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磨难到重生
——评帕蒂古丽长篇小说《百年血脉》

2015-12-27 14:59邓迪思
文学港 2015年7期
关键词:苏菲血脉磨难

邓迪思

从磨难到重生
——评帕蒂古丽长篇小说《百年血脉》

邓迪思

《百年血脉》是一部受难史,也是一部重生史。灾难总是不断地降临这个家族,骨肉被杀,亲人失散,一代又一代遗传的精神病,从故乡出走在他乡扎根……和《百年孤独》不同,这个家族虽然也貌似受到诅咒,但他们都以坚忍的精神,以宽厚的心肠,以纯洁的爱,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找到生命的意义,磨难只是生命的过客,无论他们走多远,信仰永在,爱永在。

帕蒂古丽是一个视野宽广的作家,她是少数摆脱狭隘的民族观和世界观的作家,多年的磨难没有让她倒下,反而催她成熟自信。她对社会、对生命的认识,有极强的穿透力,有大局观,有出色的宏大题材的叙述能力。她写个体生命,是为了完成对人类生命的探求;小说中尽管叙述时间是被刻意打乱的,但读者如果重新编排年代,则可以看到以下三个鲜明的趋势:

1、从自闭到开放:走向平滑的融合曲线

帕蒂古丽在小说中特意写了家族的疯病史,二外爷、舅母、母亲、哥哥都发了疯,舅舅的孩子和“我”的女儿苏菲娅都有一定的自闭症。自闭和疯病在小说中可以看作两个抽象的符号,一个自闭的人、家族,都会患上不同程度的疯病的。

“母亲试图藏起所有的刀,她不希望这世上有刀。在她眼里刀子是一个活物,会窜来窜去,一不留神,就会像蛇一样钻进人的身体,害人害命。她后半辈子一直盯着想象中的刀子,不停地寻找消灭刀子的办法。看见刀,她就要烧掉、砸扁,埋到土里、扔进水里。”

这把刀是冲突之刀、自相残杀之刀。人物的内部冲突往往比外部冲突更残忍、更激烈、更凶险。母亲藏刀的行为可以视作多数善良民众的愿望,他们希望平安地生活,不愿意看到有任何血腥意味的冲突。

甘肃的太外公那一代人,冲突是最激烈的,到了全家灭口,寸草不留的地步,手段极为残忍。到了外公、外婆这一代,尽管冲突也不时产生,但相对来说,要缓和一些了。到了逃难到新疆的母亲这一代,尽管母亲后来得了疯病,但是也能从中看到,维吾尔族的父亲和回族的母亲面对冲突,都尽量采取了隐忍的态度。到了哥哥、姐姐这一代,这个家庭四分五裂,流落四方,不同程度地融入到其他民族的文化环境中。到了苏菲娅和麦尔丹这一代,虽然苏菲娅依然有些冲突,但最终的结局是消除了隔阂和不信任;而麦尔丹则是欣然地融入到江南的文化中。

“我”和女儿苏菲娅的心理冲突是小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很精彩的一部分,心理描写细腻、耐人寻味。通过“我”和女儿之间的“战争”,可以看出帕蒂古丽关于文化关怀的理念,心理冲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不能采取粗暴的手段,只有给予充分的信任、充分的理解、真诚的帮助,敞开心扉的交流,才可以消除隔膜,达到融合的境界。

五代人的磨难,在第五代子孙身上见到了和平的曙光,这是民族融合的大趋势,尽管个别时间段会有些激烈的冲突,但是长期看来,冲突是呈下降趋势的,融合已经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随着时间的推移,民族文化冲突这条曲线,会变得越来越平滑。没理由不相信,这条曲线迟早会变成联结民族关系的彩虹。

2、从暴力到平和:走向成熟的现代心态

在《百年血脉》中,暴力与冷暴力成为家族发展与繁衍中的伴生物,这也是文化融合的伤痕。在民族融合的历史上,出现过多次强制性、压迫性的冲突,但随着文明的发展,暴力已经渐渐被排斥,取而代之的是更为平和的,建立在相互理解与相互尊重基础上的交流方式。

《百年血脉》里的五代人,也是由暴力逐渐走向平和的。第一代,太外公和马穆勒的冲突,是以家破人亡为代价的,双方都把对方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帕蒂古丽特意打乱时间顺序,让太外公收养马穆勒的侄子为义子成为小说结尾,寓意是鲜明的:民族团结最终要取代民族冲突。

第三代,父亲经常鞭打母亲,鞭打子女,他以暴力的方式来宣泄内心的苦闷:娶了一个疯妻子,一大群孩子要靠他一人养活,家里一贫如洗。但是,父亲也有人性的一面,他说:“我要把你们的腿打断,让你们躺在家里,我来养你们。”他是一个矛盾、纠结的人,既爱孩子,又打孩子。对母亲,父亲有时也会表现出很宽容的一面。父亲给邻居帕丽缝纫花裙子,有说有笑,精神不正常的母亲却心生醋意,第二天趁父亲不备时,抄起木凳砸伤了父亲。父亲却没有以暴制暴,而是宽和地说:“算了,你妈是个疯子。”在这一代,尽管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冲突,但人性的光芒是高于人性的邪恶的。

到了第五代,女儿苏菲娅和“我”则进入到了冷暴力冲突的阶段,不再是身体接触,而是语言的碰撞。“我”和女儿的冲突到极点时,女儿成为另一个攻击对象的替代品,并导致晕厥,进了医院。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女儿放下了警觉和疑虑,将不安和敌意转化为柔顺和依赖。

帕蒂古丽在小说中不仅展现了民族冲突由暴力向冷暴力,向和解与关爱转化的一个过程,更是探讨了民族交融、文化交融的可能性。

3、从痛苦到感恩:探求生命的开口

帕蒂古丽是一个精灵、透明、真诚而又隐忍的作家,从小受到太多的苦难,让她学会了如何从逆境中走出来,变得强大。痛苦与孤独伴随了她半生时光,她对世界的态度是接触而又保持距离。她的文字总是有种撕裂的美,疼痛的美,写作对她而言是弥合伤口的方式,她在文字里重新发现她自己,并找到生命的开口。

帕蒂古丽并不是一个介入型的作家,事实上,她是尽可能远离政治和宗教冲突的作家,她是一个零度写作者。但是她的特殊身份、特殊经历使她无法避免生命的背景,真正的作家都无法逃避现实,只能在现实中寻找精神的出路。她的文字体现了民族冲突,也体现了民族融合,但这并非她刻意表达的,只是无意中带出来的。她的写作,只是在民族背景和家庭血脉中寻找自己的答案,解开生命的谜语。

那些进入生命的苦难,那些离开的,那些无法表达的,那些无法透视的,都隐含着生命的开口。生命像是在混沌里前行,像在雾霾里前行,我们不知道属于我们的意义,只有找到那些小小的开口,才能在生命的隧道里发现几缕垂直的光线。写作的终极意义是卸下尘世的疲惫,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心灵栖息地。

帕蒂古丽是感恩苦难的,苦难赋予她许多意义,她平静地面对,而不是咒怨、逃避,她学会了承受、理解、探求。小说里,哥哥颠沛流离,挨过打,得了病,发了疯,时而同性恋,时而异性恋,混乱、无条理,这是他的命。但是当他回到大南坡,他平静了,苦难终结时也是生命的结束,他觉察到了,于是平静地接受妹妹的照顾和安排,顺从、依赖。

帕蒂古丽写了许多苦难,每一个生命都有摆脱不掉的苦难,躲也躲不开,就像疯病和自闭症,紧紧地缠绕着这个百年家族。家族的人,一个个远离家乡,流落到不同的地方,仅仅靠血脉和信仰维系在一起。他们无法选择命运,只能听从上天的安排。即使上天安排他们和仇敌的孩子成为亲人,也要坦诚地接受。因为不理解的,恰恰是一本启示录,努力去理解,总会找到答案。

艺术是心灵的冒险,在寂寞中体味紧张与不安,在孤独中发现纯粹和真谛。帕蒂古丽以她柔弱的身躯、平静的心,透视一切苦难。苦难不是她的枷锁,而是她反复默诵的经文。她在浮想与现实、忧郁与欣喜、爱与痛之间漂荡,她发现了痛楚的力量、内涵、启示、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缝隙;她明白,束缚的绳索有一天总会自动打开,生命将穿过隐藏的开口达到自由之境,以饥渴之心,扑向异域的花朵。

帕蒂古丽的长篇小说《百年血脉》里的这个家族,奇特之处在于从一开始就是不断分裂的,一支血脉融入另一支血脉,一个混血儿衍生出一个更复杂的混血儿,像沿途接纳了一千多条支流的亚马逊河——如果小说跨越的时间更长的话,很难说这个家族的血脉里究竟有多少种民族血统。更为奇特的是,无论怎么融合,家族的后代无一例外地将血脉源头的信仰悄悄地继承下来,磨难过后,他们总会发现,那才是精神的故乡,灵魂的皈依地。

在小说里,外公是一个汉族孩子,并且是太外公仇人的孩子,太外公本想举起刀,但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放下了仇恨。小说里太外公说道:“仇恨让我成为罪人,慈悲能让我成为一个圣人,安拉胡,您普慈特慈搭救世人,允许我收养这个仇家的孩子,让他此生归向真主,善行可以偿还我欠马穆勒家的债,救他一命,就得以拯救自己。如果这就是你的旨意,那么就让这个孩子成为我的儿子吧,我失去了一个儿子,又得到一个儿子,我会待他胜于亲生,如果我不能做到,求安拉降罪于我。”

小说的结尾写道:“他听到有人在为他哭求,他的魂灵从另一个世界的边缘被召回,这个声音唤醒了他,这一世里,他注定要成为这个人的儿子,在他弥留之际,那个声音让他重获新生。而他,也让仇人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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