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性生活调查

2015-12-16 11:05李铭
天涯 2015年3期
关键词:王薇张曙光王华

李铭

农民工性生活调查

李铭

编者按:当代中国正经历“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其中牵扯着众多复杂的社会因素,这不是某种固有的理论模式所能够概括得了的。因此,本刊特开设“天涯·现场”栏目,面向全国征集社会调查文本,希望诸多知识人一起参与,走进历史的现场,对中国转型期社会生活各领域出现的新现象,以及衍生的各种问题进行密切跟踪、深度调查、实证分析。本期《农民工性生活调查》就是这一选题征集的开篇之作。作者通过对当前农民工性生活的个案描述,体现了对人的关怀和尊重,同时折射出农民工整体的生存状况以及背后复杂的中国现实。

本刊将长期征集并陆续推出一些社会调查文本,以期呈现多元的社会现实面向。有意申报者,请关注《“天涯·现场”社会调查文本征集启事》(p164),或关注新浪“天涯杂志微博”和“天涯杂志微信公众号”(tyzzz01)。期待您的参与!

做农民工性生活调查这个选题其实是有难度的——主要是采访无法启齿。我总不能到了一个工地,拉住农民工就问人家,你的性生活是什么情况吧。或许我可以印制一些问卷调查,通过关系走进农民工的群体,分发给他们,叫他们如实填写。我的疑惑是,他们肯配合如实填写吗?他们肯认真对待这件事情吗?因为调查的本身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看得见的利益,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他们的生活状态。我可爱的父老乡亲,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会对我的问题充满抵触。这不能责怪他们,十年前我也是一个农民工,也饱受性饥渴之苦。可是,这么多年里,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袒露隐私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勇气。

再说,我该怎么问呢?我问,大伯大叔,你们的性生活是怎么过的?我敢说,他们当中一些人,并不知道“性生活”是啥。谈论男女的事情他们可能是专家,“性”是书面字眼,在他们的世界里还很陌生。“性生活”实在是太文明的称谓了。

最后我决定从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着手,找出一个我要采访的原点来。中国的村庄像一棵大树,地底下有千丝万缕的根须,这些根须四通八达,生命力旺盛。据国家统计局统计,截至2012年末,我国有2.6亿多农民工,就是地下2.6亿多条根须。他

们的家在村庄,他们的根须却蔓延向了都市。假如我到工地采访,只能抓住浩瀚“根须”中的一根或者几根,而回到他们生活的村庄里面,就抓住了他们的魂。村庄这棵大树,连着他们的血脉,是他们生命的本源。

我的老家在辽宁省朝阳县西营子乡川心店村上店居民组。我是1972年冬天出生在上店的,1994年因为家里弟兄多,没有钱娶媳妇,爸妈叫我做了上门女婿,“嫁”出了村庄。

我们村是典型的辽西丘陵山地,地理格局现在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十年前一条高速公路把村庄的一角给斩断了,这条高速公路是锦州到赤峰的线路,在我们老家境内叫朝锦线。高速公路的通车极大方便了当地群众,更重要的是这条高速公路修建的时候,给全村人都带来了利益。当然这利益有大有小。正因为利益分配的不均衡,彻底改变了这个村庄人的内心,甚至是风土人情。

张曙光的故事

张曙光要死了。我不信,这绝不可能!因为在记忆里,张曙光无比健硕,身体壮得像一头牦牛。他也是1972年生人,跟我同岁,属鼠的。张曙光两月前在工地打工干活,突然吐血,被工友送到医院。经过检查以后,确诊为癌症晚期,医院那边都没有留人,直接叫回家准备后事了。

2012年农历十月初一,九十三岁的奶奶去世,我从沈阳回上店奔丧,听村庄的人说,张曙光也快不行了。他的家人已经把新买的棺材放到了院子里,在等着他咽气。我们老家故去老人,现在都是火葬,政府说为了减少占用耕地。火葬的政策执行起来特别严格:死人,火化,然后将骨灰盒装殓入棺材埋坟,照样占用土地资源。乡村的习俗对坟地很看重,都想要一个好风水。

我们上店因为人口少,倘若人死在夏秋忙碌的季节,抬棺木的人不够,都要到川兴店村去请人帮忙。那些川兴店上来给我奶奶抬棺木的人大多数都是跟我家有些亲戚关系的。他们说:“用不了几天,还得上来抬张曙光。”

我一下子就陷入了恍惚之中,张曙光是我小学的同桌,没想到走得这么早。

我的青春启蒙,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张曙光的教诲。他懂的可真多,不断地给我们讲

关于男人和女人的事。张曙光早在小学阶段就为我们班级普及了生理知识,为此遭受了许多暴打,可张曙光仍然一如既往乐此不疲。我们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都到十六七岁,不像现在的孩子,十三岁就上了初中。我们那时候上学晚,发育得慢,可是身体也有了变化,一些莫名的情绪控制不了。张曙光就很老练地告诉我们,说我们现在可以做小孩了。我们就听迷糊了,张曙光说做小孩懂不懂?都摇头。张曙光就寓教于乐说:“男的和女的玩,大肚子带小孩。”

一家低档的发廊

此前关于人是从哪来的,就我所知,我们班的男生几乎都是从河里或者河套拣来的,只不过是拣的时间不一样,河的名字不一样而已。张曙光却说孩子是做出来的,而且我们都能够做小孩了。真是新奇得很。张曙光现身说法,说:“咱们都是男的和女的玩,玩出来的。”张曙光被老师严厉呵斥,还把家长叫来检讨,问题很严重。可是张曙光宁死不屈,坚持真理。

张曙光读完小学,正赶上普九开始,应该能够读初中的。张曙光却坚决不去,正式从小学光荣毕业,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张曙光在家玩了一年,身体力行,十八岁不到就结婚了。那年冬天,我在上初中一年级,张曙光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胖乎乎的煞是好看好玩。张曙光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话是真的,他果然会做小孩。婚后,他去了大连的一家仓库做装卸工。据说,张曙光身强体壮,一次能扛两麻袋货物。

张曙光开始的几年混得不错,挣钱拿回家去。媳妇很能干,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可是,好景不长,因为长期在外地打工,干的都是装卸工体力活,业余生活没有,孩子老婆一年也看不到几次。村里打工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常回家不但赚不着钱,也引人笑话——贪妻恋子没出息。

无所事事的张曙光迷恋上了赌博,靠苦力挣的钱都赌了。每年都拿不回来钱,就撒谎。媳妇忍无可忍,闹离婚回娘家了。张曙光的父母托人好说歹说叫回来了儿媳妇,还叫张曙光保证不再赌博,张曙光这才勉强留住了媳妇。但没过多久,他赌博的瘾头又犯了。实在没有办法,父母就叫他媳妇跟着张曙光去外地打工。

媳妇跟着张曙光到了外地,为的是监督他好好干活赚钱过日子。张曙光其实很能吃苦,他不再做装卸工了,在建筑工地上开始做钢筋工。钢筋工是个技术活,收入还好。媳妇在一个海产品加工厂打工,他们在工地外面租了房子,按说小日子也应该不错的。偏偏这个时候出事了。张曙光每天还是贪恋赌博,不敢大赌,就小来小去地赌点钱,百八十块的输赢,媳妇也看不出来。为了在时间上错开,他就利用媳妇下班回家前这段时间赌。张曙光为了节省时间,每天不愿意自己去接媳妇回来。正好当地有个钢筋工工友骑着摩托车,张曙光就委

托他帮忙,顺路把媳妇捎回来。

时间一长,媳妇从工友那里知道了张曙光继续赌博,伤心、难过,感觉日子没有出路了。工友就劝说安慰,两人日久生情,竟然好上了。原来分居两地打工的时候,张曙光感觉性生活方面是需要媳妇的,可是真的带出来以后,因为工作很累,再加上赌博喝酒,两口子很久没有在一起过性生活了。媳妇跟工友发生了几次性关系以后,彻底对张曙光死了心。等张曙光感觉到了情感危机,媳妇和工友双双消失了。

起初张曙光还有点愤怒,到处寻找,后来找不到,心里反倒解脱了。反正以后再没有人管了,索性就破罐子破摔,累死累活赚的辛苦钱,都用来赌博喝酒挥霍一空了。

张曙光的父亲是一家印刷厂的正式工人,退休以后也有不菲的退休金。无奈的是几年前,父亲突然得病,卧床瘫痪两年以后故去了。张曙光的儿子也没有读过多少书,出去打工不能吃苦,也没有固定的收入。

直到三年以后,张曙光的媳妇再次出现。不知道什么原因,偷偷私奔的媳妇跟那个工友过了三年,感情再次破裂,分手了,媳妇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张曙光的儿子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没有妈妈在家也不是个事。于是,张曙光的母亲跟家族的人商量了一下,托人去劝和媳妇回来。

媳妇虽说跟人私奔,但还是对张曙光绝望在先。如今张曙光家人主动来劝说,也得找个借口回来。因为看张曙光太不着调,就摊开条件,说必须要盖好平房,才能重新回家。其实这件事情闹来闹去,坑的是张曙光的母亲。老人这几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帮助张曙光重新翻盖了新房。

媳妇回来了,儿子也结婚了。张曙光三十七岁时就当了爷爷。日子虽然有了点波澜,但最终还是恢复了平静。张曙光开始着调了,自己出去打工,在工地上干活,感觉不适吐血,去医院做检查,没有想到是肝癌晚期……

其实张曙光是有感觉的,只是乡下人不在意这些,以为是小毛病,挺挺就过去了。农村现在有医疗保险,不过要是得了重病,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农村的老百姓是不做体检的,所以有毛病也不能及时发现。

2012年农历十一月,张曙光去世,留下了老母亲和媳妇,守着那个家。好在他的儿子和孙子都很健康,继续重复着他以前的日子。张曙光十八岁得子,他的儿子竟然也奇迹般地重复了父亲的生命历程——也是十八岁当了爸爸。家族繁衍的任务他们都完成了,或许在张曙光的眼里这还算圆满。

疯女人

农民工夫妇

老叔家住在村子最南头,四间平房盖得不错。晚饭的时候去老叔家坐坐,关于老叔和老婶的故事,我早有耳闻。

最早发现老婶反常的是村子里的女人

们。因为老婶说话总是很“犯傻”的那种,不管什么辈分的人在跟前,她说的话都很露骨。比如她说:“我就不愿意你老叔总在家,老爷们在家烦人,弄得裤裆整天湿漉漉的。”老婶的话招来大家的耻笑。她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比谁都想老叔。

年龄虽然大了,但是性能力还没有消失。老叔当然要常年忍受着性饥渴的煎熬。老叔在外面没有女人,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老叔心里没有这样的念头。老叔是过日子的人,是正经的人。这点老叔是最在意的。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吃喝嫖赌,他要给孩子们树立一个典范。不回家不是不想家,努力在外面受累赚钱,是为了家里的人过得好些。

“流氓燕”在网上宣布免费为农民工提供性服务,引起了轩然大波

老婶越来越不理解他,因为想念那件事,就胡说,渐渐地,她就遭全村人耻笑。儿媳妇当然知道婆婆的疯疯癫癫,不理睬她,跟着老公带着孩子去城里租房住,竟然不叫老婶带孩子,儿媳妇怕孩子被老婶带得不正常了。老婶一个人留在家里。孤独寂寞的老婶完全靠着想象来过日子,越发变得神经兮兮。

老叔在建筑队忙着赚钱,家里真的出事了,老婶不知道为什么把张得利家的柴火垛给点着了。村干部调查,得知是老婶精神有点不正常,也没有办法追究,事情给压下了。在乡村,法制观念也淡薄,烧个柴火垛不算事。

老叔只得回家来陪着老婶,老婶的病情才没有继续严重。

老叔在家里干活,土地不多,天又旱,每年的出产是有数的,可是丢下老婶又不放心,怕她出什么事情。老叔推心置腹地跟我说:“在外面打工,咋不想家啊?我也知道搂着老婆睡觉好。可是日子咋办,儿子两口子在外面租房呢,再有几万就能够首付买楼了。我有一分光就得发一分热。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你老婶一犯病就犯浑。有时候我气得想打她几下,冷静下来一琢磨,还不是这些年我给她放在家里放的?脑子里老有幻想,我在身边才能放心……”

老婶其实得的是心理疾病,不是打针吃药能够解决的。没有人给留守女人做心理疏导,她们找不到释放的办法。至于网上说到的那些性用品,对于乡村女人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她们本能地抵触,觉得不可思议,人怎么可以跟器具做?那也是对自己男人的一种背叛。在接受调查的乡村女人当中,绝大多数是红着脸不回答,也有胆子大的会问:“太贱了吧,是人干的吗?”

枪击事件

在村口看见一个小媳妇,抱着孩子。看着眼生,不知道是谁家的媳妇。就问父亲。父亲说是榆树沟三华子家的儿媳妇,是向阳沟胡长友的姑娘。哦,胡长友他家住在向阳沟居民组,小学的时候我们在一个班里,他个子很高,瘦瘦的,细长条脸。他学习成绩很差,能够跳绳和踢瓦口袋,同学们讥笑他,给他起外号叫“假老娘们”。

姑娘都这么大了,想不到。父亲说,还有你想不到的呢,胡长友开枪打伤梁桂的事情你知道吗,都上报纸和电视了,判了十几年刑。我摇头,这事还真不知道,问父亲因为啥开枪伤人,父亲说:“因为媳妇不正经呗。”以下是父亲的讲述:

咱村出的第一个刑事案件,说来也不怪他,梁桂你知道吧,是,就是原来在水泥厂做饭的那个,后来水泥厂黄了,回向阳沟做豆腐卖。年龄比胡长友大十好几岁呢,胡长友媳妇还跟梁桂有点远亲,他俩往那儿一站,像爷俩。梁桂不应该,自己的三个姑娘都结婚嫁人了,咋能干这种事呢?都差一个辈分了,亲戚套亲戚的,也好意思下手?

胡长友媳妇是外地的,亲戚给介绍到这来的。听说媳妇家里特别穷,老爹得病治不起,姑娘才嫁的,就为了那点财礼钱呗。开始两口子就没啥感情,在农村过日子感情不感情的不重要,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后来媳妇给生了一个姑娘,胡长友知道日子困难,也想得开,没再要媳妇生孩子。伺候走俩老人,胡长友就出去打工。媳妇领着孩子,种地,每年卖苞米也能够收入一万来块钱,再加上胡长友打工,一年的收入在农村也可以了。大富大贵比不了,小打小闹的日子呗。按说,这也不错了,没病没灾的就是福分。孩子念书不多,就不念了,帮着她妈妈干点活。要说人就是这样,日子宽泛了就琢磨别的。胡长友常年在外面打工,梁桂就有机会了。

梁桂的老婆前几年没了,三个姑娘也都搞对象嫁人走了。梁桂不愿意跟着姑娘走,年龄不大,身体也挺好,自己在村子里做豆腐,侍弄着几口人的地。咱们这土地三十年不变,他老婆的地,三个姑娘的地他一个人种着。梁桂不超生,老大是闺女,又生一双胞胎闺女,所以他算捡个大便宜。你看吧,五口人的地,得多少斤大苞米啊。吃得好,穿得也不差,他又好打扮。

胡长友一年也不回来几回,媳妇在家想。一买豆腐就跟梁桂说话,梁桂嘴巴甜,讨女人喜欢,一来二去的两人就有感情了。梁桂会来事,有啥活就过去帮着胡长友媳妇干。一个是单身,一个是常年男人不在家,就好上了。

性依然是农民工较为尴尬的话题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村子里都传。胡长友听着了,前年中秋节回来过节,胡长友就带着气。感觉到媳妇见到自己不近面,头天晚上就发生了争执,胡长友非要睡觉,媳妇说身体不舒服。胡长友的疑心重了,完事以后发现媳妇哭,胡长友就留了心眼,过完节说走,收拾东西出了村子,然后从后山绕了回来。从西窗户钻进去,屋子里藏着一杆洋炮。

这洋炮是他自己鼓捣做的,装火药和铁砂。他稀罕这个,前几年公安局下令收缴枪支,他藏起来了,没交。他在屋子里拿着洋炮猫着。

也该着出事,梁桂和胡长友媳妇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胡长友过节回来之前,媳妇就跟梁桂说了,这几天躲着点,别出事。梁桂嘴巴上答应,心里不高兴。胡长友跟媳妇出来进去的,他一直盯着呢。看胡长友走了,就迫不及待来了。俩人见面,梁桂看到胡长友媳妇身上的瘀青,知道是胡长友干的。两人就热乎起来,先是梁桂说,后来就搂搂抱抱。胡长友都在里屋听着呢,拿洋炮就出来了。

媳妇听到了响动,看见了胡长友,推梁桂快跑。梁桂到院子,没有想到院门被胡长友给插上了,返回头,就跟胡长友走个对头面。胡长友二话没说,给来了一洋炮。梁桂当场就昏死过去了。媳妇吓傻了,赶紧找人去医院。

梁桂的三个女儿赶回来,看到病床上伤痕累累的梁桂,报警。胡长友这个时候还理直气壮,村子里的人也都支持他,都觉得胡长友是值得同情的武大郎,梁桂是西门庆。武大郎痛打西门庆是正当的,值得鼓励的。法律上不这样说,胡长友这是故意伤害,还有私藏枪支,这罪就不轻了。县刑警队出动刑警来抓胡长友,胡长友还在地里干活,他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不想出去打工了,想跟媳妇重归于好。

胡长友被判了刑,好像是二十来年。胡长友就是犯糊涂,梁桂也不是人,睡着人家媳妇,把人家男人还坑到大狱里去了。梁桂出院以后,就跟胡长友媳妇搬到一起去了。俩人的行为全村的人都不齿,三个女儿也跟梁桂干起来了,闹得断绝了父女关系。拆散了人家家庭,这事传出去丢人。

反正现在俩人还过着呢。没有招儿,要不是当初胡长友在外面打工,家里也不至于出这样的事情。啥都是命,怪不得别人。胡长友家现在一直闲着呢,院子里都长满了蒿草,荒起来了。

父亲讲完他们的故事,我久久无语。胡长友即使不出去打工,这样的事情就能够避免吗?那高明武还一直在家附近打工呢,他的悲剧不也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吗?我相信胡长友的媳妇和梁桂他们能够顶住压力结合,一定是真正的感情在支撑他们。他们的幸福究竟是什么呢?真的是老乡议论的那样,仅仅是因为性吗?面对着另外一个家庭的破碎,他们的结合就一定是幸福的吗?就没有任何愧疚吗?

关于性的话题

性——曾经令我们谈之色变的字眼,如今在乡村,在农民工的心里究竟怎么看待性?性是一种欲望,是一种繁衍生息的手段,也是一种文化。性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性有其自然属性,更有其社会属性。性文化可以促使社会的稳定发展,长治久安,而性愚昧、性禁锢、性混乱、性疾病则能导致个人毁灭,家庭解体,社会动乱。

性在乡村并没有多少人提及,大家对这个事情都是心照不宣。我周边的亲戚也好,乡亲也罢,孩子处对象了,就可以同居,发生性关系成了很随便的一件事情。最多大人会说:“管不了。”其实不是管不了,是不想管。大家都这样,谁都不笑话谁了。我们村庄很多女孩子都是奉子成婚。在我结婚的那个年代,未婚先孕还是一种耻辱,谁家姑娘结婚没多久就抱了孩子,娘家人脸上无光,全村人也会指指点点。现在不同了,你发生性关系和生孩子都是个人的事情,与其他人无关,男孩

子家长怂恿,女孩子家长默认。这样的解放,到底是进步还是倒退?

十里八沟每年死亡的人数不少,男人亡故,现在很少有女人守寡的。有的甚至在男人得病之前就为自己选好了另外的男人。前夫咽气,那边很快就迎娶结婚了。

我们村老胡家的姑娘,嫁给了邻村一家人家。哪里想到新婚期间,老公摩托车肇事,在医院治疗两个月以后回家,但是不能有性生活了,还需要人照顾。女孩很懂事,也很爱自己的老公。她哭着跟公公和婆婆保证,自己不会离婚,不会丢下老公不管。但是家里需要钱,指望那几亩地也不成,女孩就出去打工,开始几个月还能够往家寄钱,后来就没有了音信。她在外地打工,认识了很多男青年。有喜欢她的,就献殷勤。她开始不为所动,渐渐地,有同村的女孩说出了她的遭遇,很多人对她很是佩服,也有很多同情,更多的则是劝她面对现实。

有个外地的男青年非常喜欢她,每天上下班都跟她在一起,过生日还给她买生日蛋糕,这些在女孩的生命历程里是从未有过的。终于他们走到了一起,女孩回到村里,提出离婚。男方家其实早都料到了这个结局。他们觉得这就是命,天注定的。

“啥都是命”——这是我在乡下采访期间听到最多的一句话。这次回乡,我没有拿到第一手的关于农民工性生活的资料,那些我想要的部分恰恰都是乡亲们讲不明白或者不愿意讲的。可是,我感觉收获又是很大的。我在他们的原乡找到了他们生存的根,洞悉了他们的生命状态。

要去小弟打工的地方采访他和他的工友,很多年前,我也在那里打工。那里有我家乡很多农民工在打拼,追逐着属于他们的梦,而我的梦,也曾经在那座城市的工地发芽过……

小弟的讲述:不愿意回家的老胡

五哥,你离开工地十年,发生了很多大变化。你在工地的时候,水泥还分325和425标号,现在早都没有了。过去工地的吊盘彻底淘汰了,现在都是塔吊作业。机械化代替了原来的人工劳动,提高了工作效率。

过去建一栋楼,很多都得跨年。现在二十多天,一栋楼主体就封顶。速度上去了,质量也不差。现在砖混的结构少,绝大多数都是框架。红砖基本见不到了,都是那种大块砖。工地也很少能够见到搅拌机了,都是现成的混凝土浇筑。需要多少立方混凝土那边就拉过来多少,快捷得很。

过去的人工费低,大概占总工程的三分之一,现在不一样了,材料费和人工费基本持平了。工人不是特别好找,人力资源成为重要的一环。

我们这个工地,木工大约需要六十人,钢筋工二十几个人,土建等算上,工地有一百二十人吧。人工费现在偏高,力工每天包吃是一百二十元一天,算是工资最低的工种了。过去在工地土建是最大的工种,现在不是那样,格局发生了变化。

力工的年龄段也跟过去不一样了。过去你们在工地那会,力工的年龄都是青壮年居多,现在年轻的干力工的基本没有了,都琢磨着学点技术工种,不那样累,也赚钱多些。现在我们工地力工的年龄段基本都是五十多岁的,你给我打电话以后,我统计了一下,还给你算出了,平均年龄是五十八岁,最大的年龄是六十七岁。

现在力工的劳动量还是很大的,工地上班一般都是朝四晚七。一天干活的时间很长,算算大约十三个小时还多。

没有保险,也没有任何福利保障,出事的话就私下解决,老板也认倒霉。

说老胡吧。

老胡家住在黑山,他家里不缺钱花,来建筑队打工完全是自愿的。他家里的土地不少,都承包出去了,一年其实不少收入。他今年五十五岁,丧偶七年。在家里种地他不喜欢,寂寞。跟着熟人去外面找工地干活,挺会享受的,吃得也不错,伙房的饭食是免费的。有钱可以随便消费,老胡就很滋润。每顿有酒,有菜,有肉。

他跟别人最大的不同是有个笔记本电脑,他不会写作,也不玩游戏,只用笔记本电脑看光盘。主要都是黄色的,三级片什么的,不知道他从哪里淘弄来的。电脑里的片很多,每天下班,他就放电脑里的片,喝酒。

他感觉这是一种生活乐趣。建筑队人多,唠点不正经的嗑啊,打打扑克啊,这种生活比家里好。他老婆死的时候他五十不到,性生活还是有需求。他来工地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解决性生活问题。说这个事就奇怪了,别人都是回家解决,他反倒跑到工地来。他在村子里找不到,村子里没有小姐。自己的儿女们都在村里,这事要是传出去儿女脸上也不好看。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点老胡懂。兔子不吃窝边草,老胡也不敢吃,为了性叫儿女们没法在村子里抬头,还不如出来呢。早些年他没有结婚,是因为孩子们小。他必须把孩子们都安顿好,成个家。现在这岁数不好再找老伴了,找了孩子们也不愿意,考虑到家里的财产问题,介绍的几个都没成,后老伴不好找啊。

老胡在建筑队下雨天停工的时候,就出去找女人,也不是啥严格意义上的小姐。他找的都不是很年轻的那种。年轻漂亮的在工地附近也找不着,都去了夜总会。他有时候还带工友一起去,几个人拼车去也省钱。一般都是三十五十的就能够来一次,找个几十块钱的旅馆,干完事就走。

夏天以后,工地附近也有上门来的女人,都偷偷摸摸的,他们不敢跟女人走,有时候就在工地外面的树林里解决。有时候没有树林子,没有办法,就趁着夜色没人注意在路边做。听他们说这地方的女人很便宜,有时候不能真的发生性关系,女人可以给农民工用手做,工地外面她们猖狂的时候这样喊:五块五块,纸巾自带!

听完小弟讲老胡,我动了见见他的念头,想跟他聊一聊,聊一聊家里的事,或者是他在外面找女人的事情。小弟说:“那你不能说你要写文章,这样他肯定不能说什么了。我就说你是我哥哥,来工地看我。”我点头说成。

晚上,我跟着小弟去建筑队,工棚内灯火通明的。老胡不在,但是他的笔记本电脑在,几个农民工在围着笔记本电脑看片,不是黄片,是武打的。成龙在闪展腾挪打打杀杀。

这个房间里住了十个人左右,整体看来还算整洁。老胡的床铺很干净,我在那上面坐了一会儿,小弟介绍说我是他五哥。有工友就跟我搭讪,说看着长得像。小弟找老胡,有人说刚出去。

老胡看起来是很精明的那种人,也没有实际年龄那么老,进来以后没啥话,就知道笑,笑得很朴实。有人逗他:“老胡,这周打炮没?”老胡也不恼,回一句:“看你像个炮!”

为了叫他开口说话,我故意兜圈子,介绍自己,当然不能说自己是来工地采访的。我说我以前也在这干活,老胡就放松了戒备,递给我一支烟。我摆手说不会抽,他上下打量我一下,说这个工地不会抽烟的男人很少。

老胡不怎么说话,对话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好在他的工友们各个伶牙俐齿地揭发老胡的风流韵事。老胡嘿嘿笑,偶尔会插一两句嘴纠正说“不是胖娘们,瞎掰”。其他时间,他就听着,好像不是说他自己,是在讲跟他不相干的事情。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他一句:“家里不愁吃不愁喝的,干吗非得出来遭罪?”他愣了一下,说:“闲的。太闲。难受。”

我说不怕警察抓吗?全屋子的人都笑了,有骂的,说警察不知道跟哪个女子干呢,哪有时间抓你。再说了,人家老板敢干这个买卖,公安局一定有人。

我说不能吧,干这种事的人多,还都跟公安局有勾结啊?老胡开口了,说:“没人管,也不碍别人啥事。有举报的,公安局到之前,就有人通知我们了。上回就是,我跟周海去的,刚进去没多会,老板就敲门说赶紧从后门走,110过来了。你看,都互相打好招呼了,有举报的也出警,但是老板这边总会早几分钟知道。周海拎着裤衩还不走,心疼他那三十块钱,说没干完呢。老板娘是讲究人,说钱别退了,下回你再来干。”全屋子的农民工都笑了,叫周海的老哥站起来说:“拉倒吧,还讲究人,我下次再去,就不认识我了。”

老胡继续为老板娘辩解,说:“周海,你也是想占便宜,叫人家瞧不起。你睡的那娘们跟老板娘说了,明明你都完事了。人老板娘实事求是,当然不能叫你占便宜。我不是为她说话,人家也不容易。春天的时候,小姐不够用,咱们去的人多,老板娘不愿意咱们跑空,自己亲自上阵。”

这叫我想起了网上热炒的“流氓燕”事件。心里真的感觉好沉重,老板娘为了赚钱,也为了不叫来的农民工白跑,亲自跟他们发生性关系,为此还赢得了农民工的赞誉,唉,我不能想象那种场景。

可是,他们不出去找这些女人,不去路边“打飞机”,又怎么解决性的问题呢?这些朴实的农民工,他们不直接说性,都说“打炮”。“打炮”和他们吃饭睡觉一样成为了必不可少的事情。

我记下了我在工棚里跟农民工兄弟简短的对话:

问:打炮不怕被抓吗?

答:抓住算倒霉。抓其实也就罚俩钱,交上就没事了。

问:打完炮以后心情怎么样?

答:爽呗。

问:真爽假爽?

答:嗯。

问:再想想,还有别的感觉吗?

答:其实……其实也挺难受的,为了一时的痛快,心里头感觉也挺那个的。

问:感觉哪个?

答:闲的,觉着对不起自己家的媳妇。还有孩子,我闺女今年过年都该结婚了,我这当爹的还在外面这样。万一叫家里知道了,心里也啥。身子是痛快了,可半宿半宿都睡不着觉。琢磨自己不是人,裆下的事也说不清楚。上来劲,还是控制不住。

问:也挺为难的。

答:可不是吗?要是守家待地的谁扯这个。其实说是过瘾去,哪个玩好了?提心吊胆的,上去没两分钟就完事了。人家那老板娘挺讲究的,照顾我们。有时候可以三十块钱缓缓劲,再干一回。

问:你们挺感激她是吧?

答:可不咋的。她明白我们的心。有时候去那儿,也不完全是为了那事,也为了说说话。工地上累,也没啥乐呵。就老胡的一个破电脑,越看越难受。那老板娘跟我们很多人都干过,有时候干着的时候她还安慰我们,说就管她叫姐就成。

……

小弟说现在的工地条件好多了,管理也

开始逐渐人性化。不像十年前那样艰苦,但是也比不了白领蓝领什么的。因为工种差异,收入也不同。现在很多组基本都是夫妻搭档。比如木工组,现在都是现成的设备,直接组装就可以了,所以很多女人也能够参加劳动。现在的工地上女人的比例占了三分之一还要多。

他们这个工地,比如一栋楼是四个单元,木匠都是承包的。两对夫妻一个单元,男人干重体力活和技术,女人打下手,下班以后还可以帮男人洗衣服、做饭,最主要的是两口子晚上还可以亲热。女人放心了自己的男人,男人也省得外出找小姐。

通过小弟的关系,我去了一对夫妻的工棚看了看,还拍了照。我去的时候,他们都去上工了,工棚里没有人。虽然简陋了些,但还算整洁。顺便到厨房去看了看,他们自己起伙做饭,省钱不说,也吃得相对好些。

他们一般在一个工地待的时间都不长,这个活完事马上奔赴下一个目标。现在的收入不错,包工的像木匠和钢筋组,每天都能够赚到三百元。砌砖的瓦匠和能干的木匠,一天能够赚四五百也不成问题。

条件好了,收入高了。性的需求相对来说也提高了。但不是每个农民工都能把妻子带到工地来的。家里还有土地,还有老人和孩子,各种原因还是制约着他们夫妻团聚。社会明显开放了,一些低级的卖淫从业人员,也知道这些农民工其实很有钱。于是,各种诱惑随之而来,在工地上演绎着一个个故事。

乡村黄色光盘事件

小弟的师傅叫吴喜贵,他家比我老家还要偏僻,从我老家那儿下车,得走七八里的山路,他家就在大山深处。吴喜贵体格健硕,很小的时候就去建筑队打工,很快就成为了塔吊工,他有两个特点:技术过硬,酒量惊人。

人和人有时候就是对脾气,小弟和吴喜贵就是。吴喜贵脾气暴躁,在工地时常打架,却欣赏小弟。小弟那时候在干钢筋活,工资不是很高,工期相对来说也时间短。小弟想学习开塔吊,吴喜贵是顶着压力的。因为老板怕拖延工期,不愿意叫吴喜贵带徒工。吴喜贵不在乎,死活带着小弟开。

有一年在工地,我是那个工地的保管员,吴喜贵开塔吊,他妻子也在这里。两口子住一块,下班有时候出去喝酒,有时候跟工友打麻将。看着挺亲热的,为出一张麻将牌,两口子还一起商量。

没有想到那年冬天回家,听说吴喜贵在闹离婚。吴喜贵两个女儿,都不大。为了离婚这件事,吴喜贵把摩托车都给卖了。我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挺好的家庭怎么会闹成这样?

问小弟,小弟也不清楚。摩托车还是小弟帮忙卖掉的,吴喜贵拿了钱离开了大山深处的家,再没有回去过。听说他跟另外一个女人住在了一起,拒绝支付俩孩子的抚养费。再后来,听说现在的媳妇不叫他继续做塔吊工了,怕危险出事,把他带到外地去了。两口子在那里租房,打工,吴喜贵在一家洗车场做洗车工,听说工资两千左右,收入跟过去没法比。

小弟去年去抚顺打工,是朋友的活,临时需要一个塔吊工,一个月左右完工。正好吴喜贵的前妻在那里一家砖厂打工,小弟特意赶去看望了她。她还是独自一个人,大女儿不上学了,辍学打工。小女儿还在上学,家里老人带不动孩子,只能打工到哪里带到哪里。

砖厂的活挺累的,码砖坯子,都是计件工作。不过还算稳定,她还是一直一个人。说起吴喜贵,有时候她还掉几滴眼泪。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把自己的全部交给了这个家和这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没有能够成为她的依靠,她只能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感情的事情说不清楚,原来在工地上两人恩爱的一幕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怎么就

会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劳燕分飞?小弟说,他其实一直知道师傅是个风流的男人,这么多年跟他出去干活,他一直命犯桃花。不过这次遇到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叫他彻底收了心,一门心思要跟她在一起。

小弟安排了时间,请到了他的师傅吴喜贵。我们其实也很熟悉的,他在我面前一直自称大老粗。

吴喜贵沉默,抬头:“大家伙都说我不是人,我认了。不想辩解,也不知道跟谁辩解。我能说啥,我就想为我自己活,这有错吗?我是自私,那造成我自私的原因就全在我这吗?我要是有钱有势,也不至于走这一步。”

听得出来吴喜贵的满腔愤慨。他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我从头叨咕我的事。这点烂事,我也觉着磕碜,不爱说。我们家跟你们家一样,都是哥们多。爹妈也没有大本事,就靠着那点地出产。哪有钱?咱都不怪爹妈,给咱们生命就不赖了,还想咋的?我当初结婚的时候心里就不咋乐意,我这辈子就想,不管自己媳妇长得好赖,得对自己心思,自己心里喜欢才好。那时候年龄小,也不懂啥叫爱情。媒人给介绍媳妇,家里大人巴不得剜到篮子就是菜。我爹妈问我同意不,说人家是过日子的人家。孩子体格也好,能干活。我能说啥,我那样小,也不知道咋说。过日子一辈子的事情,体格好就啥都好了吗?可能咱们那的人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根本不考虑别的。就这么的,糊里糊涂地结婚了,结婚啥也不懂,钻被窝,有了那事,还没有品到新婚的滋味,媳妇就怀孕了,然后就是生孩子。家里日子也难,我们家还有弟弟,也要说媳妇。我就得给倒窝,腾出房子来叫我弟弟结婚。张罗钱,盖了房子,累臭死,赶紧出去打工赚钱。一年到头就是拿钱回来还饥荒,置办房子的事情。房子的事还没完,我老爹又得病了,几家摊钱治。老爹的病还没治好,媳妇又怀孕生了老二。媳妇老觉得我重男轻女,非要再给我生一个儿子。我不在乎那玩意,生几个不养老能咋的。我心里真想得开,媳妇想不开,她觉得我对她不好,就是因为她没生儿子。后来,她自己做主偷着把避孕环摘掉了。结果还是丫头,日子紧上加紧。咱们打工挣这点钱好干啥,年年挣,年年光。她出来跟我打工,也不行。在这惦记家,在家不放心我。我开始也不想这样,可是都是老爷们,那点事真挺难扛的。说老实话,我其实回家也不爱做。我媳妇是传统人家的,干那事一点激情也没有。有一年我从工地淘弄回两张黄色光盘在家看,看一半她就跟我急眼了,逼问我咋录的那几个人,连哭带喊的,还回家找她俩哥,把我一顿揍。看片本来是想增加感情的,感情没增加成,倒把我脑袋打个包。我也是脾气不好,把她俩哥也打了。我们两口子的事,你说你们掺和啥?这不,我大舅哥他们跟我就结仇了,年年一在一起聚会喝酒就干仗。有一回我老丈人过生日,还把桌子踹了。我是真来气了,这事你们在桌子上跟我掰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录像也不是我录的,他们是哪的,我能说明白吗?也该着倒霉,那盘录像开始是一男一女,后来出来不少男的女的一起干那事。我事先也不知道里面演的到底是啥,就听卖碟的说是那事的。谁知道拿回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这事都怪我媳妇,我拿黄片为了啥啊,一年到头也没有几回这事,我是正常男人,咋就不能好好享受呢?孩子我都安排好了,都给送她奶奶家去了。就剩下两口子,看这片俩人好好亲热亲热。她看着看着没来劲,反倒跟我急了。说我在外面花花肠子,整得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还说看着恶心,都是牲畜干的事。打这以后就开始防着我,觉得我在外面不学好。回来有什么需要商量的事情,专拣两口子亲热办事的时候说。我要是不答应,就冷了脸给我看,问我,行吗?不行你就下去,行的话就接着弄。我不弄,我就是拿锤子把下面砸

扁了也不弄。”

吴喜贵说得很愤慨,我接不上话。只能倒酒,继续喝。

吴喜贵:“感情没有,一点共同的话题也没有。其实谁都别装,可我们村子,好多好多人家,还不都是凑合着来?中国别处我不知道,就农村,就咱们那块,十家有八家半的夫妻就是将就。不将就咋整,孩子老人的,打离婚打不起。你看电视上演的,演员啥的咋离婚那么多,一点都不奇怪。人家玩得起。没有感情了,在一起干事干得不高兴了,就离开,换一个继续找激情。她们家要我也得服软,我就不。我这个人生来就是犟种那伙的,就不听那一套,关系整得僵。我在外面就开始有女人了,开始就是撩闲,弄弄,解决一下拉倒。后来就遇到了郑芸,人家是真心的。不怕你们笑话,我跟郑芸在床上弄一晚上,够我结婚十七年弄的了。睡觉办这事,其实不在办了多少回,而是办得舒服不舒服。郑芸我俩第一就是办事在一起感觉好,有话唠,不怕丢人。我前面的媳妇,接吻都不肯,说唾沫脏。现在我们是过得不咋好,我身体不行了,毛病不少。郑芸舍不得我继续爬塔吊干活,自己也出去打工,我俩在一块吃糠咽菜感觉香甜。”

我问:“那孩子的抚养费你从来不付,这事做得不对吧?她一个女人家,凭啥给你抚养俩孩子?这事,你心里就没想过吗?”

吴喜贵点头:“这事也有前因后果。我媳妇是没想到我敢离婚,跟我要六万块钱,憋坑,叫我清身出,房子,山和地都归她。孩子我想要,她不给,俩孩子都她要。大丫头不念书了,自己也能够打工,过几年找婆家结婚走了。其实就剩下小丫头念书,我啥都没拿走,还叫我掏钱,我搁啥给?不管咋的,也是我孩子,这个到啥时候不能改。现在我一个月两千不到,租房就一千多,乱七八糟的下来,其实就剩下郑芸打工那点钱,我咋跟她说,叫她给我钱我养活孩子?我们家地多,老爷子老太太的土地也归我们家种呢。这几年大苞米不少得,一年最次也能够卖一万五,现在粮食贵了。她们娘几个在家够过。我离婚的时候家里的存折我没拿一分,又给她六万,还想咋的?这六万我是咋来的,摩托车我都卖了,出来累死累活地打工。最后差两万实在凑不上了,郑芸把自己的两万拿给了我。反正我现在是陈世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她倒成了好人了,都说她好。”

吴喜贵说完,我们都沉默了好久。小弟说吴喜贵的前妻其实特别爱吴喜贵,离婚是吓唬他的,没有想到吴喜贵真离了,毅然离开了家。她的心里其实装不下别的男人了,所以一直一个人过日子。也有很多给她介绍男朋友的,但她不想再次走进婚姻,在她的心里,还给吴喜贵留下了位置。她一直在坚信,吴喜贵有一天会回来的。在这件事情当中,没有谁是胜利者,双方的家庭、孩子、老人,因为这次变故受到打击,生活因此而改变。

我能够想象吴喜贵前妻的生活状态,她到现在为止也感到自己委屈和无辜。在乡村,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女人,她们不能接受现代社会的一些新鲜事物,受不了那些刺激和新奇,就像不能看那些赤裸裸的黄色光盘,不能接受女人还可以在床上如此开放。她们觉得不雅,她们觉得太贱。她们觉得这不是纯真的爱情,男女之间不可以这样淫荡和无耻。我能够理解她,是因为我的爱人也是这样的乡村女人。作为丈夫,不迁就不呵护,就等于把她们推向生活的绝境。

尴尬的性爱

小弟还跟我讲了大刘的故事:

现在的工地跟十年前比还是进步了不少。可能是收入高了吧,有条件的把自己的媳妇带来工地一起打工。没有条

件的因为收入高,干完一个活也可以回家住一段时间。在咱们农村每年收入七八万块钱就算好户了。

现在工地外面有很多小姐,有不少专盯着工地这些技术工。还有的来工地做小工,附近赵家那片棚户区都是这样的租房的。她们没事就到工地找活干,伺候瓦匠,做小工,都是自由组合,就这样,小工跟瓦工之间就容易碰撞出火花来。

做小工赚一份钱,然后跟技工有好感,发生性关系,还能够一起去旅馆开房,吃饭穿衣,男人总要表示的。感情好的,就组成了临时夫妻一样。每年开春打工从老家出来,就凑合到一起了。谁也不知道两人真正的关系,现在旅馆开房也不用查验结婚照,有身份证就成。再说,这样的事情谁也不笑话谁。

我们身边这样的情况很多,我们管这叫铁子。基本都有,人都是有感情的,都需要性。我们工地大刘跟我关系最好了,他就是这样的情况。他媳妇身体黑壮粗,大刘比较干瘦。媳妇不愿意出来打工,家里老人和孩子也走不开。大刘在建筑工地干活,最早还比较老实。按时回家交钱,交公粮。

后来在工地就遇到小工了。那女人是四川大竹那边的,老公也在这个城市打工。孩子在念高中。女人在家里也没事,就在工地找活干,是工长派给大刘的。大刘开始还不愿意要,可是现在工地人力资源少,只能将就。慢慢地,大刘发现这女人非常能干,也不多言多语的。也不像其他小工那样,想办法叫技工花钱。女人长得也很好看,身段不错。大刘不知不觉间就离不开她了。两人平时也没有什么的,该干活的时候干活,该吃饭的时候吃饭,从来也不谈感情的事。不过再有活,大刘就主动打电话给她。她也不说谢谢,第二天就来工地了。俩人干活一直很默契。

大刘其实是那种腼腆型的男人,何况他知道女人有老公,有儿子。有几次她儿子骑着自行车来工地接她,大刘都看到了。就这么干了一年多,有时候到新的工地,大刘找她,不巧她正在别处干活,过不来。大刘没有她来做搭档,干活的劲头就不足了。自己也开始纳闷,不知道怎么了。

前几年秋天,两人又在一起搭档干活。大刘总使脾气,那女人也不说话。冷战好几天,最后开工资的时候,大刘多给女人钱,女人不要,只要了自己的。那天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不能干活了。女人说回家,叫大刘送送。送到女人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女人就问大刘是不是喜欢她?大刘紧张得结巴了。女人说,你这几天就给我使脸子,说话也带着气,你到底啥意思?大刘就说不知道为啥会这样。女人说,以后你再跟我这样,我就不跟你去干活了。有话你说话。你说,是不是喜欢我?

大刘被问得脸通红,点头承认了。女人就把门插上,跟大刘就好了。听大刘说他们好了一下午。以前跟自己媳妇,大刘总是上去就控制不住,跟这个女人的感觉不一样。媳妇五大三粗的体格,大刘感觉自己的每次努力都像拳头打棉花垛。跟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俩人折腾得一次又一次,大刘说就这一下午,这辈子没白活。

后来他们就一直在一起,平时想亲热,也不敢回女人家。毕竟那地方不安全,她老公和儿子随时有可能回来。他们就去找小旅馆,有时候还能够一起住一晚上。

后来事情挺糟糕的。大刘做贼心

虚,有时候回家,见到媳妇,脱完衣服就浑身哆嗦。最要命的是那东西一蹶不振,死活不硬了。媳妇气得骂,问他到底咋回事。大刘前后堵窟窿,总算没出错。大刘以为自己病了,再回工地红着脸把事情跟女人说了。女人就吃吃笑。晚上两人去小旅馆开房,大刘马上又勇猛无比了,做了几次都不嫌累,要不是快亮天了还想做。

大刘奇怪,女人就说大刘不爱媳妇了。男人心里要是没有女人,就做不成那事。这件事情叫大刘有点懊恼。因为他不想离婚,孩子怎么办,老人怎么办,要不是遇到这个女人,他跟媳妇也是能硬起来的。

备受挣扎的大刘后来一回家就偷偷提前买性药。好在媳妇很粗心,没有在意大刘的种种奇怪的表现。现在的日子非常滑稽,在外面打工,跟女人做他勇猛无比,每次回家却要靠性药来掩饰。大刘也分析了女人跟媳妇的差别,他发现他更爱这个女人。

大刘的性伴侣是固定的,这么多年就跟这个女人好,有活就一起干,有机会就在一起做爱。女人从来不多要东西,不跟大刘多要钱。不过,去年还是发生了一件事情,他们的感情现在处在很尴尬的境地。

那个工程活很大,干了两个月,两人一直没有机会在一起亲热。完工了,大刘赚了两万多块。女人也有将近一万的收入。俩人都很高兴,在饭店吃了一顿好的,破例找了家贵的宾馆,开了大床房。俩人放肆地做爱。晚上累了,出去吃东西,大刘兴致很高,想给女人买裙子。正好宾馆不远处有家商场,就去了。穿着新买的漂亮裙子,女人也感觉很幸福。俩人就无所顾忌地搂着逛街。没想到她儿子也跟同学去商场玩,一下子就撞见了妈妈跟陌生男人好在一起。

儿子很受刺激,也没有跟妈妈说什么,转身就回家了,然后到学校住,一个月不回来,跟他妈妈发条短信,说:“妈妈,你要是想男人,也要做好保密,别叫我和爸爸知道。”女人无地自容,几次去学校找儿子,要求儿子原谅,还保证以后再不跟男人来往了,儿子这才回家。说是不再来往,大刘哪受得了。女人有时候也悄悄跟他出去开房,但是在床上的表现跟以前不一样了。女人开始紧张,浑身颤抖,大刘连进入都困难了,知道这是坐下病了。女人后来就跟大刘说,以后咱们别这样了,心里这个坎实在过不了,我们一脱完衣服,就感觉儿子在看着咱俩。

大刘无奈,回家在媳妇那靠吃性药伪装,在外面的性又解决不掉。女人劝他再找别的女人,大刘做不到。这个事情双方都受到了伤害,后来这两年,两人也不再开房了。关系还是很好,有时候知道大刘实在想,女人就给大刘用手做,帮助他完成。女人一直对他很好,只要不再发生性关系,什么都依着大刘。大刘说,有几次看到女人帮助自己手淫,自己想死的心都有。

签约签出来的夫妻

接下来的两天,我一直跟小弟那个工地的一个工人在一起。他叫王华,山东德州人,木工组代班的头头,技术水平很高,有组织协调能力。他打眼一看,不像五十多岁的人,着装整洁,精明干练。听小弟说,他的故事很复杂。

王华跟现在的媳妇相差三十岁,王华老家有妻子,妻子不能生育。妻子是农民,不愿意离开土地,不跟着他出来打工。王华一个人

出来闯荡,在建筑队很快就能够包到活。日子过得好了,王华就想自己有个孩子,可是跟老婆在一起就是不能怀孕,去大医院跑了几次,两个人身体都没有问题,不知道咋回事。

王华在工地干活,一直忍受着性压力。有哥们就劝他去找女人发泄一下,王华始终都不敢跟着去。因为承包工程,有时候需要疏通一些关系。王华知道不能太吝啬了,有些应酬的场合他也得出席。花钱不怕,王华知道在这些人身上花出的钱是能够收回来的。开始王华只陪着喝酒,后来王华喝酒不行了,过敏,身体反应。没办法,王华就得陪着客人洗澡什么的。有时候客人找了小姐,你不找,也不好看。于是,王华也象征性地给自己找一个小姐。其实就是一个摆设,王华发现,小姐主动勾引他的时候,他下面不行。

后来,王华结识了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女孩。女孩很喜欢王华,王华开始没在意,后来架不住女孩的攻势,还是发生了性关系。因为女孩哭得很伤心,说王华不喜欢她,那她就赚不到钱了。王华没有想到第一次跟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性关系就遇到一个处女。这种地方,王华压根就没有想到遇到这样的女孩。女孩第二天就叫王华带自己走。

王华很冷静,他觉得他们之间相差三十岁是巨大的障碍。常年在外,王华也需要正常的性生活,所以他们开始就签订了一个临时在一起的合约。

一年一签,王华愿意出多少钱,女孩也是自愿的。后来女孩看出来王华想要孩子的心事,就主动说再签一份合同,要给王华生小孩,把孩子养到十个月以后,王华要付给女孩三万块钱。

他们在一起就这样断断续续地签合同。没多久,女孩果然怀孕了,十个月以后女孩生了一个胖小子。王华乐坏了,跟女孩商量,要不再续约几年?女孩倒也干脆,跟王华摊牌,说她不怕年龄差距,想签一辈子的合同,愿意跟王华白头偕老。王华这个时候也被女孩感动了,同意了女孩的要求。

老家的妻子赶到王华打工的城市,看到这一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王华也没有亏待妻子,协议离婚,财产什么的,尽量满足妻子的利益。女孩也不计较这些,她有孩子和王华就足够了。以前她是小姐,但是没接过别的男人,做小姐的第一天就接待了王华,王华是她小姐生涯的终结者。

按照女孩的说法,她是赚大了。当初要不是想开了去做小姐,也不会遇到这么好的老公,也不会有这么幸福的生活。他们是老夫少妻,感情一点不差。

保安小亮的爱情

“我们建设着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却没有我们一寸的地方可以容身;我们爱着这个城市,可是,这个城市并不爱我们。”

这是保安小亮跟我说过的话。能够联系到小亮采访,费了一些周折。小亮愿意跟我讲述他在这个城市的故事,却不愿意现场有其他人在。于是,我们约了时间,单独见面。

小亮开始在这个城市做保安,这里相比他老家的城市要繁华得多。小亮不愿意去工厂流水线上做工人,他受不了工厂那种千篇一律的生活节奏。在酒店做保安,收入不算高,但是好歹有现成的制服穿,有饭吃,酒店也有宿舍。这些都是免费的。

一个大宿舍里面住着几十人。小亮自己在厨房那隔出了一个单间的位置,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开始后厨的男孩们不答应,凭什么小亮就可以住“单间”。后来他们都知道了小亮的狠,没有人敢再惹他。

小亮长得帅气,一米八几的大个,他是武警退役的。因为老家太穷,不愿意回去,退役后就流落到这个城市打工。因为外型条件比较突出,小亮到哪当保安,都能很顺利地找到

工作。小亮的枕头底下有两把菜刀。他是真敢砍,厨师长知道小亮太能斗狠,就嘱咐下面的徒弟们少惹他。

小亮好斗狠,是因为他自己并不强大,却感觉暴力能够解决一切问题。暴力在他眼里就是美,因为只有他敢于动手的时候,才发现周围的人是惧怕他的。他要通过暴力证明自己的存在。

小亮最大的梦想是有自己的事业。他每天指挥客人的车辆,什么豪车都见识过。小亮考取了驾照,但是他没车可开。有一次手痒,他开了酒店老板的车。老板司机不愿意了,为此还打了一架。

小亮做了很多年保安,他怀揣梦想,憎恶贫穷。他想融入这个陌生的城市,为此,他伤痕累累。

在这里,他有了自己的初恋。他想利用爱情和婚姻改变命运,成功走进都市。可是他错了。那一年,小亮打工的酒店里新来了一个服务员,叫王薇,娇小伶俐。她的家就是那个城市的,父母都是当地某单位的,她不好好学习,职业技术学校也不好好读,就来酒店做服务员。父母也觉得她还小,就积极找人找关系,想给她解决工作。

因为挨了前厅经理的训斥,王薇想辞退工作。小亮关心她,还在员工大会上为王薇说话,这叫女孩子很感动。一来二去的,小亮就接近了王薇。知道她的家庭背景以后,小亮决定追求王薇。

小亮下班以后带着王薇出去吃饭,然后跟朋友一起唱歌,晚上聚会散了,小亮提出开房。王薇没有反对。俩人当晚就在一起发生了性关系,小亮感觉王薇愈加的好。俩人的关系一下子就明确了,成了情侣,一起上班下班。小亮想发生性关系,王薇就陪着,反正都是小亮花钱开房。不出三个月,小亮就有点吃不消了。一般的宾馆也得一百多块钱,还要在外面吃饭,K歌什么的,小亮一个月的工资,去不了几次囊中就羞涩了。

小亮商量不去宾馆开房成吗,王薇很干脆,回答成,但是她要回家,她不想在大街上干这种事。小亮就商量带她回自己的宿舍,因为他有自己的单间。王薇有点不愿意,毕竟这是两个人的隐私,一个大房间里可是有几十个人呢,怎么睡啊。

拗不过小亮的一再要求,有时候在外面玩到凌晨,他们就一起回宿舍。那时候大多数员工都睡了,小亮有钥匙,他们悄悄开门进自己的单间。王薇要是上厕所,小亮就负责把门看人。进了自己的单间,俩人就脱衣做爱。王薇不管那些,该喊还是喊,这样全宿舍的人就都知道了小亮的秘密。

小亮尽量控制,劝说王薇收敛,没想到王薇就不来了。后来小亮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就是一周在小亮宿舍这过夜,一周去宾馆开房。尽管如此,小亮还是感觉捉襟见肘。后来王薇怀孕了,小亮感觉有希望,跟王薇求婚。王薇愣了一下,说结婚不结婚那得看父母的意见,他们不同意,就不能结婚。小亮也急了,说你都怀孕了,孩子咱们得要啊。王薇根本不在乎这个,三天没见,再见小亮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做掉了。

小亮这才感觉王薇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不是他当初看到她刚进酒店时那样清纯。她不爱劳动,完全不能脱离父母的呵护。挣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她自己挥霍的,花完自己的,就花小亮的,小亮没有,她就回家要。回家要不来,她好像还能够从外面弄来钱。

但是小亮也有自己的算计,不管王薇怎么样,只要能够跟自己结婚,那一切就搞定。王薇父母就王薇一个女儿,将来的财产都是女儿的,也就是小亮的。还有,王薇的父母都是单位的小领导干部,结婚以后不会看着自己的姑爷不管。只要有机会得到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小亮觉得容忍王薇没有问题。

几次催促王薇回家跟父母说他们的恋爱

关系,王薇说了,父母也同意小亮去家里见面了。小亮把存折上的钱都取了出来,买了份厚礼。他觉得第一次上王薇家,不能给她丢份。父母对小亮的外貌没得挑,小亮一表人才,也会说话。去王薇家的第一次,小亮看到了希望。他感觉到王薇的父母是喜欢自己的。还有,小亮知道王薇家里还买了三十亩地,雇佣工人种着。这叫小亮感觉很兴奋,主动要求帮助王薇家干活。小亮在酒店请假一周,帮着王薇家收稻子。小亮体格好,能干,深得王薇一家的喜欢。在王薇家,小亮本来单独一个房间,王薇半夜总偷着往这里跑,来就钻被窝里不走。早上起来,这事就露馅了,但是王薇的父母都默许。

小亮在酒店工作就更加卖力气,他觉得他的未来不再是梦了。过了半年,小亮觉得该跟王薇的父母提结婚的事情了。小亮觉得有这半年的良好表现,他是能够顺理成章成为王薇家的乘龙快婿的。谁成想,王薇父母提出了一个条件,只要小亮答应了,结婚的事情没有问题。这个条件叫小亮有点发懵。王薇父母说了,他们就一个女儿,婚礼不能太过简单。小亮咬牙答应了,说我想办法,一定别人家结婚什么样,咱们就什么样。

王薇父母说,那好,你赶紧筹备婚礼的事情。还有,房子你得抓紧定下来。装修的钱我们女方出。

小亮就傻了。房子这事小亮压根就没概念。可是都市女孩,哪一对夫妻结婚没有房子呢?小亮跟王薇商量,说能不能就结婚在王薇家里。王薇摇头,她父母坚决反对的。小亮说你们家不还有个出租的房子吗,先借给咱们。再说,你父母准备这些房子,将来不也都是给你吗?

王薇说:“我父母的决定我管不了,你没有房子他们肯定不答应,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亲爱的,你要是真心爱我,想娶我做老婆,你就回家张罗钱。”

小亮万般无奈之下回了趟老家。老家很多年不回去了,父母有病,平时也得不到小亮的照顾,当兵的时候不赚钱。当保安赚的那点钱,小亮也都花在了王薇身上。家里还有两个务农的哥哥,侄子侄女都在上学,也需要钱。小亮回来,还没张嘴说弄钱买楼房结婚的事,两个哥哥就开始跟小亮要钱。原因是父母的医药费需要哥三个平摊。

小亮的楼房按照王薇父母给出的标准,至少也得八十平。房价是八千一平,六十多万,就是把小亮全家杀了也不可能买得起房子。小亮的衣兜里只有一千多块钱,看着家里的情况,小亮啥都没说,半夜起来就走了,在村口朝着自己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说:“对不起了爸妈,儿子不孝,医药费暂时叫我哥哥出吧。等我有钱的那一天再回来还给他们。我不混个人模狗样我就再不回来了。”

回到城市以后,小亮想到了贷款。可是,小亮没有稳定的工作,银行怎么贷给他?就是借高利贷都不成,因为没有人肯为小亮担保。这个时候,小亮才知道自己进退两难。再去王薇的家里,王薇的父母失去了耐性,一直等着小亮筹备婚礼,觉得小亮在欺骗他们,对小亮就都冷了脸。

小亮心情烦闷,这段时间王薇也辞去了酒店的工作,跑到一家酒吧上班了。小亮去酒吧找王薇,发现她跟很多男孩子调笑。小亮的心里不舒服,晚上要带王薇回宿舍。王薇不去,王薇说:“我赚钱了,我请你去宾馆开房。”

小亮在床上把事情如实说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问王薇怎么办?王薇说,我听我爸妈的。小亮就彻底崩溃了。问王薇爱不爱自己,王薇说爱,你很帅气,对我也好。可是没钱买不起房子,我离不开我爸妈,没有他们我怎么过啊。小亮说,我养活你。王薇说我不能吃苦,也从来不知道苦日子咋过。

小亮很痛苦,说我们先结婚,生米做成熟饭,你父母就答应咱们了。

王薇说:“那不行,我的婚礼我父母在意,我也在意。我那么多同学,人家都办得体面风光,我不办咋行?”

小亮说:“那我满足不了这些条件,你说怎么办?”

王薇说:“那就这样呗。反正我不着急。”

小亮说:“那我当一辈子保安呢?”

王薇说:“那我就当你一辈子马子。你想做爱就喊我。”

小亮彻底崩溃了。

那天做爱以后,小亮感觉自己下面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小亮有点不相信医生的话。小亮得了性病!小亮很生气,自己一直就跟王薇一个女孩发生性关系,性病哪来的?

问王薇,王薇支支吾吾说:“我哪里知道他们谁有病。”

小亮动手打了王薇。原来小亮想办法弄房子这段时间,王薇在酒吧跟一些男孩发生了多次性关系,也不知道是谁传给她的性病。小亮暴跳如雷,怎么可以这样随便?

王薇哭了,说:“你一去不回头,也不来找我,我以为你放弃了呢。”

小亮说:“我不是到处想办法买房子吗。就这么几天,你就等不了吗?”

王薇委屈地说:“我不是喝醉了吗,糊里糊涂地就跟他们出去了。”

小亮痛心,拎着菜刀找那几个小子玩命。那几个男孩早都吓得闻风而逃。小亮的心都在滴血,跟王薇的感情一下子就僵在这。小亮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孩。私奔肯定不行,结婚也不成。去王薇家里,王薇的父母摆出一副冷面孔,小亮被拒之门外。

有时候小亮也跟王薇在一起,王薇说:“我们都得面对现实,你不能满足给我一个房子的要求,三十平也成,我不能总在你集体宿舍里面跟你做爱。隔着一层玻璃,外面还有三十多男人参观。我是爱你,但是爱你不顶饭吃。”

有时候小亮会撞见王薇跟别的男孩在一起的情景,他的暴力在王薇这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

王薇说:“咱们不能结婚,我总得找个男人结婚吧。再说,我又没有不对你好,你想要跟我发生关系的时候,只要我身体方便,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不过,我男朋友在的时候是不行了。希望你能够理解。”

小亮怎么能够理解呢,他理解不了都市人为什么如此看重物质,不理解王薇的父母,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和王薇是相爱的,也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却因为没有房子就不同意他们结婚。王薇的父母两处房子都闲着,家里还私下买了土地,这些东西早晚不都得交给你们的女儿吗,可就是为了一套房子不叫自己进门。门第的观念根深蒂固,无法撼动。小亮不理解王薇的情感飘忽不定,她是爱着小亮的,却一点都不在意分手。好像她不痛苦,分开也成,在一起也无所谓。有一次特别滑稽,王薇叫现任男友在楼下等,她噔噔地跑上楼,进门就脱衣服,说:“赶紧的,干完我继续去约会。”

小亮搞不懂这世界到底怎么了,现实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变得歇斯底里。面对着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的王薇,小亮发出了一声哀号。

后来小亮就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再缠着王薇,王薇几次主动来找他,他也不见。最滑稽的是王薇结婚之前,跟老公要钱买礼物,她偷偷送到小亮打工的酒店里来了。本来就跟小亮不合的员工,借机讽刺小亮。小亮受不了这个,辞职离开了酒店。

小亮一直在想着发财,每天都要买一张彩票。可是,除了中过六块钱以外,小亮再没有收获。后来,他跟一个朋友在酒店做那种大缸煨汤,跟酒店分成。收入也不是很多,发财的梦想很难实现。在后来,小亮原来打工的老板开了家洗浴中心,是那种高档会所,请小亮回去工作,小亮感觉待遇不错,就答应了。

小亮开始还是做保安,后来发现来这种高档会所的很多都是富太太和官太太。她们都对小亮的身材和相貌很感兴趣。于是,小亮就不再做保安了,他成了一名按摩师。经过简单的培训,小亮上岗。其实哪里有什么真正的按摩,小亮就是陪一些寂寞的女人聊天,喝茶,到了按摩的环节,其实就是发生性关系。小亮的这份“工作”没有工资,他只需要赚小费。

有的女人出手阔绰,几千几千地给小亮小费。小亮目前就过着这样的生活。他努力赚钱,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在都市扎根,收获美好的爱情。时间做得久了,他对性完全失去了兴趣。跟那些女人发生性关系,他要靠吃性药。如果女人给的小费多,他的性能力就强。钱成了春药。

讲完这些,小亮沉默了。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安慰他。他一直在讲啊讲,不断地抽烟。

小亮最后说:“城市很大,很冷,像那些女人一样。除了弄她们的身体,我在黑暗中摸不到她们的心。她们的身体是热的,可心是冷的,哪怕一点温度都没有。后来我才明白,她们找我,不是在跟我好,她们是在拿我寻求刺激。”

小亮请我唱歌,我不会,他就一个人唱起来了,是郑智化的《星星点灯》。这首歌,他无数次地唱给那些女人听:

“抬头的一片天 是男儿的一片天

曾经在满天的星光下做梦的少年

不知道天多高 不知道海多远

却发誓要带着你远走 到海角天边

不负责任的誓言 年少轻狂的我

在黑暗中迷失才发现自己的脆弱

看着你哭红的眼睛 想着远离的家门

满天的星星请为我点盏希望的灯火

星星点灯 照亮我的家门

让迷失的孩子 找到来时的路

……

我看见了小亮眼角的泪水,这个大男孩,他唱得很投入,也很动情。在城市的灯红酒绿里迷失的孩子,他什么时候能够找到自己的家呢?

这篇文章的写作,涉及到大量的采访源和采访信息,接触到的事情和人物众多,问题也比较尖锐。我并没有罗列数据,只是写了一些个案,目的只有一个——尽可能真实地展现农民工性生活的现状。但以中国之大,农民工之多,几个个案并不能代表整体,只能窥一斑而见全貌吧。

放眼我们的生活,一台台大大小小晚会的奢华程度,叫我们瞠目。影视投资动辄过亿,出场唱一首歌的毛头丫头小子不费力气就弄个几十万……但是,2.6亿农民工兄弟姐妹,他们的生活与这些无关,食色男女最基本的问题他们还得不到满足。看他们的故事,你作何感想呢?

被窝里的事情不小,农民工性生活问题,关系到国计民生,也可以说是最大的民生问题。2010年3月5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在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上作政府工作报告时明确提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让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严。”农民工性生活问题就是一个关乎幸福和尊严的根本问题,我希望看到农民工性生活问题被关注,希望看到他们脸上绽开真正幸福的笑容。

李铭,作家,编剧,现居沈阳。主要著作有长篇小说《民办教师》,小说集《村富李八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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