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的诗歌创作与批评理论的互动——论《J·阿尔弗雷德·普罗弗洛克的情歌》

2015-12-16 22:48许庆红
关键词:艾略特

凌 越,许庆红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合肥 230601)



艾略特的诗歌创作与批评理论的互动——论《J·阿尔弗雷德·普罗弗洛克的情歌》

凌越,许庆红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合肥230601)

摘要:《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将新古典主义与现代西方社会生活的题材相结合,运用“非个性化”理论、客观对应物理论、意象、象征等手法展现出现代人空虚的精神世界,同时也是艾略特批评理论的文本示范。通过该诗对艾略特理论和诗歌文本进行同步分析,为艾略特研究提供一个较新的视角。

关键词:艾略特;普罗弗洛克的情歌;客观对应物;玄学派

1914年,《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以下简称《情歌》)像他山之石一般震惊了文坛:它没有别的爱情诗中的情意绵绵,有的只是一连串引语、典故、意象的叠加与拼凑,给予浪漫主义以沉重的一击。艾略特作为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开拓者之一,其文学声誉的奠定归功于他的长篇诗作以及不落俗套的批评理论。“而且,由于他拥有自己完善、系统的批评体系,所以在他的创作和批评之间,以及批评与批评之间均有一脉相承的联系。”[1]36艾略特的文学批评相对来说语言较为晦涩难懂,但基本上都反对浪漫主义直抒情怀式的“迸发式情感”及对人能动作用的扩大化。因此,他提出了诸如“非个性化”、客观对应物等理论,强调客观事物对诗人情感传递的媒介作用。虽然被称为现代派的领军人物,“他的理论和创作中还含有玄学派、象征派、意象派等因素”[1]36。正是因为这些理论和诗歌创作技巧的整合,才使得《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引人入胜、魅力长存。

一、艾略特的批评理论与《情歌》创作的互动

(一)对传统的重新界说:创造性转化

现代主义文学强调表现内心,无谓形式,注重创新,这都表现出与过去决裂的坚定决心。 但另一方面,正由于与传统决裂的危机感使得诸如艾略特之类的现代主义大师们对传统的认知更为关键。艾略特曾明确表达过自己对意识历史维度的态度:“…这种历史迫使一个人写作时不仅对他自己一代了若指掌,而且感觉到从荷马开始的全部欧洲文学,以及在这个大范围中他自己国家的全部文学,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整体,组成一个同时存在的体系。”[2]66“现代语词和作为典故的历史语词之间既显示出了一种延续性,也为各自留下了一种想象的空间,而围绕在语词周围的想象空间同时也赋予这些语词一种意义的光轮。”[3]69我们在这首诗歌中可以充分体会到它对传统的冲击和对历史的运用。《情歌》之所以经久不衰,长读久新,在于艾略特对现代人爱情和生活荒诞性的把握。整首诗没有传统情诗的情意绵绵,而是另辟蹊径,通过一首情诗中无望无果的爱情反映人类行为的痛苦无奈和人生道路的疑虑重重,极具荒诞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首哀歌而非情歌。这与艾略特自身高超的现代诗艺关系密切。从谋篇布局上来看,这首诗歌的十九个段落中,几乎每一段都突出了现代人无力、无奈、无果的感情。从情感表达上看,全诗层层铺垫,步步推进,把失望情绪推向高潮。从人物刻画上看,本诗的说话者具有现代生活所衍生出的矛盾个性:一个个小问题串联起来,组合成一座足以压垮他的小山,摧毁了他脆弱的价值观和信仰。

《情歌》引语出自但丁的《神曲·地狱篇》,以此来表现普鲁弗洛克类似吉多般煎熬焦灼又无计可施的心境,也表现出艾略特“对但丁诗艺的赞许和回归传统的渴望。”[2]66全诗以但丁的诗作为引语,借吉多的炼狱之痛体现现代人的内心荒芜和现代都市的苦闷生活。在但丁的笔下,进入地狱的人必须抛弃一切,因为这是一片由“三位一体”的“主”创造的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丁笔下的地狱之门镌刻着可怕的铭文却没有守卫者,地狱大门敞开着,这意味着进入此门是你自己的选择,是你在人世时所选择的道德映射在你的行动上的结果。通过这段引语我们可以感受到吉多所在地狱的那般痛苦不堪。而艾略特对引语的使用“…不仅仅反映了他独特的诗风,而且也表明他对引语的艺术功能的高度重视。”[4]对《神曲》这一传统书目的引用既为全诗奠定了灰暗的基调,也为后文进行了铺垫,传达了普鲁弗洛克对表白问题身心俱疲的纠结。

这首诗以戏剧独白这种较为传统的形式呈现,讲述的是一个郁郁寡欢的中年男子因求爱问题上升的对现代社会的质疑。第一句“那么走吧,我和你”,使我们想起现实主义时期戏剧独白大师勃朗宁的《致已故的公爵夫人》首句。原诗中勃朗宁通过戏剧反讽和口语化的语言惟妙惟肖地刻画了公爵的两面性:表面上他温文尔雅,崇尚艺术,实际上冷酷无情,蛮横自大。媒人上门提亲时,公爵故作风雅,带人去欣赏艺术品,却借此机会大贬前妻,在杀害单纯的公爵夫人后又凭借这种占有欲向不知情者炫耀。细读全诗我们发现和公爵一样,普鲁弗洛克也具有两面性,而他不能容忍的正是脑海中的另一个自己:表面上他真诚忠厚,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实际上却胆小如鼠,借表白问题表达自己对整个人类社会的不满。与自身的对话足以体现他对表白问题的苦苦思索。

典故更是这首诗歌的一大特色。一方面,这些引用体现出普鲁弗洛克引以为傲的文学素养,另一方面也暗含了作者对古典文化的尊崇。全诗并无浪漫主义诗歌的直抒胸臆,但通过用典普鲁弗洛克懦弱的个性和犹豫的心态都得以更为充分的展现。全诗第一段末尾的“重大问题”出自菲尼莫·库柏的《先行者》,原作中班杰明提出的“重大问题”对战争胜利作出巨大贡献;讽刺的是,本诗中说话者的“重大问题”是对“要不要表白”这个问题的一再纠结。诗歌第二和第五段采用重复手法描写一群妇女对高雅艺术的粗鄙讨论,借用法国诗人拉弗格的诗句进行改编,突出了普鲁弗洛克对自身教育水平的自命不凡和西方人生活的精神空虚。全诗的第四节,艾略特借用马维尔的《致他羞涩的女友》(Andrew Marvell,To His Coy Mistress)中的问句,并运用重复手法,却反映出与原诗毫不相干甚至完全相反的主题。在马维尔的诗中,男生积极劝说女生韶华如花,时不我待,毋需矜持,及时行乐。而普鲁弗洛克却以“有的是时间”作为迟疑表白的借口,时间有的是:有的是时间去摧毁和重建;有的是时间戴上假面进出社会,有的是时间去完成未完成的决定。一方面,马维尔为投身爱河创造的诗句成为普鲁弗洛克犹豫的理由,这本身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另一方面,艾略特也通过这句诗将求爱问题转化上升为对整个西方社会现状的不满。同时,这句诗句的时间主题和表述方式使用了《旧约全书·传道书》第3章第1—8行。“《传道书》里的这部分内容肯定了‘万物均有尽时’的规律和时间的无穷力量。”[5]可这些具有积极行动意义的话语,对普鲁弗洛克来说,却成为推迟拖延的最佳借口。这让人在可怜他的同时第一次感受到了他性格的巨大缺陷。此外,这个诗节还运用了公元8世纪著名的古希腊作家赫西奥德的诗作《工作与时日》 (“Works and Days”.)。这首本来歌颂一年之计在于春,鼓励劳动耕种的农事诗与《情歌》中空虚的现代生活,华丽无果的精神世界形成鲜明对比,通过普鲁弗洛克一人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社会的现状。

全诗的第七段也出现了一处典故,“低微的话声”原出于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这里普鲁弗洛克“我熟悉每当隔壁响起了音乐,话声就逐渐低微而至停歇。”。(查良铮译)这句在《第十二夜》的本意原是歌颂爱情的美好和甜蜜,在《情歌》中的使用却透出黑暗的气息,让人感受到的不是普鲁弗洛克对心爱姑娘的追随,而是因为一连串思度考量造成的机会的一再消失。同样,它也反映出普鲁弗洛克平日看似优雅生活的空虚本质:要不要表白?会不会被拒绝?日渐衰微的生活意义何在?

普鲁弗洛克还在后文中几度自比名仕。第十一节中,他将自己的行为等同于施洗者约翰。在他心里,尽管他全力为爱不辞辛苦,认真为爱默默付出,甚至“将脑袋放到大托盘中”,也只能换来别人的嘲笑和误解,不可能像著名先知和圣徒约翰那样受人尊敬。这里,圣徒约翰虔诚的布道事业竟被一个患有中年危机的男子进行比较,让人觉得哑然失笑。更让人无语的是,甚至在说自己像圣徒约翰那样将头放在盘中时,普鲁弗洛克还不忘标注自己脱发的脑袋,这足以描绘出他对自己信心的丧失,只会让别人发笑而已。

接下来,普鲁弗洛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他害怕在经历了许多之后,心爱的姑娘却误解了他求爱的本意。他将求爱这件小事上升为一个“宇宙问题”,他又想到了拉撒路《圣经》中死后复活的神话人物。仅仅因为求爱就如涅槃般重生,小题大做地引经据典,读者看到的是看似正常的外表下早已病态的心理。

不过整首诗最有名的还是后文自比哈姆雷特的段落,哈姆雷特作为莎翁的悲剧英雄,长相俊美,才华横溢,虽性格犹豫,但最终完成替父报仇的夙愿。同时也拥有爱人奥菲莉亚和人民的拥护。可普鲁弗洛克呢?精神空虚,青春不再,虽与哈姆雷特同样犹豫,但他最终认清自己与丹麦王子的巨大差距,只好自比因迂腐愚昧而同样受人不齿的朝廷弄臣波洛纽斯。

全诗的末尾用到了《奥德赛》中美人鱼的典故。在《情歌》中,那些唯美的人鱼女神美轮美奂,歌声动人,让人心驰神往。处在失落边缘的普鲁弗洛克精神涣散,在意淫中他看到了美丽的人鱼女神!他激动,他兴奋!可是接下来的那句“我不认为她们会为我唱歌”(查良铮译)让我们对这个畏情男子的告白之路哭笑不得,对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人类精神层面的空洞产生怜悯。J.C.C.Mays说,艾略特确实探索了普鲁弗洛克的欲望与行动之间的断裂,进而把情节转化成了反讽和怪异[6]。

(二)对玄学派和陌生化的综合运用:感受的统一与分裂

在艾略特之前,批评家们对玄学派相对来说持保守态度。首先使用“玄学派”这名词的17世纪英国诗人,批评家德莱顿就批评这一学派诗人太学究气,用词怪癖晦涩,韵律不流畅,将抒情诗演化为哲学思辨。许多传统作家如塞缪尔·约翰逊认为“他们把最不伦不类的思想概念勉强束缚在一起。”[3]31但艾略特对玄学派评价甚高,称他们“把思想和感情统一起来。”[3]31他认同休姆的看法,赞成“诗歌里的意象不只是一种点缀,它是直觉语言的核心。”[7]认为玄学派诗歌“将意境转化为感觉,以及将看法转变为心态”[3]33。将所思所想与突兀的具体主动相连,使表达更为鲜明具象,这种“给抽象的思想融入感受之中,两者水乳不分”[3]33的写作方法在《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中有许多经典体现。

陌生化由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是西方“陌生化”诗学发展史上得重要里程碑,也是西方“陌生化”诗学的成熟标志。“它使人们从感知的自动性中解脱出来,从麻木不仁的状态中警醒,重新体验第一次面对事物时的震惊感,从而获得审美的愉悦和诗意的感受。为了获得这种新鲜如初的审美体验就必须打破感知的自动性采取‘陌生化’的方法制造新鲜感,疏离的语言形式,以增大感知的难度,延长感受的过程。”[8]纵观《情歌》,我们可以发现诗人对陌生化技巧的运用,用焕然一新的意象震慑读者的神经,摒弃惯用思维,静下心来体悟诗人所创造的新奇感。

读完全诗第一段,我们就感受到全诗笼罩着一层由环境传递的苍白颓废感。“正当朝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查良铮译)。黄昏处于黑夜与白昼的交界。既非黑暗亦非光明;而“麻醉的病人”神志不清,介于生死之间,对于不可言喻的苦楚只能采取麻痹态度;两者的巧妙融合形成一个典型的艾略特式奇喻,暗示黄昏的死气沉沉和百无聊赖。“街连着街,好象一场讨厌的争议,带着阴险的意图”。(查良铮译)诗人用人声嘈杂暗示城市里到处潜伏着危险与不祥的预兆。寥寥数笔,勾勒出现代城市病态死寂的全貌,为全诗奠定了消极空虚的感情基调。一般情况下在形容黄昏,街道等意象时,我们常用的是“宽阔”“干净”等字眼。因此在听到突兀的“麻醉病人”和“阴险的意图”来形同它们时,读者平日的惯常思维和常规习语中消失,“审美体验在由’陌生化’带来的惊诧与错愕中获得纵深与延长”[9]214。

第三段的“雾猫”比喻更是艾略特奇喻中的经典,堪比邓恩的“爱情—圆规”比喻。这里,“雾”并没有平日的虚幻缥缈,有的是略呈黄色的污浊。把雾比作猫的奇喻,也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一方面,整个城市因工业文明的发展而环境恶化,雾霾笼罩。艾略特并未直接描写城市的污染,他运用玄学派的奇喻,让城市幻化为一只懒猫:“…让跌下烟囱的烟灰落上它的背,/…于是便在房子附近蜷伏起来安睡”。(查良铮译)现代城市的污浊通过一只猫咪表现得淋漓尽致。另一方面,普鲁弗洛克具有和猫咪同样的气质;它们都怯懦怕生,只能安静地缩在一角做人群的配角。就像猫咪慵懒地舔舔舌头,磨一磨后背,美美地睡上一觉却被烟囱的火星溅醒一样,普鲁弗洛克一度犹豫要不要走进屋里和众人一起谈笑风生。因为自己的自卑心理无法融入大众的活动,因此才会遭受别人言辞的攻击—就像被火星溅中的猫咪一般。这一段的描写充分调动了读者的感官能力和想象力。

奇喻和陌生化在第八段也有体现。说话者觉得自己成天碰到的凡夫俗子将会用胶水般的目光将他锁定,他将像被钉在墙上的甲壳虫一样无所适从,这让他对自己的求爱更加力不从心。在经历了一系列心理上的挣扎后,普鲁弗洛克看似平静的心理早已如波浪般汹涌,他越思索越认识到表白的可能性是多么微乎其微,自己的付出根本不会得到女神的眷顾。因此,他道明了自己的心声:那我就会成为一对蟹螯,急急爬过沉默的海底。(查良铮译)作为可以享受许多人生乐趣的高等生物,普鲁弗洛克此时只因为触不到爱情这一最高乐趣而不惜变为低等生物。因为至少这些生物不需要受“多情自被无情恼”的烦忧而获得生理欲求的满足。而担惊受怕已是中年的普鲁弗洛克呢?一辈子孑然一身没受过女人的垂青。这让读者在嘲笑他的同时,也对他添了些许同情。将人比作“蟹螯”虽有些陌生,通过对一只螃蟹的羡慕将普鲁弗洛克性无能并爱无门的状态表现得如此充分,它“挑战读者的注意力和常识极限,以悖离常识的荒诞内容强化陌生化的艺术效果,令其与陌生化的语言产生呼应。”[9]214

诗歌末尾“大海宫室”的陌生化处理为整篇诗歌作了精妙的结尾。原本“大海宫室”这样的比喻就让人觉得陌生新鲜,而这罕见的宫室被海妖以红的和棕的海藻装饰,更为这小屋增添了神秘甚至些许惊悚的气质,在我们刚沉迷于这海上小屋的装饰与由来时,最后一句诗歌突然让我们从梦中惊醒:“一旦被人声唤醒,我们就淹死。”(查良铮译)欢乐只存在于幻想,梦醒时分又得回到虚无。这体现出普鲁弗洛克对现世生活的强烈不满和现存价值观的质疑。整首诗在这样一句看似未完成的诗句中完结,我们的想象力却跟着作者继续蔓延:一个男人是何等的无力苍白,才会在被人看见时愿自己永远消失。我们比他更清楚的认识到,他一辈子也追逐不到他想要的幸福。“‘孤独’”与‘异化’是其诗作的两大主题。在开拓主题的尝试中,艾略特把陌生化技巧引入其诗歌创作,并在长期创作实践中大大发展了这种技巧。”[10]

(三)现代主义元素:意识流叙事与“非个性化”理论

亨利·詹姆斯认为意识流叙事更有助于表达文章的真实感。“真实感”是文学作品最重要的优点。“意识流小说更为关注作品中现代社会那些丧失了行为能力和行动意义,但在其激烈的内心过程和病理性的内心经验中顽强生存的人们…他们并没有丧失在现实社会中的生存经历和独特的生活行为,他们的情感更加炽热强化,更具有反叛性和批评性。因此,在意识流小说中,这些主体的内心世界以及力图在主观世界中恢复自己在现实世界中失去的主体性、自主性和生存性而进行的悲剧式努力,极大地震撼了读者,这恰是意识流作品带给世人的惊喜。”[11]

由于浪漫主义过分强调人的主观性,这种文学趋势的发展进一步分化为两个极端:“…逃避事实世界,或沉溺于琐屑事实之中。”[12]165艾略特对此提出应以传统秩序规范个人才能,“…诗不是放纵感情,而是逃避感情,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12]165即用一种古典主义形式压制浪漫主义的无病呻吟。在保留真实感的同时,他承接起柏拉图以来的欧洲诗学传统,赞同济慈的“消极感受力”和福楼拜式的“客观叙述”并提出非个性化的主张。他也提出客观对应物理论, “用一系列实物、场景,一连串事件来表现某种特定的情感。”[3]69这种具体的意象就避免了浪漫主义的意象朦胧。在整首诗中,普鲁弗洛克像是一个自身具有思想能力的人而非仅仅一个人物。在整首诗里艾略特作为旁观者并未暴露或强加自己的思想,他如同一个观众陪我们看完这场独白。虽然没有多加评论,他的内心感情已经昭然若揭。

整首诗通过具体的意象,从情感上步步推动,循序渐进。从开篇起说话者持续不断地和心中那个犹豫的自己做着思想斗争。一路上,他的脑子里满溢着对表白的迟疑及对自己的怀疑。我们可以从全诗的许多处感受到他情感的层层递进。诗人在前几节调动了读者的感观后,在第四节让我们第一次直面普鲁弗洛克的怯懦。这些为表白所找的理由让普鲁弗洛克对爱情和人生的不满初现端倪。接下来他又对自己的外表产生了质疑,认为人们将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脑袋上的秃斑,紧实的衣领和日渐消瘦的四肢上。这让他在感叹流失的光阴中渐失自信。就这样在鼓起勇气后,他又一遍遍推翻初衷,反反复复,而他本人,也已习惯了这优柔寡断的个性让他的人生承担的后果。全诗第七节中,普鲁弗洛克笔用若无其事又有点沾沾自喜的上流社会语调告诉听者自己也“用咖啡勺度量人生”,也用小资情调度过年年岁岁,这里“咖啡勺”成了上流社会的最佳代表。普鲁弗洛克不需多说整个上流社会的空洞,仅用于其相随相伴的咖啡勺,就让上层社会的空虚历历在目。接着,普鲁弗洛克觉得自己像钉在墙上的小虫般动弹不得,那一个个将人灼伤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正在展览的昆虫标本。他继而开始怀疑:自己在上流社会呆过,自己的学识和情调是他不能冲动行事的借口。我们可以感受到说话者平静的外表下潜藏着的海啸般的内心:他犹豫,思索,徘徊。在这空虚无度的上流社会,任何小小的举动都会被夸大成晚宴后的谈资,四十多岁的普鲁弗洛克还怎么样吐出生活的烟蒂?他想要的不是受人瞩目的失败,而是被人祝福的成功。生活像被普鲁弗洛克比喻成索然无味的“烟蒂”,一方面反映出四十多岁仍碌碌无为的普鲁弗洛克自命不凡的内心,另一方面也是整个西方社会精神空虚的证明。我们只能在心里为这位愤青默默祝福。可在看到女神汗毛丛生的胳膊时,普鲁弗洛克又退却了。读到这里,读者顿悟:或许他爱的不是女神,而是同她发生风流韵事后的自在感。爱的动物性和肮脏性使他心悸,他开始意识到恋爱并不能帮他摆脱危机。从烟管中袅袅上升的烟雾,成了普鲁弗洛克在黄昏的街角每日必看的保留节目。在空虚了这样一天天后,他倒是希望成为可以寄居海中的蟹,永远缩在自己的安乐窝里,至少不会被基本的生理需求所折磨。这一节中诗人没有像浪漫主义诗人那样发出强烈的感情迸发,没有任何大声疾呼的大气磅礴,却让我们感受着一个悲哀小人物由爱情上升到生命和生存的歌哭。他在心里责问自己怎样才能换得佳人莞尔?他自比圣徒约翰和哈姆雷特,却是自己在后二者的虔诚和魅力下显得更为可笑。艾略特笔下如此独具匠心的反衬,让我们在嘲笑中又对他多了一丝同情。最后,他崩溃了。他看到那群美人鱼,却又不认为她们会为她唱歌。这又一次体现出普鲁弗洛克受挫的自尊心,终于,他只能搭乘着幻想的美妙,逃离这个冰冷的世界。庞德说,穿着短袖的普鲁弗洛克之流以及他社交圈中的女士们并非个别现象,而是我们现代社会中的成员[13]。

整首诗没有大声疾呼这个现代社会的精神贫乏,却通过一步一步的递进和具体的意象让我们感受到现代知识分子的绝望。看似高雅的行为给人的是痛苦,看似认真的感情背后是无奈。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艾略特通过一个人的独白让我们了解全世界。

二、结语

艾略特用自己对现代诗歌创作的独特理解,实践的诸多理论,使现代主义的主题更为深刻,辅之以具有艾略特风格的新鲜反常的语言,使这首无情的情歌成为表现西方现代文明精神上空虚黑暗的传世佳作。他的理论,如“非个性化”、“客观对应物”等,也成为现代主义文学批评的重要标尺。本文以《情歌》为例,对艾略特诗歌创作和批评理论互动做了阐述,希望为艾略特文学作品提供一个较新的解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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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Sohuchard,Ronald.“T.S.Eliot as an Extension Lecturer,1916-1919” [J].Review of English Studies,1974,25(99):165.

[13]Pound ,Ezra. T.S.Eliot[J].The Critical Heritage,1982(1):75-80.

[责任编辑: 吴晓红]

The interplay between T.S.Eliot’s poetry creation

and literary theory: on 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LING Yue , XU Qing-ho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China)

Abstract: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combines neoclassicism and the subject matter of the modern Western social life, and by employing depersonalization, objective correlative, imagism and symbolism etc., depicts the emptiness of the modern people’s mental world, which is an example of Eliot’s literary theory. This paper, by making a synchronous analysis of Eliot’s theory and poetic text, offers a brand-new viewpoint for the study of Eliot’s poetry.

Key words:Eliot; The Love Song of J. Alfred Prufrock; objective correlative;metaphysical poets

作者简介:凌 越 (1991-), 女,安徽淮南人,在读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收稿日期:2015-02-26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101(2015)02-005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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