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晋川
我不是目击者
◆ 范晋川
1
周金国把碗里最后一点莲子汤倒进嘴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啧啧”声。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叫安静的女人太会讨男人欢心了。
安静不是他妻子,他妻子叫许蕾,是公务员。许蕾的父亲在银行当行长,他就是冲着这个当行长的岳父才和比他大3岁的许蕾结婚的。结婚后,岳父通过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把他从学校调到这家公司,然后又提拔成办公室副主任。他生活一直风平浪静,直到有一天,他在酒店开会时认识了这个叫“安静”的女人。安静是酒店礼宾部的主管,比他小10岁,虽然不比妻子漂亮多少,但年轻,又善解人意,每次两人在一起,她都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
他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晚上11点整。
安静问:“要走吗?”她有些不高兴,“说好了这次不走嘛。”
他摇头:“这次不行。”许蕾似乎觉察到他在外面有女人了。下午打电话,他告诉许蕾晚上加班,可能回来晚。许蕾问:“为什么加班,什么事这么急?”又问,“就你一个人加班吗?”他明显感觉到了妻子口气中的怀疑。
安静说:“你每次都说不行。”
他穿上外套:“下次一定。”他感到安静越来越粘人了,他不喜欢这样,但安静年轻的身体对他有不小的吸引力,所以他暂时不想中断这层关系。
他从楼里出来,由于已经是午夜,街道上空荡荡的,偶尔有汽车驶过。他抬头朝楼上安静房间看了看,然后到路边等出租车。他生性谨慎,每次到安静这里,他都“打的”,这样避免暴露行踪。现在他要回公司取车,然后开车回家。
一个年轻女人从不远处的小巷子里出来,急匆匆过马路。女人身材不错,走路样子很好看。他注视着女人的背影,正琢磨这女人的职业时,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当女人走到马路中间时,一辆红色轿车由东往西急驶过来。女子犹豫了一下,想躲,但没躲开,身体被轿车撞起飞到半空中,然后重重落到马路上。
司机从车上下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人,又朝四周扫了一眼,慌慌张张回到车上。这一切都是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的,等周金国反应过来,轿车早已消失在夜幕中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腿抽动了一下,急忙往后退,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号码“110”,就在准备按呼叫键的时候,手停住了。
街上只有他一个人,也就是说,他是这起车祸唯一的目击证人,如果妻子问:“你不是在公司加班吗?怎么跑东明路了?”他无法回答。更重要的是,公司正准备提拔一批干部,他在名单上,如果发现他搞“小三”,对他的事业是毁灭性打击。
他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匆匆离去。
2
第二天他在办公室里不停地刷新电脑,他想看有没有昨晚那起车祸的报道。
昨晚回到家里妻子已经睡了。他口渴,接了杯水,坐在客厅里没一点睡意。他不能确定开红色轿车的司机有没有看到他,当时他是站在路灯的阴影中。他能确定的是,开车的是个年轻男子,穿黑夹克,车牌号是“F”起头,号码中间有两个阿拉伯数字“8”。他有些心烦意乱,他不想卷入任何会给他生活带来麻烦的事情。
下午2点钟,新闻网上出现了一则关于车祸的新闻。
车祸的受害人叫李小妹,25岁,从外地来这个城市打工,在一家餐厅当服务员。当晚她孩子闹肚子,她出门到药店买药过马路时被车撞倒。司机并没报警救人,而是开车逃离现场,后来一辆路过的夜班公交车司机发现倒在地上的女人才报警救人,但女人送到医院后不治身亡了。据医生说,如果早送来10分钟,女人或许还有救……
他盯着电脑屏幕,点燃了一根烟。
被撞倒的是个25岁的女人,送到医院后就死了。他在心里反复说,这个女人的死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只怪那个撞人后逃跑的司机,撞人后不采取措施救人,导致了受害人死亡的后果。
当然,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他肯定会打电话报警。
但昨天晚上他是从一个女人家里出来,如果报警,会连累这个女人,他的家庭也会破裂,事业也会终结,这个后果无法承受。他相信,无论换了谁,都会和他一样选择。
他把屏幕又扫视了一遍,目光停留在最后一行:“警察正在寻找车祸的目击证人。”
正在寻找?什么意思?
正在寻找就是说有线索了。他摇头,笑话,警察怎么可能会找到他?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警察还是找上门了。
3
警察来的时候已经快下班了,是两个人,年长的姓韩,年轻的姓马。周金国把他们领到走廊尽头的小会议室。韩警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挂在墙上的油画,然后坐下,开始进入正题。
谈话是在他和韩警察之间进行的。韩警察说昨天晚上在东明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受害人死亡,而肇事车逃离了现场。他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警察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他的。
“受害人是外地到这里打工的,才25岁,留下一个3岁孩子。”
他摇头:“太可怜了。”又问,“找到那辆逃走的车主了吗?”
“暂时还没有。”
“街上不是都装了监控录像了,应该不难找吧?”
韩警察说很遗憾,那条路上的监控出了问题,正在维修,因此没有拍下车祸发生时的情况。
“确实遗憾。”他说。他松了一口气。本来他以为警察是通过监控录像找到他的,这样他就很被动了。不过他还是不明白,警察怎么会找到他。
“我们正在寻找这起车祸的目击证人。”
“我能帮什么忙吗?”
韩警察说:“昨天晚上11点左右,你经过东明路吗?”
“没有。”他断然否认,“昨天晚上一直在公司加班,快12点才离开,怎么会到东明路?”
韩警察取出了一张名片,放到他面前:“这是在车祸现场附近发现的。”
是他的名片。他身子往后缩了一下,明白警察为什么会找到他。
两位警察等着他解释。
他镇静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名片怎么会掉到东明路,不过很多人都有我的名片啊,我们公司业务范围很广。”他半开玩笑,“你们不会认为是我开车把人撞了吧?”
韩警察摇头:“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在现场发现了你的名片,所以才来找你调查,如果你有关于这起车祸线索的话,希望能提供给我们。”
他说:“可惜,我没任何线索。”
送走警察以后,他又回到会议室,坐在椅子中,望着刚才警察坐的位置发呆。他不明白,怎么会把名片掉到车祸现场,一定是取手机时带出来的。他有些懊恼,不过好在已经应付过去了。这么一想,他又有些轻松。
4
周金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这天是休息日,他告诉妻子,要到下面分公司参加一个活动,在妻子怀疑的目光中,他提着包,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了家。他把车开到安静的楼下的人行道边,按照约定,他们准备到郊外的温泉度假村消磨这个周末。他打电话让安静下楼,然后打开车内的音响,靠在椅子上,想象着安静年轻的身体躺在床上的情景,嘴角浮出了一丝笑容。
有人敲车窗玻璃。窗外站在个削瘦的男人,手里举了个纸板,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寻找目击证人。
男人说他妻子前几天晚上在这条马路上被车撞了,男人盯着他:“先生,你看到那辆车了吗?”
他粗暴地说:“没有。”
男人把手搁在车窗上阻止玻璃升起:“先生……”
他大怒:“滚!”
男人退到一边,虽然隔着玻璃,他仍然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这目光让他浑身上下不舒服。
安静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从楼里出来,拉开车门,从椅子上捡起一张纸片:“这是什么?”纸片上用钢笔写了一行字:“寻找10月16日深夜东明路车祸目击证人,联系人:刘大明,手机……”他把纸片揉成一团扔到窗外。安静说:“是那个男人丢到你车里的吧,几乎天天能看到这个人,见人就打听见没见撞他老婆的那辆车,神经病一样。”她想起了什么,“咦,那天晚上你从我家里出来没看到街上发生的车祸吧?”
“没有。”
“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这几天公司事多,没休息好。”
他把车开上城际公路以后就再没说话,他眼前一直晃动着那个叫刘大明的男人和他手里的纸板。这男人的出现把好心情破坏了。
两个小时后,他把车开进度假村的院子里。他提前订好了这里的房间。他在前台拿了门卡,两人乘电梯上楼。房间很大,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远处的山峦。
安静脱掉风衣,四肢摊开躺到床上,娇声说:“你不来吗?”他把外套扔到椅子中,躺到安静身边,两人搂抱在一起气喘嘘嘘,但不知为什么,他眼前始终晃动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安静感到了他的异常,不满了:“怎么回事?”
“没什么。”
她支起身子:“不对呀,是不是我们的事让你太太发现了?”
“别瞎操心了。”
她不依不饶:“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下床,走进卫生间,边说:“不是告诉你没什么事了嘛。”
他站在卫生间,从挂在墙上的镜子里看到一个满脸疲惫的男人。他摸了摸面孔,这是怎么了?这起车祸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凭什么影响他的生活。
安静在外面叫:“你是不是又搞上别的女人了?”
他说:“胡说八道。”
5
从度假村回来,周金国心情一直不好。这天他在会议室里开会,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离开会议室,在走廊里接电话。是陌生男人的声音,说是楼下的保安,有个叫刘大明的人找他,问要不要放这人上楼。他在脑子里快速搜索,似乎没有叫刘大明的熟人。
“这人是干什么的?”
“说是为什么车祸作证的事找你。”
他脑子里马上冒出那个男人的面孔,站在马路上举着纸板:寻找目击证人。
“就说我不在。”他冒火。这人怎么知道他在那上班,是警察告诉他的吧?
他以为这个人碰了钉子就离开了。下班后他到停车场取车,打开车门,还没坐进去,一个人影从身后冒了出来。他吓了一跳。
“先生,我们见过面的。”
他盯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叫刘大明的削瘦男人,恼怒地说:“你想干什么?”
刘大明说他妻子10月16日晚上在东明路被车撞了……
他打断刘大明的话;“你以为是我开车撞的吗?”
男人低声下气:“先生,不是你撞的。”
“那你找我是什么意思?”
“当时你在现场,见到过撞人的车啊。”
他头皮有些发麻:“谁告诉你我见过肇事车?简直是胡扯。”
“先生,我孩子3岁就没了母亲,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出来作证吧。”
“我没看见什么车,也不在现场。”说完他钻进车里,使劲关住车门,发动汽车驶离了停车场。从后视镜里,他看见男人跟着车跑了几步,挥着手喊什么,然后抱着头蹲在地上。
虽然甩掉了这个男人的纠缠,但是他心里还是感到不安,他担心这个男人还会来纠缠。
他的信息是谁透露给这个男人?除了警察,他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人。他把车停在路边,取出名片夹。前些日子警察找他了解东明路车祸情况,离开时留下名片。他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女人,他说要找一位姓韩的警察。对方说:“稍等。”他觉得等了很长时间。听筒里终于传出了韩警察的声音。他说了刚才的事,质问:“你们怎么能随便把人家的信息透露出去呢?”对方解释说,他们是不可能把调查对象的情况透露出去的,更不会把他的情况告诉受害人家属。
“那就怪了。”他说,“这人怎么会找到我的公司?”
对方说,当时现场有协警、路过的汽车司机、还有清洁工和围观看热闹的人,不止一个人看到过他的名片,很可能受害人家属从当时在现场的人嘴里得到了你的信息。
他胸闷,怎么就那么巧?
电话另一端的韩警察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说会给受害人家属打招呼,不要再打扰你了。
韩警察停了停,问:“你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6
在以后两天里,那个叫刘大明的男人果然再没来骚扰他。
这天晚上,他在书房上网,听见门铃响。门打开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这是周金国先生的家吗?”他以为是送快递的,许蕾也可以签收,他就没动。
“是的,你找他有什么事。”
“你是他妻子吧?”
“对。”
“是这样的,我妻子10月16日晚上在东明路被车撞了,来这里是想找周先生作证……”
他从椅子中跳起来,冲到客厅,厉声对站在门口的男人说:“不是早就告你什么都不知道吗?!”说完关上门。
“怎么回事?”许蕾问。
“没什么,认错人了?”
“那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还有什么10月16日东明路?”她想了想,“10月16日你不是打电话说加班吗,东明路是怎么回事?”
他说:“告诉你没事就是没事,问那么多干什么?”
许蕾生气了:“10月16日你到底在哪?”
他吼了起来:“在公司加班,不是早告诉你了?”
“那东明路呢?”
他知道不把事情说清楚这一关是过不去了。于是他说了10月16日东明路上发生的车祸,和警察发现他名片的事。他笑道:“以后名片可不能乱发了。”
许蕾没笑,盯着他:“你的意思是因为车祸现场有你的名片,所以就认为你当时在现场目击了车祸过程,所以找你作证?”
“没错,就是这样。”
“那你的名片怎么会掉到东明路呢?”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把名片给了某个人,某个人10月16日晚上路过东明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我的名片掉到那个正好是车祸现场的地方。”
“某个人就是你吧?”
“随你怎么想吧。”
“10月16日晚上你真的在公司加班而不是到东明路?”
“当然。”
她目光冷冷的:“你说谎。”
“如果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最近你越来越奇怪了,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他勃然大怒:“你这是没事找事。”说完他进到书房,甩手关上了门。
这天晚上他是在书房沙发上过了一夜。
7
第二天下班后他不想回家,打电话约几个朋友出来喝酒。
“结婚是最没意思的事,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好啊。”席间他对一个单身的朋友说。
“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呀。”朋友开玩笑,“你娶了个漂亮老婆,还有什么不满足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这句话他没说出口。许蕾威胁,要到公司调查10月16日他到底加班没有。他知道许蕾的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就要干到底。好在他有预防措施,10月16日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特意把灯打开了,这样晚上保安巡视的时候,会看见他办公室的灯光,肯定会认为他在工作呢。他想不出妻子会发现什么,但这更叫他不安。
如果不是10月16日晚上目睹了那起车祸,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呢?
他和朋友喝酒一直到晚上10点才散,他叫了“代驾”把车开到楼下车位,然后带着一身酒气上楼。1102室是他的住宅,结婚时买的,90平方米面积不算大,现在经济条件好了正打算换房。
他掏出钥匙开门,房间里漆黑一片,没任何动静。许蕾睡了?他到卧室、书房转了一圈,这才发现许蕾根本就不在家。衣架上她的风衣、围巾都不在了。拉开抽屉,手机充电器也不在了。他明白,这个女人八成是回娘家住了。他感到了一阵轻松,起码不会面对她怀疑的目光和无休止的盘问了。
放在茶几上的电话铃响了。是个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周先生……”
“你谁呀?”
“我姓刘,是10月16日车祸受害人的家属,我们见过面的。”
“你有完没完?”
“你知道,我妻子死得冤,找不到肇事者,我是不会罢休的。”
周金国恼怒得失去了理智,大骂:“操你妈!”然后挂断了电话。
8
在后来几天,周金国办了这么几件事。他在公安局长接待日反映了被刘大明纠缠的情况,他一口咬定是调查的警察把他的信息告诉刘大明的。公安局长表示,会认真调查他反映的情况,如果是真的,会严肃处理当事人。
周金国想不管调查结果怎么样,警察一定会采取措施,制止那个叫刘大明的人对他的骚扰。他还给许蕾打电话,希望她回来,虽然他贪图安静的身体,但他并没有离婚的打算。但许蕾每次都把他顶回去:“回家可以,但先要把你的事说清楚。”
说清楚?他是说不清楚的。
安静说:“要不然,你干脆搬到我这住。”
见他不回答,安静急了:“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再商量吧。”
安静生气:“还商量什么?”她说,“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
他哄她,说没有的事,哪会和这么个俏佳人分手呀。安静说:“那你陪我逛街。”
他很少和安静上街,他担心碰见熟人,但这天是周末,街上人很多,未必就会碰到熟人。就算碰到熟人,他说安静是表妹,也可以糊弄过去。
她化妆,换上花格呢子裙和黑长筒皮靴。
他和安静从楼道里出来,温暖的阳光洒到身上,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公交站旁,几个人在等车。一个年轻女子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继续玩手机。她把手伸到他胳膊肘里,俨然是一对逛街的夫妻。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了后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转身,一个人影闪到灯柱后面,是那个叫刘大明的男人。没错,一定是这个人。他拉着安静的胳膊钻到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里。安静疑惑:“你要到哪去?”
他说到步行街吧,那里商店多,也热闹些。
他看着从窗外掠过的街道,心里有些乱。那个人显然改变策略了,不再当面纠缠而是跟踪。跟踪的目的是什么?是想掌握他的隐私,然后利用隐私威胁,让他出来作证。更糟糕的是,他以后还可以利用隐私对他进行敲诈,不答应就让他身败名裂。这个想法让他背上直冒冷汗。
在步行街下出租车的时候,他朝周围看,确信把那个人甩掉了。
安静拉着他进到百货店里。她在二楼女装部选了一件新款毛衣,又去试鞋子。
他有些焦躁,总感到人群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错觉吧。他心神不安地朝四周看,就在这时候,看到人群中冒出来的那张脸。在自动扶梯旁边,虽然转过了身子,但他确信这个人是刘大明。
他怒火中烧。他拨开人群,大步走过去,他要警告这个人,再这样无休止的纠缠,他就不客气了。
自动扶梯旁边站了个戴眼镜的男子,见他怒气冲冲走过来,用手扶了扶眼镜,仿佛在问;“我们认识吗?”
他环顾四周,那个人似乎在空气中融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静走过来,扯了扯他胳膊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没事。”他说。他不想告诉安静被跟踪的事。
安静把交款单塞到他手里,让他到收银台交钱。
从百货店出来,他心神不宁,于是不停地扭头朝身后看。
安静忍不住了,停下来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跟做贼一样,是不是觉得跟我出来丢人?”
他苦笑,偷情不是和做贼一样吗?
安静赌气转身往回走,他说:“喂,你到哪去?”
安静没答话,走得更快了。
他知道安静的脾气,是想让他追上去拉住她哄她,但他现在被那个人搞得没一点心情。
9
在随后几天里,周金国的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他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反复检查,担心那个人会从房间角落里冒出来。他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但还是忍不住会这么做。
他给曾打过交道的韩警察打电话,韩警察惊讶:“刘大明跟踪你?不可能吧,我们已经找他谈过了。”
他认为韩警察是在推托。当再一次发现被跟踪是在下班路上,他给“110”打电话报警,出警的是位大块头警察,问他:“对方采取过什么暴力行动或试图采取什么暴力行动?”他摇头。警察又问:“对方用语言威胁过你吗?”他还是摇头。警察说:“如果是这样,那对方的行动就不构成违法呀。”
他知道解决困境的唯一办法是把10月16日目睹到的车祸情况说出来,但如果这样,他偷情的事就暴露了,而且所有的人都认为他是说谎的骗子,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最让他担心的是,那个人已经掌握了他和安静在一起的情况,说不定已经偷拍了他们手挽手逛街的照片,如果照片发到网上,将会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事到如今,恐怕就算他答应指证肇事车,事情也不会完,他的秘密已经被那个人知道了,这是最大的隐患。
一个想法从他脑子里冒出来:“把这个人杀了。”他震惊,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但这个想法盘踞在脑子里,怎么也赶不走。
促使他下决心的是那个纠缠的家伙盯得越来越紧了,甚至出现在公司的走廊里。
这天他上卫生间,站在小便池前解裤子的时候,听见门口有动静,扭头看见一个身影闪过。他追出去,看见了那个人的背影。
那个人换了装束,穿了件灰色风衣,头上戴了顶棒球帽,手上还提了个黑色公文包。一定是为了骗过楼下的保安,才打扮成上班族的样子。
妈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晚上出门,也会发现那个人的身影,穿着风衣跟在他身后,距离不远不近。现在他不敢和安静见面了,因为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安静在电话里和他闹,质问是不是想甩了她,他有苦难言。
他快要被逼疯了。
早晨醒来,他感到身体僵硬,脑袋昏沉沉的。他热了杯牛奶,烤了两片面包,坐在餐桌前冷静思考。这个人对他生活的入侵使他感到愤怒,就算他老婆发生车祸也不是侵入别人生活的理由。
这天他破例没去办公室。
天快黑的时候,他走到窗前。
外面下起了小雨。他知道,那人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等他。
从他的住处出去,穿过两个红绿灯,向右拐有一个开放式社区公园。这种天气,是没人到公园里的。
警察不会怀疑到他的。
他站在窗前,下了决心。
10
窗外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凌晨2点钟。
那个人的尸体不会这么快被发现的。他想起几个钟头前发生的事,依然感到心惊肉跳。
他走出居住的小区就有被人跟踪的感觉。一股怒火从心中冒了出来。干扰别人生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紧紧握着风衣口袋里钉锤的光滑木柄,想象着抡起胳膊砸到那个人头上的快感。
事实上他并没有感到什么快感。他从隐藏的树丛中出来站到那个人身后,挥起胳膊砸到前面人的后脑勺时,那个人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倒在地上了。
他把钉锤扔到停在路口等信号灯转换的一辆碴土车上,然后看着碴土车轰隆轰隆带着凶器消失在夜幕中。
他确信没被人看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是早晨7点。楼下有说话和汽车喇叭声。这天早晨和所有的早晨一样,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判断那个人的尸体一定被警察发现了,公园晨练的人很多。他打开了电视,他知道电视不会这么快报道,但还是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上播放的是早间新闻。播音员说,10月16日深夜在我市东明路发生汽车肇事逃逸案,我市警察通过多方查找,在距市区100公里的赵县将肇事车查获。车主马某是一家企业的管理干部,10月16日他儿子驾车出去和朋友聚会,聚会结束后开车肇事,昨天上午,受害人家属特意到交警支队送锦旗……
屏幕上出现了那个人的面孔,对着镜头说,他已经买了当天下午的长途汽车票,准备把妻子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
他站在电视机前,整个身体僵住了。老天,他把谁打死了?
11
一个星期后,周金国从家里被警察带走了。
报上用“妻子怀疑丈夫出轨雇人调查,出轨丈夫恼怒动杀机”为标题报道了这件事。
电视台法制栏目记者到看守所采访周金国。他对记者解释当时不知道那人是妻子雇的调查员。
记者问:“你当时是准备杀什么人呢?”
他沉默不语。
记者又问了一遍。
他长叹一声:“上帝和我开了个玩笑。”
发稿编辑/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