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美平
(浙江树人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丁韪良与京师同文馆的翻译教学
张美平
(浙江树人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5)
摘要:传教士丁韪良是著名的教育家、翻译家。作为总教习,他对京师同文馆进行彻底改造,以之为平台开展一系列颇具特色的教育活动:以翻译实践为特色的课程设计;以口笔译为中心的课堂教学;为解决教材紧缺而开展的西学翻译等。这些活动不仅培养了一批服务国家的人才,而且起到了引介新知、开启民智、解放思想的作用,推进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
关键词:丁韪良;京师同文馆;翻译教育
丁韪良(1827—1916)系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在中国从事传教和教育活动60年,其中的30年是在京师同文馆(以下简称同文馆)任职。自1869年起,丁韪良任同文馆总教习,时间长达25年。此外,他还担任过京师大学堂总教习等多项职务。作为一个“来中土多年,深通华言文字”的“泰西通儒”,*林乐知:《教会新报》,同治年间,第9页。丁韪良几乎将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献给了中国的教育事业。在众多来华的传教士中,很少有人像他那样与一所外国语学堂联系如此密切,既从事翻译,又长期承担教学与管理工作,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同文馆作为中国第一所新式官办外国语学堂,其教育(尤其是翻译教育)质量和影响力在晚清近40所洋务学堂中位居前列。虽然有关丁韪良和同文馆的研究成果比较密集,但在研究方法上,“不注意大量搜集原始材料”*傅德元:《丁韪良研究述评(1917—2008)》,《江汉论坛》2008年第3期,第94页。;在研究内容上,据《丁韪良研究述评(1917—2008)》和中国知网等数据库,未发现有关对丁韪良在同文馆的翻译教育活动的专题研究。因此,本文拟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利用大量原始资料对此作一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丁韪良简介
丁韪良出生于美国印第安纳州一个传统的基督教家庭中,从小受到严格的宗教和经典教育的训练。长大后,他在印第安纳大学接受了4年系统的教育。他还广泛涉猎数学、化学、电学、光学、天文学及机械学等学科知识,为他日后在中国从事教育活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846年秋,他进入专门训练传教士的印州长老会神学院学习神学。1849年,他确定了前往中国传教的志向。是年底,丁韪良偕同妻子从美国波士顿出发,于翌年4月抵达香港。两个月后,抵达在中国传教的目的地——宁波。从此,他与中国结下了60年的不解之缘。在宁波的10年时间里,丁韪良一边传教,一边创办教会学堂,开展识字和科学启蒙教育。此外,还和其他传教士一起用宁波方言翻译圣经。
1858年,丁韪良成为美国驻华公使列威廉(William Reed)的中文译员。1863年,他来到北京传教,从此逐步形成“以教育和西方世俗科学为内容的自上而下的世俗化传教思想”。*王文兵:《丁韪良与中国》,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第85页。1865年,经美驻华公使蒲安臣(Anson Burlingame)的举荐,丁韪良接替傅兰雅(John Fryer),成为同文馆第三任英文教习,开始了在同文馆长达30年的教育生涯。
二、临危受命
制造机器必须讲求天文、算学。*陈忠倚:《皇朝经世文三编》,上海书局光绪壬寅夏,第7页。1867年,天文算学馆设立,揭橥“中国学生正式接受西洋近代自然科学的起始”。*吴宣易:《京师同文馆略史》,《读书月刊》第2卷第4号,1933年,第13页。但此举遭到以弘德殿帝师倭仁为代表的正统保守派的强烈反对,并引发了震荡朝野上下的激烈论战。奕等人虽然取得了胜利,但同文馆已元气大伤。“1867年~1870年的同文馆令人失望”,*Biggerstaff K, The Earliest Modern Government Schools in Chin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61, p.122.“领袖无人,创始诸人也都不复再存奢望,同文馆遂趋衰落。”*毕乃德:《同文馆考》,《中华教育界》1935年第2期,第162页。在此情况下,刚从美国休假回来的丁韪良接受了清廷海关总税务司赫德(Robert Hart)让他任职的推荐。他在《花甲忆记》(ACycleofCathay)中说:
1869年9月,当休完假回到中国,我拜访了赫德,向他了解同文馆的情况。他说:“它依然存在。”接着又补充说,他已决定让我来主持馆务,并每年从海关税收中拨出一笔钱给我,以维持同文馆的正常运转。“我将不拒绝出来修剪一下灯芯,”我回答说,“但条件是你必须提供灯油。”也就是说我可以接受校长*丁韪良自称为校长,但其职务是总教习。考其职责,丁氏当是现代学校之教务长,但实际权力更大。这一职务,但不负责经费的筹集。由于我的坚持,他同意负责经费。*Martin W A P,A Cycle of Cathay,Fleming H. Revell Company,1900,p.293.
丁韪良接受了总教习一职的任命,他决心“将同文馆由‘萤火虫’转变为‘灯塔’,以便让千百万有志青年很快地像追求古代经典那样追求现代科学”。*Spence J,To Change China: Western Advisers in China 1620-1960,Little, Brown and Company,1969,p.139.从此以后,丁韪良脱离了传教活动,专注于同文馆世俗的教育工作。他这样做,是因为相信“基督教真理可以首先通过对中国人的施教而得到传播”。*Liu Kwang-ching,American Missionaries in Chin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6,p.27.
三、内容及特点
丁韪良执掌同文馆校务后,对其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其中最具革命性的改革成果是启动了导致中国教育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课程革命。他根据学生的素质制定了新的课程表,即“五年制”和“八年制”课程表,课程设置渐趋规范,学习年限由3年延长为5至8年。五年制课程要求“其年齿稍长,无暇肄习西文,仅藉译本以求诸学者,共需五年”。八年制课程“由洋文而及诸学,共需八年”。八年制课程按年次开设:首年认字写字、浅解辞句和讲解浅书。二年讲解浅书、练习句法和翻译条子。三年讲各国地图、读各国史略和翻译选编。四年数理启蒙、代数学和翻译公文。五年讲求格物、几何原本、平三角和孤三角,并练习译书。六年讲求机器、微分积分、航海测算和练习译书。七年讲求化学、天文测算、万国公法和练习译书。八年天文测算、地理金石、富国策和练习译书。*《同文馆题名录》(第四次),光绪十三年刊,第41-42页。
八年制课程表中,外语学习贯彻始终,以培养具有外语和西学知识的复合型人才为目标指向。前三年集中学习外国语文,第四年起学习数学、天文、万国公法、经济学等西方自然科学和人文社科知识。第二至第八年,从事翻译实务训练,“翻译技能训练连贯一体、衔接有序”。*仇云龙、张绍杰:《晚清外语人才培养特色及其当下启示》,《外语教学与研究》2011年第3期,第295页。课程表基本按照哈佛、耶鲁等美国大学模式来设计,具有高等教育性质。*刘华:《论京师同文馆的高等教育性质》,《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第22页。这是中国教育史上第一份分年制教学计划,涵盖了当时主要的西学知识领域,突破了两千多年来以“经史”为主要内容的封建教育模式,近代科技知识堂而皇之地进入了中国学府的教学计划。这样的课程设置迎合了政府视野中的国家需要,即为了实现“自强”“求富”的洋务运动总目标,培养初步掌握近代西方科技的外语外交人才及各类技术人才。
延聘适应西学教育的优质师资,进行新式教学与管理的探索,是丁韪良对同文馆进行改革的又一个重要举措。在同文馆存续的40年中,丁韪良等人通过各种途径先后聘请了50名西教习,其中,已知至少有傅兰雅等19人是大学毕业;丁韪良、毕利干(Billiequin A)等10人为博士,欧礼斐(Oliver C)等4人为硕士;汉教习有数学家李善兰等29人。同文馆延聘外教系开风气之举,引发晚清其他洋务学堂仿效。
关于同文馆的课堂教学,史料披露极少。光绪年间出版的《广方言馆全案》揭示了晚于同文馆一年成立的上海广方言馆的教学方法:“每日西教习课读,派通习西人语言文字之委员董事四人,环坐传递语言,发明西教习意旨,使诸生易于领受……课读讲解之时,拟宜用中国语言,讲明意旨。次以西语口授,不但审其字音,并分明句读,以西语连贯读之,日久习熟。”*佚名:《广方言馆全案》,光绪年间印行,第36页。这种西人口述、华人译述的教学模式,在早期洋务学堂中普遍采用,同文馆当不例外,至少在基础阶段是如此。随着学生语言能力的提升,同文馆势必考虑其教学语言的问题。《同文馆题名录》云:“其习英文者,能藉之以及诸课,而始终无阻。”*《同文馆题名录》(第四次),光绪十三年刊,第41页。由此推知,同文馆学生直接借助英文来肄习其他西学课程。
同文馆重视外语经验的积累,除了正常的课堂教学,同文馆常给学生提供翻译实践的机会,符合条件的学生基本上都要参与这些工作。1895年的“堂谕”规定,发生交涉事件时,“派熟悉该国语言之同文馆翻译官及学生等一二人,在旁静听,以免洋员翻译参差。英文着派张德彝、沈铎……法文着派世增、恩禧……遇有会晤时,即随同上堂听话,按班当差。”*高时良:《中国近代教育史料汇编》,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111页。翁同龢记述:“巴兰德欲总署诸公拜各国参赞、翻译官,因此龃龉,竟未带翻译来,于是令国文馆(即同文馆)学生同坐通语言。”*翁同龢:《翁同龢日记》(第三册),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2173页。除让学生参加外事活动以外,同文馆还安排他们“往西洋各国游历”,仅同治年间就有学生三次随使出洋:第一次是1866年,斌春率凤仪等三人游历欧洲各国;第二次是1867年,联芳等六人随蒲安臣赴各国办理交涉;第三次是1870年,张德彝等二人随崇厚赴法国道歉。尽管这三次出国的学生纯属见习与观摩,但对于“穷年呫哔,足不出户,庭交不过乡里,目不睹天地古今之变”*张德明:《航海述奇》,上海申报馆同治年间,“孟保序”。的国人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乘槎笔记》记述:“(伦敦)城广四五十里,人烟稠密,楼宇整齐,率多四五层。街道洁净,车毂击,人摩肩,为泰西极大都会也。”*斌春:《乘槎笔记》(卷上),光绪乙酉镌,扫叶山房藏版,第36页。游历了“真仙境”的瑞典后,斌春感叹:“中华官从无远出重洋者……使臣非亲到,不知有此胜境。”*斌春:《乘槎笔记》(卷下),光绪乙酉镌,扫叶山房藏版,第10页。学生参与翻译见习、随使出洋等活动,使外语学习不间断地贯穿在各种活动中,成为一个连贯的过程,本质上是同文馆课堂教学活动的延伸。这种重视实践的取向,反映了对语言学习规律的正确认知。
2.缺乏系统的制度管理工作。内部控制建设成果的表现之一就是固化的管理制度,系统化的管理体系有利于建立高效的内部控制体系。我国公立医院虽然建立了许多适合医院经营的制度,但是建立的制度缺乏系统化的管理。医院各部门权责不明,各部门之间的协作性不高,部门的效率低。缺少制度化、系统化的制度管理部门,制度缺乏严谨性,不利于科学化、系统化的内部控制体系建设。
为了以考促学,同文馆建立了以翻译为主要模式的评价体系。考试有月课、季考、岁试及大考四种,月课和季考的内容是翻译中外文的条约、照会等,岁试除笔试以外,还要口试,称翻译条子。大考每届三年,举行总考一次,*昆岗:《钦定大清会典》(卷一百),商务印书馆光绪戊申十一月,第3页。由总理衙门组织实施。大考分初试、复试和口试:“初次考试,将各国配送洋字照会,令其译成汉文,复试将各国条约摘出一段,令其翻成洋文。”由于担心学生虽能通晓外国文字,而口语未必娴熟,于是再行复试,由奕等“密出汉话条字,按名交该学生等令其翻成外国言语,隔座向外国教习侍讲,再令外国教习将学生言语译汉,写明两相核对。”*宝鋆:《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故宫博物院用抄本影印1930年版,第3533页。这种极具客观性的教考分离的评价方式,在今天看来,仍然存有传承价值。
丁韪良对同文馆进行改革的第三个重要举措是让师生翻译外交文书与西学书籍,以满足外交与教学的需要。翻译是一种发生在特定情形中有目的之行为活动,*Nord C,Translating as a Purposeful Activity: Functionalist Approaches Explained,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1页。其动机多半由政治、经济和文化诸因素所促成。设馆学习外国语文、从事翻译实务的做法,并非同文馆首创,明永乐五年(1407)成立的四夷馆要求学生“专攻番译杂字”,“译写来文”。*吕维祺:《四译馆增订馆则》,出自顾廷龙:《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536页。这种“译馆兼作学校,翻译西书与培养翻译人才并行”*黄立波等:《晚清时期关于翻译政策的讨论》,《中国翻译》2012年第3期,第28页。的做法,一直是明初至晚清外语人才培养的典型模式。同文馆的笔译教学内容主要有二:一是翻译各国的外交文书。例如,1898年的“堂谕”规定:“所有同文馆向来翻译各国洋文新报,现自五月初一日起,隔七日进呈一次,着各翻译官择其有关风俗政令者,逐日详译,与总教习订正录送总办章京,汇总酌缮进呈。”*高时良:《中国近代教育史料汇编》,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123页。二是翻译自西方引进的国际法、格致、天文等西学书籍。同文馆规定学生在第五至第八年都要参与译书。1863年,丁韪良翻译了惠顿(Henry Wheaton)的《国际法原理》(ElementsofInternationalLaw),后改名《万国公法》。奕认为此书“颇有制伏领事官之法,未使不有裨益”,故建议“将来通商口岸各给以一部”。*宝鋆:《筹办夷务始末》(同治朝),故宫博物院用抄本影印1930年版,第26页。除《万国公法》以外,丁韪良率领他的翻译团队还翻译了《星轺指掌》(La Guide Diplomatique)等6部国际法著作以及其他20余部西学书籍。这些书籍可分为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两大类,人文社科类除国际法外,还有《富国策》(Fawcett’s Manual of Political Economy)等,自然科学类包括《星学发轫》(An Introduction to Practical Astronomy)、《化学阐原》(Advanced Chemistry)等。
同文馆的译书具有如下特点:一是翻译与出版紧密相连。同文馆是总理衙门的附设机构,承担着与列强交涉的往来信函、电报等外交文书的翻译任务,于1876年设立了印书处,负责出版已译就的教学资料及外交文书。同文馆分别于1886年和1888年设立纂修官、翻译处,由汪凤藻等各语种在学或毕业生充任办事员,对译就之书进行删校润色。二是教习翻译、学生翻译、师生联袂而译三种格局并存。西教习徳贞、毕利干等,学生汪凤藻、贵荣等都独立译过书。丁韪良、毕利干和席淦、联芳等合作译书。三是翻译服务教学。同文馆拥有“1 700册外文书籍,还有各语种的外文报纸杂志”。*Tsien Tsuen-hsuin,Western Impact on China Through Translation,The Far Eastern Quarterly, 1954,p.316.但这些西教习从母国带来的原版资料,无法作为教材使用。因此,同文馆组织西书翻译以解决这一问题。馆译西书的流向,除部分免费送给清廷中央及地方督抚外,大部分作为教材在馆内及其他洋务学堂如广东西学馆、福建船政学堂等地使用,“文笔畅达者,教以翻译,习《万国公法》《星轺指掌》各书。”*杨逸:《海上墨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47页。《格物入门》(NaturalPhilosophy)还“荣幸地摆上了皇帝的案头”。*Martin W A P,A Cycle of Cathay,Fleming H. Revell Company, 1900,p.237.同文馆开官立机构教材编译之先河。
馆译书籍引进了西方文明,成为当时中国融入世界的核心话语,这是同文馆最主要的翻译成就。中国在帝制时代,“向来士族儒流,多鄙视别国方言”,而译者又被轻视,“习攻翻译,大抵闾阎寒贱、性情暗钝之人”。*张元济:《张元济全集》(第5卷),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第1页。丁韪良认识到翻译在启蒙思想、传播新知中的作用,并率先垂范,反映了他的胆略与远见。
四、成效及影响
作为晚清现代化成果之一,同文馆从1862年创办到1902年归并京师大学堂,存续时间仅40年,规模始终不大,在馆学生最多时仅120余人,成效见仁见智。台湾地区巡抚刘铭传说:“自京师同文馆招选满汉子弟,延请西师,天津、上海、福建、广东依靠枪炮船械之地,无不兼设学堂,风气日开,人才蔚起,海防、洋务,依赖良多。”*刘铭传:《刘壮肃公奏议》(卷六),京华印书局1912年版,第15页。管学大臣孙家鼐则不以为然,“即如总署同文馆、各省广方言馆之式,斤斤于文字语言,充其量不过得数十翻译人才而止。”*陈忠倚:《皇朝经世文三编》,上海书局印光绪壬寅夏,第15页。尽管评价殊异,但同文馆有“创榛辟莽”“前驱先路”之功。它诞生于“以洋务为不屑,鄙西学为可耻”*王之春:《国朝柔远记》,广雅书局光绪十七年,第7页。的时代,中国富裕家庭不愿意让子女跟洋人学习西学,在馆学生“大多来自赤贫阶层,他们把丁韪良免费提供饭食和衣物作为摆脱贫穷的途径”。*Spence J, To Change China: Western Advisers in China 1620-1960,Little, Brown and Company, 1969,p.133.初期同文馆这盏灯黯淡无光,在经历争论风波后,陷入几近熄灭之境地。“灯芯”经过丁韪良等人的精心修剪后,焕发出耀眼的光芒。迄至“光绪初年至二十一年间……朝野上下风气大开,京员子弟争以入馆就学为荣。”*马挺亮:《京师同文馆学友会报告书》,京华印书局代印1916年版,第1页。而且成效明显,“比年该翻译等学有成效者颇不乏人,或调往边界,或奏带出洋,均能奉差无误,俾疆吏、使臣各收指臂之益。”*高时良:《中国近代教育史料汇编》,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75页。同文馆不仅成为屈指可数的实施外语教育的样本,而且对近代中国的政治、外交、教育乃至人们的思想观念等方面产生了深远影响,从而推进了中国现代化的进程。
(一)启动中国新教育,培养贤才俊彦
同文馆除了为自己培养师资外,还为北京、上海、天津、安徽等地的新式学堂培养了至少40名外文、算学教习以及各新式学堂主要负责人。这些学堂包括晚清最具影响力的外国语学堂,如京师同文馆、上海广方言馆、湖北自强学堂以及近代中国第一所综合性大学京师大学堂(国立北京大学前身)等。值得一提的是,光绪帝屈尊聘用同文馆学生张德彝和沈铎,教授被称为“鴃舌之音”的英语。*关于光绪帝学习外文的情形,翁同龢在日记中也有记述:光绪十七年(1891)十月廿五日闻欲通泰西字义,此何意也。十一月初一上在勤政(殿),命奕劻带同文馆教习觐见讲洋文。十一月初五入时已晚,敷衍而已,上于西文极用意也。十一月初七不肖不克负荷,如洋药税……近且洋文彻于御案矣,伤哉!(出自翁万戈编,翁以钧校订:《翁同龢日记》第六卷,中西书局2012年版,第2524-2527页。)翁氏的寥寥数语,流露了这位饱读儒家经典、毕生接受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的文化人对光绪帝学习外文的不解与无奈。“同治学习英文的时候,他的教师便是同文馆的学生。后来光绪皇帝决心设立大学,当然也是因为有感于同文馆的成绩。”*丁韪良:《同文馆记》,《教育杂志》1937年第27卷第4号,第218页。皇帝学英语这一事件推动了晚清社会风气的转变,形成学习英语的热潮。
同文馆学生的科技知识达到了科举制下培养出来的学生所无法企及的高度。“在中法战争期间,一个学生被派到广东的军队担任工程师,因为他知道如何计算弹道轨迹。”*Martin W A P,A Cycle of Cathay,Fleming H. Revell Company, 1900,p.318.席淦是继李善兰之后最有名的数学家。熙璋等人翻译的《中西合历》《化学指南》是中国最早的中西历对照表和化学书。王季同曾任镇江大照电器公司总经理。
(二)翻译出版西学书籍,为中国开启世界大门
翻译为科学进步之关键,促进西学知识的引进和传播,有助于打破与外界的隔绝状态。丁韪良组织的译书活动,以《万国公法》等国际法文献为肇端,渐及天文、语言、经济和化学等其他学科,使同文馆成为晚清三大译书中心之一,这不仅为洋务运动提供了重要的知识和思想资源,*张之洞在办理洋务过程中就要求“荟集条约档案、中外图集,以便查核而资讲求,如总署所刊《万国公法》《星轺便览》等类,一切有关洋务政事之书,均须广储备用。”(出自张之洞:《张之洞全集》,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524页。)而且对晚清社会产生了重要影响。首先,国际法等书籍通过翻译,以同文馆聚珍版印行,传播新知,启迪思想,增强了清政府各级官员对国际关系的认识,产生一定的世界意识。总理衙门大臣董恂为《万国公法》作序云:“今九州外之国林立矣,不有法以维之,其何以国?”*丁韪良:《万国公法》,京都崇实馆同治三年孟冬月镌。而且,还为清政府处理对外关系提供了借鉴。曾纪泽作为使俄大臣,为收回伊犁作出了贡献,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馆译国际法书籍的影响。他记述:“辰初三刻起……看《公法便览》……夜饭后,复看良久。子初睡。”*曾纪泽:《出使英法俄国日记》,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57页。其次,激发了爱国知识分子变法图强的意识。维新志士谭嗣同的变法思想萌生于他阅读《万国公法》之后。他希冀通过变法,使中国“列于公法”,否则中国“养生送死之利权一操之外人,可使四百兆黄种之民,胥为白种之奴役,即胥化为日本之虾夷、美利坚之红皮土番”。*谭嗣同:《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225页。最后,同文馆的西学翻译引起了江南制造局等机构的仿效。从此以后,西学知识源源不断地引介到中国这个老大封建帝国,为中国现代化的启动创造了条件。*现代化发端于17—18世纪的西欧,其最初的启动力量来自社会内部,有学者称之为“早发内生型”现代化。而中国的现代化不是社会发展的自然结果,是为外部力量所强加,是被动进行的,即所谓的“后发外生型”现代化。(出自孙立平:《国外发展理论研究》,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91页。)“早发内生型”现代化这一模式中,工业化是基础、核心与动力,但在中国等这类“后发外生型”现代化进程中,现代化启动的先决条件是人的现代化,即人的思想观念、素质能力、行为方式、社会关系等方面从传统向现代转型。(出自田芝健、许益军等:《现代化的核心是人的现代化》,《光明日报》2013年1月28日,第07版。)工业化始终有赖于思想文化等非经济因素的转变为其开辟道路……事实上,思想文化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一直是中国现代化的先导与关键。(出自王立新:《美国传教士与晚清中国现代化》,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页。)丁韪良等人的贡献在于,他们通过学校这一集教学、翻译与出版为一体的传媒机构,介绍西方的人文社科和自然科学成就,在相当一部分官员、士绅和普通知识分子中产生了影响,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们的知识结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念。
可见,同文馆有着与中国传统教育机构不啻天渊的本质特征。虽然中国从元代开始,迄至晚清就有了专门训练译员的回回国子学、四夷馆和俄罗斯文馆等机构,但本着向西方学习的决心,并与新的世界潮流接轨,实自此始。因此,同文馆的教育尝试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不仅揭橥了中国新教育的发轫,而且标志着中国近代外语教育的正式起步,“西学东渐,国人讲求异邦文言,此为嚆矢”。*马挺亮:《京师同文馆学友会报告书》,京华印书局1916年版,第2页。
同文馆成就的取得,有广大师生及其主管部门总理衙门的努力与付出,但作为同文馆教学与管理工作的实际主持者,丁韪良的贡献是可圈可点的。1890年,丁韪良回国休假,同文馆师生为之饯行曰:“自同治元年创建同文馆以来,规模略备,人才辈出,赖总教习分门析类,督课有方。举凡各国翻译、语言文字以及西律公法、天文、格物、测算、化学、医学,分任汉洋教习,综考阙成,殚心竭虑,惩劝兼施,以致馆务日有起色,详译西国各种书籍,皆精深宏实……历溯馆中高才生,或奉差出洋,或充各埠领事,或在各省机器局、学堂当差,此督课有方之明效也。”*《北京同文馆总教习丁韪良先生纪略》,《万国公报》上海墨海书局光绪十六年,第11297页。当然,丁韪良也做过一些伤害中国人民感情的事情,*Liu Kwang-ching,American Missionaries in Chin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6,pp.19-21.但总体而言功大于过。
(责任编辑毛红霞)
W.A.P. Martin and the T’ung Wen-kuan’s Translation Teaching
ZHANG Meiping
(ForeignLanguagesSchoolofZhejiangShurenUniversity,Hangzhou,Zhejiang, 310015,China)
Abstract:W.A.P. Martin, a famous American missionary, had carried out education and translation work in the T’ung Wen-kuan, an interpreters’ college in Late Imperial China for 30 years. With the T’ung Wen-kuan as a platform for his work, Martin made the following reforms: firstly, curriculum design with translation as a distinctive feature; secondly, class teaching activities with 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as a focal point; and thirdly, translating books of western learning with an aim to ease a shortage of texts. His activities not only trained a number of qualified talents serving the country, but also acted as a medium for introducing fresh knowledge, enlightening the populace and emancipating their minds, thus promoting China’s modernization.
Key words:W.A.P. Martin; the T’ung Wen-kuan; translation teaching
收稿日期:2015-09-10
基金项目: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15NDJC234YB)
作者简介:张美平,男,浙江遂昌人,教授,研究方向为翻译史、外语教育史等。
DOI:10.3969/j.issn.1671-2714.2016.0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