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花(之四)

2015-12-26 03:49
东方剑 2015年6期
关键词:王伟茉莉

◆ 王 华

彼岸烟花(之四)

◆ 王 华

第四章 谁与谁的缘法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十五年前,安晓旭还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那时她还住在东海市,父亲是一家面粉厂的厂长。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面粉厂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就是每天面粉飞扬的,到处都像是下了一场雪。

东海不是一个喜欢下雪的地方,每年冬天偶尔会下一场落地即溶的雨夹雪,大多数时间都是温暖而潮湿的。安晓旭就是在这种温暖和潮湿的气候中长大,如同许多东海市的女孩子一样,她的皮肤天生便是白皙细腻的。

他们全家住在面粉厂的宿舍里,整栋楼里住的全是面粉厂的员工。她是厂长的女儿,从小就有点特权,在许多孩子的眼中,她是颇有些傲慢的孩子。

那个时候,安晓旭也确实有些傲气,尤其是在面对同楼那些终日狂奔乱叫,没个定型的男孩之时。她总是斜着眼睛很不屑地看他们,觉得这些男孩子正像老师所说的那样,不好好学习,不思进取,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她自然从来不曾想过,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这些男孩其中之一的妻子。十二岁的她对人生充满了各种瑰丽的想法,多姿多彩的小脑袋里对未来的规划层出不穷。她有时想成为一个女强人,一辈子和父母在一起;有时又想要找一个像影星一样英俊的男朋友。

那一年,她第一次知道面粉厂其实是块藏着金子的地方。她是从父亲一次晚归之时,兴奋地与母亲谈话中,得到的这个信息。但她并不确定这些金子到底藏在哪里,说不定像是电影里说的那样,在某个地方,有什么人留下的宝藏。

副厂长邱大志经常会造访她家,原本就住在一个楼里,想见个面,不过是走几层楼的事情。即便只有十二岁,安晓旭仍然感觉到了邱大志对父亲的巴结。坊间传闻,邱大志和父亲从小就是朋友,若是没有父亲,他根本就当不上这个副厂长。

因为感觉到了他与父亲之间这一点微不可见的不平等,安晓旭在看见邱少聪的时候,也总是仰着头,小辫子一甩一甩的,似乎连眼角都懒得往他那边瞥一瞥。

她已经不记得从何时开始,邱少聪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身后,似乎是从某个夏季的午后。邱少聪和一群男生又叫又闹地从楼道中风驰电掣而过,她正在楼道里就着一盆水洗头。

从那天起,邱少聪总是对着别人宣称安晓旭是他女朋友,以后会成为他的女人。对于邱少聪这一厢情愿的说法,安晓旭很是着恼,却又无可奈何。她还小,还没学会虚荣,不知道有男人喜欢代表一个女人的魅力。毕竟她还不是女人,不过是个女孩儿。

张天弘并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到安晓旭并不是在万代公司,而是十五年前在这栋面粉厂的宿舍楼里。

他皱着眉走进狭窄逼仄的楼道,小心地由乱七八糟的杂物中穿过,尽量不要让飞奔而过的孩子撞上自己名贵的西装。他是来拜访厂长安强的,他原本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但安强实在是一个如同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人。几次谈判下来,安强咬着原来的条件不放。这条件太高了,高得让他怀疑这块地皮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面粉厂所在的地方确实是黄金地带,原来的那些老企业原本并不知道自己是坐在金山上,等到经济越来越发达,地皮越来越贵,许多老企业慢慢地向着越来越远的郊区迁移,剩下那些未搬迁的企业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只靠工厂所在的这块地皮,就能吃穿不愁。

安强很睿智地看明白了这一点,他知道看中这块地皮的地产商有好几家,而他周旋在这几家地产商之间,不过是为了替面粉厂所有的员工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张天弘走进楼道的时候,安晓旭正坐在家门口背英语单词,她塞着耳塞,因而并不曾听到脚步声。当一片阴影落在她头顶上时,她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夕阳西下,一道金色的余晖从楼道口射进来,正正地照在年轻男子的脸上,安晓旭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金色余晖下深邃的轮廓,她忽然明白了男子之美,原来竟是如此的。

在此之前,妈妈看电视剧的时候,经常会称赞某个男星真帅气,落在她的眼中,还及不上老爸呢!现在,她却忽然发现有一个男人竟是比老爸更漂亮的,漂亮得竟让她小小的心莫名奇妙地一跳。

张天弘对她说了句话,耳机里仍然不断地传来英语单词的声音,她因此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张天弘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她这才猛然省悟,手忙脚乱地拉下耳机。

看着小姑娘涨红的小脸,张天弘心中只有一个形容词:可爱。

“我找你爸爸。”

安晓旭站起身,向旁边让了让,顺便冲里面叫了一声:“爸,有人找你。”

张天弘由她身边经过之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男人也会喷香水,她以为香水是女人的专利,现在居然从一个男人的身上闻到香水味,她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她并不知道那天爸爸和张天弘谈了些什么,似乎张天弘在离开之时,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许多年以后,她仍然记得那天的情形,许多细节她已经无法回忆,唯一能够留在鼻端的便是那淡淡的香水味道。

据说人类对于气味的记忆是最深刻的,多年后,当她再次见到张天弘,她忽似回到了那个傍晚,她坐在家门口背单词,美丽的男子由身边经过,留在鼻端的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淡淡香气。

安晓旭推开宿舍的门,乔茉莉坐在床沿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件粉红的晚礼服发呆。听见门声,她抬起头,目光有些复杂地注视着安晓旭。

她一向是不太看得起安晓旭的,这是源于漂亮女孩子天生的优越感。虽说安晓旭学习好,年年拿奖学金,乔茉莉却觉得这没什么好羡慕的。女孩子学习要那么好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女人最大的成就并不是自己多么能干,而是找一个能干的老公吗?

但是经过今天的事情,她却有些对安晓旭刮目相看了。

晚礼服她仔细检查过了,确实被人动过手脚。她不相信安晓旭懂得缝纫,事实上,全校女生里,以她对服装的品味最好。喜欢服装的人,总是免不了自己改一改衣服,甚至会产生出自己设计衣服的想法,她一直对自己这项能力无比自傲。

只有一种可能性,安晓旭偷偷拿着她的晚礼服出去找裁缝改了。

安晓旭看了乔茉莉一眼,从乔茉莉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在怀疑她。她等着乔茉莉质问,谁知,乔茉莉却只是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礼服道:“这件衣服我早就不想要了,正好趁现在把它淘汰掉。”

安晓旭默然不语,衣服是她动的手脚,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原本以为以乔茉莉的个性,一定忍不了。确实,乔茉莉向来飞扬跋扈,怎么能吃这个哑巴亏,想不到乔茉莉居然很平淡就揭了过去。这事说明,乔茉莉也未必就像是她表面那么肤浅。

安晓旭却不觉得担忧,她的敌人不是乔茉莉,但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却是她的个性。这次她只是警告一下乔茉莉,不要再做无聊的事情。若是乔茉莉仍然我素我行,她却也不怕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善茬。

她也不提刚才的事,打了个哈欠道:“真累啊!我要洗澡睡觉了。”

看着安晓旭走进洗手间,乔茉莉的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讨厌的女人,不仅抢走了她所有的光彩,居然敢这么算计她,她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又是周末,宿舍里的女生东倒西歪地躺着,只有乔茉莉精力充沛地试着衣服。她一连换了好几身衣服,才总算选定了一套。看看安晓旭,安晓旭坐在电脑前面看标书。她走过去,一把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按下来,“看什么啊,周末还工作,要不要这么用功啊?”

安晓旭秀眉微扬,这些日子她与乔茉莉之间的关系很有点微妙,明明各怀鬼胎,表面上却仍做得亲密无间。她不讨厌这个游戏,若说人生就是一场游戏,这些小游戏不过是大游戏中的插曲。

“走,出去逛街吧!”

安晓旭有些痛苦地皱眉:“我可不去,你每次一逛街就要逛几个小时,我可受不了。”

乔茉莉却不给她机会拒绝,不由分说地拉着她:“你陪我逛街,我请你吃日本料理,最近不知怎么了,特别想吃日本料理。”

安晓旭被她强拉着出了宿舍,以前也是这样,乔茉莉要是想去逛街,经常会强迫她同去。那个时候,她是无可无不可地陪同,现在觉得若是一味拒绝,反倒显得生分了。

逛街原本就是女生最喜欢的活动,安晓旭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爱好,但也并不反对。因为在逛街之时,她能够知道最新一季的流行趋势,虽说她没有多余的闲钱去赶潮流,但她也不愿自己和时代脱节。

许多事情,她不是凭喜爱来选择是否去做,而是凭判断是否对自己有用才会去做。她从来不曾想过,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如此自律是否正常,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放任自己的空间。

逛了一整个下午,又吃了日本料理,乔茉莉似乎意犹未尽,拉着安晓旭进了迪斯科。安晓旭很少到这种娱乐场所,偶尔去的几次都是被乔茉莉强拉着进去的。她不太习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据乔茉莉说,在迪斯科里疯狂地舞动,整个人都会轻松下来。

安晓旭不明白这怎么能让人觉得轻松,轻松本应该是来自心灵,身体再轻松也无关心灵。

她坐在一边看乔茉莉疯狂地跳舞,手里拿着一杯饮料。忽然有人坐在她身边,她以为是来搭讪的人,正想说:我有伴的。一回头,却看见龙博宇坐在身边。她心里一动,脸上掠过一个了然的笑:“龙大少,幸会啊!”

一看安晓旭的表情,龙博宇便乐了。他一眼便看出来安晓旭是聪明的女孩子,和聪明的女孩子打交道,用不着拐弯抹角。他道:“走,咱们去那边聊聊。”

安晓旭点点头,目光扫过舞池中的乔茉莉。乔茉莉虽然在跳舞,却一直在注视安晓旭这边的情况,一见安晓旭和龙博宇起身离开座位,她心中一喜。

她自然知道与龙博宇的偶遇并非是偶遇,这是她与顾思洁一起安排的。对于顾思洁安排龙博宇接近安晓旭这件事,让乔茉莉很感觉到一丝不值。

龙大少是什么人?堂堂龙腾地产公司的接班人,又不是哪家夜店的牛郎。不就是想制造安晓旭与男人在一起的丑闻吗?何必找这样高档的人物?以龙大少的人才背景,别的女孩子想和他说句话都难,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安晓旭。

对于她想法,顾思洁嗤之以鼻:“随便找个牛郎,安晓旭会上钩吗?如果不是能和天弘相提并论的男人,谁会放弃天弘呢?”

乔茉莉仍然不理解:“可是以龙大少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听我们的安排?”

“是我的安排。”顾思洁更正了一下,“你知道什么,博宇是我大学里的学长,和我是死党。别说帮我去搞定个女孩子,更难的事他也会去做的。”

乔茉莉一怔,好奇地看了顾思洁一眼。一个男人会为一个女人做那么多的事,傻子都知道那个男人是怀了什么心思。但看顾思洁的样子,似乎并不将龙博宇放在心上。其实要说张天弘比龙博宇强多少,也未必,两个男人当真是一时瑜亮,随便哪一个都能令女子心动。

对于顾思洁来说,张天弘是她童年时就已经定下的亲事,可说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一直认为自己的未来必然是属于张天弘的,而且张天弘一直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也让她很不爽。

至于乔茉莉,她无法忍受张天弘当众给她难堪,更无法忍受会输给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安晓旭,对于她来说,击败安晓旭已经成为一项事业了。

乔茉莉有些焦急地看着龙博宇和安晓旭离开,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又谈笑风生地回来了。一回来,龙博宇就叫了一瓶洋酒。乔茉莉总算定下了心,看来龙博宇正按照她们的计划在进行!

跳了一会儿舞,她跑过来和龙博宇打了声招呼,看见龙博宇正在劝安晓旭喝酒。安晓旭似乎已经有些微醉了,酒到杯干。这酒很烈,没过多久,安晓旭就趴在吧台上,显然已经喝醉。

乔茉莉看了龙博宇一眼:“晓旭醉了,这可怎么办?”

龙博宇唇边掠过一抹嘲讽的笑意:“女孩子就是麻烦,不会喝酒还要喝,一喝就醉。我送她回去吧!”

乔茉莉笑笑不说话,龙博宇扶着安晓旭离开迪斯科,乔茉莉在后面跟着。龙博宇的车停在停车场,不过他也喝了酒,便招手拦了出租车。回头看了看还跟在后面的乔茉莉一眼:“我带她走了。”

乔茉莉点点头,也没问龙博宇带着安晓旭去哪里。

拿出手机,拨通了顾思洁的电话:“安晓旭喝醉了,龙大少把安晓旭带走了。”

电话那端,顾思洁略沉吟了一下:“你怎么能让龙大少把安晓旭一个人带走呢?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乔茉莉怔了一下:“那怎么办?”

顾思洁微微一笑:“这还用问吗?自然是请张总英雄救美了。”

乔茉莉心领神会:“可是我不知道龙大少把安晓旭带到哪里去了。”

顾思洁淡淡地道:“你不必知道,张总自然有办法知道。”

其实不止张天弘有办法知道,她也有办法知道。酒店很多,但能让他们看得上眼的酒店却没几家。龙博宇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经常闹出和小影星开房之类的传闻,在他的字典里也没有“低调”这个词,每次被狗仔抓拍到,都是在那两家酒店。

顾思洁并不自己通知张天弘,是为了避嫌。不过,这并不等于她不会打电话通知别人。略想了一下,她便拨通了几家八卦杂志的记者电话。这些记者比她还有本事,相信不出片刻,他们便能挖出龙博宇在哪里落脚。

安排好一切,她悠闲地倒了杯红酒,慢慢地呷着。她不急,她和乔茉莉不同,她一向都很耐得住性子,这与她的家教有关。有些事情,只要安排好了,慢慢地等个结果就可以了,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其实这对于安晓旭来说,也未必是坏事。现在这个年代,有多少女孩子想要一夕成名?她相信过了今晚,安晓旭就会小小地出一次名,当然,这名气很快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人们淡忘。这些都无所谓,她只是想让张天弘亲眼看见安晓旭与龙博宇上床,这样张天弘就必然会对安晓旭死心。

她了解张天弘,张天弘可以接受一个过去有历史的女人,却不能接受一个在他的眼前创造历史的女人。

她的唇边掠过一抹嘲讽的笑,男人大多如此。看不见的可以当成不存在,若是亲眼看见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与此同时,张天弘正急匆匆地赶往环球酒店VIP套房。乔茉莉在电话里是这样形容:“张总,晓旭跟着龙大少走了。”

他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

乔茉莉一副紧张又担心的口吻:“刚才我和晓旭在迪斯科遇到了龙大少,晓旭似乎和龙大少很熟,喝了很多酒,然后就跟着龙大少坐车走了,我担心……我担心……”

她故意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任何一个男人都知道她的下文会是什么。

张天弘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在这样的夜晚,先是在迪斯科狂欢,又喝了很多酒,然后再跟着一个男人一起坐车离开,这个人还是名声一向不大好的龙大少,接着会发生什么事,用脚趾都能想出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就无比急切,要说他与安晓旭之间根本就没什么,就算有点什么,也不过就是点暧昧的朦朦胧胧的,说也说不清的什么。既然没什么,那他到底在急个什么?

他自己也说不上自己在急个什么,总之他立刻就打电话到龙大少喜欢出没的两家酒店查问。果然从环球酒店得到消息,龙大少确实开了一间VIP套房,并且带着一个女子进了房间。

坐电梯上到十八层,按响了VIP套房的门铃,过了一会儿,门锁搭的一声轻响,里面的人似乎用遥控打开了锁。他立刻冲进房间,在进入房间的瞬间,他的心情并不太好,因为他想象着接下来大概会看见一副春光旖旎的情形。

说实在的,龙博宇和安晓旭在这里开房,与他根本就没什么关系。他和龙博宇亦敌亦友,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商业伙伴,安晓旭算不上是万代的正式员工,不过是实习生罢了,就算是出去开房,那也只是私生活而已,即便是万代的总裁也根本管不着。他也完全没有想好自己是以什么立场跑过来“捉奸”的,勉强找个理由的话,那只可能是对女职员的安危负责,万一女职员并非出自自愿或者神智不清,那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女职员带走。但如果女职员是出于自愿的呢?

冲进房内,只见安晓旭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有些疏懒地坐在沙发上,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目光也很清明,完全没有醉酒的迹象。

他一怔,不由地停下脚步。安晓旭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地落在他的脸上:“张总,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天弘四处环顾一下:“龙大少呢?”

安晓旭莞尔一笑:“张总是来找龙大少的?可惜来晚了,他早走了。”

张天弘脸有些发红,他咳嗽了一声:“你们两个刚才在这里干什么?”

安晓旭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眯眯地道:“其实也没什么,龙大少开了这个房间让我住进来,说过一会儿张总就会来了,然后他就走了。”

张天弘苦笑,“你们这是唱的哪出啊!”

安晓旭笑道:“张总不明白吗?”

张天弘想了想,他不是笨蛋,只略一思索,便知道是有人设计,想要让他亲眼目睹龙博宇与安晓旭的奸情,但偏偏本应该通奸的两个人却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他道:“这背后的人是谁?”

安晓旭淡淡地道:“张总真的不知道?”

张天弘略一沉思,是谁设计的不问可知,只是他不明白的是,龙博宇为何竟会和安晓旭站在一条战线了。

来不及多问,听见“咔嚓咔嚓”几声快门响,张天弘回头一看,门前站着两名记者正在对着房间里猛拍。他刚才冲进来的时候忘记关门,想不到却被埋伏的记者偷拍了下来。

一见他回头,那两名记者立刻以光速消失,想要追回照片看来是不可能的了。张天弘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这算是怎么回事,明明应该被设计的是龙博宇和安晓旭,现在他却莫名其妙地落入了陷阱。过不了多久,他与手下实习生开房的消息一定会被传得人尽皆知。

他一把拉起安晓旭:“还不走,你不是想住到天亮吧!”

接到龙博宇的电话之时,顾思洁刚刚洗完澡。她有些意外地拿起手机,对面传来龙博宇轻松中略带调侃的声音:“睡了吗?”

“还没,你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

“现在为什么不能给你打电话?”

“你现在不是应该,不是应该……”顾思洁有些说不下去,虽说计划是她安排的,但总不能让她说出“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滚床单”吗?

龙博宇哈哈大笑:“我现在在你家的后门口,你出来。”

顾思洁一惊,龙博宇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那她的计划……刚才乔茉莉明明说龙博宇带着安晓旭去开房。她有些心慌意乱,丢下电话就急匆匆地跑出家门。

夜已经深了,月光却很明亮,龙博宇站在月光下,仍然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奇怪的是,顾思洁却觉得他与日间有些不太一样,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潇洒的味道。

她刻意忽略心中异样的感觉,有些气冲冲地道:“你现在跑来这里,那件事怎么样了?”

龙博宇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她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穿着睡衣就跑了出来。她脸一红,正想回房间去换衣服,龙博宇却一把拉住她。她一回头,龙博宇的头低了下来,准确无误地亲上了她的嘴唇。

她的身体蓦然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龙博宇居然在……吻她!

脑海中一片空白,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因为过于震惊,她一动不动地任由龙博宇在自己的嘴唇上辗转反侧地深吻了半晌,而让她清醒过来的,则是一连串“咔嚓咔嚓”地按快门的声音。

她一惊,神智总算恢复过来,想起自己打电话叫的记者。那些记者必然是跟着龙博宇到这里来的,而且更有口莫辩的是,她穿着睡衣半夜与龙博宇私会,还和龙博宇接吻……还倒在龙博宇的怀中。

一发现自己无力地倒在龙博宇的怀中,她立刻一把推开龙博宇。回头看时,记者早便消失在黑暗中。

龙博宇笑嘻嘻地看着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别找了,是你自己叫来的记者,专业素养都很高的。”

顾思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乱七八糟,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总算从一团乱麻中理出一根头来:“你为什么没在酒店?”

龙博宇耸耸肩:“我又不喜欢安晓旭,为什么要和她上床?”

顾思洁怔了一下:“可是你以前也和那些小影星开过房啊!”

龙博宇眨眨眼睛:“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顾思洁有些反应不过来:“以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龙博宇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他用手托起顾思洁的下巴,俯身过来,似乎又要吻她,顾思洁一惊,想要躲开,龙博宇却并没有吻她,只是淡淡地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女人若是以为自己可以掌控男人,那就错了。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谁都不能勉强我,连你也不能。”

说罢这句话,他放开顾思洁,头也不回地离去。顾思洁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中,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龙博宇。从大学到现在,龙博宇一向对她惟命是从,只要是她想要的,龙博宇总是尽全力为她得到,也从来不曾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过话。她有些懊恼地啐了一口,很想找一些话来诅咒一下龙博宇,可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竟不讨厌这样的龙博宇,甚至……是有些喜欢!

抬起头,望着星月,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这算是怎么回事?真是一团糟!

到了夜晚,褪去日夜的炎热,海风徐来,此时的海南才真正如同人间天堂。

安晓旭坐在窗前看着空中的一轮明月,她想起一首诗: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目光落向花瓶中的金鱼草,她已经不记得张天弘第一次送她金鱼草是在什么时候了。但金鱼草向来是两人之间的花,张天弘并不如同别的男人一样送她玫瑰,每次都是各色繁茂的金鱼草。这花不似玫瑰那么大气,远远地看是花团锦簇,凑近了方知道开得辛苦。一枝一朵都那么用力地繁茂着,正如同他们之间的爱情。

“请察觉我的爱意!”张天弘不是一个喜欢将爱挂在口头上的人,他其实是有些矜持和羞涩的。对于普通女子也便罢了,真正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之时,他反而显得无措,如同初恋的少年。

安晓旭不由得想到金展鹏,两人对比鲜明,金展鹏做事情目的性很强,他想要的,他便表现得很明确,他要!而为了得到他所要的,他的攻势也必是凌厉的。这大概便是两人出身不同造成的性格迥异。

安晓旭长长地叹了口气,张天弘是她自己一力争取来的,从接近他到让他爱上自己,步步为营,用尽心机。金展鹏却是要得到她的,同样是步步为营,用尽心机。相比之下,被人爱似乎比爱一个人要轻松很多。

与此同时,在同一个星空下,乔茉莉也同样在感怀往事。她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原本她想要陷害安晓旭,但莫名其妙的,事情却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那个夜晚产生的影响是深远的,直接导致了后来顾思洁与张天弘解除了婚约,甚至连她自己的未来也因那个夜晚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她清楚地记得,第二天网上点击率最高的一条消息便是:龙腾地产公司少东主半夜秘传万代总裁未婚妻,万代总裁却在与实习生开房

消息配有图片,龙博宇与顾思洁接吻,张天弘与安晓旭在酒店的房间中独处。点击率在数小时内达到了几十万,下面的评论更加不忍卒睹。

四个当事人,谁都没出来发过声,似乎集体变成了哑巴。

乔茉莉很不服,不仅不服,甚至是伤心的。事情若是再这样发展下去,岂非就要坐实了张天弘与安晓旭之间的奸情?她知道张天弘对安晓旭有意,她所做的一切,无非就是阻止这一对奸夫淫妇,但结果,却似乎无形中还帮了这对狗男女一把。

越想越是不甘,她忽然想起有一次熄灯以后,寝室里的卧谈会。那个时候,她正和一个富二代打得火热,富二代每天开着宝马在寝室门口等她,引得人人侧目。这很符合她嚣张高调的个性,每日里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还经常在外留宿。

难得一次回到寝室里,有个室友便嘲讽她道:“哟,今天回来睡了?”

乔茉莉贴着面膜,拿腔拿调地道:“天天对着他会厌的,偶尔分开一下,保留自己的空间。”

“你就不怕他和别人乱搞?”

“怕什么?他和别人乱搞,我可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个室友就酸溜溜地道:“说老实话,乔茉莉,你到底交过多少个男朋友?是不是自己也记不清了?”

乔茉莉还真的想了一会儿,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十几个呗!还能多少?”

“是不是都有那个过?”

这种谈话在女生寝室里并不常见,女生不是男生,对于性爱还是比较避讳的。不过寝室里有乔茉莉这号人物,大家也无形中变得开放了许多。

乔茉莉倒是落落大方:“也不是都是,有一半开过房呗!”然后她还挺得意地道,“你们呢?别告诉我你们都是处女?”

女生们都沉默了。

乔茉莉有些放肆地大笑起来:“这年头,过了十六岁还是处女只能说明你太失败,没男人看得上。”

有一两个女生不服,忍不住抗辩:“你少来了,别以为就你有男人要。”

乔茉莉哂笑道:“也对,谁没个青梅竹马什么的?”她忽然想起安晓旭,捉弄似的道,“安晓旭,你肯定是处女吧?平时连无袖衫都不怎么穿的。”

安晓旭也不知话题怎么就跑自己身上来了,她虽然没觉得有过性生活有什么不妥,但也不觉得是处女有什么不妥。这无非是每个人的私生活罢了!不过她知道乔茉莉的个性,一向好强争胜的,若是她认定一个理儿,别人的就都不对。

她道:“我也有青梅竹马呢!而且以后还要结婚的那种。”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处女与否的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

乔茉莉倒是来了兴趣:“你也有?说说看,是谁?”

那是唯一的一次,安晓旭提到自己的身世,之前和之后再也没提过:“我是被领养的,领养我的人家里还有个儿子,就是我现在叫哥哥的,其实没有血缘关系。我以后肯定是嫁他的,还能嫁谁?”她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出情绪,但总是让人觉得不那么舒服。

寝室里的女生也第一次知道安晓旭是被领养,都沉默下来。有人打圆场:“快睡吧!都几点了,明天还有课呢!都是乔茉莉,一回来就搅得大家觉都睡不好。”

蓦然想起这件事,乔茉莉有些兴奋。安晓旭有个青梅竹马,而且和她的关系如此不同一般,若是这个人知道安晓旭与张天弘之间的暧昧,他会怎么想?

她立刻打电话给学校,系里管学生档案的是一个刚刚毕业不久的留校生,乔茉莉虽然对这种有点呆没钱没前途的人完全没有兴趣,但她一向和学校里所有男老师的关系都很不错,毕竟,男老师也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她就有办法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只有张天弘是个例外。

没费多少力气就要来了安晓旭家里的电话号码,她拨通了电话。

邱少聪匆匆赶到东海市,在接到乔茉莉的电话之后,他几乎是立刻便冲向车站。

他是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只比安晓旭大二岁,从小学开始就和安晓旭在同一所学校念书。大多数面粉厂的职工子弟都是在那几所学校里成长起来的,由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住在同一栋楼里,上学在一起,日日见面,渐渐的所有的人都互相认识。

他与安晓旭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只不过,在某个下午之前,他似乎并不曾认识安晓旭。

他已记不得那是几岁,大概是七八岁,也可能是十来岁,安晓旭还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女童。那个时候,他们还都住在西门附近的旧公房里。整栋楼里住的都是面粉厂的老员工,杂物堆得乱七八糟的楼道,时不时狂奔而过的孩子们。

他之前便是认识安晓旭的,知道她是安厂长的女儿,梳着高傲的小辫子,下巴总是翘得高高的,从来不主动看他一眼。那时候的女孩子都是这样,总觉得自己了不起,千篇一律的,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在从那个午后开始,他似才真正认识她,不仅认识,而且还有一个隐秘的愿望。

那个午后很炎热,安晓旭穿着一件薄薄的小背心,下身是同色的小短裤,刚刚洗了头,歪着脑袋,长发向着地面垂下去,水滴个不停。

他从安晓旭身边跑过,手很贱地打了那垂着的长发一下,水珠便四散飞溅,小女孩吃惊地抬头,他在水珠之间看见女孩略显惊慌的双眸。

他不由得停住脚步,呆呆地注视着女孩。头发上的水沿着脖颈流下来,小背心的前面湿成V字型。女孩看清了是怎么回事,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地骂了一句:“讨厌,小赤佬!”

他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比他还小的小赤佬居然骂他是小赤佬,还有什么比这更可笑的吗?从那时起,他以捉弄安晓旭为乐,直到安晓旭终于成为他的妹妹,离实现那个隐秘的愿望更近了一步。

在他的心里,安晓旭就应该是他一个人的。上天造了这个人出来,就是为他准备的。

他并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人才。事实上,与大多数人相比,他其实是失败的。

他只读了一个很普通的大专,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以为炒股可以迅速赚钱,便一头扎进了股市中。

刚开始确实赚了一些钱,于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胃口越来越大,好运却越来越远。钱不仅没赚,还将家里所有的积蓄都赔了进去。

他却不能幡然醒悟,总觉得只要再炒一把,就可以翻本。

他便这样度过着自己年轻的时光,多年后,当他回忆起自己的青春时代,不免萌生出强烈的悔意,若是那个时候,他知道珍惜,或许命运的轨迹会转向不同的方向。

匆匆赶到东海市,按照乔茉莉所留的地址找到万代公司,他几乎是完全没有犹豫地便进了大楼。只不过,才一进大楼就被前台拦住了,前台小姐用一种不太友善的眼光打量他。这也难怪,往来于万代总部的大多都是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像他这样穿着一件夹克衫、牛仔裤、运动鞋的访客,确实不多见。

听说他是来找安晓旭的,前台小姐的脸上迅速地掠过一抹古怪的表情。他不知道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不过却令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事实上,一踏上东海市的土地,他便感觉到不舒服。虽说这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但这十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清湖镇安静的生活,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气质都开始更加接近于清湖镇人,但与东海这个大都市的人们相比,难免便显出乡气来。

事实上,这些年在东海生活的人,倒有许多是外乡来的,而他自己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东海人,却已经被这个城市抛弃了。

前台小姐打了个电话,然后便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道:“现在是午餐时间,安晓旭出去吃饭了,你在那边沙发上坐着等一会儿吧!”

他回头看看,沙发上坐着两个神色有些木然的白领。看着他们的西装领带,邱少聪无由地不想和他们坐到一起去。他道:“你知道她去哪里吃饭了吗?我去找她。”

前台小姐又是那种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出了公司往左转,有条小街,她通常去那条街上吃饭。”

他道了谢转身离去,对于前台小姐脸上那种古怪的神情,他实在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似乎安晓旭在这家公司里挺著名的,想到乔茉莉和自己说过的话,她似乎和张天弘的关系很不一般。

他的心里莫名地有些担忧,这担忧倒并非全是嫉妒,大部分是真正的担忧。她到底想做些什么?难道她不知道那个人和她家的关系吗?

风吹起樱花几近白色的花瓣,邱少聪不由地站住脚步,他的目光追随着风中花瓣,莫名地多了一丝伤感。事实上,他是先看到了樱花树,然后才看见樱花树下伫立的两人。

他们似乎在说些什么,面对面站着,互相凝视着对方。他看见安晓旭微微含笑的面颊,也看到她对面的那个高大英挺的男子目光中显而易见的宠溺,两人注视着对方的眼神,便像是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再也插不进其他的任何人或者事。

他眼皮一跳,莫名地心慌意乱,他还从来不曾在安晓旭的脸上看见过同样的神情。那样恬静、幸福、美丽,甚至是一往情深的。

一想到一往情深这个词,他立刻便冲了过去,一把将安晓旭拉到身后,然后如同斗鸡般怒气冲冲地大声道:“你们干什么?”

张天弘有些惊愕地看着忽然冲过来的年轻人,他可不记得自己见过他,不过看他保护安晓旭的姿态,显然与安晓旭的关系非同一般。

安晓旭有些尴尬地由年轻人身后探出头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张总,这是我哥哥。”

邱少聪立刻加了一句:“不同父母的,而且我们有婚约。”

张天弘有些好笑地看着邱少聪:“婚约?不是指腹为婚吧?”

邱少聪完全没听到张天弘语气中的调侃,很严肃认真地回答:“虽然不是指腹为婚,但从小到大,晓旭都知道我们是要结婚的。”

张天弘双眉微微一扬,目光探询地落到安晓旭的身上。他不在乎什么婚约,他自己还不是一样有婚约,只要没结婚,有没有婚约都是一样。即便是结婚了,又能说明什么?现在这个年代,想要离婚不过就是九块钱的事。他在乎的是安晓旭脸上瞬间划过的一抹紧张神情,她在担心,担心些什么?还有那隐隐的不安。

身为总裁的人,必然阅人无数,他几乎立刻便感觉到安晓旭在隐瞒些什么。事实上,在初见安晓旭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应该不单纯,尤其是那一双冰冷的双眸,他还不曾见有人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如今这双眸中的冷意不再,但却多了一丝为难,似乎安晓旭经常为了某些事情而犯难。他一直希望安晓旭能将心里的话说出来,无论是什么事,他都愿意和她一起解决。但显然,安晓旭完全没有说出来的打算。

他与安晓旭之间并没有什么约定,他也不曾说过“我爱你”之类男女之间必须要说的宣誓语。唯一表达过他感情的便是他送过安晓旭金鱼草,虽说在大多数人眼中,这花的花语是金玉满堂,但当安晓旭接过花时,他分明看见她眼中掠过的喜悦。她是明白的!

两情相悦的男女,不是应该没有秘密吗?

他却深知,安晓旭做不到,他也做不到。他的秘密很多是不能与安晓旭分享的,他将之归结为自己的身份地位使然。公司的秘密怎能都让女人知道,即便这个女人是自己深爱的,但女人就是女人,事业就是事业,不可混为一谈。

安晓旭伸手握住邱少聪的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邱少聪的神情似乎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这一瞬间,张天弘心中立刻涌起不悦。有些事情,是安晓旭和邱少聪才懂的,他却被排除在外,尤其是两人互视的那一眼分明含义深刻。

他挥了挥手道:“我先回公司了。”

安晓旭一怔,走上两步,似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一下,却终于没说出口。张天弘看她的神情,更觉得不爽,故意加上一句:“若是你忙,下午可以请假。”

安晓旭微微蹙起眉,这算是什么意思,刚才还好好的,转瞬便风云变色。不过她也没空和张天弘解释什么,邱少聪忽然来访让她有些心慌意乱,而邱少聪所说的婚约也让她心里一凛。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都忘记了婚约一说。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邱少聪:“哥,你怎么来了?”

邱少聪仍然火冒三丈,其实他不过是看见安晓旭和张天弘站在树下说话,但他脸上那吃醋的表情,似乎已经捉奸在床了。“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们两个刚才在说什么?你每天中午都和他一起吃饭吗?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好久不打电话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安晓旭静静地看着邱少聪,直到他一连串的问题告一段落,才慢慢地开口:“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十年前就知道了。”

邱少聪的怒火因这“十年”二字立刻便平息下来,十年了,对于大多数女孩子来说,十二岁是个懵懂不知愁滋味的年纪。安晓旭不同,十二岁的她便已经聪颖深沉,看事情已经不单纯是浮于表面。

安晓旭的唇边慢慢地浮出一个略显冰冷的笑意:“哥,你在想什么呢?你怕我爱上他?”

邱少聪点头,刚才安晓旭与张天弘互相凝视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他很想说:你已经爱上他了吧!

安晓旭很自然地挽起邱少聪的手臂:“我怎会爱上他?这个世间,我最不可能爱上的人便是他。你明知道!”

邱少聪叹了口气:“虽然我知道,可是我很担心。晓旭,你为什么要到万代实习?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还能怎样?回家吧!”

安晓旭淡淡地笑着:“哥,我现在怎么能回家呢?这是毕业实习,若是我现在回家,实习就会不及格,我就不能毕业了。我答应你,毕业以后不会留在东海市,我一定会回清湖镇的。”

邱少聪目光闪烁,“你真的愿意放弃这里的一切。”

安晓旭笑笑:“我在这里根本一无所有。”这话带着几分辛酸,邱少聪知道是勾起了她的回忆,他不敢再说下去。

安晓旭道:“可是哥,你为什么忽然来东海市?还能找到这里来?”

邱少聪想也没想便回答:“是你的女同学给我打的电话。我听她说你和张天弘走得很近,很担心你,就跑来了。”

安晓旭微微眯起眼,女同学?!不问可知,这个女同学必然是乔茉莉无疑。眼中寒光一闪即逝,看来乔茉莉还没死心,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她原本不想惹事,乔茉莉却是自己作死!

面上却是全无异色,只是笑道:“既然来了,就在东海市多住几天吧!有些地方,我一直想去转转,自己一个人却是提不起勇气的。”

邱少聪道:“什么地方?”

安晓旭轻叹:“比如说孤儿院!”

邱少聪一怔:“你想回那里去看看?”

安晓旭点点头:“过去的岁月不可能完全抹煞,虽然我不愿意多回忆,但过去仍然摆在那里,即便不去看,它也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邱少聪蹙起眉,他没安晓旭学习好,也没安晓旭看的书多,更没安晓旭那么有才华。她说的话,他经常觉得莫名其妙,比如现在,他便不知如何回答。

幸而安晓旭也不曾想让他回答,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在这个时候,邱少聪是能感觉到他与安晓旭之间的差距的,这差距在过去的十年中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如同鸿沟一样,不仅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窄,反是越来越宽。他这一辈子大概也不可能越过这鸿沟,和安晓旭站在一起,他只能远远地站在鸿沟的这边,看着彼岸的安晓旭,如同看着彼岸永远无法触及的烟花。

金展鹏推开办公室的门,蓦然看见乔茉莉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他不由得一怔,目光有些复杂地注视着乔茉莉。

乔茉莉的目光由电脑上移开,满脸都是妩媚的笑:“鹏哥,你怎么才来啊,人家都等你半天了。”

金展鹏双眼危险地眯了起来:“谁让你进来的?”

乔茉莉走到金展鹏身边,讨好地抱住他的手臂:“外面的人都认识我,我说要进来等鹏哥,他们怎么会不让我进来?再说了,我是你女朋友嘛,连你的办公室也不能进了?”

金展鹏不置可否,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屏幕上的斗地主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虽然乔茉莉离开了,但游戏进入了自动托管,仍然在继续。金展鹏微微一笑:“你刚才一直在斗地主?”

“那当然,除了斗地主我还能干什么?”

金展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微微一笑:“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我去看你。”

乔茉莉立刻凑过去,用自己涂了大红色唇膏的嘴唇在金展鹏的脸上印了一个唇印,“那我等你哦。”

看着乔茉莉离开办公室,金展鹏的脸上掠过一抹厌恶,他最讨厌的就是女人随处留下口红印,或者在脸上,或者在衣领上,或者在杯沿上。抓了一把纸巾恨恨地擦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再次落到电脑上,现代社会,谁都知道秘密全藏在电脑里,而他的电脑拥有公司里所有的权限,乔茉莉当真只是跑到他的办公室来玩斗地主的吗?

唇边掠过一抹嘲讽的笑,不管她是干什么来的,他都不在乎。想要和他斗,乔茉莉还太小儿科了。

拿起电话拨了安晓旭的号码,最近打这个电话的次数太多,虽然没有刻意记住,却下意识地记了下来。这还是第一次没有将女人的号码存进手机,却存进大脑里的。

对面传来安晓旭低低柔柔的声音,他的心情立刻好转了不少:“准备一下,我来接你。”

“干什么去?”

“下午有个拍卖会,我带你去。”想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打扮得漂亮点。”

电话挂断了,安晓旭有些啼笑皆非,现在是上班时间,忽然来个电话,让她打扮得漂亮点,似乎金展鹏老是如此的心血来潮。

急忙离开公司,冲到最近的商场买了一套礼服,又去美容店化了个妆,一回来就看见金展鹏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金展鹏穿着一套燕尾服,看见安晓旭走过来,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安晓旭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得这么一本正经,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平时没感觉到,人有钱了,自然就会有气质,尤其是专门订制的燕尾服穿在身上,竟让人连他身高颇矮这个事实都能忽略掉。

金展鹏笑道:“怎么,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安晓旭耸耸肩:“怎么会,若说配不上,也只能是我配不上。”

金展鹏笑道:“我有自知之明的,安总是地产界之花,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得到安总的青睐呢!”

金展鹏就是这样,顺口说出的甜言蜜语也会说得如此认真,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那是真实的。其实以金展鹏的地位,什么样的美女不是召之即来。

拍卖会是在金展鹏经营的一家酒店中举行的。这个拍卖会十分著名,早在两个月前广告就已经做得铺天盖地。主办方是英国极具盛名的拍卖公司,据说能被这家公司代理的商品,或者是价值连城,或者有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普通商品,人家根本看不上眼。

安晓旭早便听说这个拍卖会,当时曾经动过一下念头,后来便不了了之了,想不到金展鹏竟似知道她的心思一般。许多人与金展鹏打招呼,安晓旭站在他的身边,自然也受到了无数注目。记者的镁光灯闪个不停,安晓旭含蓄地微笑着,第一次觉得自己成为整个世界注目的焦点。

果然每一件藏品都是顶级珍品,而当一条蓝宝石项链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拍卖会到达了高潮。主持人热情洋溢地描述这条项链的历史,这条项链是法国探险家在印度次大陆发现的。在看见这块蓝宝石的第一眼,这位探险家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立刻高价买下这块蓝宝石,带回法国,经过精心打磨制成了项链。后来探险家死于一次事故,而这条项链则被一位美国银行家买走,银行家的妻子带着它参加了许多名流聚会,令这条项链无数次地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条。不过遗憾的是,这位银行家因金融风暴而破产,这条项链才会出现在这里。

听着主持人的介绍,安晓旭的目光落在蓝宝石上,久久无法移开。女人一向喜欢珠宝,再聪明睿智的女人也无法免俗。金展鹏看着安晓旭的神情,唇边掠过一抹笑意,果然,想要打动女人,珠宝仍然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

项链的竞价并不激烈,不仅是因为这条项链太昂贵,还有一个原因,是有一种传说,蓝宝石是魔鬼的眼睛,会给主人带来厄运。看看项链的前主人和前前主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虽说大家都被蓝宝石的美丽所吸引,却只有两个人在竞价。最终,项链以六百八十万美元的高价被拍了下来。这个价格说不上太高,但也绝不低。当主持人的锤子落下时,四周响起了一片掌声。

安晓旭轻轻叹了口气,竞拍的人不知是谁,他是拍卖会进行到一半才走进会场的。他的样子很是低调,看起来不过是大公司的一名普通行政人员。安晓旭怀着一种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沮丧心情,看着那个人走上台。

那人举起手,台下的掌声便停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道:“我今天是代表我的顶头上司来竞拍的,其实这条项链并不是我买下来的,而是金展鹏先生拍下的。”

安晓旭满面惊讶地望向身边,金展鹏对着她十分绅士地鞠了个躬,伸出一只手道:“May I?”

安晓旭不知所措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金展鹏便带着安晓旭走上台去。主持人似乎早已知道金展鹏的安排,满脸堆欢地捧起那条蓝宝石项链。

金展鹏接过蓝宝石项链,向着台下的众人扫视了一眼,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自有权势,台下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集中在了金展鹏和安晓旭的身上。

金展鹏深情地看了身边的安晓旭一眼:“我原本没有拍下这条项链的计划,但当我看见这条项链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女子能与之相匹配,这个女子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小姐。我现在将这条项链送给她,希望她永远光彩照人,就如同这条项链一样。”

他由盒子里拿出蓝宝石项链,幽雅地走到安晓旭的身后,动作十分温柔地将项链戴在安晓旭的脖子上。无数的快门被同时按了下来,许多记者兴致勃勃地记下了这一幕。

安晓旭有些眩晕,她从来不曾奢望过如此昂贵的珠宝,但这珠宝真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而且以后就属于她了。她觉得自己应该推辞,但立刻在心里劝说自己,众目睽睽,若是现在拒绝鹏哥的好意,岂不是公然让他丢面子。她不愿直视心底最深处的贪婪与虚荣,其实这样的诱惑,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抵抗的。

一名记者问道:“鹏哥,如果我没看错,这位小姐应该是安总。请问你们两人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好事近了?”

金展鹏哈哈一笑:“我也希望好事近了,不过要安总给我这个机会,现在只是我一厢情愿地追求安总。”

另一名记者立刻道:“鹏哥太谦虚了,安总愿意和鹏哥出双入对,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金展鹏侧头看看安晓旭,笑道:“放心,如果哪天我和安总对人生有什么计划,一定会请你们来做个见证的。”

安晓旭心里一阵狂跳,转头望向金展鹏,却见金展鹏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她的脸便无由地红了。她这种娇羞的样子,一点都不似一个成功的女企业家,但也正是这种娇羞的样子吸引着金展鹏。这女子身上有奇异的魅力,成熟与天真、聪慧与狡黠、世故却又冷漠,明明贪财,偏偏身上带着出尘的气息。他喜欢的便是这种有些不协调的矛盾,在别的女人身上,这些品质不可能存在得如此自然。

将安晓旭送回家的时候,金展鹏忽然拉住她的手臂:“刚才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

安晓旭一怔,“什么事情?”

金展鹏微微一笑:“就是人生计划。”

安晓旭笑啐了他一口:“记者开玩笑的,你也当真。”

“我偏就当真了。”

安晓旭看着金展鹏认真的神情,心里又是一阵七上八下。若非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张天弘的身影,她几乎已经要答应金展鹏了。

但只要一想到张天弘,她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答应下来。她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过些日子再说吧!”

金展鹏眼中掠过一抹失望,却并未相强。他知道逼得太狠不是个好办法,而且,安晓旭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他相信只要再加一把劲,一定能追上安晓旭。

多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和某个女子共度一生,即便明知她曾经离过婚,他也完全不在乎。如同他这样的人,根本不曾将处女之类的问题放在心上,只因他知道,决定一个女人价值的并非她是否有过过去,而是她的未来会怎样。

他道:“好,我等你,直到你愿意嫁给我的那一天。”

安晓旭蓦然从梦中醒来,在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年,安晓旭十二岁,刚刚升入初中一年级,因为生得漂亮,已经被班里的男生私下里封为班花。她不算早熟,对于许多事情颇有些懵懂,却直觉地知道男生们喜欢自己。

她还记得那个发生火灾的晚上,她下了学往家走,却在路上被邱少聪拦住了。她和邱少聪早就认识,是一个学校的,但邱少聪比她年长了两岁。她不甚喜欢邱少聪,因为邱少聪总是变着法在欺负她。那个时候,她还不明白这欺负之中所含的深层含义,只是觉得邱少聪很讨厌,想要离他越远越好。

被邱少聪拦住的时候,她很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高傲的小辫子:“干吗?我要回家写作业。”

邱少聪也背着书包,十四岁少年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故意做出一副痞子气来:“你说,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王伟?”

安晓旭被他这句话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王伟是谁。也是他们楼里住的男孩,好像比她大一年,似乎也是同校的。她翻了翻白眼:“谁也不喜欢。”说完这句话,她才发现邱少聪身后还站着几个少年,听到她这句话,那几个少年发出了哄笑声。

邱少聪却不服:“你必须选一个,我和王伟,你选谁?”

脑子坏了吗?安晓旭瞪了他一眼,干吗非得选一个?世界上只剩下你们两个男生了吗?

王伟从邱少聪身后那群少年中走了出来,他虽然比邱少聪小一岁,气势一点也不弱。安晓旭知道王伟是附近少年们的小头目,自然而然也被她归在不学好的男生之列。

“你别逼她选,很简单,你和我打一架,谁赢了谁就当她男朋友。”

“打就打,谁怕谁啊?”

“你们打你们的,关我什么事?”安晓旭很不满,他们要打架是他们事,为什么她倒成了彩头了?

但显然她想脱身也不容易,邱少聪死死地拽着她:“你别走,我们去江对面。”

安晓旭觉得自己就是被绑架地上了渡船,为什么要到江对面打架,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大概是为了离学校远一点。

至于两个少年在江对面的对决,她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在两个少年你踢我一脚我踢你一脚,绝对比功夫片难看的打斗中,安晓旭捧着课本在温书。直到夜幕降临下来,两个少年似乎还没分出胜负。

这个时候,有人忽然大叫了一声:“快看,着火了!”

对决中的少年停下了打斗,所有的少年一起转头望向江对面的面粉厂。这火是忽然燃起来了,完全没有预兆,也似乎少了由小到大的过程,不过是转瞬之间,那火便映红了蓝黑的天宇。

所有的少年都安静下来,怔怔地注视着火焰。他们大多是面粉厂的子弟,那个地方是平时玩惯了的。

落入瞳孔中的火焰便如同烟花般的跳跃着,少年们觉得自己看的不是一场火灾,而是新年时放的焰火。终于有人忽然叫了起来:“快回去!”

一群愣神的少年立刻争先恐后地冲向渡头。

以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梦。面粉厂外面全是救火车,珊珊来迟的少年们被挡在火场以外很远的地方,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看着救火车和救护车由面前开过去,然后救护车带着烧黑的人们驶走。

多年以后,安晓旭仍然能在梦中听到那尖锐的警笛声,她分不清那声音是来自救火车还是救护车,亦或是警车,总之,那个晚上,这样的声音响个不停,而她背着书包,呆呆地站在火场之外,如同一个失去思想的木偶。

后来,她知道自己的父母被烧成了焦碳,她想看一下尸体,却被善意地阻止了。因为那尸体已经不成人形,人们怕她受刺激,不敢让她看。

再次与王伟见面,居然是在孤儿院中。

她挂着小小的旅行袋,旅行袋里是简单的衣服。在走过庭院的时候,她往着庭院旁边望过去,那里有一些简单的体育器材,而王伟就坐在双杠上,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注视着她。两人目光轻轻一触,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点什么。那是只有刚刚死去双亲的人才有的恨意,但这箭一般的恨意却因为不知敌人是谁而无的放矢。

院长带着她略参观了一下孤儿院,最后将她带到自己的房间。院长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院里的规则,她麻木地听着,其实完全不曾听进去。院长离开后,她心有默契般地向着双杠而去。王伟果然还在那里,她站在双杠下面,王伟依然用相同的姿势坐在双杠上。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峙了好一会儿,王伟才道:“我比你早来了两天。”

她没说话,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话题。

王伟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他点着烟抽了两口:“总有一天我要抓住那个放火的人。”

“抓住了你想怎样?”对于这个话题,安晓旭还是有兴趣的。

王伟恶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把他绑在火里慢慢地烤熟。”

安晓旭点点头:“或者可以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来,放在一口锅里煮。”

王伟看了她一眼:“也可以,不过我更愿意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被烧成焦碳的样子。”

安晓旭看着他:“你见到你父母了吗?”

王伟点了点头,“见到了,黑黑的,看不出来。”

这一瞬间,泪水涌入安晓旭的眼眶,她慢慢地蹲下身子,用双手捂着脸:“他们不让我看,我真想看看。”

王伟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看也好,不看也好!”

院长尖锐的叫声远远传来:“不许在院里吸烟!”

王伟低低地咒骂了一句,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掐熄:“以后我来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她抬起头,从指缝中间看着王伟,王伟仍然是一副小痞子的模样,身体歪歪地靠在双杠上。安晓旭不再觉得他讨厌,甚至觉得这样的王伟其实还挺靠得住的。

他们在孤儿院中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并不亲密。事实上,他们每天说的话很少,不超过五句。有一种关系,不靠语言来维系,他们深知对方的悲痛,即便是从来不曾说出口。这种默契是别人所不能拥有的,也是无法破坏的。

安晓旭渐次沉默,她原本是个高傲中带点娇气的女孩,现在却阴沉寡言。她每日留意电视新闻,都是关于面粉厂的。那段时间关于面粉厂的新闻可真多,甚至有记者来采访她,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记者,一言不发。院长过来打圆场:“孩子受的刺激太大了,让她安静安静吧!”

记者们叹息着离去,他们希望看见一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怜女孩儿,见到的却只是一个倔强中带着点冷漠的早熟小妇人。这令他们大失所望,这样的采访根本不能赢得大多数市民的同情心,只有看到别人痛不欲生时,市民们才会一掬同情之泪。

过不多久,邱大志到孤儿院来办理领养手续。在离开孤儿院的那天,王伟仍然坐在双杠上注视着她,她拿着小小的旅行袋,如同来的那一天一样,被邱大志领着离开孤儿院。

她扭头看着王伟,王伟无声地说:别忘记父母的仇恨!

虽然只是看嘴型,她却立刻明白王伟在说什么,她便也无声地回答他:不会忘记,等我长大了,就去报仇!

王伟笑笑,长大了就去报仇?那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还有谁会将仇恨记那么久呢?

女孩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信任,继续无声地说:这是我们的约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王伟点了点头,伸出一只小手指,女孩也伸出一只小手指,两人的手指虽然不能勾在一起,却如同勾在一起一般地晃了晃。勾过手指了,这件事就定下来了。

许多年后,王伟想起那天的情景,他忍不住会问自己,若不是因为和安晓旭勾过手指,他会否十年来一直记忆着仇恨不愿忘记呢?这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父母死的时候,他十三岁,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将仇恨记忆多久,他不知道;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将与女孩的约定记忆多久,他也不知道。但十年后,他不仅记得仇恨,也记得与女孩的约定。或许没有仇恨,他不会在十年后还记得少年时与一个女孩子的约定;也或许如果没有这个约定,他早便淡忘了仇恨,开始完全不同的人生。

或许的事谁也不知道,时间便这样过去了!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陈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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