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乡愁树

2016-01-19 01:01刘奔海
吐鲁番 2015年1期
关键词:高祖刀客枣树

刘奔海



一棵乡愁树

刘奔海

天刚蒙蒙亮,赵魏青的妻子便起了床,在厨房里煎炒烹煮,忙活了好一阵子,一桌子丰盛的早餐终于端上了桌,这才叫醒了老公。吃过早饭,赵魏青又把他那辆“奔驰”轿车擦洗了一遍,再仔仔细细地把车况做了一番检查。太阳刚冒头的时候,本家的老老少少也陆陆续续赶到了家里,手里都大袋小包地提着各种家乡土特产,准备让魏青捎带给远方的亲人。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魏青的轿车便在众人“一路平安”的祝福声中驶出了村庄。

此次赵魏青出行的目的是要去远隔五千里的关中平原寻亲。故事还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在新疆天山脚下的一个小牧村里,来了一对人马,在一户牧民家门前,他们停了下来。领头的一位黑脸大汉跳下马来,敲开屋门,对主人说,他们是途经此地的商客,在从内地返疆的路上遇到了一个流浪的年轻男子,小伙子是离开家乡陕西关中平原出外谋生的,不想走进了茫茫戈壁,已几天都没吃东西了。他们想,如果不带上他,他一定会暴尸荒野的,便把小伙子扶上了马……

在这户牧民的精心照料下,小伙子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起来。他头脑灵活又吃苦耐劳,一日三餐有了温饱,几年后,还娶了当地一位姑娘成了家,一年又一年过去,日子逐渐过得安稳幸福。可在他的心头,始终想着要回陕西老家看看,他知道,他的哥哥、老家里唯一的亲人也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他回家。他也曾几次下定决心回趟老家,可每次都被家人劝阻。刚开始是妻子劝阻他,说你来这里经历了那么长的时间,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还差点把命搭上!如今再回去,又不知将会是什么结果;后来,儿女们大了,也开始劝阻他,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该享享清福了,还要那么遭罪地回老家干什么?可他还是思乡心切,最后一次决定瞒着家人出发。他备好一大袋干粮和一大壶饮水,在一天清晨,趁着家人还都在熟睡,便牵着家里的那头小毛驴悄然地出了门。在茫茫的戈壁荒漠,他一边回忆着来时的路,一边在温顺的小毛驴的陪伴下,艰难地前行。然而,不幸还是发生了,几天后,一场沙尘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和他的小毛驴几乎都被沙石掩埋……当一对人马终于寻到他时,他眼睛里、嘴巴里、耳朵里、鼻子里都灌满了沙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只能在对故乡和兄长的无尽思念中一天天老去。临终前,他对儿孙们再三叮嘱:一定要回故乡陕西看看,实现我的未了心愿。

转眼,一百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小伙子早已离世,可如今,他的后代已发展成为又一百多口人的一大家子,赵魏青,便是他孙子的孙子。一百多年来,他们祖祖辈辈虽都没有回过陕西老家,但在心里都铭记着自己的故乡在陕西。这些年,日子越过越好,交通日益便捷,终于,他们决定要回老家寻找亲人。他们一致选出魏青代表全家先行出发连接起亲情的纽带,因为魏青是他们家族中见过大世面、头脑最灵活的一个人,他开办了一家乡镇企业,资产上千万,开上了“奔驰”,住上了城里的洋房,平日里见的都是国内外客商、政府官员。可因为当年赵魏青的高祖爷爷一口陕西方言,又不识字,于是,老家的详细地址便在后辈们一代代的口口相传中逐渐变了样,到最后,就只能确定“陕西渭南”这个地名。不过这位高祖爷爷又给后辈们留下了一张手绘的家乡“地图”,尽管“地图”上没写一个字,可他详细地描画出了家里房前屋后的景象和村子附近的一些山水风貌特征,再加上赵魏青又听爷爷讲过高祖爷爷在家乡当过“刀客”的传奇经历,找到故乡,寻到亲人应该不会很难。

赵魏青本打算要坐飞机回老家的,可后来一想,坐飞机在天上飞两三个小时就到了,虽然快,却不能体会到当年高祖爷爷离家的艰辛,于是决定还是开着他的“奔驰”出征,这样也可一路尽情欣赏祖国西部的大美山川。

赵魏青特意买了一本详细的公路行车地图,出发前,又做了一个详细的计划:什么时候行车,什么地方住宿,到哪个名胜古迹游览,品尝哪个地方的美食小吃,都一一做了安排,给这次寻亲之旅增加一些浪漫的气息。

“奔驰”一路向东奔驰而去。出新疆,穿甘肃,进陕西,戈壁荒漠、雪山峻岭、如画绿洲、一马秦川,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祖国西部的神奇与壮美!当然路上也经历了数不尽的艰难险阻,但每当遇到困难时,他就会想象到当年高祖爷爷离家时所经受的艰辛,心想现在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赵魏青的车终于开进了西安城,此时的他,已顾不上欣赏这个十三朝古都的繁华美景,只吃了碗羊肉泡馍,又一鼓作气直奔渭水之南的渭南城,一进城,又一路询问来到市报社,他想寻亲最好借助媒体的力量。

寻亲启事连同那张手绘“地图”很快便刊登在了市报的显著位置。接着,电话便不断向赵魏青打来,人们都围绕着那张“地图”提供着线索、发表着看法、告知他详情,经过再三核实,赵魏青把目标锁定在了渭北平原上一个叫“柳园”的小村庄。

赵魏青辗转联系上了那个村子的村主任。电话里,那位村主任也很是激动,当即告诉他,村子里是有一户赵家,老老少少也有百十来口人了,赵魏青兴奋不已,问好了进村的路线,立即驱车前往。

再说那位村主任放下电话,也赶忙骑上摩托车来到村里赵七叔家。赵七叔在赵家年纪最长,村主任想,他老人家应该对家族的历史了解最多。一进院门,看到七叔正坐在院中晒太阳,便大声报喜:“七叔,你有个亲人从新疆回家认亲来了!”听到说有亲人回来认亲,赵七叔一下子便愣住了,疑惑地问:“你说……我们有新疆的亲人?”村主任便说,“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也许七叔你也不知道。”这时,回娘家看望父亲正在厨房做饭的七叔的大女儿翠英听见了村长的话,走出屋笑着说:“主任,我们有新疆的亲人?!该不会是骗子吧,现在什么骗子都有!”村主任便生气地责怪道:“人家从那么远的新疆回来认亲怎么能是骗子呢?再说你们家有什么好骗的!”一听这话,翠英便不再言语,在村子里,她们家几乎是最穷的了。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留下了父亲和一大堆孩子——她和几个妹妹加上一个最小的弟弟。父亲既当爹又当妈艰辛地把她们姊妹抚养成人,相继出嫁,如今,家里就剩下父亲和她那个最小的弟弟赵宝。赵宝是七叔四十多岁才有的儿子,因在家里排行最小,从小便被娇生惯养,快三十的人了还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整天不着家,谈了几个对象都没谈几天人家女孩就不愿意再交往。

赵七叔站起身,急切地问:“人在哪儿?”

“马上到了,要不你坐我摩托车到村口等吧。”说着,便把七叔拉出了屋门。

奔驰车到了村口,村主任已和赵七叔早早等在了那里,赵魏青一下车,赵七叔忙迎上去拉住他的手,问:“你是新疆人吧?”此刻,魏青的眼泪哗的一下流了出来,一路的艰辛终于到家,终于见到了亲人,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一旁的村主任开了口,他对赵魏青说:“刚见面,还不知道怎样称呼,你就先叫‘七叔’吧,回到家,再把关系好好捋一捋。”赵魏青便喊了声“七叔”,把七叔扶进车里。

那天晚上,七叔让魏青和他睡在他的小屋了,他要和魏青细细叙叙过去的一切。“我的爷爷和奶奶都去世的早,我父亲在九岁的时候就成了孤儿,他对过去的一切也都记不清楚,更没给我讲过过去的事情。”七叔先这样开了腔,他怕赵魏青在心里埋怨:怎么老家的人都忘记了新疆的亲人?赵魏青便给七叔讲起了他的高祖爷爷的故事:“我爷爷的爷爷是1900年离开家乡的,当时的清政府腐败无能,加上又连年天灾,关中各地民不聊生,我那高祖爷爷的父母都贫病而死,家里就剩下他和哥哥弟兄俩,他当时只有十八岁,哥哥也就二十岁刚出头。”听到这里,赵七叔便掐指算来,他说:“这样说来,家里的哥哥应该就是我的爷爷。”赵魏青想了想,便惊喜地大声叫道,“那我应该叫您‘七爷’。”接着继续讲,“兄弟俩家徒四壁,地里的庄稼也因天灾几乎颗粒无收,日子过得异常清苦,整天就靠吃野菜充饥。眼看着这样下去只能饿死,那年初春,我的高祖爷爷便对哥哥说,他要出外参加‘刀客会’。一听说弟弟要做刀客,哥哥坚决不同意,说就是饿死也不能去做刀客,整天砍砍杀杀提心吊胆过活。然而我的高祖爷爷做刀客的决心已定,一天清晨,他没有向哥哥道别便悄然一身提了一把‘关山刀子’投奔当地的一个刀客会。

到了刀客会,拜见了头领,可头领却嫌他身体太单薄,不想收留。于是,十六岁的高祖爷爷便抽出身上的刀子,朝着自己的大腿狠戳一刀,顿时鲜血直流。他终于成了一名刀客。”

赵七叔在小时候也常听村里的老辈们讲过,刀客会是关中地区下层人民中特有的一种侠义组织。成员通常携带一种临潼关山镇制造的‘关山刀子’,这种刀子制形特别,极为锋利,人们把这些人称为刀客。这些刀客成员多为破产农民、失业手工业工人、其他城市劳动人员和游民,没有固定的组织形式与严密的纪律,有一个类似首领的人物,大家都称之为某某哥,在他以下的人都是兄弟。刀客分散为各个大小不同的集团,划地自封,最初三五成群,后渐结成大帮,分布的地区,以潼关以西、西安以东沿渭河两岸较多,渭北则更多。他们身上都有一种反抗反动统治阶级的精神,在黑暗的旧社会,抱打不平,拔刀相助,除暴安良。

小时候的赵七叔,对刀客很是崇拜,现在听说他的二爷也是一名刀客,一种荣耀感便在心中升腾起来。

“那时,高祖爷爷虽然年纪小,但却不畏强暴,侠义冲天,很快便做了刀客的头领,他们四处活动,威震四方。后来他们还加入了民军,每次打仗前先喝酒,冲锋时脱得只剩下大裤衩,精脚片,剃掉长辫子的光头泛着青光,犹如矫健的猎犬,异常勇猛。

可不料,他们的刀客会遭到清地方当局的精锐马队数次围攻,死伤惨重,高祖爷爷便带领十余名刀客避走甘肃,他把这些弟兄一个个妥善安顿在了沿途的乡亲们家里,便一个人一路流浪乞讨,后来竟随着一列商队穿越茫茫戈壁沙漠来到天山脚下一个小牧村落了脚。说着,赵魏青便又打开了高祖爷爷画的那张“地图”。

七叔戴上老花镜,他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张早已泛黄、线条也已模糊不清的家乡地图,在这张图上,他看到二爷把家里的房屋形状,门前院后都细致地画了出来,特别在后院里还画了一棵高过屋顶的树。赵魏青说,那是一棵枣树,他的高祖爷爷常常回忆起那棵枣树,说枣树上结的枣儿很大很甜……

夜已经很深了,魏青仍在心潮澎湃地讲着,讲着这些年他们的幸福生活,讲着他们对故乡的思念,赵七叔耐心地听着,听着听着眼皮便不自觉地不时合上。赵魏青看到七爷困了,便说:“七爷,你睡吧。”

“你也累了,都睡吧。”话音刚落,魏青便倒头而睡,不久就打起了震耳欲聋的鼾声。可赵七叔却睡不着了,他躺在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虽然爷爷过世得早,可也从没听村里的老辈们提起过这段往事;还有,虽然他已是古稀老人,但对小时候老屋前后情形模样还是有一点点印象,可魏青带的那张地图,却勾不起他丝毫的记忆,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即使心存疑虑,但七叔仍把赵魏青当亲侄孙看待,不顾年老体衰,每天陪着他走亲串户。

转眼,几天就过去了,赵魏青又要准备返回新疆了,他对七爷说,现在认了亲,他和新疆的一大家亲戚会常回家来看看的。可赵七叔的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思来想去,赵七叔托人把他的儿子喊回家里。赵宝听说家里来了个新疆的大款亲戚,兴奋异常地赶回了家。一进家门,父亲正和赵魏青看电视,赵宝想,这位肯定就是那位新疆来的大款亲戚了,可当赵宝和赵魏青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原来,几天前,赵魏青刚来的时候,曾在路上遇到过赵宝,还曾向他问过路,看到人家开着“奔驰”,有着“仇富”心理的赵宝当时故意说了相反的方向,害得赵魏青枉跑了不少路。赵宝懊悔不已又羞愧难当,他红着脸尴尬地问候赵魏青:“大哥,——”刚想解释,这时七叔对赵魏青介绍道:“魏青,这是我的儿子赵宝。”赵魏青站起身来,大方地伸出手来,笑着说:“原来是小叔呀。”七叔忙摆摆手,说,“他还没你年龄大,就叫赵宝吧。”

三个人边看电视边聊着天,聊着聊着便聊到赵宝身上,一提起儿子,七叔便是摇头叹息,数落这个儿子不争气。赵魏青便提出带赵宝到新疆去,帮着他干,说现在国家西部大开发,这些年新疆发展很快,前景广阔。对于早就厌烦了家乡生活的赵宝来说,这可是个天大的喜讯!随即一拍大腿,满口答应。赵宝憧憬着他的美好未来,七叔却趁着魏青出去上厕所的机会忙把儿子叫到身旁,小声对他说:“宝儿呀,我总觉得我们不是魏青的亲人。”接着便把赵魏青来认亲的前前后后简单地讲给赵宝听,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想让儿子去附近几个村子转转看看,问问有没有了解这段往事的老人,还说他看到魏青带的那张地图上老屋的院中有一棵枣树,看看有没有谁家院里长着一棵很老很老的枣树。赵宝一听,便笑起老爹的迂来,说过了一百多年的事,谁能说清楚?一百多年,人们把山都能搬走,能让江河断流,一棵枣树,还能活到现在?!就算我们不是他要找的亲人,但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家,认个有钱的亲戚有什么不好?还说他找不找对象就是因为家里太穷!赵七叔严肃地说,“就算沧海桑田,亲情也不能改变!时隔这么多年,人家又这么老远地跑来认亲,我们怎么能糊弄人家呢,要是他的亲人真不是我们,那他那一大家子真正的亲人一定也在盼望着亲人相认的那一刻……”

听了父亲这一番话,赵宝便又骑上摩托车出发了,他在心中暗笑:我才不问呢!他也根本没想到会找到那棵枣树,只是想借着父亲交代他的任务闲逛罢了。而这次闲逛,赵宝的心情显得分外高兴,更感到心安理得,似乎还有一种使命在身。初春时节,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骑上摩托车东游西逛,别提有多得意。赵宝骑着摩托车一个接一个村子地乱窜,他的目标只希望能看到哪家有漂亮的姑娘,他想着,如今攀上了一位有钱的亲戚,还怕找不着对象?想着想着,赵宝的心里便乐开了花,做起了他的白日梦来。不知游荡了多久,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在一个村子里赵宝看到一片空旷的场地中央突兀着一座老屋,老屋的后院有一棵庞然大树,树和屋的比例很不协调。赵宝从没见过那么庞大的一棵树,好奇心驱使他把摩托车骑到了老屋门前,这才看清楚这是一棵高大苍老的枣树,别的枣树这个时候都已是满树的绿叶,而这棵枣树却还是光秃秃的枝干,好像已经枯死了一样。

赵宝的心中似乎有了种预感,这种预感驱使他停下摩托车,走到老屋门前敲了敲门,很久,屋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接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幽幽地探出头来,赵宝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倒退两步,他战战兢兢地问老人:“大爷,你一个人在这儿住吗?”老人看了看赵宝,他的回答有些古怪:“我和我家的枣树住在这儿。”赵宝觉得有点好笑,便说:“你家院中那棵枣树不是死了吗?还不把它挖掉!”一听要挖掉枣树,老人显得有点生气,他大声说:“枣树还没死,它已经发芽了。”说着,便拉住赵宝的手,要带他到后院看看。跟随着老人,穿过蛛网遍布的老屋来到后院,那棵粗壮高大的枣树一下子便矗立在眼前。赵宝惊奇地喊道:“我还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大这么老的枣树!”老人说:“这棵枣树有一百多年了。”随即,老人的目光便望向了远方,默默地,陷入了沉思。赵宝怀着敬畏的心情走近那棵粗壮高大的枣树,只见它粗糙的树皮龟裂出一道道沟壑,他伸出双手,环抱树身,竟只能抱个半圆。他抬起头来,只能看到零星的枣芽从黑黢黢的枝干里挤出来,像一个耄耋的老人在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做着生命的期待与挣扎。这时,老人对赵宝说:“小伙子,你想知道这棵枣树的故事吗?”赵宝睁着一双好奇地眼睛瞅着老人,老人的目光转向了这棵枣树,他的面容变得凝重而悲戚,“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常给我讲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老人刚讲到他的二爷,赵宝便眨巴着眼睛问:“您的二爷是不是做了一名‘刀客’?”“你是怎么知道的?后来怎样了?”老人的眼里闪出一道亮光,他瞪大了眼睛盯着赵宝问,赵宝随口说是听别人说的,后来怎样也不清楚。沉默了良久,老人继续讲道,“二爷离家后,爷爷常常呆坐在屋门口向外张望,他多么希望弟弟能回家啊,可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始终没有盼到弟弟的身影,连一点音讯也没有。在对弟弟的思念中爷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在一年秋季,年久失修的老屋也在一场连阴雨中倒塌了,屋毁了,屋里的一切物什都毁了,万幸的是家人都逃了出来。过后,一家人东拼西凑开始重建房子。房子修好了,还要有几件必需的家具,我父亲决定砍掉这棵枣树,做家具。可当时刚到初夏,枣树才长出嫩叶,一家人商量,还是等到秋季枣儿成熟的时候再砍伐。

不知是枣树得到了充沛的雨水滋养,还是枣树希望主人‘刀下留情’,那年秋季,这棵枣树结的枣儿特别大、特别多。当家人把一碗蒸熟的红枣儿端到身患重病的爷爷的床前时,爷爷伤心地说,房子已经倒塌了,现在只有这棵枣树是老屋里的唯一印记……终于,这棵枣树存活了下来。

爷爷终没有等到二爷的回家,他在惆怅和悲凉中永远地闭上了双眼。爷爷临终前,告诉我的父亲,说那棵枣树千万不要砍掉,要给二弟留个念想。

渐渐地,这棵枣树的境况也一年不如一年,就像垂暮之年的老人,生命力日渐消退,反应越来越迟缓,每年它发芽的时间越来越晚,枣儿也越结越小,越结越少,少得家人不忍心再吃它。每到深秋,满树只剩下枯黄的叶子,秋风一起便哗哗地飘落,偶尔还会听到‘啪’的一声,那是熟透的枣儿从枝头跌落的声音,像是在悲戚又像在叹息。

终于那年,已到了初夏,这棵枣树上仍看不见一个枣芽,我们都以为它死了,便决定砍伐掉这棵枣树,父亲准备砍伐之前,又让我爬到枣树上再仔细看看,是否真的没有发芽。我爬上了枣树,仔细地搜寻着,终于发现了一处刚冒出的芽尖,老枣树又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再后来,在乡村城镇建设的整体规划中,已几次动议要建一个村办企业,不料每次临动手的时候,就出些意外的原因,工程被迫停工。听他们说,现在各项准备工作已就绪,今年夏天工程就真要开工,再不会拖延了。哎,这棵枣树一直在等着它的亲人回家呀,等着亲人的手最后的抚摸。”

老人断断续续吃力地讲完了这一切。

听着眼前这位耄耋老人的诉说,赵宝几次都忍不住想对他说“大爷,您的亲人回来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天快黑的时候,赵宝默默地告别了老人。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也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如果回去把这一切告诉老爹,他的美好的未来将化为泡影;可要是不说出来,又觉得于心难安。想了很久,赵宝还是决定向老爹隐瞒真相。

晚上躺在床上,赵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明天就是他跟赵魏青去新疆的日子,可赵宝的耳旁总在回响起那位老人忧伤的话语,眼前总也挥不去那棵枣树沧桑的树影。

第二天一早,老老少少的亲戚乡邻都来为赵魏青和赵宝送行,诉不尽的亲情乡愁,道不完的平安祝福。只有赵宝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人们都以为赵宝舍不得离开家乡,纷纷劝他,让他去了就好好干,甚至开玩笑说,下次回来一定要带个漂亮的媳妇回来!赵宝的老爹赵七叔此刻已是老泪纵横,但他还是叮嘱儿子,让他不要想家,要为他们赵家争光。可赵宝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该出发了,赵魏青向人群挥了挥手,便喊赵宝上车。不想赵宝跑到车前,猛然跪下,每个人都惊愕不已,他们都以为赵宝是在以这种方式向亲人和乡邻告别,想不到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赵宝竟也如此重情。赵魏青走下车,他动情地拍了拍赵宝的肩膀,拉起他,说:“别难过了,现在交通方便,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的。”赵宝抬起头来,几乎要哭出声来,他哽咽着说:“大哥,对不起,我们不是你要找的亲人……”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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