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 潇
(合肥学院 党委宣传部、统战部,安徽 合肥 230601)
论胡仔对宋代金紫胡氏家学家风的传承与超越
潇潇
(合肥学院 党委宣传部、统战部,安徽 合肥 230601)
摘要:作为宋代金紫胡氏家族文化的集大成者,胡仔的学识品性继承和发展了胡氏的家学家风,既呈现出甘贫守静、敬祖崇德和博学好文的特征,又表现出与家族成员同中有异的学术兴趣,反映了家族文化在代际传承中演变轨迹。他对北宋诗歌发展史的思考与探索超越了家风家学,对后代诗话和诗歌评点影响至深。
关键词:胡仔;家风家学;金紫胡氏
胡仔(公元1110—1170年),字元任,徽州绩溪(今安徽省绩溪县)人,著有诗话总集《苕溪渔隐丛话》一百卷(以下简称《丛话》),不仅成就了宋代诗话的一座高峰,也成为了宋代金紫胡氏家族文化的集大成者。作为绩溪望族之一,金紫胡氏的家族文化传承历史悠久、类型丰富,通过对宋代金紫胡氏家风家学的梳理,我们不仅可以发掘胡仔与祖辈父辈们在人生态度、个性操守方面的深层联系,研究胡仔诗学观念中所流露出的家族意识;也可以进一步把握金紫胡氏家教在胡仔身上的传承和变异,对我们深入研究宋代金紫胡氏家族成员与家族文化具有重要意义。
一、金紫胡氏家风家学的形成
胡仔之学除了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也受到家族文化的显著影响。金紫胡氏虽是绩溪的大姓,但比起婺源、休宁、歙县的文化家族来,他们在“自南迁后,人物之多,文学之盛,称于天下”[1]的徽州六县中却并不能称得上文名卓著。在当时,为了实现兴家旺族的目标就必须努力跻身社会文化精英阶层,因此胡氏寄希望于家族成员“能具孝友之内行”和“能有经籍文史学业之修养”[2],从而使家风家学的延续发展获得内在动力。他们一方面弘扬祖德、祖训,使家族精神在不断理解、接受和继承中得到巩固与发展;另一方面重视教育,希望通过诗书传家来实现家族文化传统的延续,以保门风不坠。
唐宋之交,胡氏已经在乡间积累了可观财富:“吾家在唐朝已雄于财,逮国初亦蔚为富室。至吾高祖以来,东西街居崇仁坊,而敦礼坊汪氏亦盛,两家东西角立,世为婚姻,所居之地,各占半县。”绩溪言望族者惟胡氏、汪氏。”[3] 257经济实力的增强为胡氏创造了相对稳定的家族发展环境,也有助于优良家风的酝酿。一方面,胡氏重视家庭生活和家族团结,自“公(胡舜陟)五世祖沼迁居绩溪市东”以来,世代聚居,至胡策辈更是父子、兄弟“同居一巷,人谓胡家巷”[4] 116,后来,虽分家为八但犹依家族余润,不失为中家。到胡舜陟这代,金紫胡氏再次“三家合为一,同居巷之西屋”,宅第相连而居[3] 258。另一方面,胡氏以“仁而富”闻名乡间,在共居生活中逐渐形成了“仁厚”“孝义”的门风。胡策是一位宅心仁厚的乡贤,乐善好施,曾散财赈灾、助给军赏:“庆历四年,邑饥荒,策以粟五百石赈济”,尤笃於友义,兄弟的父亲过世竟“哭于墓,哀甚,仆地寻绝。”[3] 258胡咸更“秉德立行,绰有父风,自幼以孝闻。亲殁,十九伯主家,事兄如事父”[3] 259。
在当时江南崇文右学的文化型社会中,要想真正站稳脚跟,这个家族还必须亲诗书、谋科举,以形成自己的文化传统。为了振兴家族文化,胡氏对教育投入了更多的关注,建东斋为家塾,为弟子诵修之所,由族师长之,出现一批“皆头角崭然,类有荣望”[3] 258的弟子,后来家塾由胡舜陟于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扩建为东麓书院[5]。自胡咸辈开始,家族陆续有人蟾宫折桂,如胡宏“登进士第,仕至将仕郎,处州司法参军,转余姚簿”[6]。到了胡舜陟这代,兄弟更是接连登第。据《胡少师年谱》,舜陟四兄弟顺序依次为:舜陟、舜申、舜俞、舜举[4] 117。其中,尤以胡舜陟仕途显扬。舜陟,字汝明,号三山老人,大观三年(公元1109年)己丑进士。他个性刚直,不仅有谏才,“论议时政、指陈阙失皆为一时之表”[4] 112,而且善于带兵打仗,乃“文臣之善用兵者”[7] 卷7。胡舜陟死后被封赠“少师”,“父母姪子孙皆以公荫得官”[4] 204,因其被封为金光紫禄大夫,故世称绩溪“金紫胡氏”。清代俞樾在《胡少师年谱叙》中以为:“自是以来,世有闻人,盖公之遗泽远矣。”[4] 113-114四兄弟中,除了三弟舜俞(字汝贤)居乡外,“舜申、舜举为郡守,皆能知名”[8]。次弟舜申“字汝嘉,以兄荫补登仕郎,历官至朝议大夫,通判舒州”[4] 117。四弟舜举,字汝士,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登第,“历官至朝请郎,知南剑州,转光禄大夫”[4] 117。舜陟兄弟四人不仅为官有政绩,且著述颇多,据族后裔胡培系《绩溪金紫胡氏所著书目》和光绪十三年该族谱牒中的书目,胡氏宋朝存书9种,其中就包括胡舜陟《少师总集》《奏议文集》、胡舜申《己酉避乱录》《乙已泗州录》《建炎避乱录》《吴门忠告》。至此,金紫胡氏之名始得,家业得到袭承和振兴。
胡舜陟有子四人:长为忆,字元永;次为仔;三为傅,字元辅;末为仰,字元高①。除了胡忆早亡外,皆蒙荫授官。其中,胡仰的官名最大:“荫补承务郎,迁太府寺轮对,时以舜陟所论江淮事进呈……仰历直秘阁提举,湖南常平茶监公事,终朝议大夫,赐紫金鱼袋。”[6] 13胡仔的文名最高,族后裔评:“吾胡氏自三山公为宋室名臣,苕溪公绍述家学,其书采入四库。”[9]此外,舜申子伟,字元迈,编有《宫词集句》,亦文才兼备:“其胸中乃有数千卷书,溢为集句,至数百篇……余所闻元迈所自为诗不下古人,他所著书甚多。”[10]在数代家族成员的不懈努力下,胡氏在南北宋之交迎来了文化繁荣、士子鼎立的兴盛局面,其崇儒重教、笃学尚文的博雅学风代代相承,以至于:“大江之东,以郡名者十,而士之慕学,新安为最。以县名者六,而邑小士多,绩溪为最:绩溪之民,以族名者,无虑百余,而学传子孙,胡氏为最。”[11] 卷91
值得一提的是,随着胡舜陟、胡仔等为代表的金紫胡氏家族成员在政治成就和文学建树方面的杰出成就,胡氏的家族情结也在代际延续中不断传递和放大,表现之一便是通过修撰家谱来实现对家族源头和谱系的追寻、梳理和呈现。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胡舜申首修家谱,乾道元年(公元1165年)胡舜申又命子伟重修,淳熙八年(公元1181年)又由胡伟续修。家谱修纂是为了让后生识乡里、知旧事,从而“以报先德而增光吾族”[3] 259,是胡氏家族发展到一定时期家族意识和情结的一种集中体现。
二、胡仔对金紫胡氏家风家学的传承
作为绩溪望族之后,胡仔自然会受到家族传统和杰出成员的影响。一方面,胡仔对自己出自绩溪胡氏家族渊源是颇为自豪的,在诗词中时“绩溪翁”自许,《丛话》也多提及乳溪、新安龙尾石等家乡风物,流露出强烈的桑梓意识。另一方面,在他倾注毕生心血的《丛话》中也体现出了浓重的家庭情结,不仅多记其父诗论主张和性命义理观点,还将舜陟言行编为《三山老人语录》,收入《丛话》中。家族情结和父辈光辉对于胡仔的人生选择、兴趣爱好、思想观念的影响是多维度的:淡泊名利、尊儒尚道的家风坚定了其甘贫守静的避俗思想和崇儒重德的人格操守,而笃学尚文、丰于著述的学风成就了其《丛话》编撰体例的“博雅”,既能知人论世、考镜源流,又能旁征博引、比勘得失。
在胡舜陟之前,家族成员虽有笃学之风,但一直秉持着淡泊名利的人生态度,不以功名为累,如:“胡氏有隐君子曰诚甫,其书满家,仰承俯授皆有师法,又其族之尤者也。君讳咸,字诚甫,曾祖峤、祖筠皆乐里居,不求仕。”[11] 卷91到了胡仔的祖父胡咸时,家风依旧。胡咸视钱财为身外之物:“雅性不好财利,兄弟分财,己独于产业外一毫不取。”[3] 259合则出,不乐乃归,为人颇有旷达之风:“(胡咸)游太学十余年,率杖策往还,其精如此。方是时,士集京师,岁以千计,君颖然出其间,为之领袖,一旦如有不乐者,谢病归。”[11] 卷91胡咸卒于建炎四年(公元1130年)八月辛亥,时胡仔已到弱冠之年,幼年时与祖父的相处或对他旷达处世、甘贫守静的人生态度方面有深刻影响,故宋人谈钥的《嘉泰吴兴志》中说其“少无宦情”[8]。
胡仔之投闲归隐,表面上看是其本人仕途不济、连蹇选调四十年的产物,但从胡仔的生平和创作来看,他也没有太过在意于仕途蹭蹬,更没有求官似渴,反倒是能乐闲退之趣,品静坐之味。造成胡仔此种心态的原因是复杂的,一方面可能受到父亲政治生涯坎坷,冤死狱中的刺激,使胡仔产生了一种信天任命的思想,如:“苕溪渔隐曰:余尝于驿舍壁间,见有人题云:‘悠悠前途,莫问荣枯,得之本有,失之本无。’此达者之言也。”[12] 前集卷54另一方面也不可忽略胡氏旷达处世家风的潜在作用。因为淡泊名利乃其家风使然,所以胡仔即便窘迫于乱世,奔走于道路,依然不减初衷,当读到“裴说诗‘读书贫里乐,搜句静中忙’”之句,乃感叹:“此二句乃余日用者,甘贫守静,自少至老,饱谙此味矣。”[12] 前集卷54也许本性如此,以至于“丁年罹于忧患,投闲二十载,闭门却扫于苕溪之上”[12] 前集序的经历反倒成就了他的心无俗务和专心著述。
在闲居苕溪期间,胡仔的生活并不富裕,常常入不敷出,自言:“生事素微,食指既众,家日益贫。”[12] 前集卷4但却不以穷困为苦,而常以陶渊明、王维自况,流露出甘贫守静的心性[12] 后集卷17。他对陶渊明的人生态度十分欣赏,曰:“渊明固穷守道,安于丘园,畴肯以此易彼乎?”[12] 后集卷3在《丛话》中裁定中国古代诗坛大家时,也于汉魏六朝中独推陶渊明辑为三卷,这种见识即是其诗学价值取向的反映,也契合其任真自得、安贫守道的思想。出于这种情结,当他读到王维《田园乐》其六“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鸟啼山客犹眠”时,才能深深地为其中一番清幽的意趣所感染,评曰:“每哦此句,令人坐想辋川春日之胜,此老傲睨闲适于其间也。”[12] 后集卷9现存胡仔的诗歌为数不多,但如:“小院春寒闭寂寥,杏花枝上雨潇潇。午窗归梦无人唤,银叶龙涎香渐销。”[13] 12527满是清婉闲静。又如:“三间小阁贾耘老,一首佳词沈会宗。无限当时好风月,如今总属绩溪翁。”[13] 12158则尽显自适超脱。
随着家业的壮大,家族声誉的维系不仅来自于科举和仕宦的光耀门庭,更来自于家族内部品格与涵养的代代相承,所以胡氏家族成员格外重视人格操守,尤其敬重先德言行,力求树立一种以强调儒家伦理道德为重的优美家风。胡舜申在家谱序中说:“昔闻二伯祖、十一伯祖与县尉(胡策)皆长厚,里谚有‘东湖三佛’之称。”又称胡策为“淳德君子”,有“潜德美行”“友义之笃”。胡咸为人至诚、注重孝道,秉德立行,居家处众“喜言人之善,耻闻人之恶”[3] 258-259。
受父辈的影响,胡仔在交友、品诗时高度重视人格操守。虽然胡仔并不像父亲那样积极用世和直言敢谏,但胡仔对名节的重视程度不减父辈,不仅所交往的朋友如张仲宗、洪兴祖皆为一时正直学者,在《丛话》品论一时大家、名家时,对所选作家的人格品质也格外推重,如《丛话》引《元城先生语录》言:“东坡立朝大节极可观,才意迈峻,惟已之是信。”[12] 后集卷26又如论杜甫则曰:“若杜子美,其诗高妙,固不待言,要当知其平生用心处。”而这用心之处尽在胡舜陟诗“宁令吾庐独破受冻死,不忍四海赤子寒飕飕。伤屯悼屈止一身,嗟时之人我所羞”之中[12] 前集卷11。在胡仔看来,杜甫诗史观念无疑包含着忧国忧民的情感,是其人格操守的一种外化,而与杜甫同为谏官的胡舜陟也是一位直言敢谏的忠义贤德之士,因此,崇杜思想便与胡舜陟的人格操守之间产生了一种内在契合,使其对杜甫的解读或多或少暗含着一种包含家庭情结的认同感。
这种敬祖崇德思想在胡仔身上的另一表现即为对父亲胡舜陟思想的高度认同与践行。胡仔编有《孔子编年》五卷,胡舜陟为之作序,而这本书实际上是胡仔在父亲的授命下所作,其书框架应该是两人共同商定,实际上主要反映的是胡舜陟的家国天下和伦理纲常的思想[14]。胡舜陟向来重视孔孟思想的普世价值,曾奏曰:“夫孔子之后深知圣人之道者,孟子而已,愿诏东宫官遵旧制,先读《论语》,次读《孟子》。”[3] 221绍兴八年(公元1138年),时舜陟被罢官居家,有感于孔子生于乱世“终不得志”,令“小子仔采摭其可信者而为编年”[3] 240。而胡仔不负父望,“独依据经传,考寻事实,大旨以《论语》为主,而附以他书”[15] 卷195。
一般意义上的文化家族都格外注意诗书传家,胡氏也不例外,家族成员均广泛涉猎文史经籍,嗜学博学,鼓励后人千里求师,形成了优良的学习风气。祖父胡咸“好学喜文,则终身以之”[3] 259,“少刻意于学,自六经、司马迁、班固、范晔、陈寿史书,皆手抄成诵”[11] 卷91。胡舜陟曾游学江浙,寓居“杭湖饶最久,皆学馆盛处”[3],平生“雅好读书,所著有奏议文集,论语义理、孔子编年、咏古诗、师律阵图藏于家”[6] 13。受到家族成员嗜学、博学的影响,胡仔在编撰《苕溪渔隐丛话》时采书广博,以诗话为主,兼采正史、野史、别集、佛经、医书、笔记、杂谈、地理、水文、医药、画谱、乐谱[16],而且能遵照史实考证诗事,力争做到征而有信,亦可见胡仔读书范围之广、内容之博、用功之深。
不同的是,胡氏家学不拘泥于一径,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他们或研究经学,或熟悉山川风俗和典章文物,或能文善诗。当“熙宁元丰间,朝廷以经术新天下人才,学者宗王氏”之时,胡咸“于诸经自得其指归,而尤邃于《易》”[11] 卷91。受到宋代发达的审美性自然观和宋人热衷于撰述当代地理著述风气的影响,胡舜举、胡舜申不仅喜爱诗文,更热衷于地方地理的撰述和考证。胡舜举著有《延平志》《盱江志》和《剑津集》。胡舜申著有《乙酉避乱录》《乙巳泗州录》《阴阳备用》《吴门忠告》《江西地理新法》《开胥蛇门议》《乾道重修家谱序》,还曾将家园棣华阁中的士大夫“题诗称美者”系数收辑,作文以纪其事。此外,胡氏与汪氏世为婚姻,胡舜陟曾娶同邑汪藻之女②,作为著名史学家,汪藻有着强烈的史料保存意识,尤其重视整理和保存文献。受到家族成员多样化学风的影响,胡仔根据自己崇尚风雅、兴趣爱好广泛的特点,结合当时党禁稍弛的政治氛围,“遂取元祐以来诸公诗话,及史传小说所载事实,可以发明诗句,及增益闻见者,篡为一集”[12] 前集序。
在诗学思想上,因胡仔“两次侍亲赴官桂林”[12] 前集卷55,伴父之日较多,受到父亲的影响最深。宗杜体现了胡舜陟、胡仔两代人的诗学价值取向,也是南北宋之交,学界扶持诗道、标举宋诗的时代色彩之折光。宋人普遍对杜诗校勘有着浓厚的兴趣,胡舜陟素喜杜诗,虽未有编集杜诗的记录,但也为校勘杜诗付出心力,“先君(胡舜陟)平日,尤喜作诗,手校老杜集,所正舛误甚多。句法,暮年深得其味”[12] 前集卷13。在父亲的影响下,胡仔得见诸多杜集版本,“子美诗集,余所有者凡八家”[12] 后] 集卷8,并对杜诗句法的峻峭奇绝、高古不凡孜孜以求,甚至认为杜甫平生用心之处“则半山老人之诗得之矣”[12] 前集卷11。此外,胡舜陟论诗时提倡新奇、奇特的用字用词法,推重词畅而理顺的文风[3] 247,重视文学的规劝之义[3] 246等都与胡仔的诗学思想有相似之处,其中的家学因素不可忽略。
三、胡仔对家族文化的超越
作为宋代金紫胡氏家学的集大成者,胡仔耗费二十余年精心编撰《丛话》一百卷,这种以扶持“诗道”为己任的诗学精神令人敬佩。他的诗学思想虽然浸染着家学因子,但却能在充分吸收各种见解的基础上,克服宋人论诗的门户之见,厚古而不薄今,宗唐而祧宋,不仅梳理了上古三代至南宋初期的诗歌发展变化,而且重点突出在诗史上具有崇高地位和深远影响的作家,关注宋代诗歌发展过程中有影响、有争议的诗人以及其他热点问题,集中反映了北宋的诗学成就[17],这些不仅呈现了胡仔对家学的继承、发展和超越,也充分体现出一位优秀诗论家所具备的远见卓识与包容开放。
首先,胡仔的一大突破是在继承家学思想精髓的基础上转变了知识兴趣的方向,更着眼于从诗歌发展的角度去关照社会、反映时代。胡氏家学历来反映时代风尚,家族成员撰著的作品大多反映本朝的典章制度、历史事件和地理风物,带有浓厚的时代风格,呈现出重于“知今”的学术旨趣。受到这种“重今”知识兴趣的影响,胡仔的《丛话》在编撰上略于唐而详于宋,不同于宋代一般贵古贱今的诗论取向。但同为“知今”,胡仔的学术着眼点和兴趣却明显与其他家族成员不同,他于南北宋之交的兵火中目见诗歌之道“迩来几熄,时所罕尚”,心中拳拳于此,所以“惜其将坠,欲以扶持其万一也”[12] 后集序,显示了他作为一位知识分子的文学忧患意识,也显示了家学传统在知识趣味方面的一大变异。胡仔学术旨趣的转变与深化既是自然禀性和后天经历的产物,也与家族在举业和仕途上实力下降密切相关。南宋初年,受到政治斗争和战乱迁徙的影响,胡氏诸房“流落异乡,身世单薄”[3] 258。胡仔及诸兄弟多由荫补得官,而“宋代恩荫不仅授官较低,而且升迁亦远较进士者慢”[18],所以这种德泽护佑实际上大大降低了家族在举业和仕途上的整体实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因此,从家族的角度来看,胡仔学术领域的转变实际上反映了一种希望依靠文学继续维持家族声誉的思想,这也是宋代新兴家族面临家族政治势力、经济实力下降时的一种常见选择。
其次,胡仔的另一超越则体现在他诗学观点方面,胡仔诗学中的崇杜尊杜思想虽源自于父亲,与胡舜陟相比较,其“开元之李、杜,元祐之苏、黄,皆集诗之大成者”[12] 后集序的诗歌发展史观是对诗歌创作思维及艺术规律深度探索,显然要走得更远,也更具开创性。
胡舜陟对于杜甫诗歌的热衷,或是诗歌模范的需要,更多地可能出自对儒家士大夫“未尝一日忘君”思想的高度认可,这反映在《三山老人语录》的内容中:一是多为校对与注释。他曾手校杜集,也热衷于杜甫诗篇的文字阐释。二是对偏重于诗史意识的解读。如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杜甫作《同诸公登慈恩寺塔》诗,胡舜陟认为此诗具有深刻的忧患感和迫切的危机意识,具有直面社会人生的入世精神,乃“讥天宝时事也”[3] 246。
胡仔特别重视杜甫,不仅因为杜甫集大成的创作成就和创作精神,更因为杜诗对宋代诗歌的深远影响。胡仔不仅明确表示:“余纂集《丛话》,盖以子美之诗为宗。”[12] 前集卷14而且《丛话》用了13卷(前集9卷,后集4卷)写杜甫,并将杜甫置于宋诗与唐诗内在关系上关键位置,可见胡仔于唐人中独重杜甫,不仅仅是为了学习诗歌,也不光是有感于杜甫的儒家情怀,而是确实看到杜诗与宋诗,或者说江西诗派之间存在一种师承的内在关系,具有诗歌发展史的意义。胡仔在广泛掌握材料的基础上发现,黄庭坚学诗本宗老杜,而江西诗派却专学山谷,故曰:“近时学诗者,率宗江西,然殊不知江西本亦学少陵者也。……江西平日语学者为诗旨趣,亦独宗少陵一人而已。”[12] 前集卷49揭示了江西诗派的真正底蕴,有勇气更有智慧。“师少陵而友江西”的辨析与论定更表现出了胡仔学术批判的前瞻性,直接影响到方回的“一祖三宗”之说。作为诗论家,能够敏锐地发现这一点并不容易,尤其是南渡初期,在吕本中《江西诗社宗派图叙》的影响下,言诗者必首推黄庭坚,诗坛出现了专学山谷尚奇之风的倾向,胡仔能不拘泥于时代风气,正确地看诗歌发展的内在机理,不可不谓其诗学思想的一大突破与创新。
综上所述,家学渊源是胡仔的个人素养和学术品格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他的处世观念、人格操守和诗学评论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在胡仔身上,重视气节、甘贫守静、嗜学博学的家学家风得到了继承和延续,同时他圆通的思想、开阔的眼界和对诗歌的热爱又拓展了家族文化的领域,达到了其他家族成员未能触及的学术深度,充分体现了文人成长与创作中的家族文化因素及这种因素在代际间的传承与演变。
注释:
①殷海卫在《胡仔家世新考》一文中考定胡舜陟四子依次为:偁、仔、仰、傅,而据《胡少师年谱》载“长子忆早卒,生年无考”,“重和元年,三子傅生”两条材料和程敏政《新安文献志》中“乾道中,舜陟季子仰为太府丞”条,可确定胡舜陟长子为胡忆,三子当为胡傅,小儿子为胡仰。所以胡仔四兄弟排序当为:忆(字元永)、仔(字元任)、傅(字元辅)、仰(字元高)。
②《胡少师年谱》“大观四年”条中记:“六月初二日,次子仔生,公娶同邑敦礼坊汪藻公女”。汪藻的墓志铭中仅记其有七男一女,并未有女嫁与胡氏的记载(孙觌《鸿庆居士集》卷三四《宋故显谟阁学士左大中大夫汪公墓志铭》),或存疑。纵观汪藻在胡咸墓志铭中所称“某与君世姻”,又载《胡舜陟徽猷阁待制淮西制置使制》中力赞胡舜陟的才德,加上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后集条目中有多条关于汪藻其人其事的记载等,《胡少师年谱》中的记载当为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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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 Zi’s Inheriting and Transcending of the Family Tradition of Hu Family of Jinzi in Song Dynasty
XIAO Xiao
(Publicity Department of the Party Committee, United Front Work Department, Hefe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China)
Abstract:As the epitome of Hu Family culture of Jinzi in Song Dynasty, Hu Zi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his family tradition, who shared with the family members in their indifference to fame and wealth, admiration for Confucianism morality and wide range of knowledge, but differed with them in his somewhat different academic interests, reflecting the evolution path of the family custom inheritance in intergenerational transition. His thinking and exploration of the Northern Song poetry not only exceeds the family tradition, but also has a profound impact on future poetry and critics.
Key words:Hu Zi;family style and family knowledge; Hu Family of Jinzi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2463 (2014)05-0132-06
作者简介:潇潇(1982- ),女,安徽合肥人,合肥学院党委宣传、统战部讲师,硕士。
收稿日期:2014-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