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竹年画五彩的节日风华

2015-12-23 10:20王鑫设计张籍匀
中国西部 2015年6期
关键词:绵竹年画

文/王鑫 设计/张籍匀

绵竹年画五彩的节日风华

文/王鑫 设计/张籍匀

“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当鲁迅说起这句话的时候,中国还处在对传统文化彻底摒弃的时代,然而历史总是一个圆,我们终将回到起点。当时间来到21世纪之时,在日新月异的全球化浪潮中,我们才发现,原来我们曾经弃之如敝履的传统文化竟然是那么的珍贵,但悲哀的是,很多传统文化早已在我们日渐加快的脚步中渐渐远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基辛曾做出过这样的结论:“文化的歧异多端是一项极其重要的人类资源,一旦去除了文化间的差异,出现了一个一致的世界文化,可能会剥夺人类一切智慧与理想的源泉。”然而,在高速发展的时代大背景下,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现实:那些属于人类智慧源泉的代表性文化,那些属于乡土的、民间的、传统的文化以及其载体和符号,正渐行渐远,越来越陌生,其中就包括那些曾陪伴我们走过几千年岁月的年俗节庆。

每一个传统节日都会有一种文化载体作为依托,如果说圣诞节的文化载体是那个红衣白胡子的圣诞老人,那么中国年的文化载体与符号又是什么呢?如果说热腾腾的饺子是最幸福的年味,红彤彤的灯笼是最喜庆的年味,“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是最响亮的年味,那么一张张描金画银、舞动着年日色彩的传统年画,则成为了中国年里最“浓墨重彩”的年味。“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小小的一张年画,其实也蕴含着中华传统最深厚的文化底蕴。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无论时光如何流逝,岁月如何变迁,国人对于年画的初心不变。春回大地,家家户户都会换上新的门神和年画,以祈求新的一年吉祥安康。关于年画起源于何时,众说纷纭。无论是《山海经》中记载的神荼、玉垒的桃符传说,还是唐朝时流行于宫廷的秦琼、尉迟敬德的守门画像,都让年画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但至少早在北宋时期,川西平原的木门柴扉之上就已经张贴有色彩绚丽的年画了,而其中最有名的当属绵竹年画。作为一种传承了千年的古老民间艺术,绵竹年画虽历经千年的风霜雨雪,却依旧风华绝代,并逐渐成为巴蜀大地上一朵永不凋谢的艺术之花。

气派的年画村入口

风景如画的年画村

初探年画村 拜访老艺人

我的故乡位于齐鲁大地的中东部,一座以风筝和年画而著称的城市——潍坊。记得小时候,每年除夕,除了香喷喷的饺子和红纸包着的压岁钱之外,最令我感到温暖的莫过于贴年画了,即便如今已经离开故乡十多年,但孩童时买年画、贴年画的印象依旧是我童年记忆里一个最温暖的符号。

小时候,每当快过年之前,爷爷总会拿着从街上买来的年画站在门前张贴,而我则端着一小盆浆糊跟在爷爷屁股后面,做一个尽职的小跟班。爷爷贴年画的样子十分虔诚,宛如一位头发花白的信徒。北方腊月的寒风吹拂着爷爷的衣襟,爷爷双手举着年画,恭恭敬敬地将年画贴在门扉上,仿佛他贴的不是一张五颜六色的纸片,而是将整个家族新一年的期盼与幸福,都贴在那两扇黝黑发亮的大门之上。年画贴好后,在火红的春联和花花绿绿的年画映衬下,原本单调萧瑟的四合院里,春节的味道便立刻便被渲染得醇厚而温暖。

童年时代对于年画最初的温暖记忆竟然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当我在绵竹了解到关于绵竹年画的故事时,一种温暖的亲切感,迫使我无论如何也要前往绵竹年画的发源地、被誉为“绵竹年画村”的绵竹市孝德镇射箭台村,去了解这诞生于巴蜀大地之上的年画艺术与我故乡潍坊的杨家埠年画究竟有何不同,以及为何在这片山清水秀的川西平原上诞生出如此浓墨重彩的民间艺术。

冬日的成都平原,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晦暗色调,小雨初歇后的绵竹年画村显得清新婉约。这是小寒后的一个午后,年画村外公路两侧的油菜地里,一些菜籽已经开始萌芽,在梦乡中蓄积力量,准备迎接下一个金黄色的春天。这里是著名的川西坝子,再过几个月,这片川西平原上的肥沃土地将被明黄色的油菜花所沦陷,成为一片色彩耀目的梦幻田园。

站在村外,循着一望无际的油菜田望去,写有“中国年画村”的五彩牌坊在村头高高竖起,新起的川西民居青瓦白墙、简约古朴,墙面上随处可见各式年画:从抱着鲤鱼的送福童子,到神气活现的武将,再到娇羞丰腴的仕女……喜庆热烈,丰富多彩,为这个冬天增添了几分活泼与安详。站在绵竹年画村的五彩牌坊下,我想,如果没有传承千年的年画艺术,这座位于川西平原的年画村与那些散落他处的传统村落又有何区别呢?农人们不外乎农忙种田,农闲打工,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可是,自从第一张绵竹年画在这里被印出来后,这座古老的村庄就彻底改变了命运,变得不一样了。如今年画村的村民,农忙时依旧会扛起锄头干活,种瓜点豆,自给自足;农闲时,则会摊开雪白的宣纸,挥毫泼墨,悠哉乐哉!归去来兮,我想,那些厌倦仕途、归隐田园的隐士贤者所追求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在绵竹年画村,倘若想要了解绵竹年画的制作过程,那么被尊为“南派传人”的陈云禄先生是一定要拜访的。作为绵竹年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陈兴才老人的二儿子,陈大爷子承父业,担负起了传承绵竹年画的重任,并成为绵竹年画界的又一代宗师。

问明来意之后,陈大爷热情地为我们介绍起了绵竹年画,侃侃而谈之后,我不禁向陈大爷提出了我最初的困惑:绵竹为何会成为一座年画之城呢?陈大爷笑了笑,放下手中正在绘制的年画,随手指向窗外的一株植物,说道:“绵竹年画能有今天,全都是靠了它们呀。”我顺着陈大爷指的方向望去,一株挺拔苍翠的翠竹在寒冬微风中摇曳生姿。啊,原来绵竹年画千年传承的秘密,竟然是这巴蜀大地上最常见也是最不起眼的竹子?!

看着我们疑惑不解的眼神,陈大爷为我们解释道,原来绵竹地处四川盆地西部边缘,气候温和,降水充沛,非常适合竹类的生长,而“绵竹”的城市名称也因其生产绵竹而得名。在古代,竹是中国最主要的造纸原料,据《绵竹县志》记载:“绵竹、白笳竹、笼竹凡十五种皆可造纸。”绵竹市也因多竹、竹节长且性绵的特点成为古时著名的竹纸之乡。绵竹盛产年画,与其曾经盛产竹纸有很大关系。“以竹造纸,明清极盛,全县有300家之众,年产各种纸千吨以上……竹纸之利仰给者,数万家犹不足,则印为书籍,制为桃符,画为五彩神荼、郁垒,点缀年景。”《绵竹县志》中的这两段记载,清晰地道明了当时竹纸生产的盛况,以及因此而产生的年画。竹类资源的丰富带来了造纸业的兴盛,也为绵竹年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最后,陈大爷一语道破天机:“绵竹年画为什么这么出名,就是做年画的纸质好嘛。”

鬼斧神工技 浓墨重彩心

天下第一大门神(高10.5米,宽5米)

在绵竹年画产生的时期,中国已经有潍坊杨家埠、天津杨柳青和苏州桃花坞等著名的年画,那么绵竹年画和这些地方的年画有什么不同呢?陈大爷向我们介绍:“中国各地年画的制作过程大体相同,主要有起稿、刻板、印墨、施彩等工序。首先由技艺娴熟、绘画功底扎实的画师完成线稿,然后将线稿反贴在木头上,雕刻成画版。刻版完成后,再将调好的墨刷在木版上,铺上当地特产的粉笺纸,线稿的图像就印在纸上了。绵竹年画同其他地方年画的区别便在这最后的工序,刻版在绵竹年画中只是起到轮廓的作用,年画的上色全部靠手工彩绘,这与苏州桃花坞全以色版套印的方法完全相反。在绵竹年画的制作过程中,同样一张木刻版印制的年画,通过不同的艺人加工,就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和气质,因此可以说,每一幅绵竹年画都是‘独一无二’的。”通过陈大爷的介绍,我们还了解到,从身长来说,绵竹年画的身一般是五个头长,而不是通常的七个,这其实是受唐朝宫廷壁画的影响。讲究对称,特别是门神吸收了川剧脸谱的特点,一般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看起来十分协调。此外,绵竹年画更以彩绘见长,色彩完整饱满,对比强烈,反差极大,因而充满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这与其他年画相比,有着很大的差别,比如潍坊的杨家埠年画是套版年画,富于古典美,而天津的杨柳青年画则近似于国画,有着水墨晕染般的效果,浓墨重彩的绵竹年画相对于其他年画,更多了一份来自泥土的淳朴与芬芳。

此外,“画面主体形象夸张,风格极尽浪漫”也是绵竹年画区别于其他年画的显著特点,这也是受到川剧的影响。同样作为巴蜀艺术的重要符号,川剧为绵竹年画提供了题材丰富的画稿。绵竹年画中的很多人物造型也都是取自川剧的剧目,如《西厢记》《诸葛亮》《西游记》等,因而在绵竹的年画艺人间自古流行着这样一句话:“画中要有戏,百看才不腻。”

在绵竹年画展示馆内,各种Q版的年画周边产品让人爱不释手

慈眉善目的文门神形象

绘制绵竹年画的纸张也与一般的纸有所不同,这是用绵竹的竹子制作而成的一种粉笺纸。纸要先蒸过,然后再刷上一种茂县特产的白泥,白泥还需经过晒干、粉碎、水泡等工序,然后撇去浊水,加入胶矾和糯米浆,待自然阴干之后才能成为一张年画纸。这种制作工艺繁杂的纸张细腻洁白,着色能力极强,能经得起日晒雨淋和反复揉搓。除了纸张外,绘制绵竹年画所用的矿石颜料,更是陈大爷的“秘密法宝”,这些散落在画案上的瓶瓶罐罐里装的全都是纯天然的矿石颜料,深沉的赭石、内敛的黛青、明艳的玫红、富贵的橙黄……用这些颜料绘制而成的绵竹年画,即便是历经百年,年画上的色彩依旧鲜亮如新。除了纸张和颜料等外在因素,绵竹年画的绘制过程也同样有着一整套的工艺流程,丝毫马虎不得。一张绵竹年画从最初的轮廓到最后的成品,一般都是通过流水作业来完成的,而这样的流水工作通常也是以家庭为单位,在年画村的家庭作坊里,时常能看到一家人全体上阵画年画的场面。比如被尊为“北派传人”的李方福老人,他画画的特点就是将年画贴在墙上,然后把调色盘端在手上,有人专门填充红色,有人专门填充绿色,有人专门填充黄色,大面积的色彩绘完后,最后一道最精细的工序就是为年画上的人物开相(脸部彩绘),这就需要技术比较高超的人来画龙点睛了,开完相后,这幅年画就算是完成了。他们主要画的是门神,特别是画大门神,画好的门神粗犷质朴,散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神韵。而南路的“清水大袍”派则以已经作古的陈兴才老人为代表,主要画的是斗方或比较小的门神。他画画的习惯是铺在案台上作画,技巧上精微讲究,色调淡雅柔美,但也同样是流水作业。

绵竹年画的制作一般分为“捶墨”“落墨”和“填色”三大类,其中“捶墨”为木板拓片,内容大多为民俗和名人字画、神话传说等,因其仅用墨色拓印,因而又被称为“黑货”;“落墨”则以水墨为主,色彩淡雅含蓄,内容多为神像和各种戏曲故事;最后一种为“填色”,在绵竹也被称为“红货”,这也是如今绵竹年画中最流行的一种制作方法,现在的绵竹年画大多就是以这种工艺制作而成的。

新桃换旧符

正聚精会神绘制年画的陈大爷

手工彩绘是绵竹年画的一大特点

陈大爷的画室内,各种年画作品随处可见

见我们听得津津有味,陈大爷随手拿起一幅未完工的门神年画,现场为我们做起了演示:只见陈大爷面色沉静,用笔尖蘸足墨汁,稳稳地握住笔杆,开始在画纸上逐笔勾勒,动作轻灵而飘逸。落笔之处,线条细腻婉转,寥寥几笔,门神的威严之相便跃然纸上。“绵竹年画的制作有讲究。先由画师起稿,在案上作画;后用木刻版,印出轮廓,再印刷到纸上,配色施彩。”陈大爷一边说,一边熟练地为门神描上飘逸的胡须。

绵竹年画以彩绘见长,色彩鲜艳、造型别致是其主要特色。在代代相传中,绵竹年画艺人也总结出了朗朗上口的要诀“一黑二白三金黄,五颜六色穿衣裳。人工彩绘传千载,齐肩杨柳并潍坊”。“一黑”即印黑线版,“二白”是用白粉填手、脸及袖口、靴底等处,“三金黄”是用金黄色涂铠甲、头盔以及其他金属部分,“五颜六色”是指用桃红、洋红、黄丹、佛青、品兰、品绿等颜色涂衣服等其他地方。色彩的运用和笔法是年画绘制的关键,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就是开相,即脸部彩绘。用桃红色加白粉加黄色调成肉色敷在人物脸部,称为“上相粉”,然后用鸳鸯笔彩绘两颊、眼皮、耳朵处,用羊毫笔蘸赭色勾面部鼻子、耳朵线条,接着再点睛。据说,技艺高超的艺人所点的眼睛具有精气神,点得成功的眼睛,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觉得画中人物注视着你。接下来,勾画眉毛,女人的秀眉要细而长,门神的眉毛要粗而立。而在长期的绘画实践中,绵竹年画艺人们也总结出了一个开相的口诀:“要得恶,眉毛、胡子一撮撮;要得笑,眉弯嘴角翘。”眉毛胡子都应该一气呵成,形成行云流水般的流畅线条。然后画嘴巴,脸上的胭脂要用“鸳鸯笔”涂抹,一边蘸朱砂,一边蘸水,要求一笔成功。最后是对衣裤、裙子、手持物、帽子等处装饰图案的描绘,各种明艳的颜色跃然纸上,分外喜人。采访过程中,我发现陈大爷的画案上,还放置着几个插满毛笔的笔筒,而无数个装着桃红、洋红、黄丹、品蓝、靛青、大红等各色矿石颜料的瓶瓶罐罐和调色盘则占据了画案的半壁江山。只消看一眼,一股五彩缤纷的色彩跳跃感便令人倍感愉悦。

绵竹年画在色彩的处理上,讲求对比鲜明,以色扶形。在多年的实践中,年画艺人们也总结出了一句蕴含着深刻美学原理的口诀:“深配浅、酽配淡,深浅酽淡要相间。”陈大爷拿起一幅绘好的《门神图》为我们展示——门神的袍服以猩红为主,镶上品绿色,再加上少许金、银、黑、白等对比色,画面色彩呈现出的调和之美跃然纸上,令人爱不释手。“英雄无项,美人无肩”“立如一张弓,坐如一口钟”,在介绍绵竹年画在人物造型上的鲜明特色时,陈大爷随口对我们说起了这些绘画要诀,“画门神,人物的形象纵向要扁,横向扩宽,要画出健康壮硕、威风凛凛的感觉。”此外,民间画师还重视用线条来装饰和平衡画面。“流水褶子要活套,铁线褶子要挺直”,这一屈一伸的变化,赋予了年画韵律感和节奏感。

陈大爷的年画以斗方和较小的门神为主,技巧上精微讲究,色调淡雅柔美。

盛放着各色矿石颜料的调色盘占据了画案的半壁江山

陈大爷还告诉我们,绵竹年画的彩绘中还有一门独创的技法,被称为“填水脚”。过去年画作坊雇佣了很多艺人画画,到了腊月二十九整个制作年画的工作都结束了,艺人看到颜色杯里还剩了一些颜料,把它洗掉了很可惜,于是艺人用指头把剩下的颜色填上去,剩了什么颜色就填什么颜色,所以他画的时候就不受线条的约束,不受颜色的约束。当时,这被视为次品,只能够卖给穷人,然而艺术的精华,就在于艺人的自由创造。与传统的年画绘制技巧不同,“填水脚”是艺人们随心所画,一幅画寥寥数笔,一气呵成,因而其粗犷洒脱的笔法反而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质朴韵味,有着大写意般的空灵意境。正是这些年画艺人的无心之举,才创造了绵竹年画中独一无二的绘画技巧。

艺术的精髓 传承的魅力

作为一项传承千年的民间传统艺术,在新时代的背景下,绵竹年画应如何传承与创新的呢?带着疑问,我们来到了位于绵竹市区城南的绵竹市年画博物馆,并拜访了馆长胡光奎先生。

绵竹年画博物馆建于1996年,展厅面积1600余平方米,是全国最大的年画馆。远远望去,博物馆下宽上窄,以梯步形的构造呈现出中间高两头低的外观。据说,设计者希望这样能为中国年画“步步升高、越发红火”带来灵气。馆内收藏着各个时期的绵竹年画,从最古老的年画刻板《门神》到今天创新的石雕年画、刺绣年画和陶版年画等近千幅绵竹年画精品。其中,清末民初绵竹著名年画艺人黄瑞鹄的传世之作《迎春图》格外夺目,这幅被誉为“四川《清明上河图》”的作品,堪称绵竹年画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不巧的是,我们来采访的时候,正赶上绵竹年画博物馆内部装修,纷乱的施工场区自然无法一睹《迎春图》的真容,但已见雏形的川西民居风格的展区则将为这幅国宝级的年画提供最好的展示平台。在胡馆长的办公室内,谈及这幅传世佳作的前世与今生,胡馆长为我们娓娓道来。

《迎春图》是清末民初绵竹年画大师黄瑞鹄的作品。清末民初,绵竹年画作坊有300多家,一销售年画染料的大户人家,人称黄膏子,爱附庸风雅,遂将当地首屈一指的年画师黄瑞鹄请到家中,为他绘制年画精品,历年方成,堪称传世之宝。1949年解放军入川,黄膏子为保平安,散尽家财,而当时的账房周先生便从他书房中取走了《迎春图》带回家中。多年之后,《迎春图》传到了周先生之子周文星手中,周文星不太清楚这画的价值,将之束之高阁,从而也使其躲过了“十年文革”的灭顶之灾。转眼到了1979年,周文星因为手头拮据,突然想起还有这幅图,于是就将《迎春图》寄给四川美院,请他们酌价收购。谁知道美院的经办人根本不了解这画的价值,原物退回。也是苍天有意,正在美院进修的绵竹县文化馆馆长、县年画社社长侯世武碰巧遇见了这一幕。他赶回绵竹以县文化馆的名义买下了这幅画,历经周折,这幅画终于找到了它的归处,由此成为绵竹年画的象征。

按照画卷的内容,《迎春图》大致分为迎春、报春、游春、打春四个部分。画面中400多个造型各异的人物浩浩荡荡地走在大街上,有头顶托盘卖花生的、刮甘蔗的小贩,有坐轿子的商人,有测字算命的先生,人物丰富而生动。从这幅年画中,还可以看到清代绵竹商业活动中较有特色的行业,例如一家招牌上写着“本号发卖川广道地药材咀片”的店铺。当时的国药业又称咀片业,清末时期绵竹县有30多家。因为绵竹北通松潘和茂县,南接成都,东临绵阳,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川西地区重要的药材集散地,所以画面中的咀片业广告招牌又高又大,十分醒目,说明了这个行业在当时的繁荣。

“填水脚”是绵竹年画的独门创作技巧,仅寥寥数笔,年画形象便跃然纸上。

“虽然‘生活’在这里的绵竹年画都是年画中的精品,可大量生机勃勃、富有生命力的年画作品都‘隐居’在广阔的民间。”胡馆长向我们介绍,“建立年画博物馆,可解决目前传统年画正面临的‘失传’之险,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培育传统年画的市场才是其最后的生路。”胡馆长还告诉我们,为了抢救绵竹年画特有的民间工艺,博物馆从1997年起就把一些民间艺人从乡间作坊聘请到馆内,让他们给现代年画师做技术指导。专业画师们在传统艺人的点播下将更富创新精神。

迎春图

“艺术当随时代新。绵竹年画发展到今天,和其他年画品种一样,面临的最大问题也是创新。但创新年画不是说不要传统,也不是改变传统,而是要面向市场发展,服务市场。”胡馆长认为,绵竹年画的创新应该建立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之上,只有保护好了传统的绵竹木版年画,才能使创新的绵竹年画艺术不至于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同样,在创新与发展中,绵竹年画制作和销售队伍应当把对年画艺术的探索和面向市场的实践结合起来,引导年画市场发展壮大,实现年画艺术事业和生产经营的共同繁荣。

发生在2008年的“5·12”汶川特大地震殃及绵竹年画博物馆,虽然使得部分珍贵年画资料受损,不过也让这项传统的民间艺术迎来了新的生机——借助灾后重建的契机,绵竹打造了一条“年画传承带”,使这一民间传统艺术得到保护与传承,并逐渐发扬光大。从与胡馆长的交谈中,我们还了解到,5·12地震发生后,江苏的对口援助工作也直接推动了绵竹年画的恢复和发展。因为苏州桃花坞本身也是年画之乡,对年画产业的发展有一定的经验,而在援助过程中,苏州带来的既有硬件的重建,又有年画销售市场的拓宽,还有对于年画产业发展的重新认识。此外,苏州在对口援助绵竹市孝德镇中还投资两千万元将绵竹孝德镇射箭台村(绵竹年画村)建设成为集年画制作、展示、旅游、交易为一体的年画产业基地,建设项目包括年画村入口广场、景观路改造、水乡长廊、民房改造、年画展示馆、综合接待楼、年画湖等八大标志性建筑。

此外,绵竹年画以彩绘见长,具有浓厚的民族特点和鲜明的地方特色,而这与粉墙黛瓦的川西民居相结合,就诞生出了著名的“年画墙”景观。在大片雪白的墙壁上绘制色彩绚丽的绵竹年画,不仅能产生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而且将年画艺术与川西民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起到1+1>2的叠加效应。聪明的年画艺人选择不易褪色的丙烯颜料,运用绵竹年画的基本技法,采用大面积的色块铺成,将纸上的年画搬到粉墙上去,刹那间,一幅幅洋溢着浓郁川西元素的墙面年画就映入人们的眼帘:优美朴素的仕女图、活泼欢快的童乐图、喜庆吉祥的福寿如意、秀丽雅致的江南山水图等,与年画村青瓦白墙的农居相映成趣,成为绵竹市一道靓丽的风景。如今,年画村的农人们似乎也生活在了画卷之中,年画村变得名副其实了。绵竹年画是民间艺术,它是要接地气的,和川西的农家院落结合在一起,相得益彰,这不正是它的最好归宿吗?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绵竹年画的元素不能也无法被改变,但年画的载体却可以在新时代的背景下得到拓展和创新。而观念的改变,也让绵竹年画从传统向时尚发展,越来越符合现代人的审美需求,并愈加受到年轻人的欢迎。比如位于剑南老街的三彩画坊,就以加工和售卖传统文化与时尚结合的“年画服饰”而闻名,其生产的布艺、抱枕、刺绣年画等年画周边产品畅销全国。2014年5月下旬,三彩画坊的《风调雨顺》和《五福临门》两幅年画作品还登上了美国纽约时代广场LED屏,让中国乡土文化在国际化平台有了一次高调亮相。除了三彩画坊外,同样位于剑南老街的四汇斋则以“年画超市”而著称,店内所售的产品也全都以年画周边为主,而其投资数百万元拍摄制作的3D动画《年画村的故事》也将于今年5月登录央视,从而提升绵竹年画在全国的知名度。此外,绵竹年画大师林代辉的陶版砖雕年画也是绵竹年画发展创新的产物。年画村外两幅高达十余米的巨型陶版年画,就是全都用林代辉的陶版砖雕年画建造的,色彩古朴,图案雅致,气势雄浑,具有极强的艺术魅力。将绵竹年画与建筑装饰材料结合,难道不也是传统绵竹年画的又一条创新之路么?

离开年画村的时候,正值黄昏时分,暮色四合的天空雨后初晴,画满年画的川西民居已有缕缕炊烟冉冉升起。远处的田野里,翠绿色的油菜苗青翠可人,仿佛一块块绿色的地毯,其间劳作的农人们,也扛着锄头返回农舍,村前崭新的柏油路上,跑着晚归的学童。傍晚时分的乡村,总是闪烁着最动人的光辉,让人不禁联想起那句“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田园乌托邦画面。现在想来,似乎也只有这样质朴纯净的地方,才能诞生这种散发着泥土芬芳的乡土艺术——绵竹年画。鲁迅先生曾说过:“越有地方性就越有世界性。”我相信,根植于土地的绵竹年画艺术,定会以其独特的艺术之美与绵竹这座千年古城共存,与我们这个传统与革新交融的时代同步,最终迎来属于绵竹年画“百花齐放”的艺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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