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祖贵
作文教学的『术』与『道』
◎李祖贵
近段时间网上流传一个有关翻译的段子,正好说明母语学习不仅是一个语用经验不断积累的过程,更是一个人生境界不断提升的过程。
If you do not leave me, we will die together.
怎么翻译?
四级水平:你如果不滚开,我就和你同归于尽。六级水平: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八级水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专家水平: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活佛水平:你在或不在,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差别不在英语水平,而在汉语水平,更在人生境界。
同一份材料,在不同的翻译者手里,为什么会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正好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写作教学既有“术”的一面,又有“道”的一面。术是起点,道是终点;术是皮相,道是根本;术是血肉,道是灵魂;术是立文,道是立人。
当下学校写作教育的最大误区是把“术”的运用拔高到了凌驾一切的高度,而忽略了“言为心声”的写作根本。通常情况下,我们只是要求学生把文章写得像一篇文章就可以了。所谓像一篇文章,主要是指形式,如起承转合的套路,规范流畅的语言,丰富多样的修辞,干净整洁的卷面等等;尽管也有立意方面的要求,但不是学生从社会生活实际中分析思考出来的自己的见解,而是命题者事先寓于题目或材料中的结论且大多流于空洞,比如助人为乐啦,全面地看问题啦,追求坚韧的品格啦,新事物战胜旧事物啦等等,这些观点放之四海而皆准,根本无法证伪,当然也就不需要思考,只要举一些现成的例子,然后说一堆大话、空话、套话就够了。
中学生作文中尽管还存在着错字连篇、词不达意、标点混乱等久治不愈的顽症,但比较而言,只有平庸、虚假、雷同才是祸及神髓的致命伤。这里虽然也有观念、方法、师资等因素的影响,但最根本的一条,还在于母语环境的影响。
学校语文只不过是社会语文的投影,学生写作能力的退化主要是母语环境出了问题。出了什么问题?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整个社会生活和学校教育的高度意识形态化。一位西方学者说:“一个人一旦接受意识形态的语言,他的精神世界和尊严便随之遭到劫持。”集权统治开动宣传机器在内的一套话语系统,旨在影响、改造、操纵人们的思维和语言,控制人们对某一个问题怎样想和怎样说。它通过报纸、广播、书籍等新闻出版业和政治学习、业务讨论、谈心会、写体会、思想汇报、大会发言、小组讨论等花样不断翻新的方式,迫使人们进入这种话语系统,学习按要求说话——说什么、不说什么、如何说、用什么样的词汇说。
青少年充满活力,有着强烈的求知欲和表现欲,然而,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用自己的耳朵去倾听、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用自己的心灵去体验、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的权利。为考高分计,很多语文教师甚至“审时度势”地要求学生无病呻吟:谁“呻吟”得像,谁“呻吟”得好,谁就能在考试作文中多拿点分。流弊之深,已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为了所谓的感人至深,有的学生,一年之中居然让精神矍铄的外婆死了三次。
有这样一道中考题:“假如有人给你金子、官衔、良药、书籍……但又只允许你要其中一样,你要哪一样?请写一段250字左右的文字,谈谈你要这样东西的理由。”有人对这道题做了很高的评价,认为其精彩在于很有时代针对性,而且多种选择给了考生更多的自由空间。命题人似乎也已经注意到这一问题,让考生依据自己的价值判断来做出心灵的选择。但考生真的会依据自己的价值判断来选择吗?显然,命题中已隐含了对文章主题的要求,诸如“奉献”“求知”等。不管考生思想如何,必然首选书籍和良药,因为那迎合了隐含的主题要求;即使选择金钱和权力,最后也必然和前者殊途同归,用金钱回报社会,用权力造福人民;一般不会有“金钱万能”“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书中自有颜如玉”等思想的流露。其实,他们别无选择。
著名画家、杂文家陈丹青教授前不久讲:“中国的教育实际上是‘权力教育’。因为之前在清华教书,多少还要跟80后、90后沟通,他们都非常可爱,外形上跟我在纽约见到的孩子相差不大,那股单纯气息也很接近。可是一开口一交流,讲的全是‘国务院语言’,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我想起来蛮沮丧的。”
最近,教育部前新闻发言人、现任语文出版社社长的王旭明先生在4月2号厦门举行的一次活动中直接炮轰“假语文”,并举例说:“《再别康桥》明明是诗人徐志摩对友人和情人的怀念,却有些老师非得说它表达了诗人热爱祖国、热爱故土的情感。”应该说,阅读教学中的这种意识形态的泛化现象,在写作教学中表现得更为严重。
中学生作文不是缺少想象,而是缺少创新、缺少个性、缺少真实。所以,要想在我们的视野中彻底铲除那种几乎无所不在的假叙事、假抒情、假感想,除了加强必要的专项训练之外,还必须在广大师生中共同倡导一种抒实情、讲实效、求实用的文风。有感于部分教师作文命题思路的单一和狭隘,在上世纪90年代,本人曾特意为学生编拟了一套“自然、社会、人生”作文训练系列,共分3个年段24个专题192道子题,最大限度地兼顾到了多元价值理念和自由创造空间,很受广大师生的欢迎。
这里我给大家展示一篇中学生日记。遗憾的是这种真情流露的佳作往往来自于课外写作,而很少出现在我们的课堂和考场。
草鱼的梦想
邹梓怡
听说,爷爷在菜场买鱼时,捡了几条活蹦乱跳的草鱼。这些草鱼像刚长大似的,在盆子里摆动着大约10厘米的身躯,眼珠不停地转动,就像在欣赏透过水面折射进来的大世界,既紧张又新奇。我很中意这几条生机勃勃的小家伙,便私自给它们挪了窝,把它们装进了宽敞明亮的大鱼缸。
第一天可能还不太适应。这些小家伙们在鱼缸里窜来窜去,隔着玻璃看见窗边的吊兰,看着空中的月亮与太阳,丝毫不疲倦。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还迷迷糊糊听见了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清澈响亮,传递出它们对玻璃外这个新奇世界的好奇。
折腾了一宿,第二天早晨,它们终于筋疲力尽。我往鱼缸中丢了几粒饭粒,静静地看着它们的小嘴一张一合。心想:它们是有多期待外面的世界呢?或许,回到湖泊或鱼塘,回到它们原来生活的地方才是它们的梦想吧。
第三天,终于有条鱼为这个梦想做出了牺牲。它在寂静的午夜,看着漆黑的天空,拼命遏制实现梦想的欲望,最终,它一跃而出,在微弱的灯光下华丽翻身,跃出了水面。完美的抛物线让它跌在了桌子上,它又拼命跃起,却跌得更重。它几次想跃回到鱼缸里,却发现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干燥的桌面让它的身体失去更多的水分,鱼鳞渐渐变得干涩。于是它绝望地躺在桌子上,奄奄一息,伴着同伴的目光渐渐失去知觉……
它的牺牲给它的同伴们带来了恐惧。之后几天,这些小家伙们安分了许多。它们没有像往日那样在鱼缸里不断摆动那银色的鱼鳍和尾巴,而是无厘头地在鱼缸里胡乱冲撞,像发了疯似的。为了安抚剩下的两条鱼,我喂给它们比之前更多的饭粒,而它们却不似从前那样一口吞下,而是一点点地轻轻撕咬,好像在试探什么。第八天,我给它们换掉了鱼缸里的水,却一不留神将一条鱼掉入了下水道。或许它认为一直沿着管道坚持不懈地游去,就能回到它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可是,据我所知,在许多垃圾和污水共存的下水道里,不过一会儿,这条鱼就会被闷死。
可怜了被剩下的最后那条鱼,孤身一人躲在鱼缸的角落,郁郁寡欢。它的目光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有精神,露出无比呆滞却又惊恐的眼神,就像是患了老年痴呆一样。它的好奇心再也看不出来了,它只是静静地待着,如颐养天年一般。
它实在没什么乐趣了。于是,我将它倒入了离家不远的河流中,那可是它梦寐以求的地方啊!但它却静待在河中,一动也不动,它再也没有勇气去相信新的环境了。
它的举动让当时处在童年的我好奇不已,如今才明白,白日梦就把它当作白日梦好了,活在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阅读教学中有一句非常著名的话:“教什么永远比怎么教更重要。”同理,写作教学中,“写什么永远比怎么写更重要”。
语文是一块滋养心灵的沃土,是一门充满诗意的学科,肩负着帮助学生营造他们独立而丰富精神空间的人文使命。我们要怀揣播撒真善美的语文理想,充分发挥语文课程的育人功能,让我们的语文教学真正变得“既有温度,又有深度”。
(湖北省宜昌市教科院;44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