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贡唐卡方寸之间 灵魂之上

2015-12-23 10:20江枫吉祥唐卡设计王静
中国西部 2015年6期
关键词:唐卡画师颜料

文/江枫 图/吉祥唐卡 设计/ 王静

热贡唐卡方寸之间 灵魂之上

文/江枫 图/吉祥唐卡 设计/ 王静

黑金长寿佛唐卡作品

画师们在为巨幅唐卡绘制底稿

挂在墙上的信仰

2014年11月27日,中国收藏家刘益谦在佳士得拍卖行的香港拍卖活动中出价4500万美元买下有600年历史的明永乐御制红阎摩敌刺绣唐卡,并创下中国艺术品拍卖的世界最高纪录。一时之间,“唐卡”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宗教用品,成为了街头巷尾人们讨论的话题。那么,这一幅幅美丽而神秘的唐卡,又有着怎样的前世与今生?

在佛香袅绕的画室里,慢慢地展开一幅精美的羊毛画卷轴。刹那间,释迦牟尼佛、千手千眼观音、绿度母等净土诸神跃然眼前。每一个佛像都色彩浓艳绚丽,构图精细复杂,连每一个佛像那“吴带当风”的飘带、“拈花一笑”的花瓣都被精细地描绘出来,让人忍不住惊叹其不可思议的精美细腻。而这些讲述了藏传佛教古老故事的绘画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称呼:热贡唐卡。

提到唐卡的起源,有专家认为其形成与游牧部族的生活经历有关。藏民赶着牲畜逐水草而居,流动性强,随时能裹成一卷的唐卡便成为牧民们随身携带的庙宇。毕竟唐卡比塑像更轻,也不同于固定的壁画,无论走到哪里,用的时候往山岩上、帐篷里一挂,就能成为一种象征,让藏民们祈祷、礼拜、观想,或保佑去世的亲人。对于他们来说,一幅唐卡就是一座挂在墙上的寺庙,能让他们获得心灵深处的慰藉。

不仅如此,唐卡与佛教还有着很大的渊源,而唐卡绘画的历史可追溯至释迦牟尼,那是一个拈花微笑都会立地成佛的时代。在松赞干布诞生之前的几百年,也曾有印度高僧带着佛经进入西藏,试图通过佛经弘扬佛法,传道布经,但是这些由梵文写就的佛经过于抽象,因而并没有得以普及。到了公元七世纪,唐朝文成公主、尼泊尔尺尊公主入藏,带来了大量的佛教塑像和佛画,也是从这个时候起,藏区的民众才得以第一次直接看到了佛的形象,并倍感亲切崇敬,从而心生皈依之念。据说,藏区的第一幅佛教题材的唐卡,就是松赞干布用鼻血绘制的白度母。在现存的所有古唐卡中,最小的唐卡仅有巴掌般大小,画在纸上、布上或羊皮上;而大的唐卡可达几十甚至上百平方米,每年择吉日向广大信众示现。当其缓缓展开后,它竟能遮住整整一面山坡,蔚为壮观。

热贡唐卡,这种诞生于1300多年前的古老藏族艺术,却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迷人魅力:小小的一幅唐卡,虽然只是绘制于方寸之间,却有着一种能够包容宇宙万物的神奇能量。那纤毫之间的淡雅与浓艳、恢弘与细腻,只有当你亲自站在唐卡面前时,才能真正体会到它惊人的美丽。在热贡唐卡画师角巴加的画室里,一幅刚刚上好色的唐卡正静静地立在窗口的画架上,在高原的阳光下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味道。在这幅名叫《阿弥陀佛极乐世界》的唐卡中,阿弥陀佛端坐于画面正中,拈花一笑,显得慈悲而安宁,八大菩萨分列两边,环绕佛陀四周的是一组组的亭台楼榭、鲜花祥云和僧人喇嘛,每一个画面都如此细腻而艳丽,场面恢弘却布局精细,似乎在这方寸之间,蕴含着天地万物的无穷奥秘,而绘制这些诸佛神明的唐卡画师们,更是在这方寸之间倾注了一生的心血和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一幅唐卡就是一次修行。而他们的虔诚与专注,也使得热贡唐卡这门古老的艺术愈发受到世人的喜爱——如今,越来越多的人不远万里来到位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隆务河畔的吾屯村,用眼睛和心灵,完成一次唐卡上的千年朝拜。

TIPS:

1.继闽南、徽州之后,2008年热贡成为全国第三个“国家级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

2.2009年,热贡艺术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3.2012年统计同仁县总人口8万多人,其中唐卡艺人3384名,堆绣艺人1466名,泥塑艺人187名,热贡艺术从业人员13000余人,热贡文化企业95家。

4.按照表现手法,唐卡分为村唐(彩唐)、纳唐(黑唐)、瑟唐(金唐)等;按照绘制时间,一天画出来的唐卡叫“恁唐”;一年画出来的唐卡叫“罗唐”。除了画在布面上的“止唐”,还有画在皮革上的“郭唐”、画在骨头上的“热唐”、画在天灵盖上的“妥唐”、画在纸张上的“晓唐”等。

按照开本大小,唐卡可分为“扎卡”(32开纸张大小)、“先姆唐”(50x70厘米的标准唐卡)、画在墙壁上的壁画“间唐”、巨幅唐卡“盖格钦姆”等。

热贡唐卡

久美大师为壁画唐卡开眼

吾屯村,这个在中国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小村庄,却有着『热贡艺术之乡』的鼎鼎大名。这座位于青海省隆务河畔的古老村落,是青海热贡艺术最集中的地方——在全国360多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青海省仅有4位,而这4位大师全在吾屯村。走在村中,那些与你擦肩而过的农夫和僧侣,或许就是一位不世出的艺术大师,这也使得这座隐匿于隆务河谷中的艺术村落,洋溢着一种淡定儒雅的气质,人人安静如水,然而静水深流,深不可测。

探访古村与大师

吾屯村,这个在中国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小村庄,却有着“热贡艺术之乡”的鼎鼎大名。这座位于青海省隆务河畔的古老村落,是青海热贡艺术最集中的地方——在全国360多位“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中,青海省仅有4位,而这4位大师全在吾屯村。走在村中,那些与你擦肩而过的农夫和僧侣,或许就是一位不世出的艺术大师,这也使得这座隐匿于隆务河谷中的艺术村落,洋溢着一种淡定儒雅的气质,人人安静如水,然而静水深流,深不可测。

提到吾屯村,就不能不提到著名的热贡艺术,而谈及热贡艺术,也自然绕不开同仁县。这座位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的美丽县城,与相邻的泽库县、尖扎县一起被称为“热贡”,在藏语中译为“金色谷地”。公元14世纪前后,藏传佛教开始在这里传播;15世纪以后,随着格鲁派的迅速崛起,热贡各地大兴土木建造寺院,大批的僧俗艺人为寺院绘画塑像,并逐渐形成了延续数百年、传承至今的“热贡艺术”——壁画、唐卡、雕塑、泥塑、木雕、砖雕、石刻、堆绣、酥油花等,几乎囊括了藏传佛教艺术的一切门类,而吾屯村则是热贡唐卡的起源地。关于热贡唐卡的起源,或许可以从当地一本名为《达哇卡其雪扎》的地方志中找到些许线索:“吾屯人的祖先智尖措、赛松、贡保多杰兄弟三人到尼泊尔拜著名绘画艺术大师为师,系统学习佛画绘画技巧,最终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他们学成返藏后,在许多地方绘制佛画,西藏佛画师的美名响彻藏域内外。其中,赛松的儿子来到热贡的吾屯地区定居,他们传袭下来的藏传佛画艺术也就是热贡艺术的开端。”如今,千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但吾屯村的唐卡艺术却保留了下来,而吾屯村的“热贡拉索”(藏语“拉索”即画匠)更是享誉整个藏区。

大多数时候,吾屯村安静的宛如一片高原上的世外桃源。只是每到中午和傍晚时分,位于村里的上下两寺的佛学院放学了,成群的扎巴(小和尚)从佛学院里蜂拥而出,这才是吾屯村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巍峨矗立的吾屯上寺仿佛一座神圣的纪念碑,成为整座村子精神与生活的中心,而在吾屯上寺大殿的旁边,就是热贡唐卡大师角巴加的僧舍。这座繁花拥簇中的美丽僧舍共有三层,外面的楼梯直接通到二楼佛堂,佛堂很宽敞,正中间供奉着面容慈悲的佛像,两侧的墙上挂满了各色精美绝伦的唐卡,下面的柜子里则摆放着角巴加的各种奖杯和证书,整个室内布置得充满艺术气息,却又有着浓郁的藏式风情。僧舍的最上面一层院落是角巴加的画室,两幅巨大的唐卡像壁画一样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各种颜色的调色盘整齐地码放在藏式木桌上,巨大的玻璃窗让整个画室通透明亮,窗外是近在咫尺的吾屯上寺大殿,金色的塔顶隔着院墙透出一种佛国的庄严。

噶玛噶赤画派唐卡作品 人马神

噶玛噶赤画派唐卡作品 水月观音

画室内极为安静,只有高原的风声在窗外低吟浅唱。面容慈祥的角巴加正在指导徒弟绘制一幅唐卡,徒弟神情自然、庄重,手握小排笔,一点点地为唐卡上色,纤毫之间,一丝不苟。颜色过渡的地方,由深至浅的控制依靠的竟是唾液,徒弟把笔尖探入嘴角,用唾液濡湿笔尖——据说,用唾液比用水能够更好地控制颜色的浓淡。角巴加端坐一旁,认真地为徒弟做着指导,神情安详、笃定,透着一股世外高人的儒雅气质。盘膝一坐,弹指成佛。

一般来说,如果在某个县城里,若是有一位画家的作品被卢浮宫收藏,那肯定是一件轰动全县的大事情。但如果你在隆务河谷打听这位传奇般的画家,那么得到的答案肯定是出奇的一致:“他是哪个村儿的?”但现在端坐在画室内的角巴加,就是这位不世出的唐卡大师。

一寸唐卡一寸魂

角巴加,翻译成汉语意为“金刚经”。作为一名既能绘画又能雕塑的艺僧,即便是在吾屯村这样“高手如云”的地方,角巴加这样的大师也实属罕见。那些佛堂里精美绝伦的佛像、壁画和唐卡,大都是角巴加一个人完成的,据他估算,在吾屯上寺,绘塑水准与他不相上下的不过二三十人。

画唐卡,讲究心静、手稳和眼睛准,这些都需要多年的苦练。自幼便对热贡唐卡艺术耳濡目染的角巴加,八岁时便进入吾屯上寺跟随叔叔学画,夏天每天要画十二个小时,其他季节每天也要画十小时左右,而在学画之前要先学《度量经》,也就是唐卡的“绘制原理”。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文殊菩萨、大威德金刚、六臂玛哈嘎拉等五六百位佛陀、菩萨、护法各有各的画法,诸如从发际到眉间、从眉间到鼻尖、从鼻尖到嘴唇、从颈部到心口、从心口到脐眼、从脐眼到会阴……比例关系极其严格,画师不得越雷池半步。绘制之前先用炭笔在画布上打格子,用以确定比例。“三十二相”(显著特征)和“八十随形”(细微特征),再到手印、法器……无一不有近乎苛刻的规定。藏传佛教计量单位,从小到大依次为“八极微尘”、发尖、芥子、虱子、青稞粒……精细标准之下,唐卡画师勾勒细线条时,外行只看到走笔看不到线条,而唐卡画师之间则有着通灵般的默契,谁水平如何一目了然,造像双眼的瞳仁对称度差一根发丝都能看出来。一个花瓣、一缕衣襟,画上一整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一幅唐卡的绘制,就是一次积累善业功德和对佛法崇拜的行为。在过去,绘制唐卡除了要求画师对绘画技法和绘画理论烂熟于心之外,还要进行各种宗教仪式,上师还要通过观修祈请神灵——智慧之神文殊菩萨进入画师的躯体之后,才能进行绘制。对画师的衣食住行也有着严格的要求,比如绘制唐卡之前七天,不准房事,不吃荤腥,早上起笔之前要煨桑祷告,晚上收笔之后还要念三遍画师偈文。这种充满宗教仪式感的作画方式,使得画唐卡的技术仿佛是一种世外武功,透着一股神秘与庄重的气质。刚开始画唐卡的时候,初学者们并不用纸和铅笔,而是找一块木板,上面刷一层墨汁,再刷上一层清漆。经过这样处理后板子变得十分粘滑,用油再涂一遍,再往上打灰,一块供初学者练习的“画板”就完成了。练习的时候就用一根很细的小棍子当笔在灰上画,这种方式练就的是绝技。而这一绝技,八岁的角巴加则苦练了整整五年——直到角巴加十三岁那年,才有资格在画布上作画。

绘制唐卡用的画布只能是用纯羊毛织成的白布,其他材料不行,因为丝绸不吃水,颜色上不去,而棉花又太吃水,容易洇,因而用纯羊毛织成的白布就成为了唐卡画的最佳材料。唐卡画布必须经过手工处理后才能使用,而处理的方法则是“浆”——逢晴天在画布上涂一层木胶,然后再涂一层石膏,直到对着太阳看不透光为止,然后用特制细石沾水将画布磨平,磨完了晒干,然后再磨,反复需要打磨七八次,直到画布上没有细微的洞眼才算大功告成。

磨好的画布绷上框子,就可以开始绘制唐卡了。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底稿,打底稿的笔是桦木棍削尖烧制而成的炭笔,先按《度量经》画好格子,再在格子里勾勒出造像草图。然后擦去,再用铅笔按着痕迹,仔细勾勒好。最后是上色。这一步要练习三四年,然后学过渡和染色,练习六七年后,可以开始勾线。勾线也要分步骤,先练勾金线,因为金色重、遮盖力强,如果手不稳也是看不出来的,等到手稳了,再练习勾其他线条。勾线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必须要一遍完工,如果重复画,颜色就会不同,能从画面上看出来瑕疵。如果是画脸部,更是马虎不得,断下来勾第二笔,就会显得很没精神,因此若是没有多年的手上功夫,是不可能完成这项工序的。

每次绘制唐卡的时候,角巴加的嘴角总是洋溢着似有似无的喜悦。是的,因为对于唐卡画师来说,一寸唐卡一寸魂,当此生的有限融入笔端的无限时,那么,还有什么烦恼不可逾越?还有什么苦痛不能忘怀?于是,在高原的寒来暑往中,唐卡画师将他们对热贡艺术的热爱之情,一笔一笔地绘制在这方寸之间,也将他们对佛陀的虔诚之心,一笔一笔地珍存于这灵魂之上。

一幅唐卡的绘制,就是一次积累善业功德和对佛法崇拜的行为。在过去,绘制唐卡除了要求画师对绘画技法和绘画理论烂熟于心之外,还要进行各种宗教仪式,上师还要通过观修祈请神灵——智慧之神文殊菩萨进入画师的躯体之后,才能进行绘制。

惊人的细节之美

一幅唐卡的绘制就是一次神佛再现的过程,每一幅唐卡都有一个范本。无论是姿态庄严的静相神佛,还是神情威猛的怒相神佛,所有的造像都有相应的比例,都有着严格的造像尺度,不得随意修改。在这个艺术追求创新的时代,唐卡的创作依然因循守旧,遵循着那份代代相传的范本,而这份代代相传的严谨与细致,也成就了唐卡那隐藏于画面纤毫之间的细节之美。

①热贡唐卡艺术中的“磨金”工艺

②孔雀石、朱砂、青玉石等天然矿物质颜料

③珍贵的青玉石原矿

④孔雀石、朱砂、青玉石等天然矿物质颜料

首先,为唐卡上色的毛笔就非常纤细,这样便于画师对细节的掌握。这种毛笔一般是用猫脊背的毛做成的,也有用松鼠尾巴制作的,因为这些毛柔软异常,硬毫适合写字,软毫适合绘画,而上色的时候也不容易出现错误。上色的第一步是打出天和地,而在当地唐卡画师中也流传着这样一句口诀:“先打天和地”,即先用淡蓝色填涂画面的天空,这个工序需要涂两遍,第一遍和第二遍涂色的时间上要有间隔。然后,用绿色平涂出大地,也是涂两遍。再将唐卡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为祥云、瑞草、楼台、楼榭、人物、佛身等具体物象上色。此外,上色时对颜色的使用也讲究先后顺序,一般来说是先上蓝色和绿色,后上白色和大红色,上色的顺序丝毫马虎不得。一幅恢宏壮阔的唐卡就是用这么繁复的画法,一笔一笔勾画而成的,因而即便是最普通的一幅唐卡,也要认认真真地画三个月,而对于那些稍微复杂点的唐卡,更是需要勤勤恳恳地画七个月之久。在这七个月的时光里,任何一个细小的错误,都可能让画师们这大半年的所有辛苦付诸东流——唐卡对于细节的要求之严,由此可见一斑。

热贡唐卡之所以色彩缤纷,与绘制唐卡所用的颜料有十分重要的关系。在热贡唐卡艺术中,传统颜料包括金、银、珍珠、玛瑙、珊瑚、绿松石、孔雀石、朱砂等天然矿物颜料和藏红花、大黄、蓝靛等天然植物颜料。这些纯天然的颜料也是唐卡最神奇之处,这些颜料全都是从自然中被提炼出来的,白色从高岭土中提炼出来,石黄从雌黄中提炼出来,大红从朱砂中提炼出来,石绿从孔雀石中提炼出来,藏青从蓝铜矿中提炼出来。这些天然颜料被提炼出来后,还需要经过仔细的研磨方能使用。相对于颜料的提炼,颜料的研磨需要的工序更多、工艺要求也更高,而且还有初加工和深加工的分别。现在细磨、研磨、深浅分层分离等研磨工序仍然需要经验丰富的技师手工完成,因为不同的材料需要用不同的力度细磨,因而在唐卡画师的口中还流传着“雌黄、雄黄、白粉需要‘壮汉’来磨;藏青、石绿、朱砂需要‘病妇’来磨”的谚语。颜料的提炼和研磨已经十分费心费力了,而画师们若要使用这些颜料粉末,还有许多工序要做。首先要用清水浸泡一夜,然后轻轻倒掉表层的水渍,再加上事先熬好的牛胶,进行加热;加热后不停地搅拌,直到颜料水和牛胶充分地溶合,然后用笔蘸上些许搅拌好的颜料涂到画布的边角,待颜色稍干后用手指搓画布上的颜料,如果手指上沾有颜料则表明牛胶量不够,之前的调色工序又得重复一遍,如此几次,才能调完一幅唐卡所需的所有颜料——很难想象,这画布上的一笔一色,竟花费了画师们如此多的心血。

勾金线

一幅好的唐卡一般由三十多种颜色绘成,有的甚至多达五十余种,在这诸多色彩中,白色、黄色、红色和蓝色是最常见的四种基本色,而一些唐卡画师也会把绿色作为基本色,因而在专业的唐卡画师口中,它们也常常被称作“白”“石黄”“大红”“藏青”和“石绿”。虽然只有这最基本的五种颜色,但却能以此为原色调制出几十上百种颜色,比如从雄黄和雌黄中就可以调制出不同的黄色来,而如何搭配、最终会调出什么样的黄色则全凭画师自己的经验来掌控,其中的比例被作为“秘方”世代保存着,成为唐卡画师之间神秘的语言,代代相传。这斑斓夺目的色彩,就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古老哲学,绚烂的色彩源自最朴素的原色,怎样调配,全在自己手中,这就是画师们的人生哲学。在画师们的调色盘中,蓝铜有着超然世外的青、胭脂有着玫瑰一般的红、珍珠有着温润含蓄的白,金粉仿佛太阳般闪耀着高贵、银粉则宛如月亮一样闪烁着冷艳……它们是永不褪变的色彩,就像画师与唐卡中的神佛永恒的约定一样。

据说,唐卡画师们在作画时蘸取颜料也是很有讲究的。例如大红、桔红、粉色、金粉色、银粉色等色彩浓艳的色类,要从碗壁蘸取,而如青绿色一类深沉冷峻的色类,则需要从碗底捞取。在一幅唐卡中,不同的色彩有着不同的使命,每一笔色调一旦落笔便永不褪色,并将永远地鲜艳着,因而处理每一笔时,唐卡画师们都显得格外小心。如今,在唐卡画师中还流传着这样的比喻:“形态虽佳着色差,如同美女着褴褛,难现婀娜娇美体;形劣色佳不足取,如同八旬涂脂粉,难能打动贤者心。”因而在作画调色时,有经验的画师大都随调随画,宁可调得稍稀些,每次上色都很淡薄,分三次填色使画布能更好地吸收,使之看上去浑然天成。

为了修行的艺术

着色之后就是为画像描金,所谓描金即用金汁把造像再描一遍。用金是热贡唐卡的重要特征之一,描金和最后的几道工序如铺金、磨色和开眼等都会用到黄金。如果说颜料制作是唐卡艺人秘不外传的绝技,那么制作金粉就是绝技中的绝技了。过去画师用金锭自己加工金粉,作坊不透光不透风,神秘感十足,而现在的唐卡画师大都购买并使用南京生产的金箔。金箔分为两种,一种的含量为98%,颜色比较浓;一种的含量为74%,颜色比较淡;浓淡两种金相配合,才能将唐卡的深浅与明暗表现出来。买回金箔后,就要开始调金了。调金也是一项技术活,调金之前要先剪干净指甲,然后再把金箔放在干净的碟子里,用手指轻轻地碾压研磨,先磨成金疙瘩,再磨成金粉,整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天的时间,研磨好的金粉还要用棉花仔细过滤一遍,再放到锅里煮半个小时,然后再把水倒掉,最后再在金粉里加上胶就可以使用了。

金粉的调试程度全凭画师们的经验,如果调得太浓,阻塞了画笔的行云流水,则显不出金色的光亮;如果调得太稀,那么金色就会同其他底色混合在一起,容易串色,从而弄脏画面,因此金粉的调试过程中容不得丝毫马虎。描金在唐卡画中使用十分普遍,在佛像、菩萨、护法身上都需要描金佛、菩萨、护法的各种衣饰、手中的各种法器,佩戴的璎珞、佛像周围的光环、宫殿、楼台、花草等全都采用金线勾画。大量金色的使用,使唐卡画显得更加富贵、华丽,给人以一种金碧辉煌的耀目之感,而这些用矿物颜料绘制而成的唐卡,即便是历经千年的岁月,依旧不改本色,于静默无声处彰显佛法的神圣与永恒。

除了“行云流水”的描金技艺外,繁杂而精细的金面勾线技术更是堪称“神乎其技”。所谓“金面勾线”,就是在铺好的金面上用较坚硬的笔描画出各种繁杂的花纹和精美的图案。过去的唐卡画师大多采用由猫睛石制作的笔来为金面勾线,勾线时还要在画布底下铺一层硬的东西,以防画布被划伤。待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唐卡画师就会手握猫睛石笔,凝神静气地在金面上轻轻地描画,笔触轻柔,宛如触摸婴儿的肌肤,又仿佛三月的春风拂面而过,轻柔而舒缓。金面勾线最关键的就是一定要用力适度,如果用力不够则无法在金面上描画图案,但若是用力太重则会破坏金面,运笔力道的轻重全凭画师的经验和手感,因而难度极高。如果描画适当的话,金面上就会浮现出各种美轮美奂的图案,在高原阳光的反射下闪耀出万道金光,华丽至极。

上色和勾线结束后,就是开相的环节,要给佛像画眉眼,这是唐卡绘画中最重要的一步。给唐卡开相是一件很有仪式感的事情,画师们往往需要专门挑一个吉祥的日子,等太阳升起来后,将房间都打扫干净,然后才开始开相。一幅唐卡上,佛祖的慈祥、菩萨的悲悯、护法的威严全靠眉眼之间的神韵来表现,这是几十年练出来的手上功夫和画师本人对佛理解的结晶。这时候考验的不仅仅是画师的画工,更考验画师的心性,一笔下去不能心急也不能犹豫,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坚强意志。

除了绘制上的精益求精,唐卡的装裱也颇有一番讲究。几乎所有的唐卡四周都要用红黄蓝三色的锦缎作为边饰,这样既能彰显唐卡的尊贵,又能保护唐卡,这些三色的锦缎谓之“贡夏”。“贡夏”可以用各种丝绢制做,其尺寸大小是固定不变的,“贡夏”的下幅长度占画面部分的二分之一,下幅显得稍长;上幅长度占下幅长度的二分之一,或者说占画面部分的四分之一,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唐卡画卷起或展开。裱制装潢唐卡所用材料的好坏完全取决于个人的意向和委托制作唐卡的施主的财力。

任青大师现场绘制唐卡

唐卡制成之后还要悬挂起来,有条件的还要供奉一千盏酥油灯、一千枝燃香、一千万清水,并请得道高僧为之诵经开光,加持法力。法事做完之后,一幅唐卡就从精美的艺术品变身为具有神力的圣物,成为信徒们顶礼膜拜的信仰载体。角巴加自己就是僧人,因此他的唐卡都是自己画自己开光。

从十三岁开始,角巴加就跟着叔叔在全国各地寺院漫游作画,现在祁连、肃南、玛曲、碌曲等藏传佛教寺院,后来足迹遍及北京、上海、杭州、成都、武汉、广州、西安等地。三十多年的时光弹指一挥,角巴加就这样安静而虔诚地画着,将他的信仰描入画面中、将他的思想融入颜料中、将他的参悟绘入唐卡中,但无论如何,那纤毫之间的细腻总是能随着画笔跃然于画布之上,呈现出一种佛国庄严的静谧与慈悲,而画了三十年唐卡的角巴加,也早已把绘制唐卡当作了一种直抵灵魂的修行。

日本作家盐野米松在他撰写的《留住手艺》一书中,曾这样说道:“传授技能是要花时间的,这是一个要用手去记忆的过程。”而唐卡绘画,既是要用手更是要用信仰去记忆的过程。一幅用恭敬心画的唐卡,与一幅在金钱或别的用心驱动下画的唐卡有天壤之别。前者使人感受到诸佛对有情众生的接引,后者却使得画中的譬如四臂观世音的容颜上也蒙上庸俗之气,超越世俗的美消失了,其实也就是唐卡之美消失了。所幸的是,如今在青海、在同仁、在吾屯,还有许许多多如角巴加一样的唐卡画师,他们将笃定的虔诚融入笔端,用修行般的毅力描绘着他们不变的信仰。

凝望着这些精美绝伦的唐卡,不禁令人感叹:千年之后,这世界将彻底抹去我们的身影,但这些古老唐卡上那些炫目明亮的色彩,还将带着画师们虔诚的灵魂,永远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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