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肇晖
莫让保命天使再折翅
■ 肇晖
俞卫锋教授,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麻醉科主任、第二军医大学东方肝胆外科医院麻醉科主任、博士生导师,1985年毕业于第二军医大学军医本科,1989年师从著名麻醉学家王景阳教授和著名的肝胆外科学家、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吴孟超院士,分别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
学术任职:现任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分会会长,世界麻醉医师协会联盟镇痛委员会委员,中华医学会麻醉学分会常委兼秘书长,上海市医学会麻醉专科委员会主任委员,全军麻醉与复苏专业委员会常委等。并担任国内4本主要的麻醉学杂志的常务编委。本人及领导团队承担24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的科研任务,主编专著5部。共发表论文近255篇,SCI收录52余篇,有4篇在世界最著名的《麻醉学》(Anesthesiology)杂志上发表。
研究方向为吸入麻醉药肝毒性机制研究、围手术期肝保护与黄疸麻醉的基础临床研究、慢性疼痛的信号转导与基因治疗等。曾获国家、军队科技进步二等奖各1项,另获总后勤部“科技新星”、上海市卫生系统“银蛇奖”、军队院校“育才奖”银奖、上海市优秀学科带头人等多项奖励。
2014年岁末,就在人们期待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之际,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麻醉科副主任医师昌克勤医生却永远离开了我们,时间将他年轻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42岁,这位奋进辛劳的麻醉医生突然在工作期间晕倒在手术台旁,尽管医院全力组织抢救,但噩耗还是突袭而来。
这样的噩耗已不是第一次出现。近两年,全国已有10余名麻醉医生猝死,大部分是三四十岁的青壮年。这不仅仅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更是悲痛欲绝的灾难。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一个个家庭就这样支离破碎。是什么原因让这些正值壮年的青年医生轰然倒下?麻醉医生,这个在普通人眼中略显神秘的群体,他们常年行走于钢丝之上,扮演着手术室中保命天使的角色,然而如何才能不让天使的翅膀被残忍折断?为此,本刊特别专访了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分会会长俞卫锋教授。
每年的3月30日是美国的国家医生节,这个节日的设立来源于1842年3月30日美国医师Long第一次为患者施行了乙醚麻醉。尽管他的工作在当时没有被报道(因此大部分教科书中将莫顿在麻省总医院施行的乙醚麻醉作为现代麻醉学的开端),但美国还是尊重他的发明,在确认他是第一位乙醚麻醉的施行人后,为他发行了一枚纪念邮票,并经国会参众两院通过后,于1993年由当时的美国总统布什签署总统令,将3月30日设定为美国国家医生节,纪念麻醉的发明对促进人类健康发展、社会进步所具有的划时代意义。
麻醉学科的创立,最初就是人类为战胜疼痛而创造的。实际上,外科手术的历史要远远早于麻醉的历史。只是多少年来,外科手术都是在将病人捆绑、击晕、灌醉、以致放血造成休克后进行的。直到有一天,麻醉的出现,才结束了这一切。所以,被称为“世界麻醉鼻祖”的莫顿医生,在他去世后,后人为了纪念他在麻醉领域的伟大成就,在其墓碑上镌刻了这样的墓志铭:“在他以前,手术是一种痛苦;从他以后,科学战胜了疼痛”。麻醉,让手术不再成为一种酷刑,不仅缓解了疼痛,而且赋予患者身心的尊严。
然而麻醉学科在中国发展起步相对较晚。传统观念认为,麻醉科不过是一个辅助科室,是为手术科室服务的医技科室。直到1989年原卫生部发布的12号文件,正式宣布麻醉学科为独立于外科的临床二级学科,工作范畴包括临床麻醉、急救复苏、重症监护治疗和疼痛诊疗4大部分,为麻醉学科的发展和建设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无奈麻醉学科在中国的根基较浅,麻醉学科未能把握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以至于错失良机,使麻醉学科
的发展止于临床麻醉。虽然很多麻醉投身于急救复苏、重症监护和疼痛诊疗工作,但他们既未能从麻醉学科内部得到肯定和呵护,也未能在学科建设和发展中成为主导角色,使中国麻醉学科渐渐失去了在这3个领域的话语权。虽然有这些曲折和反复,但麻醉学科在新一代领军人才和广大同道的共同努力下,服务水准不断提升,业务范围也在不断扩大。时至今日,麻醉科已从一个辅助科室逐渐发展为平台科室,未来还将成为学科群,贯穿于医疗治疗的整个过程中,与各学科通力合作为患者提供诊疗服务。
尽管只有20多年的发展历程,但中国麻醉学科发展迅速,从SCI论文发表数量可见一斑。1999年全世界发表的麻醉SCI论文中,中国大陆只有区区9篇,日本有250余篇,美国有800多篇。但2009年中国发表的麻醉SCI论文已达287篇,2014年更是达到1 250篇,超过美国,位列世界第一。“在美国人办的英文杂志上,中国麻醉医师发表的文章数最多,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俞卫锋教授感叹说,“这也同时说明了中国麻醉的全球学术影响力在不断提高”。目前全国注册的麻醉医师数量近10万人,越来越庞大的医师数量也让中国麻醉医师群体越来越受到国际的重视。2012年,素有“世界麻醉界奥运会”之称的世界麻醉医师大会(WCA)上,于布为、薛张纲、田玉科、黄宇光、俞卫锋教授等5位中国麻醉医生进入了世界麻醉医师学会联盟(WFSA)下属的委员会担任委员,熊利泽教授更是担任亚澳理事会主席,全面进入世界麻醉机构的领导层,同时2016年中国香港将作为第16届WCA的承办方,这将成为中国麻醉史上一个重大事件,表明了中国麻醉的实力和国际影响力日益得到增强。
谈到麻醉学科的发展,俞卫锋教授认为未来麻醉科的发展将呈现“三最”特色——涉及知识面最广、其它学科依赖度最高、对其它学科支持力度最大。行业内有句话叫“外科医生治病,麻醉医生保命”,这句俗语形象描述了麻醉医生在一台外科手术中的重要作用。手术台上,外科医生主要在病变部位动刀子,麻醉医生则要不断调控患者麻醉深度,让患者处于无痛状态,确保手术顺利进行。由于所有的手术科室都需要在麻醉科手术室平台上工作,麻醉科就像是医院手术室这艘航空母舰上的甲板和平台,因此麻醉医生需具备病理生理、药理、内科、外科、妇儿、麻醉等基础和临床医学多学科的知识。作为麻醉医生还必须具备处理突发情况的能力,管理好病人的重要生命体征,包括呼吸、心率、血压、心脏、神经系统、肝肾功能等。随着医疗技术的发展,麻醉工作的范围已日益扩大,麻醉的工作范围已从手术室扩展到病房、门诊、急诊室等场所,麻醉技术在医院多学科都充分发挥了作用。因此麻醉医生有广泛的知识才能胜任这一工作。
由于麻醉医生的工作基本都在手术室内进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手术室都显得那么神秘,人们不了解在自己被麻醉后发生在自己身上和周边的事情。所以在美国曾经很多人认为麻醉科医生的工作不过就是给病人打一针、睡睡觉这么简单,为何麻醉医生平均工资却在美国医疗行业位居第一呢?后来一位麻醉医生给出了经典回答:“其实我打这一针是免费的,我收的费用和我拿的薪水,不过是打完针后看着病人,不要让他(她)因为麻醉或手术出血而死去,并保证他们在手术结束后能安全醒过来。如果你们认为我钱拿多了,也没问题,我打完针走就是了”。从此美国不再争论麻醉科医生工资是否太高的问题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了麻醉医师在维护生命健康方面的重要作用了。然而在中国,人们对麻醉医生的认识尚有很大差距。
近几年,随着国内医疗市场快速发展,医院患者数量不断攀升,医院手术量剧增,麻醉医生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与此同时,随着国民经济的不断发展,人民群众对医疗服务的要求也在不断提高。在基本满足了医疗服务的基本要求(即诊断的准确性和医疗处置过程的安全性和有效性)后,人们开始追求更高层次的服务,也就是对就医全过程有尊严、舒适化的需求,从不断增加的门诊无痛胃肠镜检查和无痛人流的数量上就可以看到这一点。患者对无痛的追求,也大大增加了麻醉医生的工作量。
然而在工作量大幅提升的同时,麻醉医生的数量并未得到改善。俞卫锋教授告诉我们:“目前手术室配备麻醉医师数量的计算方法仍主要以手术台数量为基础,而不是以手术医生团队的数量为计算标准,这就导致手术医生可以轮流开刀,但麻醉医生却永远处于工作状态。让人肉之躯的麻醉医生跟钢铁做成的手术台承担同样长时间的工作量,显然不够科学合理。”即便按照30多年前有关部门的这种“配备设想”——希望平均一个手术台配1.2名麻醉医师、三级医院配2~2.5名,然而时至今日,即使在大名鼎鼎的北京协和医院,70个手术室也只配备
了66名麻醉医师。全国医院的麻醉科医生平均配比仅有0.7。以上海为例,目前上海市的麻醉科医师总数还不到2 000人,而全市常住人口总数为2 415.15万人,也即每万人仅配备0.83位麻醉科医师,远远低于欧美(每万人至少2.4个麻醉科医师)的标准。据世界卫生组织报告称,目前全球一年的手术量为2.34亿台。以此推算,中国约占其中1/10,若着眼于医疗发展及人口需求,占全球人口1/5的中国,外科手术和临床麻醉业务量在不久的未来,还会有一个井喷式地增长,这对中国麻醉医师的数量提出更高要求。
现在大多数三甲医院的麻醉医生,每天早上7点之前就要到岗,一直要做到自己负责的手术间的手术全部结束为止。有时自己的手术做完,还要去支援别人,晚上七八点钟能够下班就算比较早了。很多时候要工作到晚上10点钟,甚至12点以后。即便晚上再晚下班,第二天早上7点又要在手术室做好准备,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如此。另外还有手术室以外的麻醉,包括妇产科、无痛胃肠镜、导管室、眼科门诊手术室等。除了临床麻醉,他们还承担着教学、住院医师培养、对外交流等任务,加班已成为他们工作的常态。近几年麻醉医生猝死事件的主角们,他们正是成家立业有追求有发展的时候,也因此既有工作负担,也有生活负担,压力大于常人。像麻醉科这种高强度工作,实际上是慢性死亡的过程。它对人的生理、心理一些疾病的诱发,都会起到促发的作用。
2014年4月19日,俞卫锋教授正式从前任会长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副院长姚尚龙教授手上接过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分会会长这个任重而道远的职务。作为中国麻醉医师的领头人,俞教授和协会的专家们开始积极思考着对如何在新时期坚守“服务协调、自立维权、监督管理” 的办会宗旨。
面对麻醉医师高强度的工作状态,2014年11月由上海市医师协会麻醉科医师分会发布了《上海市麻醉科医师劳动保护条例(草案)》和《手术室环境保护条例(草案)》,这是国内首个由医师协会出面、为本行业医师的职业安全所倡议的劳动保护条例草案,希望在得到同行的充分讨论、补充后,最终有机会成为一份“正式提案”。“草案”试图明确麻醉科医师应有的工作时间和休息休假制度,较详尽列出了麻醉科医师超时劳动的工资报酬、长期从事与电离辐射相关手术的麻醉科从业人员应享受放射假和疗休、女性麻醉科医师在特殊时期的劳动保护等,以及包括手术室空气质量、X射线等电离辐射防护、职业损伤的防范预案等在内的临床麻醉工作环境保护要求。未来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分会还将开展一次关爱麻醉医师身心健康的大行动,从实际工作入手,深入调研、总结建议,争取同上级管理部门一起来改变中国麻醉科医师的生存现状。
对于解决麻醉医生人力资源不足的问题,有专家建议向美国学习,建立“麻醉监测护士”制度,由麻醉医生制定用药方案、实施麻醉操作,由麻醉监测护士协助记录患者用药后的反应、变化,报告医生再做处理,从而减轻医生工作量。对于这种建议,麻醉界目前还存在较大争议,俞卫锋教授对此表示支持,但他同时坚持这样做的前提一定是护士没有独立行医权、没有处方权,只能在医生的监管下从事记录、监护等工作。
中国临床麻醉的整体水平还有待提高,首先要重视学科发展的核心要素——人才的培养。科研学术水平的提高、技术的创新都离不开人才,先进仪器设备的操作和诊治同样离不开人才,合理的人才梯队是可持续发展的动力。中国医师协会麻醉学医师分会是全国第一个推行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分会。目前,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已经成为政府行为,说明分会当时开展这项工作具有长远眼光。同时,分会还要继续加大医师培训力度,面向不同地域、不同层级的医生开展不同类型的培训。目前在中国,麻醉科软、硬件的优势主要集中在大城市、大医院,而不同级别的医院之间差距巨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全国麻醉学科的整体进步要注意不同规模医院的均衡发展。
分会还要加大媒体宣传,让更多人了解、关注麻醉医生的生活、工作状态。创办《Anesthesiology·眼界》杂志,从独特的角度入手,捕捉学科最新观点、动态,为中国麻醉科医师开阔眼界、拓展思路提供一种全新的方式。利用现在触手可及的移动终端,结合网站的方式,最大限度为会员提供方便的网络平台,并以此加强媒体宣传。争取2016年上映一部以麻醉医生为题材的32集电视剧,让公众对神秘的手术室生活增加更多感性认识。
俞卫锋教授坚信,只有不断完善相关保护制度、持续提升中国麻醉医生的整体业务水平、让社会公众对麻醉医生增强了解和理解,才能让麻醉医师的羽翼越来越丰满,让我们的保命天使不再折翅。
收稿日期:(2014-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