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燕
摘 要:邝丽莎是近年来活跃在美国文坛的重要华裔作家之一,她始终坚持自己的华裔身份并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雪花与秘密的扇子》是一部充满异国情调的文学畅销书。在这部作品中,邝丽莎将古老的东方文明、悠久的中国文化绘制成一幅幅特征鲜明的异域风情画,这种对异国情调的渲染在吸引西方读者眼球的同时,也促进了中西方异质文化的交流与对话。
关键词:邝丽莎;雪花与秘密的扇子;异国情调;中国文化;习俗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02-0-03
一
邝丽莎是近年来活跃在美国文坛的重要华裔作家之一,多部作品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她祖籍广东佛山,是在美国洛杉矶华人街长大的第四代华人后裔。由于深受中国式教育环境的影响,邝丽莎不仅坚持自己的华裔身份,而且对中华文化情有独钟,所有作品均以中国为背景、以华人为描写对象。2005年,邝丽莎的小说《雪花与秘密的扇子》(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出版后轰动一时,销量超过100万册,并被译成近40种语言。2011年,随着电影《雪花秘扇》的全球热映,小说《雪花与秘密的扇子》又一次受到了广大读者的争相捧读,并再次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这是一部以19世纪中国湖南省西南部地区为故事发生地,描述瑶族女子间“老同”情谊的小说,被美国著名华裔女作家谭恩美称为“令人心痛的美丽,一个想象力的奇迹”。
作为一名华裔作家,邝丽莎从孩提时代起便通过各种渠道接触中国文化。在中国文化的熏陶下,她将所见所闻与所读所想巧妙地糅合进自己的文学创作中,使作品呈现出色彩斑斓的生命力。在《雪花与秘密的扇子》中,邝丽莎将古老的东方文明、悠久的中国文化绘制成一幅幅特征鲜明的异域风情画,从女子缠足到女书寄情,从婚丧礼仪到节日习俗,每一帧画面都洋溢着让西方啧啧称奇的异国情调,透露出令读者心驰神迷的东方气息。
二
缠足(footbinding)是中国古代特有的社会习俗,始于五代止于民国,持续近千年时间。缠足在某种程度上与隆乳颇为相似,两者都是以非自然方式夸大女性性特征的手段。邝丽莎在《雪花与秘密的扇子》中对缠足的描写颇为详尽与细致,她突出渲染了中国古代女性裹脚经历的残忍与恐怖。在主人公百合的童年回忆中,裹脚时的刺痛感犹如放在烧红的炭上灼烧一般。“一天,当我照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时,我听到了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那是我的脚趾骨头断裂的声音。我以为那是我身体内部发出的声响,但响声太大以至于整屋的人都听到了。……到了傍晚时分,八个脚趾先后都断裂了,但我还得不停地走。踩下去每一步我都能感受到那些断了的脚趾所承受的身体的重压,它们都松散在我的小鞋子里,顿时鞋子里多出了不少新的空隙。寒冷的天气并没有因为冻僵我的脚趾,从而麻痹那从脚趾蔓延至全身的剧痛。”[1]百合的三妹曾以逃跑的方式与缠足抗争,年幼的她最终被家人牢牢地缠上了裹脚布,可是三妹的情况日益恶化,她的脚部不停地流出深绿色的恶臭脓液,可怜的三妹最终死于因感染引起的败血症。小说中,邝丽莎还将缠足与病态审美和性意识相结合,用大量笔墨渲染了这一封建陋习对女性命运的巨大影响。清朝末期妇女缠足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小说中几乎所有女性人物,不论富贵贫贱,不论年龄长幼,都自愿或被迫地缠上长长的裹脚布,坚守着娇小完美的“三寸金莲”可以改变女性命运的美丽神话。百合有着一双全县最小的脚,这是她被王媒婆选中嫁入桐口最显赫的卢家并与大户人家的小姐雪花结为“老同”(laotong relationship)的重要前提。嫁入卢家后,百合的“三寸金莲”在他们的夫妻生活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百合的丈夫)对于我(百合)的双足有一种特殊的喜好,我们在一起的大半辈子,他总是喜欢看着它们,把它们捧在手心里,即便是在我为他生了五个孩子,我身体的任何其他部分都再也无法激发起他的欲望时。”[2]邝丽莎在展示旧中国缠足旧习的同时,也向读者揭示了女性在封建男权制社会中的卑微身份和地位,她们作为被凝视者和受动者常常沦落为男性的附庸,甚至被视作供男性赏玩的器皿,身体受到了严重的物化。
女书(nu shu) 是迄今为止世界上发现的唯一的女性文字,主要流行于中国湖南省永州市的江永县,呈长菱形,笔迹秀丽娟细,造型独特。1999年,邝丽莎在给《洛杉矶时报》写书评时,所评论的那本书中恰巧有三四页提到了女书,于是她兴致盎然,开始通过网络和图书馆搜集有关女书的各种资料,并于2002年秋动身前往湖南省江永县进行了实地采风,之后邝丽莎在《雪花与秘密的扇子》中为读者全方位多角度地呈现了女书这一古老而独特的文化现象。从女书文字的内容和载体来看,女书反映的是女子们的誓言誓约、家务女红、生活悲喜、婚姻家庭等日常生活内容。“我们可以用来书写信件、歌曲、传记,关于女性职责的说教,向神仙的祈祷,当然还有有趣的故事。”[3]“秘密的扇子”是百合和雪花缔结“老同”情谊的重要信息交流工具。两人以扇传情,时常通过折扇上的女书传递相思关爱,记录生活悲喜。除了用毛笔和墨水将女书写在纸或扇子上,还可以把它绣在帕子上,或织进布里。在《雪花与秘密的扇子》中,邝丽莎对女书文字的使用法则也有详细的介绍,婚前女子需用女书撰写“三朝书”(third-day wedding books)歌颂出嫁女子的美德,婚后第三天所有的“三朝书”都要送往夫家并当众宣读,即“贺三朝”。老年妇女在临终前会烧掉自己的女书,因为“义姐妹”(sworn sisters) 或“老同”之间的通信,包含着许多个人隐情,不愿让别人知晓。从女书文字的使用对象和使用规则来看,女书只在妇女之间代代相传,许多女人没有学过女书,但她们也了解一些与女书相关的歌曲和故事。“我们可以把女书唱出来,当然总是在女性观众面前,不过我们也可以独自一个人欣赏和阅读。不过,最要紧的两条规定便是:不能让男人们知道它的存在,也不能让男人们以任何形式接触到它。”[4]与男人的文字不同,每个女书单字可以同时对应好几个汉字,每个女书字体都必须放回原文来理解,否则就可能因为误读而引起悲剧,这正是导致百合和雪花“老同”情谊破裂的元凶。邝丽莎用女书这种独特的女性文字展现了封建社会的中国女性在精神束缚和道德绑架面前另辟蹊径的反抗意识。通过《雪花与秘密的扇子》越来越多的人有机会了解女性文字的存在,神秘的女书文化与折扇、布帕、宣纸、毛笔等极富中国特色的书写工具一起漂洋过海传播进西方读者的脑海。
“中国的传统文化,不论是形而下层面的日常起居、婚丧嫁娶,还是形而上的世界观与价值观,都始终是美国华人作家灵魂的栖居之所,是他们文学创作取之不尽的文化之源。”[5]在《雪花与秘密的扇子》中,邝丽莎对湖南西南部瑶族人民的定亲、出嫁、花嫁等婚礼嫁娶习俗有着详细的介绍。女子出嫁前,夫家需提供钱两、蜡烛、猪肉、布匹、糯米等作为彩礼,女方要送些鸡蛋和大米作为回礼。在出嫁前的一个月里,女子常有女性邻里、义姐妹和女性家人的陪同,大家一起围坐在楼上的女人屋里唱女歌讲故事,女子还要在家做女红,制作日后生活所需的被褥、枕套、衣物和鞋子等。迎亲前女方会采摘些竹叶,当迎亲的队伍到来时,就把竹叶撒在他们身上,象征新婚燕尔的爱情如竹叶般四季常青。出嫁三天后,新娘的哥哥将赶着马车接妹妹回门。除了一年中几次前去与夫君相聚,新娘大多数日子会住在娘家,直到有了身孕为止。在丧葬习俗方面,邝丽莎对百合奶奶、三妹以及雪花的葬礼场景也有着深入的描绘。“在瑶族人的一生中——不,是所有中国人的一生中,有三件事最要紧,大把大把的钱将花费在上面。那就是——生,嫁,死。我们都想生得富有,嫁得体面,死得安逸,葬得隆重。”[6]按照长者为尊,幼者为卑的风俗礼仪,对于家中去世的长者,一般要做许多法事,准备祭品祭奠神灵和祖先,还要祈祷念经,并为逝者穿上很多层寿衣。若逝者为年长女性,并且有义姐妹的话,她们还会来唱挽歌悼念她。下葬后,有关逝者的三朝书和一些私人物品会在坟前焚烧。对于幼者而言,除了较少的衣物外,棺木也有很大的悬殊,一般只是准备上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邝丽莎的小说犹如一帧帧的电影胶片,将故事情节与历史文化优雅从容地融汇在一起,强烈的既视感为读者奉献上了完美的想象盛宴。
中国的传统节日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它们在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慢慢地凝结而成。在《雪花与秘密的扇子》中,除了外国人熟知的春节、元宵节和中秋节外,邝丽莎在小说中多次介绍了湖南地区的其他传统节日,如:农历二月初一之后的朱鸟节(Expel Birds Festival),四月初八斗牛节(Bull Fighting Day),六月初六尝新节(the Tasting Festival),七月十五鬼节(the Ghost Festival),还有正值三伏天的吹凉节(Catching Cool Breezes)等。我们来看看作家在小说中对朱鸟节的叙述,“农历二月初一是务农时节的开始,紧接着便是朱鸟节了。一大早屋内女人们就忙着准备糯米团,屋外的鸟儿正等着男人们开始播种稻谷。我(指百合)婆婆身边卖力地搓着米团。等到时候一到,桐口的未婚女子边将这些喂鸟的食物搬到屋外头,并将米团插上小木棒放在田地里以引诱鸟儿。而男人们则将喷了药的谷粒沿路撒在稻田边界处。等到鸟儿们吃了第一口有毒的谷子,桐口的媳妇们便登上轿子,或搭上马车,或由大脚女人背着穿过田野回娘家去了。”[7],邝丽莎对中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学习兴趣,她没有停留在对中国传统节日的浅表性了解与认识上,而是结合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通过丰富的细节和细腻的笔触,将一幕幕充满中国传统气息的节日情景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西方读者的面前。
三
邝丽莎笔下的中国文化好似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他不仅裹着博大精深的外衣,还蕴含着平凡质朴的内在。他并非尽善尽美,却处处饱含厚重的历史气息、鲜明的民族特色和独特的异域气质。作为一名从小生长在美国的华人后裔,邝丽莎超越时空的文学驰骋,将古老的东方文化与悠久的中国历史绘制成带有浓郁中国风的幽美画卷。徜徉在作家精心绘制的文化画卷中,读者犹如行走在清朝末期的湘西大地上,各种人文景观尽收眼底。《艺妓回忆录》的作者Arthur Golden曾这样评论邝丽莎的作品:“只有一流的小说家才能做到像邝丽莎那样,她不但将笔下的人物描述得栩栩如生,而且还将整个古老的文化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出来,她细腻的笔触令我们这些人惊恐不及。”
“异国情调就其本质而言,是人们对差异性或多样性的感受和表述。……总的来说,文学中的异国情调表现出一种对异域文化的利用,反映了文学家寻求认识异质文化、了解他者的愿望。”[8]人们在了解认识异质文化的过程中,时而表现出一种对非我异域的猎奇向往之情,时而表现为一种对陌生“他者”的恐惧排斥之感,在异质文化的交流过程中难免会有一定的文化屏障甚至是误解误读。我们应该看到的是,尽管邝丽莎笔下的中国文化带有不少的个人演绎痕迹,但不可否认的是通过《雪花与秘密的扇子》这个文学窗口,邝丽莎在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播上做出了很多有益的尝试,作品中彰显的异国情调无疑引起了不少西方读者对中国文化的浓厚兴趣,从该小说两次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就可以窥见小说本身所蕴含的无穷的文化魅力。“在华裔女性作家作品中, 我们更能够解读到华裔女性作家对人类共同生存意义的表达, 她们为世界文化的对话和交流做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 同时也为美国华裔及亚裔研究、美国华裔文学及亚裔文学的发展与繁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9]作为一名美国华裔女作家,邝丽莎不仅为华裔美国文学的发展和繁荣推波助澜,也为中西文化的交流和对话牵线搭桥,作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
参考文献:
[1][2][3][4][6][7][美]邝丽莎.雪花与秘密的扇子[M].忻元洁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第25-26,30,20,21,31,148页。
[5]张晶,蒋金运,“美国华人文学跨文化视野下的中国想象”[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 : (2)。
[8]姜智琴.镜像后的文化冲突与文化认同[M].北京:中华书局,2008,第74页。
[9]关春梅,王思懿.“当代美国华裔女性主义文学探析”[J].《吉林师范大学学报 (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