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霞
下车前,他们最后一次拥抱。俩人心里都清楚,所以抱得很用力,她的围巾扫了工作台上的罚款单,那纸片扭捏了一下身子,继续坚定地躺在原地。
好像是她先松开臂弯,也好像是一起松开的,反正她觉得心一下就落了空。她没有作声。本来嘛,已经说好的——其实也不用说,也许她设想的结局本来就是这样。然而,围巾穗头上的流苏却挂住了他的纽扣。
“噢,这条围巾挺好看的。”他说。
她的心倏忽一荡,然后一点点往下沉。
她有围巾收藏癖。她的衣橱里,围巾多得像开展览馆,可里面没有他喜欢的颜色。六个小时前,她跑了三家商厦。她逛遍每一个饰品角落,终于在售货小姐殷勤地微笑里选了那款,淡紫色,斜着镶嵌了三串水晶。等她走出来的时候,车子已经被贴了条。她盯着那张罚款单发了下呆,居然哧一声,笑了。
她目送他的背影走远。好像还看见他在人流里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她的手指把围巾一端绞成一根细绳。多像一场戏,这一眼之后就是演员谢幕、散场了。
她猛地呼吸急促,好像是围巾箍紧了脖子。
他们的故事起源于文学。她喜欢张爱玲,他也喜欢。于是,相聚的六个小时,他们有的是共同话题。却忽然没有了网上的缱绻的情话,那句常常打在对话框上的“我爱你”。到了俩人终于克服了千山万水的阻隔,真实地面对面了,却感到难以启齿。
她知道彼此都感觉到不对劲了,却都没有说穿,反正人都来了。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再说,这情形见面之前又不是没想到过。
激情好像是在要分别时候,才霍地从她的心底升腾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他真的说到做到,绝不勉强她。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去吻她的颊、腮、耳垂。舌尖无数次试探着进入她的,都被她躲开,只要是她一推开,他立即安分守己地坐到一边。她想,难道,是因为这里没有她喜欢的粉色帷帐,酒红色壁灯吗?一切,都不是她梦里想像的。
可是,总不能让人家白来一趟吧?于是,她闭上眼睛,开始脱衣服,却不摘围巾。似乎,她期待他怜惜地给自己摘下围巾,顺便惊呼一下这围巾有多漂亮多配你!然而,没有。
他没有称赞那条围巾,甚至提都没提起过。而后来她想起了,那会儿她的脑海闪过的,都是丈夫每次回家都变魔术般的,给她抖出来的一条条围巾的炫彩。
好像,俩人都是理智的。她从来没想到两个人会那么理智地偷情。因为她的理智,在离开车站回家的路上,她把车子开得十分稳,一直保持着介于超速与不超速之间的速度。
现在,她想到回到家之后的事情,她要好好收拾一下房间,做一个大扫除,每一个角落的卫生死角都要清洁,好好冲一个澡……阳台上的蟹爪兰要好好修剪一下叶子,前天就看到有三五个小蓓蕾,估计今天开花了。还有,给远洋的丈夫发一个平安信息。
最后,清除电脑上的聊天工具。彻底清除。
她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在回忆曾经的激情,而是在试图忘记些什么。
要是早知道会这样,刚才的云雨,她就该主动配合到极致,拥抱会更用力,激情任由它奔腾,舌尖不拒他千里之外……
为什么自己又做不到呢?她问自己,却问得脑子一片迷惘。
她又瞥见了副驾驶座上的那条围巾。围巾很美,像静静蜷伏着的一朵紫色的云,在窗外吹进来的小风中,微微地颤动。看着看着,她觉得那紫色越来越刺眼,刺得她的眼睛开始酸涩,眼泪奔涌而出。
于是,暮色浸淫的高速公路上,她开始一脚一脚地狠踩油门。终于,那条围巾在越来越强的风中,一个翻滚,呼一声飘了出去。
它会飘到哪里,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真的!
突然,她的耳边响起巡警车喇叭刺耳的喊话声:前方车辆靠边停车!前方车辆靠边停车!她猛地踩住刹车,惯性拖着车子五分钟之后才停到路边。
反光镜里,她看到巡逻车的挡风玻璃覆盖在一片紫纱里。
还看见一个警察一脸愤怒地向她走来。
本栏责任编辑:邢庆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