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宋代城门税*

2016-01-31 19:04李合群
社会科学 2016年11期
关键词:城门铜钱

李合群

再论宋代城门税*

李合群

宋代城市,包括都城与地方,其城门具有对出入货物征税与验引、禁止铜钱外流以及阻止私茶、私盐入城等作用,并通过减免城门税,以增加或调节城市物资供应。同时,宋代还针对监门官制定了奖惩措施,以规范收税,杜绝官商勾结、偷税漏税之行为。城门税,是宋代街市制在税收上的一种反映,曾影响至明清时期。

城门税;出门税;免税;验引

随着工商业的繁荣与发展,宋代确立起一整套商税征收制度。以往学术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商税的形式、征收对象与税率、征税机关、免税、商税统计、商税与商品经济发展关系等方面*参见李景寿《宋代商税问题研究综述》,《中国史研究动态》1999年第9期。。近年来,随着刻有“出门税”铭文的宋代银铤的不断出土,又引起了世人对宋代城门税的关注。曾有学者发表过《宋代“门税”初探》一文,使人们对此有所认识*刘森:《宋代“门税”初探》,《中国史研究》1988年第1期。。但是,该文内容稍显单薄,尤其是南宋时期的城门税,更显简略。通过搜集与研读历史文献即可发现,宋代城门税除了增加政府收入之外,还具有调节城市物资供应之作用,又与宋代商税及货币制度息息相关,同时城门还负有验引、关卡等职能,所以颇有深入探讨之必要。

一、 北宋东京开封的城门税

宋代商税分为住税与过税,前者为交易税,后者是对货物流通过程中经过税场及城门所纳之税(本文中的城门,均指外城城门,东京开封又称新城门)。为了规范税收行为,北宋建国伊始,即“首订商税则例,自后累朝守为家法”*(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14《征榷考·征商》,中华书局1986年版(以下同名注均为此版本),第145页。。在商税则例指导下,北宋国都东京之“外城二十门皆责以课息”*(元)脱脱:《宋史》卷186《食货志下八·商税》,中华书局1977年版(以下同名注均为此版本),第4542页。,即对经过外城门的货物予以课税。具体的收税项目,史料亦有所记载。如景德元年(1004)二月下诏:“将银出京城门往诸路州军者,并须于在京税务纳钱,每两四十文,不降指挥,只是条贯。”*(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14《征榷考·征商》,第145页。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六月又下诏:“自今诸色人将带片、散茶出新城门,百钱已上商税院出引,百钱已下只逐门收税。”*(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15,中华书局1957年版(以下同名注均为此版本),第5091页。上述两则史料,无论是上缴东京商税院或者直接到城门缴税,均属于出门税。这也正符合宋代“凡商贾之赋,小贾即门征之,大贾输于务”*(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7之2,第2937页。之规定。此规定,还曾体现在大中祥符三年(1010)的一个诏令中:“若一千已下竹木席箔簏物,只委监新城门使臣点检,就门收税。一千已上,依旧于商税院纳钱。”*(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7之35,第2954页。当然,征税货物种类远不止于此,这从宋神宗熙宁七年(1074)“减国门之税数十种,钱不满三十者蠲之”*(元)脱脱:《宋史》卷186《食货志下八·商税》,第4542页。的规定中,即可见一斑。更有甚者,京师开封城门曾达到“民所赉物,无细大皆征之”*(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1,熙宁七年三月甲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以下同名注均为此版本),第2364页。的程度,如熙宁七年(1074)三月,开封府监门官郑侠曾上奏神宗:“凡出城门之人,但是一二顶头巾,十数枚木梳,五七尺衣着之物,似此等类,无不先赴都务印税,方给引照会出门。一日之间,至数百道引目,出门不过收三五文税钱,并须得引照会,门头方肯放过,不然即断罪抽分,大可骇笑。”*(宋)郑侠:《西塘先生文集》卷1《税钱三十文以下放》,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11页。文中的郑侠,在此向皇帝抱怨城门失去了自主收税之权力,即使只收三五文之税钱,亦须依据都税院所出之“引”行事,但是客观上却道出了出门税之广泛,连百姓购买的一、二顶头巾之类都不放过。这一做法违背了至道二年(996)十二月“民间所织缣帛非出鬻于市者,勿得收算”*(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13,第5090页。之诏令,应是税收加重之反映。

事实上,城门所收之税也要运送到商税院,如大中祥符二年(1009)六月下诏:“禁城门每收税钱,仰次日将历及钱送商税院,委本监官将门历点数,批历赴门。”*(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7之35,第2954页。诏令禁止次日上缴,应是要求当天将门税连同“门历”(收据)送达。因为二者有隶属关系,如元丰五年(1082)七月,“诏诸门今[令]商税院统辖”*(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7之13,第2943页。。而东京商税院位于城内义和坊,“掌京城商旅之算”*(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7之3,第2938页。。

不仅出城门,货物入城也要纳税。如真宗天禧元年(1017)三月,三司上言:“石州伏落津路商旅栰木税钱,准例给长引,不纳沿路税算,至京即并计之。因兹为弊,颇亏失课额。望许沿路收税。”*(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17,第5092页。这是说当商人持“长引”时,至京师城门处,入门税与过税一同缴纳,因为这样亏损税额,三司才主张“沿路收税”。又如北宋中期,“曹州民王坦避水患,以其车载人货,取直至京师都税院。栏头甲绐之曰:‘车无火印,匿税也,贿我则免’”*(宋)晁补之:《鸡肋集》卷62,(中国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版,第922页。。这里不谈栏头索贿之事,若从情理上说,这位曹州商人应是在入东京外城门时,先被验货并得到纳税单,然后持单到城内的都商税院缴税,如果未有城门关卡,应该不会主动去缴税的。猪羊等进入京城亦曾纳税,如钦宗靖康元年(1126)四月下诏:“都城物价未平,来者尚少,入门猪、羊及应干合税物色,并权更免税一季。”*(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32,第5099页。看来,过了这一季,还是要缴纳城门税的。单就猪而言,因为数量巨大,这项税收应是不少。例如宋人孟元老记载,东京外城南薰门,平时殡葬车辆尚禁止通行,“唯民间所宰猪,须从此入京,每日至晚,每群万数,止十数人驱逐,无有乱行者”*(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2《朱雀门外街巷》,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39页。。

征收城门税的对象,除商人及普通百姓之外,尚延伸至军人。如真宗大中祥符三年(1010)闰二月下诏:“在京诸军卖所请春冬衣绢帛者,自今勿收税。先是,殿前司诸军营在新城外者卖所请衣帛,不得过一月,逾月即依例收算。月内卖者,皆本军出引,城门验以出入。军士至众,给验颇繁,故有是诏。”*(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15,第5091页。这条史料表明,在下诏免税以前,对于东京城外禁军至城内出售其衣物,若超过一个月,则要缴纳出入城门税,即所谓的“逾月即依例收算”。

至于宋代城门税率,目前未见记载。但是,根据下面两则史料,则可大概推算出当时金银的门税率。如真宗景德三年(1006)二月,下诏“以银出入,并每两税四十钱,出引放行”*(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7之35,第2954页。,“出引”即出据纳税凭证。仁宗天圣二年(1024)四月,东京都商税院上言:“旧例,诸色人将银并银器出京城门,每两税钱四十文足,金即不税,请自今每两税钱二百文省”,此言得到皇帝采纳*(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19,第5093页。。关于金银价格,靖康元年(1126)正月的都城开封曾规定“金每两价钱二十贯,银每两一贯五百文”*(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32,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36页。。上文所记若换算成税率,则银每千钱(文)的城门税为40钱,金每千钱为10钱。可见,银大于、金小于宋代“行者赍货,谓之过税,每千钱二十”*(元)脱脱:《宋史》卷186《食货志下八》,第4541页。的征税标准。并且,除了城门税,宋代还曾征收事例钱,作为附加税。这种税集中反映在北宋东京监门郑侠的一次奏议中:

建言者以诸门及本务税钱额亏折,皆是官员饶税过多,而吏人受财共偷瞒,不知乃为市易拘拦商旅入务官买,以致商旅不行,税乃大亏也。遂立条约,专拦皆有食钱,官员不得饶税。专拦取钱依仓法,官员妄饶税,并停替,仍会问诸处,申约官税一百,专拦等合得事例钱十文。官中遂以为定例,每纳税钱一百文,别取客人事例钱六文,以给专拦等食钱。已而市易司作弊,于申收事例钱项,即声说所收不及十文亦收十文,此明为所收事例钱不及十文亦收十文,及法行,乃谓所收之税不及十文亦收事例钱十文,只如苎麻一斤收钱五文,山豆根一斤收钱五文,却问客人别要事例钱一十文。*(宋)郑侠:《西塘集》卷1“市例钱”,第10—11页。

文中的事例钱主要是依据所缴城门税额按比例征收的管理费,用于专栏(公吏)之报酬。这里提到三种有关事例钱的收取规定:其一,每纳税钱一百文,别取商人事例钱六文,为“官中定例”;其二,市易司“所收事例钱不及十文亦收十文”,即事例钱十文起征;其三,市易法实施之后,原“所收事例钱不及十文亦收十文”,变成了所收城门税不及十文亦收事例钱十文,可见这项附加税之高。

当然,城门亦有免税之时,主要是官员行李、百姓的日常物品之类。如咸平六年(1003)八月下诏:“臣僚随行银器行李,悉免税。即不得夹带客旅银器。如违,三分以一分给告者,二分没官。”*(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7之35,第2954页。这可谓是太平兴国二年(977)正月“诏中外臣僚,自今不得乘传出入,赍轻货,邀厚利”的一项具体规定*(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8,太平兴国二年春正月丙寅,第148页。。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六月又有“村坊百姓买供家食茶末,五斤已下出门者免税”*(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15,第5091页。之诏令。大中祥符三年(1010)五月再次下诏:“官员出入随行衣服,非贩鬻者,不须收税。村民入京货鬻,百钱已下,与免。”*(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7之35,第2954页。熙宁七年(1074)三月,“遣检正中书戶房公事张谔減定在京诸门税额”*(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1,熙宁七年三月甲子,第2364页。。当年,“又命三司使曾布体量市易,司农寺发常平仓,放商税务及诸门税钱三十文以下,市利钱二十文以下”*(宋)周应合:《景定建康志》卷40,南京出版社2009年版,第1205页。。大观二年(1108),又“诏在京诸门,凡民衣屦、谷菽、鸡鱼、蔬果、柴炭、瓷瓦器之类,并蠲其税”*(元)脱脱:《宋史》卷186《食货志下八》,第4545页。,此所免除的只是生活日用品之门税。这应是对崇宁五年(1106)下诏“其民间柴薪、米盐、衣服之类,与免收税”的具体执行*(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28,第5097页。。就免除谷物税而言,体现了苏轼所说“法不税五谷,使丰熟之乡,商贾争籴,以起太贱之价;灾伤之地,舟车辐辏,以压太贵之直”*(宋)苏轼:《苏轼全集下》,中国文史出版社1999年版,第867页。的作用,以保障灾荒地区的粮食供应。

事实上,城门不仅收税,还是禁止货物出京城的关卡。如淳化四年(994)三月,为了保障京师粮食供应,下诏“不许客人贩卖斛斗出门”,直至仁宗天圣四年(1026)四月方解除此禁令*(清)徐松:《宋会要辑稿·方域》12之3,第7521页。。茶叶亦曾有出城之禁。据宋人沈括记述,其友人延州临真尉任术,在偷带越茶出城经过东京宜秋门时,茶叶因马惊而坠地,“其人阳惊,回身以鞭指城门鸱尾,市人莫测,皆随鞭所指望之,茶囊已碎于埃壤矣”*(宋)沈括:《梦溪笔谈》卷13,岳麓书社1998年版,第111页。,可见当时茶禁之严。再看铜钱,京师开封城可谓是其集中地,正如真宗大中祥符七年 (1014)知益州凌策所言“诸路钱岁输京师,四方由此钱重而货轻”*(元)脱脱:《宋史》卷180《食货志下》,第4379。。但是铜钱出城亦曾有禁。如大中祥符八年(1015)闰六月,规定“如许令将钱出京城门,即置簿拘管”*(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50之1,第5657页。,对此加以管控。徽宗大观三年(1109),大臣张商英曾说“旧小平钱有出门之禁”*(元)脱脱:《宋史》卷180《食货志下》,第4391页。。作为关卡,城门亦有打击“不法商贩”之职责。如大中祥符七年(1014)五月,规定“应假香、回纥香、黑锡、白鑞,私下便钱,令京城门、商税院缉逐告捉,榷货务不须巡捕”*(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55之24,第5760页。,明确授权京城门及商税院缉拿这些私下交易者。

正因为城门承担有收税、关卡之重任,因此对监门要求严格,并制定有奖罚措施。如大中祥符九年(1016)正月,下诏:“在京新城门,每军员赴起居,日委监门使臣躬亲监辖开闭。未明前不得搭关龙锁,恣纵开闭,透漏奸诈及商税物色。违者并科违制之罪。”*(清)徐松:《宋会要辑稿·方域》12之3,第7521页。即要求监门在军员入城之后还要锁上城门直到天明,以免混进坏人或应税货物。又如天圣七年(1029)二月,下诏:“今后在京新城诸门使臣如有专栏作弊,透漏税物,事贩(败),勘鞠指税印章是专栏收掌,虽招点检不细,致透漏收上税物钱及一千,其专栏、曹司并勒停,监官并为私罪勘断。”*(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22,第5094页。这里将漏税一千钱,作为处罚相关责任人的底线。此外,城门税亦有定额,超额者尚有奖励,如上述诏令还规定“如比递年增剩五分已上,依元条免远任,仍与优便差遣”*(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22,第5094页。,优便差遣、免远任,这正是官员们所期盼的。至熙宁六年(1073)十二月,又“诏京外城二十门监门,自今更不管认课利,但隨闲要以透漏捕获出入商税钱数,立为赏罚,凡五等,从都商税院请也”*(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8,熙宁六年十二月癸巳,第2334页。。看来,赏罚标准已由原来的征税额变成了官员捕获商人漏税额以及自我透漏钱数。这种变化,有利于加强监门官的责任心,对于货物进出少、征税少的城门更为公平。除了约束税官之外,对于商人偷税行为亦有处罚:“应算物货而辄藏匿,为官司所捕获,没其三分之一,以半畀捕者。”*(元)脱脱:《宋史》卷186《食货志下八·商税》,第4541页。当然,这里藏匿货物以试图偷漏的除了城门税之外,还应包括运输途中的过税。

二、 南宋都城临安的城门税

南宋疆域缩小,田赋减少,为了应对巨大的开支, 政府势必加重商税,结果“关市之征,束薪把菜,亦有所取,利源至多至烦”*(宋)刘子翚:《维民论》,《全宋文》卷193,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版,第178页。,这其中即包括城门税。而都城临安,货物出入频繁,城门税亦多,但是在史料中却常以免税记载出现的。如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为了增加物质供应,下诏:“京城久闭,道路方通,有贩货上京者,与免税。”*(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14《征榷考一》,第147页。说明此前是征收货物入门税的。后来又规定“诸以钱或金银入京畿及京城门者,并免税”*(宋)谢深甫:《庆元条法事类》卷36《场务令》,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51页。,这是为了增加都城货币及金银供应而采取的措施,其他货物入城应是不免门税的。至高宗绍兴四年(1134)七月又下诏:“客人□请香药等套欲出外路贩卖者,照引与免出门并沿路商税。如敢夹带不系套内官物者,依匿税法加二等。”*(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54之19,第5747页。这里只对带有引据的香药免税,而对于夹带的其他官物则加重征税。此后,又有几则免税之记载,如绍兴二十九年(1159),因高宗母亲韦太后生病服药,又“放房钱、门税各半月”*(宋)周必大:《思陵录》,《宋代日记丛编》,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年版,第1076页。。孝宗隆兴元年(1163)五月,下诏“遇有药物入门,令临安府与免收税”*(清)徐松:《宋会要辑稿·职官》28之68,第2970页。。孝宗乾道二年(1166)三月,洪适在奏言中提到:“涉春以来,常阴为沴,祷竺宫以迎梵像,放房缗而蠲门税,一月至再矣。”*(宋)洪适:《盘洲文集》卷45《以霖雨乞罢政·第二剳子》,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第5页。宁宗嘉定十七年(1224)“十二月甲午,雪寒,免京城官私房赁地、门税等钱”*(元)脱脱:《宋史》卷41《本纪·理宗一》,第785页。,并且,“行都(临安),凡遇雨水,放赁钱之类,必并门税俱弛”*(宋)舒璘:《舒文靖集》卷下《上新安张守札子》,第32页,文渊阁四库本。。这里,我们看到的多是因天灾人祸等而下诏免除门税之史料,至于平时,征收门税乃例行公事,故往往略而不记。当然,亦有直接征税之记载。如绍兴三十二年(1162)六月,下诏:“临安府内外买卖兴贩金银、匹帛、杂物之类,除依省则合收门税外……”*(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8之1,第5108页。

铜钱,亦是临安城门征税及关卡的一项重要内容。南宋时期,随着疆域的缩小,“铜料不继,鼓铸日稀”*(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1,绍兴七年五月癸酉,第168页。,铸钱数量大减。并且,“铜钱日耗,销毁莫戢”*(宋)程公许:《沧州麈缶编》卷14《试上舍生策题》,四库本。,即民间销钱铸器。因此,南宋逐渐出现钱荒现象。这直接影响了铜钱流出临安城之政策及其变化,具体上经过铜钱免出门税、收出门税、禁止出城三大阶段。如早在建炎三年(1129)四月一日,对于在临安城内出售粮食所得之铜钱,即下诏充许“不限贯百,令留守司验实给据,放令出门”*(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34,第5100页。,即持有留守司的凭据,可将铜钱带出城门。这与《庆元条法事类》中“其收钱税者,若请官便钱而不出城,或卖入官而官所给价钱,虽出城亦免”*(宋)谢深甫:《庆元条法事类》卷36《场务令》,第551页。之规定,有些相似。绍兴二年(1132)十一月,户部尚书黄叔敖又“请仿在京法,应见缗出临安诸门者,五千以上收其税。匿不自言,半没官,半给告者”,二日后,即下诏规定“见缗出门毋得过十千,其收税勿行”*(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60,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035页。。这时十千以下铜钱才允许出临安城门,比建炎三年规定的“不限贯百”有所严格。此后,随着铜钱大量流入金代境内,至绍兴末年,“南北贸易,缗钱之入敌境者,不知其几”*(元)脱脱:《宋史》卷180《食货志下二·钱币》,第4397页。。为此,绍兴二十八年(1158)户部上奏“铜钱出界罪赏”,具体建议:“诸以铜钱与蕃商博易者,徒二年,千里编管;二贯流二千里,二十贯配广南,出中国界者,递加一等,三千里配远恶州。许人捕。”*(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180,绍兴二十八年九月辛未条,第2984页。并且,为了从源头上阻止其外流,要求“(铜钱)出临安,出门有禁,下江有禁,入海有禁”*(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9《钱币考二》,第98页。。乾道六年(1170),又重申“是以自临安出门,下江海,皆有禁”*(元)脱脱:《宋史》卷180《食货志下二·钱币》,第4396页。。这种规定,在乾道九年(1173)三月六日的一次臣僚上言中有具体说明:“伏见朝廷禁止见钱,三贯以上不得出城门,五贯以上不得下江,已立定罪赏。”*(清)徐松:《宋会要辑稿·刑法》2之159,第6575页。尽管出门有禁,但是临安铜钱仍旧短缺,这位臣僚又分析了其原因:“其诸军每月支请券食见钱,动计万数,往往出城归寨支散众军,却将见钱衷私般载外州回易,以致行在见钱稀少,乞行下殿前、马步军严行约束,如有违戾,即依立定罪赏施行”,上言被皇帝采纳*(清)徐松:《宋会要辑稿·刑法》2之159,第6575页。。这里是说,由于诸军将数以万计的铜钱,作为俸禄带到行在(临安)城外,以进行回易以取利,从而导致城内短缺。

与北宋东京一样,南宋临安城门亦有验“引”之责。这主要是针对远道而来的货物,由于其在始发地已纳过税,并取得了凭据(引),沿途直至京师城门,只需验引即可入城。如高宗建炎元年(1127)七月九日,两浙转运司针对免税过多之情况,提出:“乞自今合出公据上京商旅,并召土著人户保识,到京日,于诸门点检,及在京都税院勘验元数,批引执照。候回,赴所属缴纳。如无照据,即以元贩物色计所过场务,依自来则例追纳税钱、力胜。”*(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33,第5100页。看来,城门只是点检货物纳税之引而不重复收税,只有对于无引者才追征税钱。又如中书门下省在庆元六年(1200)五月所言:“临安府城内诸行铺户,买卖金银匹帛之类,如系将带出门首,自合于都务回纳税钱。”*(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8之22,第5118页。可见,既然出城货物往都务纳税,城门可能也只是查验凭据而已。并且,为了阻止私茶进入临安,绍兴元年(1131)四月,行在都茶场提出:“如客茶入城,门拦兵级等不关报合同场照会秤发,欲依合同场秤发引茶等不关报合同场违限条科罪;若容纵私茶入城受倖,故不关报合同场,即乞依当职官并巡捕官所管诸军公人,将捉到私茶减克不送官敕条施行”,此提议亦得到皇帝许可*(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32之25,第5370页。。文中建议处罚的,一是监门人员不如实申报茶商向“合同场”(城内茶叶买卖场所)所购茶叶之重量,二是纵容私茶入城,两者均为官商勾结、偷漏城门税以获私利之行为。

三、 宋代地方城门税

出于征税的需要,不仅都城东京、临安,宋代地方上亦普遍设有税收机关,即“凡州县皆置务,关镇亦或有之”*(元)脱脱:《宋史》卷186《食货志下八·商税》,第4541页。。而城门则是重要的征税场所及关卡。如太宗淳化三年(992)十月,江南转运司上言:“鄂州旧例盐米出门皆收税钱,诏自今民贩鬻斛斗,及买官盐出门,并免收税。”*(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12,第5089页。这里只建议免除斛斗(粮食)、盐的出门税。又如真宗天禧元年(1017)九月,“免夔州买银税钱。先是,本州买上供银。旧例商人齎银入城者,每两税钱四百五十文足。如无邻州公引,即倍税之”*(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7之18,第5092页。。这是夔州曾经征收入门银税之实例。还有永康军(治所今四川都江堰市)崇德庙,每年宰杀四万只羊以祭祀庙中之神,而“一羊过城,则纳税钱五百,率岁终可得二三万缗”*(清)洪迈:《夷坚志支丁》卷六“永康太守”条,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017页。,可算是永康军一笔可观的城门税。

南宋地方城门税,亦屡见记载。如本来一直免税的米面等生活必需品,有时地方却要收税,正像淳熙元年(1174)十一月的一份诏书所言:“米面柴炭油,皆系民间日用之物,并已免税,访闻州县税务,巧作名色,收纳税钱”*(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18之8,第5111页。,此税钱应包括交易税与城门税。又如绍兴元年(1131)四月十二日,江南西路转运司上奏,出于地方利益,“比年以来,州郡多以应军期为名,……又于诸城门增置税务,其逐处所收课息,并不分隶诸司”*(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20之25,第5140页。,在城门增置税务机关,可见门税之重要。还有朱熹,在知江西南康军任上时,鉴于“近城乡民,全籍将些小系税之物入城货卖,办籴口食”之状况,曾规定“合将客旅步担兴贩纱帛药草丝绵杂物依旧收税外,其余乡民应有些小件货物入城转变,并与减饶三分之一,合行约束,不得因而作弊”*(宋)朱熹:《晦庵先生文公文集·别集》卷9,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006页。。对于乡民小件货物减少入门税,可谓是一项德政。为了便于收税,南宋建康城还建有“诸城门税亭”*(宋)周应合:《景定建康志》卷20,第500页。。对此,南宋诗人周师成曾赋有《下水门税亭》诗,诗中“建业尘中吏,秦淮水上亭”*石庆华:《税林广记》,中国税务出版社2011年版,第257页。之句表明,这处税亭处于秦淮河所经建康水门处。并且,根据“常税名物,令有司件析颁行天下,揭于版,置官署屋壁,俾其遵守”*(元)脱脱:《宋史》卷186《食货志下八》,第4541页。之规定,建康城门税亭与城内商税院应皆立有告示牌,将征税项目、货物定价、税率等内容公之于众。当然,宋代其他城市收税之城门,皆应有税亭之类的建筑,只是目前未见记载而已。

除了征税之外,地方城门亦有批引、验引等职责。如南宋《庆元条法事类》记载,“诸州城门守把兵级同税务公人检查商税,应税物入门,批引赴务”*(宋)谢深甫:《庆元条法事类》卷36《场务令》,第550页。,即由守门兵员与税务人员,共同为应税之物,出据税引(批引),并让货主到城内税务机关缴纳(赴务)。对于不及时批引赴务及作弊行为,视情节轻重,处罚有差:“诸税物入门,应批引赴务,而公人兵级邀阻留难过一时,及于物数有所增减,若故为透漏者,各杖一百,因而乞取赃轻者,准此。留难一日以上,致损败者,邻州编管并许人告。”*(宋)谢深甫:《庆元条法事类》卷36《厩库勅》,第547页。可见,这时的监门官虽不直接收税,但有检查货物、定出税额以及出引等权力,为了防止不及时出引以及官商勾结、偷漏税款的行为,而规定如此之处罚。城门对茶叶的监管更加复杂。因为南宋实行私茶法,以卖引、验引、批引、缴引等诸多环节,对商人贩茶的全过程予以监控。这其中,监门官扮演了重要角色。例如绍兴元年(1131)四月,针对茶商私自进城卖茶之现象,参知政事孟庾提议:“监门官吏遇客人买到茶入城,即验引抄上,即时具客名、料例、字号、茶笼篰斤重数目,关报合同场照会秤发,及令主管茶事官每十日一次参照检察,所贵关防周尽,杜绝私贩之弊”,此议得到执行*(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32之25,第5370页。。这是说监门官对于从茶园买到的茶叶检验后将茶商姓名、数量、字号等信息进行标注,并让商人到城内“合同场”予以确认,以杜绝夹带私茶入城。这种私茶入城之手段,主要体现在“买到茶入城多不往合同场秤制,便径赴茶磨户牙人之家贱价货卖,再执文引出城买茶,往来影贩”*(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32之18,第5366页。,如此一引多用,逃避税收。

地方城门,还有阻止铜钱出城以及私盐入城之关卡作用。如景德二年(1005)十一月,“河北州军,百姓粜谷入官,所给价钱,出城门者勿禁”*(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61,景德二年十一月丙午,第532页。,这里只充许出售粮食于官府所得的铜钱出城,除此之处的铜钱应是禁止的。又如绍兴四年(1134)十一月,为了阻止私盐进城,提举榷货务郭川上言,“契勘平江府诸门,自有把门使臣、兵级人”*(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26之24,第5245页。。对于失职行为,尚有处罚。如绍兴十五年(1145)七月,下诏:“诸州监门官透漏私盐,并依巡捕官法科罪。”*(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26之32,第5249页。科罪的标准为“应巡捕官透漏私盐败获不及百斤,罚俸两月;一百斤,展磨勘一年”,一直到五百斤均有相应的处罚条款*(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26之32,第5249页。。同年九月二日,提举浙西茶盐郑侨年又反映:“勘会已降指挥,诸州监门官检察获到私盐及有透漏,并依《巡尉格法》赏罚”*(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31之9,第5345页。,即查获私盐有赏,透漏有罚。当然,对于贩卖私盐者亦有处罚,如绍兴二年十二月规定,“亭户今后辄将煎到盐货,冒法与私贩军兵百姓交易,不以多寡,并决脊配广南牢城”*(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26之19,第5243页。。

边疆城市的城门,尚有阻止钱币及违禁之物出境之职责。如南宋盱眙军(今江苏盱眙县)与金朝的泗州隔淮河对峙,为了配合“铜钱、金银并军须违禁之物,不许透漏过界,法令甚严”之规定,淳熙元年(1174)五月十五日,盱眙军守臣上言建议,针对前往去榷场的客商,“令搜检官先就西门搜检,如无藏带金银、铜钱并违禁之物,方得通放”,此议得到皇帝许可*(清)徐松:《宋会要辑稿·刑法》2之63,第6577页。。

余 论

可见,宋代城门具有征税、免税、验引、关卡等职能,是当时货物流通、商税征收的重要环节。其实早在先秦时代即有城门税之征。如《周礼》中的“司门”官,除了掌管城门启闭之外,尚有“正其货贿,凡财物犯禁者举之”*杨天宇:《周礼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19页。之责,即征收出入城门的货物税,并对违禁之物予以没收。又如春秋前期,司徒皇父(耐班)率子出征,并立有赫赫战功,“宋公于是以门赏耐班,使食其征,谓之耐门”*《春秋左传注·文公十一年》,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584页。,即让其征收一座城门门税作为俸禄。而秦汉王朝,目前尚未发现城门税之记载。但是在魏晋时期,却出现了“市门税”,如北魏孝昌二年(526)冬十一月, “又税市,入者人一钱,其店舍又为五等,收税有差”*(北齐)魏收:《魏书》卷110《食货志》,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2861页。。至北周闵帝元年(557),“初除市门税”*(唐)令狐德棻:《周书》卷3《闵帝纪》,中华书局1971年版,第47页。。隋朝建立伊始,“又除入市之税”*(唐)杜佑:《通典》卷11《食贷典十一·杂税》,上海图书集成局光绪27年版,第3页。。市门税的出现,也许是因为随着坊市制度的出现,逐渐形成了“市”这种封闭的交易场所,收税地点自然应由城门转到市门。而至宋代,随着坊市制的崩溃以及街市制的形成,市门之征已无可能,于是又恢复城门征税。此税种,亦为明清时期的北京城所沿袭。如明崇祯二年(1629),“今京师崇文门税所得近十万许”*(明)毕自严:《度支奏议》,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32页。。咸丰二年(1852)十二月,清文宗在谕内阁中又说:“崇文门征收货税,向以茶、酒、烟、布为大宗。”*(清)贾桢:《清文宗显皇帝实录》,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241页。后来,随着清朝的灭亡,城门税亦被取消。

(责任编辑:陈炜祺)

The Taxation on City Gates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Li Hequn

In the capitals or local cities of Song dynasty, the city gates have the function of Taxation of in-and-out goods, inspection credentials, preventing copper cash from going out of cities, prohibiting illegal tea and salt coming into cities. By reducing city-gate tax, urban material supply was increased or adjusted. Meanwhile, some punishment measures were prescribed against tax collectors in order to regulating taxation, stop collusion and evade taxes. City-gate tax is a reflection of the market system in the tax revenue of Song dynasty, influencing to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City-gate Tax; Go-out Tax; Tax Free; Inspection Credentials

2016-03-29

*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项目“北宋东京布局及其演变研究”(项目编号:14YJA780001)的阶段性成果。

K244; K245

A

0257-5833(2016)11-0157-08

李合群,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河南 开封 47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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