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基金:2013年度安徽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科研专项资助项目(项目编号:2013qnzx10)。
摘 要:都贺庭钟在翻改《杜十娘》、创作《江口》的过程中,通过背景和人物的置换,添加了很多日本元素,强化了故事的日本本土化,增添了日本文化气息。并通过对故事情节的变更,运用增加人物角色、增加道具、更改具体情节等方法,塑造了不同的人物形象,表达了不同的思想主题。
关键词:都贺庭钟;翻案方法;比较文学
作者简介:赵文珍(1984-),女,河南辉县人,硕士,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日本古代文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02-0-02
都贺庭钟是日本文学史上的“读本之祖”,他开创了江户时代读本小说的先河,创作了读本三部曲《英草纸》、《繁野话》、《莠句册》,收集了30篇短篇小说。这些作品中很多是以我国明代冯梦龙的白话小说集“三言”为原典翻改而成的,被称为“翻案小说”。《江口侠妓愤薄情怒沉珠宝》(以下简称《江口》)是《繁野话》中的第八篇,原典是“三言”之一《警世通言》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以下简称《杜十娘》)。
徳田武先生指出都贺庭钟《繁野话》的创作和《英草纸》不同,在《繁野话》中他根据自己的创造力对原典进行改编的志向强烈,确立了自己的方法。[1]《江口》保持了《杜十娘》的基本情节,但也有很多改动之处,与原典呈现出明显的差异。关于《江口》和《杜十娘》在人物设置和情节结构上的相似性,前人已多有论述,这里不再赘述。下面主要来探讨一下《江口》和《杜十娘》的不同之处,以管窥都贺庭钟在翻案过程中所使用的方法和技巧。
一、日本元素的添加
(一)背景的置换
《杜十娘》的故事发生在我国明朝万历二十年间的燕都即北京,而《江口》将背景改换为日本镰仓时代京都、大阪一带。这一改换使故事本土化,呈现出很多表现日本本土文化的各种风情和风俗。比如小说开头部分对人们络绎不绝地往来于江口一带烟花柳巷的样子的描写,很好地再现了日本当时的社会风情。男女主人公坐船离开时,女主人公作了一首汉诗,男主人公作了一首和歌与之相和;女主人公的描金提箱的第一层不是宝物,而是《新古今集》和《八重垣》的抄本,这都体现了日本汉诗与和歌同时存在的双语文化背景。女主人公得知自己被出卖时,开始抄写法华经,作品结尾部分也出现了为超度死者亡灵而作水陆法会的现象,体现了镰仓时代佛教文化的盛行。
可见,背景的置换使翻案文学作品增添了很多日本元素,成为区别于原典的重要因素。
(二)人物的置换
背景的置换也必然伴随人物的置换,出场人物都置换成了日本人。原典中男主人公李甲是浙江绍兴府李布政的儿子,在京做太学生。在《江口》中改换为小太郎安方,父亲是箱崎地方的郡司,名为太夫正方。小太郎本要继任父亲的职位,在此之前被父母送往京城游学,出门时携带家传的宝刀和宝鞍,这些宝物是武家家门的象征。原典中教坊司院内的杜十娘改换为江口妓院内的白妙。李甲的同乡柳遇春改换为播磨国人岸成双。贩盐富商孙富改为海贼柴江。另外,《江口》中新增了一个原典中没有的人物,即小太郎的表哥和多然重,在劝说小太郎转卖白妙上发挥了重要作用。
这些人物的置换进一步强化了故事的日本本土化,增添了日本文化气息,也使故事情节发生了变化,塑造出与原典不同的人物形象,表现了不同的思想主题。
二、情节的变更
现将《杜十娘》与《江口》的故事情节对照如下:
《杜十娘》的主要情节有:情节一,入话(燕京建都);情节二,杜妈妈欲赶走李甲,与十娘商量向李甲讨要为她赎身银两,夜里十娘向李甲提及此事;情节三,李甲到三亲四友处借钱,后到柳遇春处借宿;情节四,十娘给李甲一百五十两碎银子,柳遇春又给他凑足一百五十两;情节五,十娘把借来的白银二十两送给李甲作路费,李甲正愁路费无出,很是高兴;情节六,二人借宿谢家,十娘提议今后安身之法;情节七,十娘拜谢柳遇春;情节八,二人下船时路费用完,李甲愁闷,十娘取出钱袋,李甲惊喜;情节九,孙富劝说李甲转卖十娘,以千金为换;情节十,十娘跳江,李甲郁成狂疾,孙富病逝。
与之对应的《江口》的主要情节为:情节一,江口沿河一带妓院周围之景象;情节二,妈妈欲赶走小太郎,与白妙商量向他索要钱财为她赎身,白妙难以开口,妈妈向小太郎提及此事,小太郎让妈妈立下字据;情节三,小太郎直接到岸成双处借钱;情节四,白妙送给小太郎可换一半赎金的砂金,成双为他筹足了所有赎金,砂金退给他留作他用;情节五,白妙让小太郎以剩下的砂金作路费;情节六,二人借宿小雪家,小雪提议今后安身之路;情节七,无;情节八,白妙赋汉诗,小太郎作和歌;情节九,柴江与然重合谋,然重劝说小太郎转聘白妙,以赎回刀鞍为谢礼;情节十,白妙跳海,柴江被抓,小太郎省悟,回家乡继承家业。
情节一是两个作品的开头部分,《江口》更改了拟话本以入话开卷的形式,而是直接描写故事发生地的景象,体现了读本小说和话本小说形式上的不同。《江口》开篇描写了江口沿河一带妓院周边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往昔江口之妓院建于沿河一带,不似后世那般拥挤狭窄,此处三瓦,彼处两舍,从蒲柳编的篱笆门往里望去,桃笑柳媚,春宵赏景,长夜纳凉,送往迎来的顾客自然不少。”[2]为小太郎的登场做了铺垫。
(一)人物形象的差异
《杜十娘》中杜十娘被塑造成一个千古女侠,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鸨母作斗争,誓死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为追求爱情理想而献身。《江口》中几处情节的变更,使白妙的性格特征与杜十娘有所不同。情节二,原典中关于杜十娘的身价和筹钱期限是杜十娘和鸨母单独商议后决定的,充分体现出她的智慧和她对李甲利益的维护。后来十娘又亲自和李甲谈及二人的终身大事。而在《江口》中,白妙说:“知道他手里没钱,我难以开口!妈妈直接对他说便知分晓。”鸨母向小太郎提及此事,三人一起商议。情节六,原典中十娘向李甲谈及二人今后的安身之法,而《江口》中由白妙在妓院的妹妹小雪谈及。小雪道:“父子天性,岂能终绝。今既仓促难犯,不若先浮居故乡附近,您先回去,求亲友于尊大人面前劝解和顺后,再迎姐于归,比较安妥。”白妙听后说:“我难以开口,你代我说了甚好。”两处“难以开口”可以看出白妙性格中表现出的日本式的婉约。
情节八中,白妙赋了一首汉诗,而在日本汉诗是男子的文学,这里体现了白妙男子汉式的刚毅性格。她这种刚毅的性格,随着柴江的出现而更加鲜明地显现了出来。柴江与原典中孙富的身份不同,他是一个海贼头目,原是白妙在妓院的旧相识。白妙在跳海之前揭露他海贼的身份,迫使他被捕,更体现了白妙的侠义之情。另外,柴江这种身份的设定也是情节发展的必然。柴江和小太郎的交易以赎回他的刀鞍为条件,刀鞍很快就弄得来的,必然是以别人的田舍宝物做抵押的海贼身份。
《江口》中白妙是一位性格刚毅的女侠,而又不失婉约。而这样一位个性鲜明的女性也终被小太郎斥为“浮华之身”,淹灭在作者“语侠女之偏性,为子弟之戒”(《江口》序言)的创作意图中,没有发出耀眼的光芒。
《杜十娘》中男主人公李甲性格软弱,他在教坊司把所带银两花光后,尝尽了人间冷暖,整日为金钱之事而愁闷,最后终于为了区区千金把十娘卖给了孙富。十娘投江后,他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终日愧悔,郁成狂疾,终身不痊”。李甲背叛爱情的博幸负心行为受到强烈谴责。《江口》对男主人公的形象做出了重要变更。情节三,《江口》删减了原典中男主人公到三亲四友处借钱的情节,没有让小太郎体验“说着钱,便无缘”的人情冷暖。情节五、八,《江口》删去了原典中男主人公为路费发愁,而后得之高兴的情节。情节九,小太郎转卖白妙是为了换回家传的宝刀和宝鞍。正如王晓平先生所说,刀鞍象征着封建世袭制和家长制的权威和力量。[3]可见,《江口》的改编,去除了原典中男主人公身上的铜臭味,突出了小太郎对封建家长的敬畏。关于小太郎的结局将在后文论述。
《江口》中新增的人物和多然重,是小太郎的表兄。情节九,《杜十娘》中孙富以金钱引诱、假意劝诫,改为《江口》中和多然重苦口婆心的劝说。与原典相比,然重的劝说更加真诚,突出了不孝的罪名的严重性。作者都贺庭钟,作为一名儒学者,在这里强调了继承家门、家业比对妓女的爱情更重要,更强调了尽孝义的重要性。和多然重这一人物的增设,和作品主题的变异密切相关,是一项具有重要意义的变更。
(二)思想主题的变异
从情节十的结局可以看出《杜十娘》的思想主题是赞美杜十娘对爱情理想的追求,痛斥李甲因金钱和私利玷污爱情的自私行为。《江口》的结局是白妙跳海后,“小太郎在船中羞愧万状,十分难过,但忽然省悟,背弃女人之深情虽然可惜,然而她乃浮华之身,我是因年轻一时无知而轻浮放荡。她死于她之侠,我归于我之儇,一时糊涂岂只我一人。”小太郎幡然醒悟,认识到和烟花之女的感情只是年轻时的一时放荡、一时糊涂,她已侠死,自己也该回家尽孝了。于是,他带着离家时所带的刀鞍等宝物回到家乡,继承了家业,执掌了郡司之职。《江口》与《杜十娘》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一结局的不同,但这个结局并不是突兀的。听了和多然重的劝说后,小太郎已有了醒悟的先兆,他曾说:“我沉迷于花街柳巷是我的不义,如今又带她回来,更是办了件蠢事。”性格软弱的小太郎,正是在听了然重的忠告后有了醒悟的先兆,后又以白妙投水为契机,果断回头,“改邪归正”。
正如徳田武先生所说,都贺庭钟把故事主题明确更改为小太郎从优柔寡断到刚毅果断的心理成长。[4]《江口》结尾处的一言“世之好风月之乐者读了此篇,如能知兴而止,则庶几不为他人耻笑矣”,正是作者“语侠女之偏性,为子弟之戒”(《江口》序言)的创作意图的体现。而这一主题背后蕴含的更深层次的思想主题是儒家的孝义思想。小太郎回乡后努力使父亲息怒,“不知为何其父此冬益见衰老”等描写都体现了小太郎对父亲的敬爱和孝顺。
《江口》思想主题的变异主要是通过增加和多然重这一人物角色;增加祖传的刀鞍等道具,并更改转卖白妙的交换条件;增加小太郎回乡后使父亲息怒的情节等手段和方法来实现的。
三、结语
都贺庭钟在创作《江口》的过程中,通过对背景和人物的置换,对情节的变更,创作出与原典不同的人物形象,表达了不同的思想主题。《江口》中女主人公被塑造为一名刚毅而又不失婉约的女侠,但终被斥为“浮华之身”,淹灭在作者“语侠女之偏性,为子弟之戒”的创作意图中,没有发出耀眼的光芒。男主人公身上去除了原典里的铜臭味,突出了他对父亲的敬畏,最后成长为一名果断而有孝义的人。《江口》的思想主题也变为儒家的孝义思想,体现了日本江户时代朱子学盛行的时代背景,也体现了作者都贺庭钟作为一名儒学者的主题选择。
参考文献:
[1]徳田武ら校注.『繁野話 曲亭伝奇花釵児 催馬楽奇談 鳥辺山調綫』[M].東京:岩波書店.1998.
[2]李树果.《日本读本小说名著选》[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江口》的引文均引自此书,个别地方有所改动,以下不再注明。)
[3]王晓平.《近代中日文学交流史稿》[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7.
[4]徳田武.「読本における主題と趣向――庭鐘から秋成へ」[J].『国語と国文学』.197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