是原拓;琅玡台刻石,为琅玡山的摩崖,是李斯小篆的杰作之一,可惜历经磨泐,几无完字;会稽山刻石,为始皇最后一刻,此石在南宋时尚在会稽山顶,但其字迹几乎全部损泐,后经辗转翻刻,书法已板滞无神,失去原刻风貌。到今天,能全面反映李斯小篆风貌者,除《泰山刻石》,再无他选了。
公元前210年,年逾半百的秦始皇死在第五次东巡的路上。为了维护稳定,使帝国免于当年齐桓公死后五公子你争我夺、齐桓公的尸体烂在床上二十七天无人过问的悲剧,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一致决定,秘不发丧。溽热的七月里,李斯下令用车载一石鲍鱼跟在秦始皇车架的后面,让鲍鱼的臭味掩盖秦始皇的尸臭。但李斯没有想到,秘不发丧的举动,为赵高篡改秦始皇遗诏,赢得了时间。
那时,公子扶苏正在上郡{8}征战,秦始皇在遗诏里,命他将军事托付给蒙恬,星夜兼程赶回咸阳主持丧事,实际上等于确认了他继承者的身份。不幸的是,他永远不可能收到那份诏书了,赵高截断了它的去路,替换它的,是一份伪造的诏书。扶苏收到这份伪造的诏书时,两眼含泪,双手颤抖,因为那诏书上分明写着,立胡亥为帝,让他与蒙恬自裁而死。
这份伪造的诏书,是赵高游说李斯的成果。游说的理由是,假如扶苏上台,受重用的一定是蒙恬。一句话戳到老臣李斯的心窝子里,二人于是完成了一次心照不宣的合作。
在扶苏的血泊里,胡亥登上了权力之巅。
他所做的一切,都在模仿从前的皇帝。
即位的第二年(公元前209年),他就像秦始皇一样开始东巡。泰山的刻石运动也有了续集,在秦始皇曾经刻下的144字之后,秦二世胡亥又让李斯加写了78字,使刻石字数增加到了222字。
八
胡亥果然是朵奇葩,他不仅大修阿房宫,在脂香粉艳、左拥右抱间,做他的迷魂春梦,还收集天下奇花异草、珍禽奇兽供自己玩乐,以致于“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一副玩物丧志的标准形象,成为李煜、宋徽宗这类无能皇帝的祖师爷。但老臣李斯心里很痛,终于忍耐不住,上疏劝谏皇帝。当时,秦二世正忙着与宫女宴饮作乐,李斯的义正辞严显然让他非常不爽,一声令下,将李斯打入黑牢。
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七月,李斯被腰斩于咸阳。
之后,赵高还没有解恨,带人到上蔡{9},抄了李斯的家,还挖地三尺,最深处竟达丈余。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片芦苇丛生的坑塘。后人为纪念李斯,将它称作“李斯坑”。
他参与创建的帝国,终于变成一块真正的巨石,把他砸得粉身碎骨。
巴别塔,终于显露出它狰狞的一面。
李斯扮演了宁录的角色。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钢刀落下的一霎,不知李斯内心的感受如何。
他会怜惜自己的一手好字吗?
他的字,圆健似铁,外拙内巧,既具图案之美,又有飞翔灵动之势,让两千多年后,一个名叫鲁迅的写字人在书房里暗自叫好:
“质而能壮,实汉晋碑铭所从出也。”{10}
轻拭刀刃的刽子手们不会知道,在那鲜血喷薄的身体里,还蜷伏着另一副江山。
铁画银钩中,我看见一位长髯老者穿越两千年的孤独与忧伤。
注释:
{1}今山东省邹城东南。
{2}徐利明:《中国书法风格史》,第46页,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97年版。
{3}详见[英]奥克肖特:《巴别塔——论人类道德生活的形式》,原载《世界哲学》,2003年第4期。
{4}吴稼祥:《公天下——多中心治理与双主体法权》,第44-45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
{5}巫鸿:《时空中的美术——巫鸿中国美术史文编二集》,第47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
{6}巫鸿:《时空中的美术——巫鸿中国美术史文编二集》,第90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
{7}巫鸿:《时空中的美术——巫鸿中国美术史文编二集》,第86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版。
{8}今陕西省榆林东南。
{9}今河南省驻马店市。
{10}鲁迅:《汉文学史纲要》,见《鲁迅全集》,第九卷,第382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