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惑的DNA

2015-12-24 11:59
东方剑 2015年2期
关键词:林雪小虎小海

◆ 吕 斌

疑惑的DNA

◆ 吕 斌

盛夏天长,然而窗外已经泛了些暗色,小虎正在家里津津有味地看着他最喜欢的动画片,“打!钻石星辰拳!”他跟着动画片中的情节挥舞着拳头,嘿嘿傻笑着,正到兴奋处,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小虎顺手接了起来。

“喂,哥,你快来!有人跟着我!我……”

对方还没说完,电话就被忽然挂断。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小虎还未及想,转头却又被动画片中的情节吸引了过去。“打!嘿嘿!打!”小虎高兴地手舞足蹈,电话被随手丢在了一边,仍然发出挂断的忙音——“嘟……嘟……嘟……”

这一声声不长不短的忙音,同那远处一片烟地里女人痛苦的求救声一起,被闹哄哄的电视机声和其他什声掩盖了,绝望而凄厉。

A

2003年8月1日,天已擦黑,内蒙古赤峰市松山区牤牛营子乡村民李大军开车回家,一路哼着小曲,好不快活,沿途成片的烟地似乎是这欣欣向荣生活的佐证。

途经一片略显静谧的烟地,借着昏暗的天色,李大军隐隐看见路中间孤零零地停放着的一辆“二六”女式自行车挡住了去路。李大军将头探出车窗外,按了几声车喇叭,等了半晌,没人应。

“这人肯定是进到烟地里打药去了,可真够勤快的。”

李大军边说着边索性下车,把自行车往路边挪了挪,他注意到车筐里还放着一个小包,不自觉向路边看去,夜色慢慢涌了上来,只有模糊的成片烟叶层层叠叠的光影。归家心切的他顾不上再多看,回身驾车离开,心中却莫名有些异样,倒车镜中的那片烟地越来越远,那辆自行车依旧是孤零零地停在原地……

这条被烟地包围的路显得有些漫长,一个拐弯,李大军注意到前方有一个白衣长发的女子慢慢悠悠地蹬着自行车,那车有些眼熟,可不就是刚才路边的那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超了自己的车,现在却这样慢腾腾地挡住路。李大军心中想着,再次按了几声车喇叭,那女子却骑得愈加慢,只不过慢慢转向了路边,李大军心下奇怪,倒车镜模糊一片,回头一看,却只剩一辆自行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再转头却赫然见虚晃晃的月亮地下,那白衣女子长发遮面,直挺挺站在前路中央……

“啊……”李大军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冷汗侵身,身旁的妻子喃喃嘟囔着梦话翻了个身。原来是梦。他转头看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窗户,已入盛夏的夜风吹起来微凉而惬意,此时的李大军却无心贪凉,窗外的一望无际的片片烟地,让他再忆噩梦中的场景,总有些瘆人。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起上班的李大军,开车还必须要经过昨日那片烟地。他心中颇有些忐忑,只不过这青天白日,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怕的,李大军一咬牙,踩下了油门。

远远地,李大军就看到前方还是那辆自行车停在烟地旁,便忍不住下车查看,昨日天色昏暗看不仔细,现在借着耀眼的阳光,他发现烟地边沿有一处明显被什么东西压过,烟叶都已歪歪斜斜,痕迹直通烟地深处,轻轻拨拉开已经疏落的烟叶,眼前的景象让他颤抖地叫不出声来——烟地一道赤色拖痕的尽头,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直挺挺地倒在那里,显然已经断气多时。

“死,死,死人啦!!!”李大军撕裂的呼喊爆炸在牤牛营子乡宁静的上空。

接到李大军的报案,刑警大队刘力军大队长带领人员火速到现场进行勘查。

死者身中二十几刀,伤口有深有浅地遍布后背、前胸及大腿等全身多处部位,凶器应为日常常见的单刃锐器,死亡原因是因锐器刺伤,肝破裂导致失血过多。刘力军在勘查现场时发现了一道长达10多米的拖痕,同时在死者尸体附近发现一块带血的砖头,还在陈尸位置八九十米的地方发现了一件血衣。烟地旁的“二六”女式自行车的车筐里,应为死者生前携带的包,那是一个银行取款时的赠包,可见死者生前是一个朴素低调的人。

刘力军安排王国庆带人调查死者是谁,王国庆领命而去,很快就确定了死者身份。

死者名叫林雪,生前是牤牛营子中学的英语老师,经过法医鉴定,是在下班途中经过这片烟地遇害的。王国庆向刘力军汇报,林雪30岁出头,为了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学习环境,她的丈夫带着读小学的儿子在赤峰市区生活,她自己在家居住。刘力军在对林雪遗物进一步检查后发现,除了一部手机,死者没有丢失任何财物,同时死者被害时衣饰完好,藏在内衣里的一千多元钱也完好无损。

刘力军犯了难,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也不是为财,也不是为色,难道是仇杀?”刘力军嘀咕。其他的人也都陷入了沉思。

然而在走访林雪的同事、亲属时,刘力军了解到,林雪平时是一个低调内敛的人,之前在一所小学任教,因为教学能力出众而被调到现在的中学执教。

“那天她和每天都一样,没有什么异常。那阵子学生期末考试刚刚结束不久,我们正在判卷子,下班的时候我们还有说有笑的,谁知道……我真是想不到有谁会这么狠心,谁能下的去这个毒手。”刘力军带人在林雪生前的学校调查时,林雪的同事们说。“她不是那种张扬的人,也不会得罪谁。”

当走访到死者哥哥林雨的家里时,刘力军终于有了一些收获。

“唉……我妹妹她人很贤惠,对家里尽心尽力,真是没话说。”林雨眼神远远地看着别处,先长叹了一声,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沉重和悲凉。

“被害人出事之前的那段时间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刘力军想将话题引向能证明“仇杀”的方面。

“不会。”林雨摇摇头,“她平日里话不多,低调得很,每天除了在学校上课就是回家。她老公和儿子都在市区住,所以她要是有什么事,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我。可是出事之前,她没有对我说过什么。”

“你再仔细想想,出事之前的几天或者当天,你妹妹都没有联系过你吗?”警员们并不放弃。

“出事前一天,她还给我打电话,说过几天要去市里看看孩子,问我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捎回来……”林雨语气有些发哽,“她说,她说,哥……”

“哥,你快来!有人跟着我!”大家本来都沉浸在林雨回忆妹妹生前事的感人伤情里,听到这忽如其来的声音,先是一惊,回头见是一个在炕上玩耍的孩子在说话,刘力军和警员们都不禁激动起来。

“哥,你快来!有人跟着我!”在旁边炕上一直坐着玩的小虎低头又喃喃嘟囔了一次。

“儿子,你说什么?”林雨走过去,一时有些发怔,愣了半晌才问。

“天马流星拳!打!”小虎不再理会父亲的问询,继续自顾自低头玩起了玩具。

侦查员们看着小虎有十几岁,却还是憨头憨脑地玩着几岁孩子才乐于玩耍的玩具,不觉间已知道这孩子同别的孩子有几分不同了。林雨告诉刘力军,小虎是一个有轻微智力障碍的孩子。

刘力军省悟,刚才只顾着想能从林雨嘴里得出些线索,现在看来,真正的线索差点被忽略。难道这小虎真的知道林雪被害的内幕?又或者,他竟然亲眼见到了被害的一幕吗?

要知道,案发到现在,警方在多方走访追查嫌疑人的同时也一直在竭尽全力寻找命案的目击者,可惜,一直一无所获。如果能从小虎这里得到什么重要的信息,那对案情无疑将会有极大的帮助。

想到这儿,刘力军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和女侦探吴丰收交换了一下眼神。

“小虎,在玩什么呢?”吴丰收走过去,和气地问孩子,并装作对小虎手中玩具很好奇的样子。

“圣斗士星矢!”小虎这次倒是很给面子,抬头很认真地说道。“你看,他要是这样,就能……”一边说着,小虎又摆弄起玩具小人来。

“是啊,不过小虎告诉姐姐,你刚才说谁跟着你啊?”吴丰收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不是我。”小虎忽然好像有些气鼓鼓,“是她,是她,打电话,她说,哥,你快来!有人跟着我!”说到“哥”的时候,小虎故意捏着嗓子,说完眨巴眨巴眼睛。

“你这孩子!是你姑姑啊!是雪雪啊!”林雨一直呆愣愣的,忽然一拍大腿,号啕着哭了起来,“她是叫我去救她啊!”

小虎看着父亲这样,吓得蜷缩在炕上,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警员们见此情景,叹了一口气,劝慰了林雨一番,吴丰收再问小虎,却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你姑给你打电话还说什么了?”林雨平静下来,心急问孩子,“快说啊,你这孩子!”

“不,不知道,”小虎往后缩了缩,“打架。”

“打架?谁和谁打架?是你听到的吗?”吴丰收捕捉到了小虎低低的声音。

“打架。天马流星拳!”小虎声音更低了下去。

吴丰收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王国庆说:“据我推测,被害人在被害之前应该发现了被犯罪嫌疑人尾随,于是停车向林雨报警求救,谁知还没来得及就被嫌疑人杀害了。”

吴丰收说:“小虎说,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会不会是有人斗殴,而殃及到了路过的被害人?”

刘力军说:“这种可能性基本可以被排除。首先,案发时间段并没有听说这里发生过斗殴,而且,就算发生过,也一定能留下痕迹,并且倘若是声音大到小虎在电话里都能听到,一定是场声势浩大的斗殴,这种情况且不说在这里不可能发生,就算发生了也势必会有目击者。而且,被害人的侄子患有轻度的智力障碍,他说的话,并不完全具有可信性。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嫌疑人发现被害人求救之后,采取措施夺走了手机,然后将被害人杀害。小虎说的打架,可能是双方抢夺过程中发生的肢体冲突。”

走出林雨的家门,刘力军思索着,最后虽然得出了对被害人受害时一部分情况的情境推论,却不能对抓获嫌疑人提供太多的证据和线索。

刘力军派王国庆和吴丰收分别带人详细调查死者林雪生前的社会关系,在学校和家庭两个方面入手,对与林雪生前有密切交集的人员进行逐一排查,在对这五六十人完成排查后,两组人向刘力军汇报,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刘力军思量,“一个与世无争的中学女教师,社会关系简单,为人低调朴素,谁会对她下手呢?”

“案发期间,正值烟地最忙的时节,很多人家都会雇用外来人员帮忙照料烟地,进行比如喷药之类的工作,所以最近外来人口较多,人口流动性也很大,有没有可能是临时起意?”

“会不会我们还遗漏了什么线索?”

刘力军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王国庆说:“我觉得现场丢失的受害人的手机和遗落的砖头、血衣是破解案情的关键,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件血衣是一件男式的蓝色外穿衬衫,那么我觉得我们的侦查范围可以重点面向成年男子。”

法医说:“砖头经过检测只有被害人的血迹,血衣已经送去检测了,如果能够得到除了被害人之外的DNA线索,那无疑就能抓到凶手!”

吴丰收说:“通讯方面我们应该寻求相关的技术支持。”

刘力军说:“无论凶手的动机是什么,这件案子已经产生了非常恶劣的社会影响,广大群众和受害人家属都在等着我们早日破案,大家必须全力以赴。”

你一言我一语地积极讨论着案情,刘力军听着大家议论,理出一些线索,可是仍然没有什么头绪。首先是最让他期待的血衣结果却并没让刘力军乐观,由于2003年技术受限,技术人员无法从这件衬衫上提取出嫌疑人的DNA分形。与此同时,因为这类衣服在当时非常普遍而常见,几乎处处可见,不具备任何可以作为寻人物品的特征。

刘力军决定扩大侦查范围,展开了大兵团作战,对牤牛营子全乡逐村逐家地进行排查。

然而半年多的时间过去了,案子始终没有进展。

这期间刘力军组织警员对全乡近两万人都逐一进行了摸排走访,也曾有一些案发后外出人员、平日劣迹斑斑有前科的人员进入过他们的视线,然而最后嫌疑却都被排除。

B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转眼来到了2013年。

刘力军所在的刑警大队利用近三个月的时间针对松山区辖区内所有乡镇进行DNA的采集工作,利用采集的DNA分形,即Y-染色体建立了“DNA-Y库”。

借助先进的科学技术保驾护航,积压十年之久的“8·01”案也终于到了拨云见日的时候。

此时的松山区公安局刑警大队气氛紧张,当年由于技术所限,刑警大队只能对血衣做DNA常染色体的化验,不久前刘力军再次将十年前现场发现的血衣送往公安部和公安厅进行技术化验。

结果一出,刑警队群情振奋。刘力军更是高兴。

经过最新技术多点多面地采点化验,终于成功地做出了嫌疑人的分形。随后刘力军通过与“DNA-Y库”中的信息进行比对,血衣中的Y染色体与牤牛营子乡牤牛营子村一位年近80的王姓老者对应上了。

本着“以Y找群,以常查人”的原则,刘力军带人围绕王氏家族展开排查。

然而,经过调查,刘力军又得知王老伯是大地主时期被母亲带到王家的,王老伯的亲生父亲是一个赵姓的地主,赵姓地主去世后,母亲带着幼年的王老伯改嫁到了给赵家赶大车的长工——王老三,也就是王老伯后来的继父。

“如此说来,我们又要扩大侦查范围了。”刘力军又将赵氏家族200多口人纳入了排查范围。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赵王两大家族中并没有人和嫌疑人的DNA相匹配。

正在刘力军考虑下一步应该如何揪出这逃遁法网近十一年的嫌疑人时,这天,一群人哄哄嚷嚷地在松山区刑警大队前闹将起来。

“我这么多年当牛做马伺候你们娘儿俩,好啊,原来是在给别人养儿子,你这臭娘们在外面搞破鞋给我戴绿帽子戴了多少年啊,还有你,我白白养了十七年的小白眼狼啊,呜呜呜……”为首的中年男人揪住两个人,撕撕扯扯,说着说着,竟松开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两个人中,一个是面露尴尬、眼中含泪、与那中年男人年纪相当的中年女子;一个是面容稚嫩、还穿着校服的少年,看上去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是个头已经同那男子相及,一直执拗地扭着头,任那男子撕扯拖拽。

看到有警察出来,男人疾步上前:“警察同志,您听我说,前几天我儿子生了场大病,我们带他到医院检查,血化验的结果一出来,我就傻了。我和老婆都是A型血,我们孩子的血型怎么可能是B型,除非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根本就不是我的种,是我老婆……”男人说到这里,狠狠地看了妻子和儿子一眼,“除非是她给我戴绿帽子。现在,我养了他们这么多年,他翅膀硬了,还和我动手!警察同志,你把他们抓起来!”

“警察同志,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他生起气来,谁的话也不听,那天看到孩子的化验结果,当着孩子的面,就要动手打我,非逼着我说奸夫是谁。小海看不过去,就拦了他一下,谁知道……警察同志,你们相信我,我是清白的,孩子也是无辜的。”小海母亲边说边垂泪,拉着小海的手不松开。

小海一直沉默着。

路过的刑警王国庆细细听了半天:“你们这种情况应该去辖区派出所或者社区居委会进行调解,大家一起坐下来,有话好好说。”说罢他将三人劝走了。

末了,王国庆看着一直沉默的小海那高大的背影,沉思了半晌,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疾步回到了刑警大队。

“我有新发现!”小王还未及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喊道。正在聚精会神看案卷的刘力军抬起头来问,什么新发现?

“不,也不能算是发现,应该叫猜想。”王国庆对刘力军说,“第一,我们之所以没能在赵王两个家族中找到嫌疑人,有没有可能是在家族传承的过程中出现过不为人知的婚外偷情之类情况的发生,导致在其他姓氏的家族中也有赵王两家的血脉;第二,我们长久以来,一直将嫌疑人的年龄划定在十八岁以上,但是有没有可能十六七岁左右、身材高大壮实的未成年人也有作案的可能呢?”

“没错。”刘力军说,“我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要做的有两件事,第一,扩大DNA比对范围,将牤牛营子全乡都纳入进来;第二,重新摸排当年还未成年的具有作案嫌疑的牤牛营子乡人。”

C

在扩大了侦查范围后,一个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人进入了刘力军的视线,这个人就是王老伯的孙子——赵年。由于案发当年,赵年还不满十七岁,没有被外围调查的王国庆列入侦查范围,再加上案发不久,赵年就去往乌海打工,十几年来很少回家,以致于逃脱了刘力军的排查。刘力军经过深入走访,还得到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赵年曾经是被害人林雪的学生,赵年初一时,林雪曾经给赵年所在的班级代过半个季度的英语课,之后不久,赵年就辍学在家干农活了。

综合以上线索,刘力军判断赵年具有重大作案嫌疑,随即立刻向乌海市公安局发去协查函,请求乌海市警方采集赵年的血样。

经过技术部门的比对,终于确定赵年就是“8·01”杀人案的犯罪嫌疑人。

2014年8月27日,刘力军带领侦查员连夜跋涉1500多公里赶赴乌海,在赤峰市公安局和乌海市公安局的大力配合下,开始对犯罪嫌疑人实施抓捕。

刘力军围绕曾经调查摸底的情况,得知嫌疑人赵年曾经在快递公司送快件,围绕快递公司展开了侦查工作,但是一天下来,却毫无所获。

最后在乌海市当地公安局的协助下,终于确定了赵年的大致居住范围,随后,在搜查中不断缩小包围圈,最终将犯罪嫌疑人赵年具体居住方位锁定。

2014年8月30日16时,乌海市海勃湾区。警方破门而入时,赵年神色平静,甚至有一丝释然。戴上手铐时,他没有丝毫反抗。“你们还是来了,我就知道我逃不掉。”

早在刘力军他们到来之前,赵年就已经将后事都打理好了,还和心爱的人说了再见。警察来采集血样那天,他就已经预见到了不祥。采集完血样,当天晚上和女友吃着饭,赵年扒了一口饭,“我们分手吧”,他嘴巴嚼动着,眼睛定定的,不去看女友已经模糊的泪眼。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女友筷子悬在了半空。

“我想好了,你就别问。”赵年一直低着头,匆忙吃完饭,离开了女友。

他回到住处,拨通了哥哥的号码,“哥,”赵年顿了顿,虽然和哥哥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可是一年也没联系几次,“以后替我好好照顾爸妈。”

“你怎么了,年?”赵年的哥哥在电话那头有些愣神。

“没事,我挂了。”赵年挂了电话,才发现晚夏时节,自己的眼泪却冰凉地流了满脸。

他,没敢给父母打电话。

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赵年觉得夏天这么冰冷。有多少次不只是在梦里还有在偶尔愣神的空当,十一年前的夏天都是让他恐惧而悔恨的回忆。

那是一个有些昏闷的夏日傍晚,初一就辍学在家的赵年正在帮别人给烟叶打药,他准备骑车绕到烟地那头打药,结束后就能直接回家。他心里这样盘算着,骑上了自行车。前面也有个骑自行车的女子,慢慢地往前骑。赵年从小不爱说话,学习成绩也不好,在别人眼里是个内向又老实的孩子,没什么朋友,辍学后,跟着哥哥干活,这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农民家庭。赵年也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是最普通最平凡的,他不愿轻易向别人说起心事。赵年觉得人生是雾蒙蒙的一片,有些昏暗。

“你是谁家的小孩儿,怎么一直跟着我?”前面的女子不知何时停下了自行车,转头正对他说话呢。

赵年被迫停下车来,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说话也冲了起来:“这么宽的路是你家的?你能走,我也能走,谁稀罕跟着你?”待他定睛一看,却有些心虚,那不是教过自己英语的林老师吗?

“你怎么这么说话!”相对于一眼就认出自己的赵年而言,林雪作为一个初中英语老师,每次都要同时给四五个班级的学生上英语课,学生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她无法做到每个学生都认识。何况赵年又是沉默寡言的一个孩子,天色昏暗中,林雪没有认出对面高大健壮的少年就是自己曾经的学生。

看林老师好像有些生气,却不像是认出了自己,赵年想到念书时被林老师训诫的往事,有些愤怒,胆子大了,“我就这么说话!我还就跟着你了怎么着?”边说边又往林雪身边靠近了几步。

“你,你要干什么……”林雪看着赵年越走越近,有些慌张,掏出了手机。拨通一个号码,“喂,哥,你快来!有人跟着我!我……你干什么?”

赵年看到林雪打电话叫人,想着自己虽然身强体壮,但毕竟还是十六七岁的未成年,这要是叫来几个大人,自己可有罪受了,如此想着,心中一慌,抢过来对方的手机。林雪见状,赶忙上前抢夺,厮打中,赵年不知怎么就一脚将她踹倒在了烟地旁的小渠边。

林雪仰身后倒,忽然没了动静。赵年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天哪!她死了吗?我杀人了吗?”杀人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感觉全身的血都要停止流动了,他感到无比的恐惧,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动不动的林雪,心中暗自祈祷着她还活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雪忽然起身,不知从随身什么地方掏出一把刀,刺入了他的大腿,然后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嘶哑着喊:“救命!救命啊!”

腿部传来的刺痛和林雪慌乱的求救声熄灭了赵年的恐惧,却燃烧起了他的愤怒:“你!闭嘴!”他追上去,夺过林雪手中的刀,反手捅了进去。一刀、两刀、三刀……赵年红着眼睛,腿部的疼痛因为行凶而变得更加剧烈,却也让他手中的凶器变得更加癫狂。每个伤口涌出的汩汩血向不同方向流淌,染红了两个人。

一开始还奋力挣扎反抗着的林雪,慢慢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疼痛呻吟,然后渐渐没了动静。赵年屏着呼吸,松开了抓着对方的手,她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林雪就躺在那里,神智已经渐渐昏弱,呼吸变得越来越费力而艰难,他怕人看见,拖拽着林雪滑向了烟地深处,鲜血沾染到大地上,留下一条模糊而醒目的痕迹。林雪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赵年,嘴唇翕动着,好像还在呻吟“救……我。”赵年见她还有气息,顺手拾起了一块砖头,砸向了她。

赵年看着她头终于歪向了一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原来这就叫死不瞑目。他转身没命地奔跑,逃离,边跑边手忙脚乱地脱下沾满鲜血的衬衫,遗留在了现场。到家换了一件衣服,再次回到现场把自行车骑回了家,自己包扎好了腿上的伤口。

他也曾悄悄忍不住开机把玩那个抢来的手机,鼓捣半天,却不慎被父母看见。

“年子,哪儿来的这东西?”

一向老实的他随口扯了个谎:“捡的。”

父母见状,没再多问。赵年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的眼中赵年是个诚实的孩子,又怎么会联想到他会与最近发生的命案有关呢。那个也许内部深处还有可能沾着林雪最后几滴鲜血的手机后来被赵年外出打工的哥哥带走,在沈阳被小偷偷走了,从此,彻底消失在茫茫的人海。

“你们猜怎么着?”刑警队里,王国庆拿着一份赤峰出版的报纸,兴高采烈地嚷嚷着,“原来小海一家的事情都是误会,是小海当时就诊的医院给错了血化验单。这场误会差点把小海一家拆散了,现在小海爸知道真相后要告那家医院呢,这不,报纸都登了。”

“那他们一家现在和好了吧?”吴丰收还是好奇小海家里的近况。

“当然,小海爸知道真相后郑重地向小海母子道歉,得到了原谅。”王国庆说。

刘力军说:“只不过,有的错误,可以挽回;有的错误,只要犯下,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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