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立南
一
今天新任处长要来上班了。
工程处的三个同事都很早地在办公室里等他。叶梦丽把处长办公室打扫了一遍,又用拖把拖了两遍。办公桌是老处长坐过的,才走了几天,没有什么灰尘,但是,叶梦丽觉得新处长应该不喜欢在老处长坐过的地方发现他留下的任何痕迹。她仔细地擦了一遍,电脑的背后,甚至是底下,包括抽屉,角角落落,都翻开来擦拭了一遍。她还从哪里弄来一盆花,把它摆在桌上,让新处长上班的第一天有个全新的感觉。刘志强说叶梦丽真懂男人。胡懂说她更懂领导。懂男人的心是一个女人常有的素养,能懂领导的心就不是一般的人了。叶梦丽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是当老爷当惯了,不来帮一把,还在说风凉话。叶梦丽的认识比较到位,这种行为在机关里不应该理解为拍马屁,而是一种礼貌,是对新领导的尊重。刘志强其实也抢在了胡懂前面打了两瓶开水,只不过一瓶给新处长,一瓶放到了自己办公室里。他是很少打开水的,但是他有时会给领导倒开水。无论是在会议室,还是在领导办公室,刘志强有时会不动声色地给领导的茶杯续点水,然后自然而然地坐回原处。这种看起来很容易的事,到胡懂身上就不会做了。办公室的开水平时都是胡懂顺手带上来的,开水房就在楼梯脚,胡懂从不会忘记在上楼梯前到那个角落里提一壶开水来,因为胡懂患有干渴症,一到办公室就找茶杯。应该说他提开水是为了满足自己,顺便带上别人,心里没有想的那么多。现在,胡懂坐在那里不动。他说,我还动什么啊,我再动一动,就是瞎忙活了。他劝他们两个说,新处长也是人,只要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不要那么大惊小怪。叶梦丽问他为什么也那么早来上班。他早上本来是想先去趟医院的,病历都带了。这阶段他老睡不着觉,有时还头晕目眩,天翻地转的,医生说他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他说,我是完全出于礼貌。叶梦丽说,五十步笑百步,大家心意都到了哈。
大家正说着,刘志强接到一个电话,说新处长去工地了。那怎么办啊?走啊。三人匆匆忙忙赶到工地。项目部里没人,连项目经理也不在。刘志强打了电话给王总,王总说在工地里面。大家又戴了安全帽急着往里赶。走了一圈,还是看不到人。胡懂又打电话给王总。王总说已经回到项目部了。到项目部还看不到新处长的影子,王总说已经走了。
新处长是在局办公室刘主任的陪同下来到工程处的。刘主任介绍说,这是新上任的工程处处长严生忠同志。然后严处长跟三个人一一握手。刘志强在前面,伸过双手握着严处长的手不放,说,我叫刘志强。严处长说,你好你好。胡懂伸出右手接了严处长的手,刘主任介绍说叫胡懂,副处长。严处长说你好,用手捏了胡懂的手指头就放开了。但严处长握住叶梦丽的手时还抖了两下,问,你叫叶梦丽?两只手好像搭上电一样,叶梦丽那头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兴奋得像小母鸡下蛋。严处长说,你是管财务的,三个人之中他们两个可以随时换,你却不能换,你的责任最大啊。叶梦丽还是小母鸡那样咯咯地笑。她去泡了两杯茶,一杯给严处长,一杯给刘主任。刘主任说:“我那里还有人等着,就不坐了,你们好好配合严处长的工作,先向他汇报汇报。”我们都说一定配合严处长工作,服从严处长的指挥。严处长说:“不不不,工作还得靠大家,我们一起做,一起做。”然后拍拍叶梦丽的肩膀,示意大家坐下。大家齐声答道:“好!”刘志强叫得特响,声音拖得特长。叶梦丽掩着嘴巴指着刘志强笑笑。叶梦丽老大不正经的,都三十有几了,在领导面前还这样不严肃。或许她年龄都比我们小,给我们惯坏了。老处长有事叫叶梦丽,不叫小叶,也不叫叶梦丽,而是叫梦丽。“梦丽——梦丽——”她还没反应。胡懂就叫,梦丽做梦了,是不是梦里梦到处长了。梦到你了。她嬉皮笑脸地答道,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立马站起来跑过去。
严处长真的没有理会叶梦丽的抿嘴之笑。他还是一脸严肃地说:“我说两点:第一,我们这个处室比较独特,独立性强,风险性大,所以责任也大。第二,我来之前,跟老处长聊过,对大家也有所了解;我也去工地看过,跟项目部王总也谈过;总之一句话,这个项目的进度严重滞后,工程质量也存在问题,我这样说不是说你们管不好,而是要求我们以后要管得更好。好,先这样,其它事情以后我们碰到了再说。”
大家各就各位。叶梦丽向胡懂挤挤眼睛,说:“不一样吧?”
胡懂摇摇头不说什么。
二
严处长要在工地开会,他叫胡懂把会议准备一下。胡懂想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也就是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不过他应该做点什么才是,后来他想到了,叫王总派人把会场清理一下。
严处长来到会议室之前,胡懂已坐在了首席上。严处长有点搞不懂,仔细瞧瞧,主席位上有两个位置,胡懂占了主位,他左边留着一个空位置,应该是给他的。严处长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声响,上去坐下。他看了一下表,说,都过了一分钟了,怎么才到这么几个人?胡懂知道严处长在问他,因为其他人都没有安静下来,还没有顾及到这边。胡懂说,我都已通知了。严处长又说,王总没有来啊,去叫一下。胡懂站起来,走出门外,回来时看到严处长已坐到了他的位置上正跟总监说话,他忸忸怩怩不好意思坐严处长的座位,站在那边上跟叶梦丽搭讪。叶梦丽领口放得有点低,下面露出白嫩嫩的胸沟。胡懂的视线像条钓鱼钩,掉在乳沟里钩一下钩一下,把叶梦丽弄得老大不自在。她叫胡懂坐下说话。胡懂努努嘴指指自己那个位置。叶梦丽说,坐下来就对了,领导让你坐哪里就坐哪里,糊涂虫!
过了五分钟,还有几个人没到,严处长发话,说:“会议开始吧,不等了,哪个部门不来的人,由哪个部门的领导负责给补课。”
胡懂咳了一下痰,说:“我先来介绍一下……”
“不用介绍了,按老规矩开始吧。”胡懂听严处长突然把他的话截下了,一下子呆若木鸡,不知道怎样才好,看了一下全场惊呆的样子,只好摇摇头,把快到咽喉的话咽了下去。
严处长又说:“现在我宣布会议纪律,如果今后有人迟到一分钟,全由部门负责人补课,并写出书面检查。”
会场肃静。
严处长又说:“我宣布的第二条纪律是,开会时间不接电话,大家手机都要调到静音状态。”
大家都在拿手机,会场里发出杂乱的轻微声。胡懂拿起手机看了一下,但没有调音。严处长瞟了他一眼,叶梦丽也盯了他一眼。
严处长又说:“会议程序再次强调一下,先施工方汇报,再监理,最后我们业主小结。”
施工单位王总在汇报时提出一个问题,外墙涂料容易开裂,会渗水脱落,时间长了不是很安全,建议改为外墙面砖。胡懂说:“我不同意,我们有规定,不影响到工程质量安全和使用功能的设计不改,用外墙涂料很普遍,只要施工到位,不会存在质量安全问题。”王总看了一眼严处长,说:“那质量是改用面砖好多了。”严处长说:“不同意可以保留意见,没有人说不可以改,这事可以商量。”他转向刘志强问有什么意见啊。刘志强哼哼哈哈一下说不上来。严处长说:“没事的,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说。”刘志强拖着音说:“那还是不要改吧。”严处长又问叶梦丽,目光是那么深情,但坚决地逼视着她。她想笑,却笑不出,看看胡懂,又看看严处长,说:“我是做财务的,对工程不懂,领导说改就改吧。”
“好,现在是二比二,改不改会议已经不好决定了,向领导汇报了再定。”严处长说,“王总接着汇报。”
会议开了近两个小时,严处长讲话约花了半个小时,最后问大家有没有补充,胡懂说:“这个项目概算很紧,我们要严格控制超概,这是我们大家,特别是业主的义务,所以,以后设计更改必须经我们业主同意才能出联系单,在不影响到工程质量安全和使用功能的情况下坚决不改……”
“好了,说过了就不要噜苏了,散会。”严处长没有等胡懂讲完就宣布会议结束了。
三
刘志强被严处长叫去谈话了。刘志强心里犯嘀咕,明明是胡懂在跟严处长较劲么,怎么叫了我去呢?叶梦丽又咯咯笑得小母鸡一样,说:“谁叫你不站在处长这边的啊!”刘志强说:“有那个必要嘛?”“你不必要,但领导需要啊。”看不出这个整天咯咯笑不停的叶梦丽会懂这么多的道道。
刘志强推开严处长的房门,一股强烈的烟草味扑鼻而来。他明知故问:“严处长,您找我?”
“坐。”严处长上前又把房门关上,然后去开了一扇窗。回到座上,拿起烟盒递给刘志强。刘志强摇摇手说:“不会不会。”
严处长倒一杯茶给他,问:“志强,你觉得胡懂这人怎么样?”
“呵呵,挺能干的。”刘志强说。
“对,就是太能干了!能干到目无上级目无纪律了……你看看昨天那个会议,怎么开成这个样子?”严处长已经把香烟塞到嘴里了,一激动,又把香烟取下来,夹在手指里,等把话说完后,才打火把烟点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从两个鼻孔呼呼喷出两根白色的烟柱,情绪稍稍稳定了下来。
“以前我们都这样开会的。”刘志强说,“胡懂就是这个臭脾气,知识分子嘛,有点清高。”
“笃笃笃。”严处长用手指头敲击着桌子,刚刚舒缓的气氛又凝重起来,整个房间拉上了一层灰蒙蒙的乌云,跟烟雾纠缠在一起,弄出一股呛人的火药味。严处长严肃地说:“刘志强,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没认识到自己立场的不稳定性,这种暧昧的政治态度是不行的,大的影响到工程建设,小的会影响你个人的前途,在大是大非面前,态度一定要明朗,啊……”
他吸了一口烟,又说:“这不是脑袋指挥屁股,而是屁股指挥脑袋,你懂不懂啊……嗳,看你的样子就不懂。”
刘志强听得惊呆了,嘴巴张得老大。
严处长又吸了一口烟,说:“像昨天会议,你说胡懂不懂吗?不是,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他胡懂很懂,至少比你刘志强懂。”严处长说话的时候夹着香烟的手指头在空中不断地比划着,在刘志强面前画出许多毛毛虫来。他接着说,“跟你说句坦白话,胡懂一开始为什么要坐我的座位啊?为什么一开始他要讲话啊,后来又明目张胆地急着表态啊?最后我都小结了,他为什么还要补充啊?一句话,他没有把我这处长放在眼里,他在争权。”
刘志强一动也不动,张着的嘴巴都挂起了哈喇子了。严处长叫道:“刘志强,刘志强。”刘志强才醒过来,他捏捏手心,都是汗水,他是被唬住了。他吁了一口气,惊奇地说:“想不到胡懂还有这样一套啊!”
“你以为他很好说话吗?他是在争权,权力权力,有权才有利啊。”严处长吸了一口烟,缓了一下说,“话说回来,我要权是职务所在,为的是更好的推进项目,为了把工程的质量安全管得更好,确保工程顺利完成……我来之前跟领导是立过军令状的,你想想看,一个部门出了两个头,有两种声音,你该听谁的啊?这样就没法管了。”
“您说的也是,在我们处里那当然要听您的。”刘志强最终表态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处里本来就是我说了算啊。”严处长给刘志强续了茶,说:“胡懂的脑子有时有点拎不清,只要你不帮衬他,他在我们处里就没有话语权了,就让他晾在一边让他折腾去。”
刘志强抬头从严处长的眼睛里看到了得意的神色,觉得谈话差不多了,就站起来要离开,说:“我有数了。”心里想,我成了权力制衡的砝码了。
四
胡懂想找严处长谈一次话,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每天上班都像只无头的苍蝇碰到什么做什么,心里没有丁点计划。碰到那天没事,他就在办公室里等候。等得烦了,上网看看新闻。新闻看完了,听听歌。游戏是不许玩的,他就上网神聊,这个挺有意思,可以交好多虚拟的朋友,不喝茶不吃饭,就瞎忽悠。
严处长挺忙的,完全是个工作狂,办公室一般不坐,大多时间都泡在工地里。胡懂没办法,只好追到工地找他。胡懂在那新建成的大楼的楼梯口遇到了严处长。胡懂说:“严处长,找你说句话。”
“说吧,什么事?”严处长严肃地问。
“我跟刘志强做什么事都不知道,是不是给我们分工一下啊?”胡懂说。
“有事会叫你的。”
“可是……”胡懂还想说。但是严处长转过墙角已经走远了。
胡懂没事就在工地里转,他在等待严处长叫他做事。一天,严处长碰到他真的派事了。严处长说:“胡处长,上次会上讨论的外墙砖的事,领导同意改了,不过外墙砖的价格要进行市场询价,你和刘志强两个人去做吧。”
“这个……那个……”胡懂还是感觉到有点突然。
严处长说:“不要再这个那个了,这不是讨论,是执行,懂吗?”
胡懂和刘志强商量后采用邀请标形式选择外墙砖,总共有三家店送来了样品,并报了价格。胡懂将各家店名都用纸糊没了,然后请严处长过来选择。严处长说他就不来参加了,请他们定下来就行。胡懂没有主意,跟刘志强商量后,请局里有关处室的人组成一个评标组进行选择,最后定下3号方案中标。这个方案采用的是仿红砖的面砖,保持了传统的风格,而细节上却又更加精致。胡懂把评标结果列了一个表格报给了严处长,中标单位是3号,圣比得陶瓷店。
一件事做完以后,胡懂又无所事事地到工地转悠。他想严处长那么强调工程的质量,他得多看看。他转东转西,转到了室内看师傅们贴地面花岗岩。他看呀看呀,发现地面怎么像个花猫似的。开始还以为好看,以为是专门设计了那么抽象的图案,后来越看越不对劲了。问了师傅,才明白那是花岗岩的质量问题。裂纹,疤痕,是供应商把次品送进来了。胡懂立马向严处长作了汇报。严处长很冷淡地说:“这没有大惊小怪的,我早知道了,质量是有问题啊,但原因是招标时选择的品牌就差啊。”
“可是他们送进来的是次品啊!”胡懂还说。
“那你说怎么办?”严处长说,“既然你说有问题,你来办。”
胡懂又叫了刘志强和监理工程师去看。监理工程师说,这明显是次品。
“是次品就得敲。”胡懂自作主张开始布置任务,叫监理部把整改通知书发给施工单位。
过了几天,严处长在工地上碰到胡懂问:“那些花岗岩怎么样了?”
“敲了。”胡懂说。
“敲了!”严处长说。
五
严处长又把刘志强叫到办公室去谈话了。
严处长说:“刘志强,花岗岩这件事胡懂弄得我很失面子,你这次怎么又站到了他那边去了?”
“我没有啊。”刘志强辩解道。
“那你至少也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啊。”严处长说,“现在他胡懂大会小会上讲,还吹到领导那里去。”
“他怎么这样呢?”刘志强道。
“他胡懂就是这样一个人,说他行,他真的还爬到梁上去了。”严处长说。
“都是为了工作,您就大人大量,让他一步吧。”刘志强劝道。
“弄到这个地步了,让他还有用吗?”严处长问刘志强。刘志强无言以对。
没过几天,严处长通知胡懂、刘志强和叶梦丽去局纪检室开会。胡懂问刘志强开什么会。刘志强说他也不知道。叶梦丽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刘志强叫她别胡说。叶梦丽说,一般来说去纪检室就没有好事。胡懂和刘志强不再言语。
纪检室吴主任说:“有人举报你们工程处选择外墙砖时存在舞弊行为,你们想想看,有没有这种事情。”
会场沉默了下来。
吴主任看了看大家,叫严处长说说,因为他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严处长说,他对这件事情真的不清楚,甚至评标也没有参加,市场询价全权交给胡懂负责。
胡懂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这事是我跟胡懂一起经办的,采取的是暗标评标办法,评委都是局里有关处室请去的,程序上应该没有问题。”刘志强说。
严处长瞪了刘志强一眼,补充道:“情况应该是这样。”
吴主任说:“那先就这样,不过严处长啊,做工程你们要特别小心啊。”
严处长说:“我一来上班就跟他们说过了,我们做的是高危职业。没办法啊,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啊。”
吴主任说:“领导信任你呗。哈哈,先就这样。”
叶梦丽跟他们唧唧喳喳地出来。严处长训道:“有什么好说的啊,这种事以后都别说了。”
胡懂回到办公室,电脑公司的刘老板已经等在那里了。刘老板问:“脸色不好看啊,是不是忙了,身体有恙了?”
胡懂说:“今天倒真的给你说准了,差点倒大霉了,被人陷害坐大牢了呢。”
刘志强说:“那你也不要这么说呢。”
“不是吗,指名道姓点我,没有你解释,我还不被冤枉死了。”胡懂说,“刘老板,你给评评理,天下哪有这种人的,碰到事情一推了之。”
“你是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那刘老板说,“抽支烟,消消气。”
“不敢抽了,到时有人又说我受贿了。”胡懂今天真的很生气了,说,“以后你这些老板少来我办公室啊。”
“啊哟,不会这么严重的,我今天过来真的找你有事。”刘老板说,“就是那个办公电脑开始采购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问我也没用了,你去问严处长吧。”
“呵呵,看来今天真的生气了。”刘老板又扔下一支烟,告辞了。
六
叶梦丽转到了胡懂的背后,站在那儿咯咯咯地笑。胡懂正在QQ聊天,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抓紧点了电脑右上角那条横杠,把窗口最小化了。
叶梦丽说:“你就聊呗,我又没有看见!”胡懂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对叶梦丽的行为感到有些不爽,说:“什么事啊,说一声就行了,干嘛要躲在身后呢?是不是严处长派你来监视我的啊?”
“你真是的,就这么小看我啊?”叶梦丽举了举手,装样子说:“我要敲你个头,咯咯咯。”
那个美女头像在那里跳来跳去,叶梦丽还不肯走。胡懂显得有些不耐烦,说:“有事吧,快说。”
“你就是个急性子。”叶梦丽递过一张采购审批表说:“这东西,我从来没有做过,你教教我吧。”
“你去问严处长啊。”胡懂没好气地说,“这些事本来都是我胡懂做的,现在怎么转到你叶梦丽这里去了!”
叶梦丽求道:“不要这样了,看在以前我给你擦桌子的情分上了。”叶梦丽现在被任为什么采购小组组长了,成员是刘志强,没有胡懂的份,可以说,胡懂今后在采购招投标事上是插不上手了。
胡懂也不是真的与叶梦丽过不去,只是生严生忠的气。这样的小人,步步紧逼,想置他于死地而后快,他真的受不了。
胡懂明白自己已经被架空了,也好,省点心。他接过叶梦丽的审批表,问填什么。叶梦丽说,采购办公电脑。胡懂想到卖电脑的刘老板,问叶梦丽这几天有没有看到过刘老板。叶梦丽说,在严处长办公室碰到过。
胡懂说:“那就好,刘老板的为人我还是看好的,最起码不会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到时候,你帮助看看。”
“你胡总看中的人,我哪敢得罪呢,放心好了,咯咯咯。”叶梦丽嗲嗲地说声谢谢,走了。
胡懂电脑右下角的美女头还在那里兴奋地跳动着,要她等了这么长时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在他去卫生间之前,先点出美女头。那美女在QQ里说:“能混到这样,也不错了。”又说:“还是身体要紧啊,想开点。”隔了一会儿,她又说:“有点事,再聊,88。”关了美女头,跳出一个金刚头像,他知道这是刘老板。刘老板说:“听说电脑开始采购了。”又说:“是不是你弄的?”又说:“请多关照。”
胡懂看人早离线了,也就不理他了,抓紧上卫生间去。
下班时,刘老板打电话来问要不要去喝啤酒。
胡懂说:“算了,家里老婆早烧好了。”
刘老板说:“那随你了,我是喝酒去了。”
“你去吧。”胡懂说完,随手就关了。
回家喝了点保健酒,中药浸泡的,祛风除湿滋阴壮阳,养生之所需,那美女头劝的,就是她不劝,自己也会喝,他觉得有效果。酒是老丈人家里带的米烧,五十几度,一下到喉咙,就如刀割一样。胡懂喝不多,但好这一口。等脸微微有点烫,头有点晕乎,肚子也撑得难受了,他就下了楼,挑个空点的大街走路去了。他看到一个少妇也在走路。带一条宠物狗,走得很快,从后面超过胡懂,并扭着屁股很快地走到前面去了。她那条狗可不是那么老实本分,对身边的草、虫子,乃至走过的脚印,都感到异常的兴趣,总是停下来一会儿扑腾,一会儿撕咬。那少妇转过身来,看了看狗,嗲嗲地叫道:“宝宝,快过来,再不过来,妈妈扔下你了。”那小狗汪汪叫两声,追上前去,并蹿到那女的前头。接着那圆屁股扭动了几下,就隐到树影里了。
七
胡懂这下懂得自己是彻底地被踩死了。
审批表到采购办批准后,叶梦丽就开始招标。她又过来站在胡懂的身后。不过这次胡懂没有上网聊天,而是在看报纸。胡懂的眼睛突然老花了,却还戴着近视眼镜,医生叫他看书时可以拿下眼镜。这种远不远近不近的,使得胡懂的生活增添了一种滑稽相。
叶梦丽站在后面笑道:“啊唷,真认真啊!”
胡懂说:“你是不是不要老站在我背后跟我说话啊?”
“那有什么办法啊?谁叫你背朝着门口坐呢!”叶梦丽伸手拍了下胡懂的肩膀。
“好的位置都已经被你们占去了,我不坐这儿坐哪儿啊?”
“喔唷——啧啧啧,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叶梦丽说着,凑上来神秘地说,“是不是害怕我看到你的小情人啊,咯咯咯……”
“胡说什么呢?有什么求我快说啊,再不说我不理你了。”胡懂说。
叶梦丽送上一份打字稿,是办公电脑招标的邀请函,叫胡懂给改改。
胡懂问邀请哪几家参加投标。叶梦丽支支吾吾地躲着胡懂不想说。胡懂问:“不能说吗?”她最后还是凑到胡懂耳根说了。她说:“严处长不同意你推荐的刘老板参加投标。”
胡懂问为什么。叶梦丽把声音压到最低,像虫子一样说:“严处长说,你胡懂要做的事,他就反对。”停了一下,她补充道,“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可恶。”胡懂说道。
“叫你不要生气的啊。”叶梦丽扭着屁股出去了。
胡懂重新拿起报纸,准备把这一张报纸读到下班,不,读到退休。可是,他不管怎样的努力,也读不进那些文字,一大段读完了,也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他心里突然烦躁起来,是一种伤感,或者是一种愤怒,或者说更复杂。他与严处长的关系就像两只角斗着的公鸡。在刘志强眼里,可能两人都是为了工作,是性格使然。在叶梦丽眼里,两个都是为了权力。而在他胡懂心里,他是为工作,而严生忠才真正是为了权力。基于这样的认识,胡懂选择自动退出。这种争斗,他胡懂就先天不足,一开始就处于劣势。退一步海阔天空,胡懂只能这样做。
办公电脑招投标结果终于出来,中标人却是刘老板。胡懂问叶梦丽。叶梦丽扭扭屁股,不咸不淡地说:“我怎么知道啊!”胡懂也不想管那么多了,或许歪打正着呢,或许是严处长后来又考虑他的意见了?反正是刘老板中标了,目的是达到了。等到刘老板来签协议,胡懂又试探性地问过他。刘老板诡秘地说:“这只能说明我这个人有福气呗。”
自此以后,胡懂对严处长的看法有所修正,以为他这个人还是讲原则的。他认真检讨了自身的思想,感觉到自己有时也是在跟严处长较空劲。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上级,要讲究执行力。这么想着,心态也调整好了,胡懂就开始无所事事起来。他逢事不做主,开会不表态。碰到问题也不动脑,就是动了脑筋想出来办法也不多说,一切由严处长说了算。他觉得这样做,严处长很认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慢慢过得习惯起来。
有一天,严处长叫刘志强去他办公室。他的办公室什么时候置了一副功夫茶具,宽大的茶桌,精致的茶具,古朴而且典雅。严处长叫刘志强坐到他的对面,说:“我这次带回来一包好茶,你来尝尝。”他用镊子夹了两只瓷杯搁在架子上,用开水浇了一阵,再用镊子夹住瓷杯倒空,摆放到各自的跟前,然后提了小茶壶,小心翼翼地把茶斟上。
他问:“近段时间,胡懂好像消停多了哈!”
“他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刘志强说,“其实叶梦丽是不大会做事的。”
严处长伸手向刘志强示意了一下,端起茶来放在嘴前闻了闻,然后舔了舔,才轻轻地把瓷杯中的茶吸进去。说:“做事跟这喝茶一样都有讲究,这叫权术,你不懂了吧?”
刘志强说:“我喜欢泡上一杯茶来喝。”
严处长得意地说:“我知道叶梦丽不会做事,但用她可以制衡胡懂啊,他们两人如果能闹点别扭效果就更好了。”他摊开两手,表示他已在向刘志强坦诚相告。相信这种真诚的谈话会使刘志强感激涕零。天下有几个领导会向自己的同事这样坦言呢?这是一种让人无法背叛的信任啊!
刘志强也学着严处长把瓷杯端到嘴巴前嘬一下,又嘬了一下。谦虚地说:“这弄得太复杂了。”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工程处风调雨顺,鸦雀无声。
有一天,纪检室的吴主任又来找胡懂了。吴主任笑嘻嘻地叫他,说有点事,叫他去一下他办公室。他以为是看他空闲,叫他做事,兴致勃勃地就过去了。吴主任的办公室里坐着两个陌生人。吴主任关上了门,叫胡懂坐下,说:“这两位是巡视组的同志,有点事想向你了解一下。”
一位同志微微笑了一下,问:“你叫胡懂?”
“是的。”
“你们这个项目的外墙面砖是你招的标?”他问。
“是我跟刘志强一起经办的。”胡懂狐疑地问,“怎么了,上次不是问过这事么?”
“先不要问那么多,只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他说,“你去把合同拿过来看一下。”
“合同在刘志强那里。”胡懂说。
巡视组同志叫吴主任去取了。问:“原来中标的是哪一家单位?”
“中标单位是3号,是圣什么陶瓷店。”胡懂记得不是很清楚,他补充了一句,“有记录可查。”
“这个等以后再说,或者告诉吴主任都行。”巡视组同志看了一下吴主任,合起笔记本,说:“先这样,有事再联系。”
回到办公室,遇上叶梦丽,她问是不是出事了。胡懂抓抓头皮,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接着,刘志强也被叫去问话,回到办公室,叶梦丽问他是不是出事了。他想了一下,说好像有那么一点。
叶梦丽最后一个被叫去问话。刘志强问她出了什么事。叶梦丽拉着脸说:“我能有什么事啊。”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叫胡懂这几天小心点。
胡懂嘿嘿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叶梦丽关心地说:“还笑啊,不小心点,有你苦头吃。”
过一个月,严处长在办公室被检察院带走了。
叶梦丽问胡懂怎么回事。胡懂摊了摊手,笑笑走过去了。
责任编辑:李 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