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人

2015-12-24 11:59
东方剑 2015年2期
关键词:陈红张辉小赵

◆ 昆 金

雾中人

◆ 昆 金

有位前辈曾经告诉周凤岐,犯罪率的高低,其实跟季节有一定关联。地球与太阳月亮之间的位置变换,对人类情绪会产生不同的微妙影响。这种影响从犯罪率上也能体现出来。

对于这种玄乎的说法,周凤岐一向嗤之以鼻。但现在他有点相信了。入秋以来,辖区内的恶性案件接二连三地发生,几乎已经到了应接不暇的地步。看样子眼下地球月亮和太阳三者已经进入魔鬼位置模式。

这不,三分钟前刚刚接待了一个报案人,紧接着就又收到一位市民的电话报警。而此时整个巡捕房重案组除了周凤岐和助手外已经全部出警。周凤岐分身无术,只好和助手小赵分头奔赴两个现场。这也算是给新人一个锻炼机会。

那个报案人二十五六岁,神色紧张。周凤岐带他上车后,驱车赶往现场。今天的雾气很大,将近中午了还萦绕不散。

报案人自称姓马,单名一个侯字。他说他刚刚用猎枪打死了一个死对头。事后出于畏惧和自责,便主动到巡捕房来自首。

汽车停在一片树林外面,两人步行进入。马侯步子急促,走在前面。周凤岐环视四周,紧随其后。途中不时看到有早锻炼的市民从雾气中突然显现,一转身又消失在雾气之中。

走到树林中间一个湖边时,马侯放慢步子,仔细辨认,继续朝前。沿途路上杂草遍及,露水打湿了他们的鞋子。

两人在湖边某个区域内兜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找到。马侯呆立在湖边,似乎有些绝望。

“他明明就是倒在这里的。”马侯指着前方一片灌木说。

“你确认打死他了?”周凤岐问。

“我那把猎枪,足可以打死一头野猪。当时枪响以后,我看到他整个人弹出了老远。”马侯的声音有些颤栗。

“雾气那么大。你果真看清了?”

“当然。我一大早就尾随他进了树林。他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整个树林笼罩在一团雾气中。不时有市民经过,交谈语气自若,没有丝毫身处凶案现场的那种惊恐感。

就在这时,有个人影从雾气中慢慢显现,并缓步朝他们走近。马侯睁大眼睛盯着对方,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周凤岐早就看在眼里。

“马侯,怎么啦?”

“鬼,鬼,鬼呀——”马侯一声尖叫,扭头就想跑。周凤岐一把扯住:“哪有什么鬼?镇静点!”

这个时候,那个人已经走到他们跟前,端详着地上的马侯,同样也是一脸惊异。

“周探长,我见鬼了。他他他……他就是刚刚被我打死的张辉。”

周凤岐有些意外。站在他们跟前的那个人突然醒悟,冲着马侯:“原来之前那一枪是你开的?”

马侯只顾着发抖,而对面的张辉突然愤怒,起身过来,抬腿便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凤岐阻挡,问。

马侯被狠狠踢中一脚,反而不害怕了,忽地起身:“张辉,你真的没死?”

“你巴不得我死,对吧?你这混账。”

马侯呆了一下,大大松了一口气,突然又害怕起来:“我明明看到你整个人飞起来了,怎么会一点都没事呢?”

“你会不会误伤了其他人?”周凤岐很是紧张。

“没有。他确实打中了我。”张辉愤愤说道,“只不过他打中的,只是我的一件风衣。”

“啊?怎么会是……是你的风衣?”

“早上我到湖边后,突然很想方便一下。为了不弄脏我的长风衣,我就把它脱下来,放在一棵灌木上面。然后我躲进不远处的灌木里方便。还没等我结束,就听见一声枪响。出来一看就发现我的风衣掉出去老远,已经被轰成一块破烂布。”张辉解释。

“什么,什么,我打中的是你的风衣?”马侯不相信。

“你这蠢货,杀个人都不会。哎,这也是天意。幸亏了今天的大雾。”张辉感叹。

“你不是说他一刻也没离开过你的视线吗?”周凤岐冷冷地问。

“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准备开枪时,发现引线火药被雾气打湿。于是就蹲下换了一片。你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的。我不敢离你太近 ,所以始终只能看到隐隐约约一个人影。你那件放在灌木上的风衣,雾气中很像坐在地上的一个人。”马侯回忆。

事情并不复杂。张辉和马侯先前有些过节,结下怨恨。在那次冲突中马侯吃了些亏,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最后演变成杀人泄愤。好在阴差阳错,一场悲剧擦肩而过,也算是天意。

当时马侯开枪后,顺手把猎枪扔在现场。可见他开枪后确实马上就滋生了恐惧和忏悔。否则绝不会犯忌把杀人凶器留在作案现场。因此他随后选择主动投案的举止也在情理之中。

事后这把枪也被周凤岐找到。当时树林里有很多市民听到了那声枪响。他们以为是有人在打猎,所以并没在意。又因为雾大,因此也没有人目睹马侯开枪的情景。

另外通过勘察,马侯在树林里留下的脚印也顺利找到。包括他躲在一棵灌木背后开枪时留下的凌乱脚印,所有这些脚印跟他当时脚上的鞋印完全相符合,也跟他描述的杀人步骤和行动路线相吻合。猎枪上面也顺利取到了马侯的指纹。通过走访,也证实这把枪就是马侯平时使用的。可以确定马侯交代的所有情节并无虚假。他看上去也确实不想隐瞒任何细节。

因为马侯的杀人行为没有造成后果,而且事后也对自己的冲动鲁莽非常后悔。而张辉在冷静下来后,也就上次冲突中做得过分的地方向马侯表示了歉意。两人经过这次事件,彼此承认过错,诚意十足,似乎一下子就由生死冤家变成一对惺惺相惜的老友。

鉴于此,这件事周凤岐不准备继续追究下去。一番说教以后,他就把人给放走了。

这个案件似乎已经结束。周凤岐的精力也转移到了助手出警的那个案件上。

本案死者名叫金燕,是位年轻女性。她被人用硬物砸破脑袋后推下外滩防洪墙。黄浦江里的渔民把她打捞上来时,姑娘早就咽了气。当周凤岐带人来到死者家里时,金家正在操办丧事。金燕的尸体停在客堂间,很多亲友到场忙碌。

周凤岐了解到,金燕很小父母双亡,就靠一个哥哥把她带大。现在哥哥已经结婚,金燕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周探长,你一定要把凶手抓到。我妹妹死得太惨了。”金明痛哭。看得出兄妹之间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你妹妹昨天去外滩干什么?”周凤岐问。

“这我不太清楚。金燕现在长大了,她有她自己的事。”

“她有婆家了吗?”

金明摇摇头:“交过好几个对象,到现在没一个成功的。我妹妹的要求还是挺高的。”

就在这时,助手小赵从里面出来:“探长,我们刚刚检查了金燕的房间,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起去看看。”周凤岐带着金明一起走进金燕的房间。

小赵指着地上一大堆东西:“探长你看,这些都是没有拆包的礼品。大大小小的,一共有好几十件。里面有衣服鞋帽,还有香水手表,甚至金银饰品。从品相上看,这些东西价格不菲,而且包装上大多还有赠送者的留言。”

周凤岐蹲下身去,仔细查看。金明站在一边,也有些惊讶:“这么多东西,我以前都没见到过。”

“这些仅仅只是还没拆包的部分。”小赵嘀咕。

“你妹妹有工作吗?”周凤岐边打量边问。

“有。她在市电话局做接线员。”金明回答。

“市话局的薪水怎么样?”周凤岐继续问。

“不算太高。作为我妹妹这样没有什么后台和学历的姑娘来说,那已经算不错了。”

“她很新潮……”周凤岐又看了看金燕衣柜里的衣服和桌上的化妆品说,“她那点工资,未必能支付这么高档的消费。”

“可能是她男朋友送的吧。”

“她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金明为难,支吾:“这我吃不准。主要是……”

“什么?”周凤岐追问。

“其实我妹妹有一点不太好,就是经常走马灯似的换男友,我连了解的机会都没有。为这个事,我说过她好几次。”金明终于鼓起勇气。

“哦——”周凤岐一下留意起这个线索,“追她的人很多吗?”

“是吧,金燕长得还算漂亮。”

这个时候,外面开始喧哗。金明匆匆离开。小赵一直蹲在礼品堆前忙碌着。

“探长你看,我从礼品包装里找到一些留言纸片。一共汇总到三个人的名字。从留言内容和语气来看,这三人都是送礼品的人,且都是金燕的男朋友。”小赵说着把几个纸片交给周凤岐。周凤岐仔细端详。

“这三个人和金燕交往的时间相隔只有几个月。金燕换男朋友的频率也有点快呀。”周凤岐喃喃。

“探长,这一点,会不会跟金燕的死因有关呢?”小赵推测。

“不是没有可能。你去把这三个人的情况都查一遍。”

小赵答应,接过纸片。两人随后出了金燕房间。

这个时候金家请来的道士开始给金燕超度。金家亲友也围在金燕尸体四周参与仪式,只有金家的邻舍隔壁忙碌进出,帮忙操办着杂事。

而这个时候,周凤岐突然注意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看上去既不像是金家的亲友,又不像是过来帮忙的邻舍隔壁。因为他既不参与悼念仪式,也不在外围帮忙做事。他完全置身事外,俨然就是一个旁观者。他的神色既冷静,却又透着些掩饰不住的悲伤。周凤岐一下被他吸引,不禁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有个年轻女子挤出仪式人群,径直走到周凤岐跟前:“请问你是巡捕房的探长吗?”

周凤岐点点头:“我是周凤岐探长,小姐你有事吗?”

“周探长你好。我叫陈红,是金燕的好朋友。我想问问,杀害她的凶手找到了吗?”陈红红着眼睛问。

周凤岐摇头:“正在调查。你既然是她好友,可否提供一些有用线索?”

“我也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一时无从谈及。”陈红摇摇头。

周凤岐想了想:“听说金燕生前交过很多男友,而且替换得特别频繁?”

陈红暗叹一声,沉默片刻:“确实是这样。哎,金燕哪都好,就是有这个毛病。我们几个好友都说过她,可她就是不听。”

“你觉得这是一种毛病?”周凤岐隐隐听出了些端倪,追问。

“死者为大。本来不适合说她坏话。但为了找到凶手,我也顾不得了。周探长,其实金燕根本就不想找对象结婚。她就是想通过和男人的交往,骗取他们的钱财。”

周凤岐有些吃惊。还没等他回话,金明突然出现,指着陈红呵斥:“陈红,不许胡说八道。”

陈红不甘:“金大哥,你就别再包庇她了,这些事很多人都知道。你宠着金燕我理解,但过分了就是在害她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这次的事,多少会跟她这个毛病有关。也跟你爱护到好坏不分有关。”

“陈红,你也是我妹妹的好友,为什么要这样说她坏话?她已经死了。”金明愤慨。

陈红有些恼怒:“我这么做也是想让周探长早点抓住坏人,给金燕一个交代。你觉得这是在中伤她的话,我这就闭嘴。”说着陈红转身,朝着客堂里金燕的尸体远远鞠了一躬,返身就走。

“金明,看样子你们兄妹关系不错。你很爱护你妹妹。”周凤岐心里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金明叹息:“周探长见笑了。好吧,我承认,我妹妹确实有这个毛病。我们俩从小没有父母,这一路上吃尽苦头。我妹妹成人后不止一次说过,从今往后她要好好过日子,把之前没有享受到的东西补回来。她爱自由,不喜欢传统的婚姻家庭模式。”

“哦……”周凤岐有些意外。这时有人把金明喊了过去。周凤岐一抬头时,刚好看到那个神秘的男子已经准备离开。他赶紧急走几步,追上了对方。

“对不起。请问你是金家亲戚吗?”

对方打量着他,摇摇头。周凤岐:“那你是来悼念金燕的吗?”

“你是谁?”对方反问。

“我叫周凤岐,是巡捕房探长,负责调查金燕的死因。”

听周凤岐这么一说,对方马上就“哦”了一声:“辛苦你了,周探长。查到什么了吗?”

周凤岐摇摇头,不懈追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

对方想了想:“我是金燕以前的朋友。这个重要吗?”

“你叫什么名字?”

“朱洪道。”

听到这个名字,周凤岐心里一凛。因为就在刚才,他在金燕礼品堆的留言纸上,看到过朱洪道这个名字。

“你是金燕之前的男朋友,对吗?”周凤岐追问。

朱洪道愣了愣,点点头:“没错。我们曾经交往过,但后来她有了新男友,就跟我断绝了来往。”

“你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被她抛弃了还不忘过来悼念,可惜呀!”

朱洪道听到这些,眼圈有些微红:“她是个非常美丽、非常可爱的姑娘。我爱她,曾经以为会跟她过一辈子。后来她离开了我,我也没怎么怪她。我想她一定是对我不够满意。但我就是忘不了她,我很珍惜拥有她时的那份快乐和幸福感。周探长,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替她伸冤。”朱洪道说到最后,情绪有些失控。

周凤岐注视着朱洪道,暗暗感叹。金燕抱着游戏人生、及时行乐的态度去跟男人交往,却不料被她遇到这样一位认真而又深情的男子,真是世事难料!

“你也不要过分伤心,你其实还很不了解她。”不知道怎么了,周凤岐居然想起要安慰他几句。

“每个人都会有缺点,而我却只愿意记住她的美好,因为我爱她。”朱洪道说着,黯然落泪。

“找个时间,我们好好聊聊。”周凤岐把一张名片交给他,对方也给了他一张名片。原来他是一家绸布店老板。

“对了。金燕她是怎么死的?”朱洪道问。

“她在十六铺码头附近被人用钝器敲破了头,然后推下外滩防汛墙,淹死在了黄浦江里。”

朱洪道的神色有些惊讶:“你是说,她死在十六铺那边的黄浦江里?”

“是呀,离开码头也就两百米左右。怎么啦?”周凤岐留意到了对方这种神态。

“没什么……没什么……”朱洪道支吾着。

周凤岐平静地注视着他,想了想问:“昨天上午你在哪里?”

“我……我在店里。哦,不不不,我一个人散步去了。”朱洪道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周凤岐注视着他,有些意外。

小赵的外围调查很快有了结果,其中令周凤岐感到惊讶的是,案发当天上午,朱洪道很可能也到过外滩。

“你确实核实过了?”事关重大,周凤岐追问。

小赵自信地点头:“不会有错,探长。外滩有目击者说,案发前朱洪道举着一块牌子,站在十六铺码头出口处,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码头上那么多人,目击者凭什么记住了朱洪道?”周凤岐反问。

“问题就在这里。目击者说当时朱洪道和另一位候船的女子在出口处发生纠葛,并且闹得很厉害。那名女子看上去刚刚下船,被朱洪道纠缠着。后来那个女子还打了朱洪道一记耳光。朱洪道根本没还手,所以在场的人全都印象深刻。后来我不放心,就到绸布店去偷偷拍下朱洪道的照片,然后拿给那些目击者辨认。那些人异口同声,说这就是当天挨耳光的人。然后我又拿出金燕的照片,他们同样认出金燕就是那个厉害的打人女子。”

周凤岐拿出一张名片,朱洪道敦厚的模样马上显现在他脑海里:“看来朱洪道依然对金燕抱有一丝希望,还在纠缠着她,真是个情种。”

“但你说过,朱洪道在你面前否认了当天去过案发地的事实。他会不会因为先被拒绝,后又被当众打了耳光,一时愤怒,这才下此死手?”小赵说。

“有这种可能。不管怎样,朱洪道现在是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而且形迹可疑。待会你去把他带来。”周凤岐分析。

“是。另外案发时间也已经大致查清,是在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左右。那些渔船行踪不定,我费了好大功夫,总算找到那几个当时在场的渔船老大。金燕被人推下防洪墙时,好几艘渔船上的人都听到了落水声,还有人看到有个人影落水。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错。”小赵继续汇报。

“八点四十五分……”周凤岐沉吟着,突然惊讶,“咦,怎么会这么巧?”

“怎么啦?探长。”小赵疑惑。

“八点四十五分,刚好也是那天另一个凶杀案中凶手的行凶时间。所幸的是那个凶案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由于大雾,凶手错把灌木上的风衣当目标,放了空枪。”

“不会这么巧吧?”小赵也很惊讶。

“现场有很多目击者,他们全都确认是在八点四十五分时听到枪声的。这个我们已经核实过。”

小赵嘟哝着离开。周凤岐趁小赵去绸布店带人的时间,又把马侯和张辉的那个案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久小赵就把朱洪道带回巡捕房。

“朱老板,金燕死亡那天上午,你究竟在什么地方?”周凤岐开门见山。

“那天雾气很大。我去外面兜了一圈,吃了点东西,中午前才回来。”朱洪道镇静。

“有人可以证明这一点吗?”

“那倒没有。一个上午我都没遇到熟人。”朱洪道想了想说。

“但是我们有证据证明,案发当时,你就在现场,还跟金燕吵了一架。她还当场给了你一个耳光。有没有这回事?”周凤岐直截了当。

听到这些话,朱洪道有些慌张起来。

“朱老板,很多情况我们都已经掌握。你还是说实话吧。”周凤岐施压。

朱洪道突然就有些崩溃,点了支烟,狠狠抽。周凤岐耐心等待着。

“好吧,我实话实说。那天上午我去过外滩码头。”朱洪道终于承认。

“你去干什么?”

“案发前一天的晚上,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自称是金燕的哥哥,说他妹妹金燕第二天上午乘船回上海,要我去接她一下。我说我跟她已经没有关系。对方说金燕又失恋了,很需要有人安慰,如果我还爱着她,就别错过这个机会。就这样我相信了他的话,第二天就去了十六铺码头接人。”

“对方是不是金燕哥哥?你确认过吗?”

朱洪道摇摇头:“肯定不是。对方的声音,跟金燕哥哥根本不一样。那天我去金燕家,一则悼念金燕,再则也是想证实一下这事。当我跟金明说话时,我就知道这电话肯定不是金明打的。另外在码头上我也提到这事,金燕说她不可能会让哥哥打这个电话。她当时以为我又要胡搅蛮缠,还对我动了手。”

周凤岐想了想:“当时我问你案发当天有没有去过现场,你为什么要否认?”

朱洪道黯然:“其实在那个时候之前,我并不清楚金燕死亡地点。当你说她就死在十六铺码头附近时,我肯定会担心被沾染上嫌疑,所以才要否认我到过那里。但是我真的没有杀她。我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因爱生恨,这种事我见得多了。”

“周探长,你可不能这么说。我真的不可能杀她。别说杀她,我甚至在被她抽了一记耳光以后也舍不得还手。这些你可以去调查,当时很多人在场。”朱洪道急了。

“这些我们都了解,但这丝毫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你想杀她,肯定会挑选一个安全隐蔽的手法和地点。”

朱洪道听罢,一阵战栗:“这么说来,你已经肯定是我害死了金燕?”

“至少你有重大嫌疑。”

周凤岐说着,便让小赵把朱洪道收监,随后自己又去了金燕家里。金燕此时已经落葬。她哥哥金明接待了他。

“案发当天,你妹妹怎么会在码头上?”周凤岐问。

“金燕前几天去了趟普陀山烧香。那天坐船回上海。”

“是你让朱洪道去码头接她的?”

“不可能,我甚至不认识朱洪道,而且我也不知道金燕哪天回来。她爱自由,日子过得无拘无束。我从不干涉她的生活,就是想干涉也干涉不了,哎——”金明感叹。

“我想再看看金燕的房间。”周凤岐想了想,说。

金明答应,把周凤岐带进妹妹房间后,指着桌上一堆东西说:“周探长,这次我把房间彻底整理了一下,又找出一些东西。你看看是不是有用。”

周凤岐谢过,开始细致翻看。其间夹杂着一些信件,引起了周凤岐注意。他开始逐一拆开信封阅读。很快,他就发现了一封很有意思的信件。

这封信应该也是金燕众多求爱者当中的一个写的。这一点,信中的内容完全可以证明。但关键是这封信的落款署名:马侯。

周凤岐一阵惊讶,又有些兴奋。他快速搜查,又找到了一封署名马侯的情书。

那么也就是说,那个错把灌木当成仇人的马侯,曾经也是金燕众多男朋友中的一个。

这可真有意思。

这个结果让周凤岐不得不把树林枪击案重新温习了一遍。马侯写给金燕的两封情书,令周凤岐的内心翻江倒海。

马侯在写给金燕的情书中,除了常见的甜言蜜语外,还多次有过威胁性的暗示。暗示的内容概括起来就是,你是我马侯的,别再想离开我。

这样的语气,让周凤岐无法不想起一个事实——金燕的死,会不会跟马侯有关?因为马侯同样具备被金燕无情抛弃、人财两空的困扰。

那天上午8点45分,金燕遇害时,马侯正在离案发地半小时车程外的树林里朝张辉开枪,他不可能分身过来谋害金燕,具备不可能作案的充足证据。

对于这一点,周凤岐想到了很多。

周凤岐马上赶回巡捕房。他决定重新审理马侯张辉案。按照登记的地址,周凤岐首先找到马侯家,但马侯家铁将军把门。周凤岐便又来到了张辉的家,不巧的是张辉也不在家,不过他母亲接待了他。于是周凤岐就跟她攀谈起来。

“因为一次吵架,就想把人打死,这个叫马侯的也真是凶残。”张母感叹。

“你也知道那件事?”周凤岐问。

“怎么不知道?马侯曾经找到我们家里跟张辉论理。两人在门口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街坊邻居都知道这事。”

“他们为了什么事要闹成这样啊?”周凤岐继续追问。

“这我不知道。张辉不肯说。事后他只告诉我这件事已经过去,他和马侯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冲突。”

“但事实并非如此。马侯非但依然对张辉怀恨在心,甚至还想对张辉下死手。”周凤岐喃喃自语。

“哎。两人能有多大的怨恨,非要把事闹成这样。”

跟张母聊了很久,依旧不见张辉回家,周凤岐只好作罢。回到巡捕房时,助手小赵心急火燎地跑进办公室。

“探长,我到处找你。”

“怎么啦,慌慌张张的?有事慢慢说。”

“就在刚才,有人打电话进来说,杀死金燕的凶手不是朱洪道,而是马侯。”

周凤岐大吃一惊:“对方是什么人?他有证据吗?”

“对方没说他是谁,但口气非常肯定。他说金燕就是马侯亲手杀死的,要我们马上把马侯抓起来。必要的时候,他会出面作证。”小赵说。

“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就说那么多。我问了几次,他都不肯说更多,就把电话挂了。”

周凤岐坐到椅子里,安静思考。

“但事实证明马侯不可能是杀害金燕的凶手。案发时他正在朝张辉开枪呀。”小赵百思不解。

周凤岐没有说话,凝神思考。

“现在怎么办,探长?”小赵请示。

“你现在就带人去马侯家守着,看到他马上拘捕。”周凤岐果断说道。

“但是,他确实不可能杀害金燕呀。”

“我看不一定。记住,抓到马侯后,别急着带回来,先给我打个电话。”

小赵纳闷,但依然领命出发。周凤岐又把朱洪道从拘押室带进办公室,两人聊了很多。

“周探长,人真不是我杀的。你们这样会耽误事,真凶或许正准备逃跑也不一定,可别让人给跑了。”朱洪道急切解释。

“朱老板,金燕还有哪些男朋友,你知道吗?”周凤岐继续问。

“这我不太清楚。”

“金燕在跟你交往之前,是不是有过一个男朋友?”

“应该有吧。”朱洪道回忆。

“对方是不是姓马?”周凤岐紧追不舍。

“应该不是。好像……是姓张吧,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周凤岐愣住了。

而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原来是小赵已经把马侯拘押起来了。

“小赵,你让马侯听电话。”周凤岐吩咐。

等小赵那边把电话交给马侯后,周凤岐也把听筒交给朱洪道。

“周探长,为什么把我抓起来?我犯什么罪了……”那边马侯开始说话时,这边的朱洪道正在仔细聆听。

周凤岐捂住话筒,问:“怎么样,这个声音熟悉吗?”

朱洪道听了一会,坚定地点点头:“嗯,就是这个声音,打电话让我去码头接金燕。”

周凤岐一阵兴奋:“你听清楚了?”

“没错,周探长,就是他。”

周凤岐接过话筒:“把话筒交给小赵……喂,小赵,马上把马侯带回来。其他什么也别说。”

“什么?我打电话给朱老板,让他去码头接金燕,这怎么可能?周探长你说笑呢。”来到巡捕房后,周凤岐开始询问马侯,马侯矢口否认。

“你认识金燕吗?”周凤岐单刀直入。

“不认识,所以我不可能打这样的电话。”

周凤岐把两封信摔在桌上,马侯只是瞟了一眼,浑身就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转瞬即逝。

“这是你写给金燕的情书,上面有你的签名,白纸黑字。”

“这不是我写的,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得是,周探长搞错了。”马侯笑笑。

“要不要我做个笔迹鉴定?”

马侯听到这里,有些软了。迟疑了片刻,他开始改口:“就算是我写给金燕的,又怎么样呢?”

“你为什么要隐瞒你跟金燕之间的关系?”

“你正在查她的死因。我当然要避嫌。”

“你心虚了。”周凤岐紧逼。

“随便你说什么,周探长,反正我没有杀她。”马侯不屑。

“我说过人是你杀的吗?露出马脚来了吧。”周凤岐突然呵道。

“你们把我抓来,不就是想得到这个结果吗?但是我没有作案时间呀。这一点,想必你们心里也清楚。”马侯口气依然坚挺。

“说到作案时间,我想了很久。这确实是个问题。”这句话,倒真是出自周凤岐的内心。

“但是,任何阴谋总有被识破的时候。别把我当傻瓜,我见识过很多犯罪高手。”随后周凤岐又补充了一句。

“周探长,你不能这样无凭无据就把我抓起来。”马侯发难。

“谁说我没有证据?我是接到举报,才把你请到这里来的。”

“谁举报的我?他有什么凭据?这个人在哪,我要跟他当面对质。”马侯继续抗议。

“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你耐心些。”周凤岐轻声说着,就让小赵把人带下去。

“周探长,马侯说得没错,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那个电话的真实性也无从考证。”小赵回来以后,疑惑地望着周凤岐问。

“这两个案子有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你看出来了没有?”周凤岐没有回答小赵,直接提问。

小赵想了想:“探长你是不是说,那个作案时间……八点四十五分?”

“对。两个案件中的凶手,全都选择在同一个时间动手。这样的情况,难道真的用一句巧合就能解释?”

小赵有些纳闷:“我看不出这里有什么蹊跷。”

“单看这个时间,你的确看不出任何问题。但是你再把马侯眼下的处境联系起来分析呢,是不是有些感觉?”周凤岐启发。

小赵有所感悟:“对呀!马侯之所以不可能杀害金燕,全是因为这两个时间的缘故。当金燕被凶手推下黄浦江时,他正在树林里瞄准张辉的风衣开枪呢。”

“对。所以如果马侯真的是杀害金燕的凶手,那么他必定无法分身去朝张辉开枪。换句话说,当时树林里发生的一切,以及我们看到听到甚至分析到的一切,就全是假象。这些假象唯一的用途,就是提供给马侯作为他不在犯罪现场的有力证据。”

“啊……这,这怎么可能?当时现场有那么多证人能证明,而且还有那么多痕迹和物证的支持……”

“是呀,这才是我们遇到的难题。我们现在可以料到结果,却猜不透整个过程是怎么回事。这样就没法让马侯服法。”

“探长,看上去你已经确认马侯是杀害金燕的凶手?”

“没错。我的直觉一向准确。”周凤岐果断地说。

对马侯的拘押不能无限制进行下去,但周凤岐依然猜不透这里的玄机。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神秘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周探长,找到证据了没有?”

“没有。请问你是哪位?可不可以露出你的真面目?你说马侯是杀人凶手,但我们需要证据。”

“看来马侯没让你们少费心思。”对方似乎在电话那头微笑。

“是的,所以我们非常需要你的帮助,先生。”

对方沉默了片刻:“好吧,我一刻钟后到。”

放下电话,周凤岐十分好奇。随后当这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口时,他差点叫出声来。

这个人居然是张辉。

“凶手就是马侯。他在树林里谋杀我的事,全是假的,目的就是给他提供不在场证明。”张辉开口便说。

“这个我预料到了,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马侯一直想杀个人,于是他要我帮忙。他没说要杀谁,我懂规矩,所以也没问。具体办法是,当天他去码头谋害金燕时,我穿着他的鞋子,在树林里踩出一系列脚印,然后让你们以为是马侯留下的。然后我又用马侯的猎枪,躲在一个灌木后,朝着我刚刚挂在另一棵灌木上的风衣开了一枪。然后我把猎枪丢在灌木丛里。当然,枪上绝不会留下我的指纹。我开枪的时间也是事先约定好的。马侯做过精确准备,他说他有把握按照约定时间动手,事实上他也做到了这一点。然后我们再约定在一个地方碰头,交换信息,并且让马侯换上我脚下的鞋子,然后他再到巡捕房来自首……”

周凤岐恍然大悟。

“你跟马侯不是冤家吗?怎么会愿意帮助他?”

“我们之前确实是冤家,所以这次他要杀我,也具备充足的犯罪动机。你们肯定不会怀疑。事实上我们早就和好,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那你为什么又要举报马侯呢?”

“我也是刚刚知道马侯杀死的居然是金燕。不瞒你说,我曾经也是金燕的男朋友。”张辉说到这里,有些动容,“我无法容忍马侯杀死金燕的事实。金燕虽然欺骗了我,但她给我留下过很多美好印象。我忘不了她。所以我饶不了马侯。”

“那么朱洪道是怎么卷进来的?”

“金燕认识朱洪道时,已经在跟我交往,所以当金燕甩开我后,我就觉得这都是朱洪道造成的,因此对他怀恨在心。这次马侯提出要我帮忙,我答应了,条件是要他把朱洪道设计进去,作为我对他的报复。当然有些事我也都没告诉马侯,所以他不知道我跟金燕也有过交往。”

周凤岐想了想,感叹:“其实金燕看上去一直在骗取你们的金钱和感情。但她的内心深处,却依旧保持着一份良知。不然的话,她也不会珍藏着你们写给她的情书。她完全懂得好坏、真假,只是战胜不了自己的欲望。这一点并不难看出。”

“我们是一群可怜的人。我们的目光和心田被一层私欲的雾气遮蔽,却没有勇气和力量驱散这股雾气,我们都在这个纷乱繁杂的大千世界里迷失了自己。”张辉望着窗外,黯然说道。

周凤岐忍不住朝窗外望去。外面的雾气依旧弥漫。

发稿编辑/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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