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的迷宫

2015-12-15 11:20陈永兰
青春岁月 2015年21期
关键词:堂吉诃德叙事视角

【摘要】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在叙事上是十分独特的,本文在细读作品的基础上,理清其现在或隐藏的多重叙事视角。

【关键词】《堂吉诃德》;多重;叙事视角

《堂吉诃德》虽产生于长篇小说刚刚兴起的文艺复兴时期,但凭借着作者塞万提斯卓越的艺术才能,它却展现出了许多现代小说才普遍具有的艺术特征,如戏仿、多重叙事视角、插入故事、暴露叙事者身份、荒诞的场景、阅读距离的控制、评论小说写作、引入读者创作等。这使得勒内·基拉尔说:“西方小说没有一个概念不曾在塞万提斯的作品里初露端倪。”本文将在细读文本的基础上,探究《堂吉诃德》的多重叙事视角。在传统的叙事类文学作品中,故事的讲述要么采用第一人称的限制型叙事视角,要么采用第三人称的全知全能型叙事视角。但《堂吉诃德》却与之不同,作品采用了不断游移变化的多重叙事视角,搭建起了繁复的叙事迷宫。

上卷的开篇是一篇序言。通常,小说的序言或后记是作者在创作完成之后写下的具有纪实性质的文字。往往会涉及创作的背景、写作过程或作者对文中人物的观点和看法等。序言里说到这本书是“我”“自己智慧的结晶,”是“我”在监狱里构思完成的。联想到塞万提斯在创作上卷的这段时间曾在塞维利亚两次入狱,读者很容易就将这个“我”和塞万提斯等同起。但接着,“我”因为本书缺少那些装点门面的东西而对朋友抱怨,说:“我已经决定了,还是让堂吉诃德先生掩埋在拉曼却的资料库里吧。”这种惯常的取材于文献资料的虚构写法让读者对之前的等同有了疑惑,况且有关塞万提斯的研究中也没有关于《堂吉诃德》取材于地方文献的证明。所以,按常理推知,这个“我”是作者虚构出来的带有塞万提斯一定自身色彩的叙事者,他承担了正文的叙述任务。从后文得知,“我”的信息不仅来源于拉曼却的资料库,还源于蒙铁埃尔郊外居民的传闻。正文中,“我”采用了第三人称叙述的方式,第一章第一句括号里的那个“我”与序言是一以贯之的。这是小说中出现的第一个叙事视角,我们称之为叙事者。到目前为止,叙事者对故事的信息具有权威性,一定程度上类似于我们前文提及的全知全能型的传统叙事者。

这种叙述方式一直持续到第八章。此时,堂吉诃德已完全沉迷于骑士道中,和桑丘开始了第二次游侠。这章正写到他和一个比斯开人对决,一场恶战打到难分难解的关键时刻,叙述却戛然而止了。“事情真是糟糕,偏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这部小说的作者不再把这场厮杀写下去了。理由是堂吉诃德的生平事迹记载就只有这么一点。”至此,前文的分析就出现了偏差,“我”只是一个转述者而已,“我”这个叙述者对堂吉诃德的事迹的权威性消失了,作者原来另有其人。这里的“作者”应该就是“我”在拉曼却资料库里读到的堂吉诃德事迹的记录者,他对堂吉诃德的了解也是有限的。评论界常常忽视这一“作者”,把他与后文出场的阿拉伯史学家熙德·阿梅德·贝纳赫利等同起来,认为是同一人。但贝纳赫利对堂吉诃德的事迹是极其热衷的,后文说到他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任由自己喜欢的事件只有一个开头呢?此其一。其二,在第一章中,“作者”对主人公的名字这一最基本的资料都不是很确定,“他名叫吉哈达,又有人说他叫盖萨达,说法不一,但据考证,他应该是姓盖哈纳。”但第五章中堂吉诃德的那个同乡又称他“吉哈纳”。而从后文可见,贝纳赫利是相当了解堂吉诃德的,这个精确诚实的历史学家在这一点上绝不可能含糊不清,并且在下卷末尾堂吉诃德临终时也提到他的名字。所以据前后文推断,这里的“作者”应该只是一个缺乏热情的转载者或记录者而已。因为后文接着讲述从权威的贝纳赫利手抄本那儿得来的堂吉诃德的故事时,并没有对前八章的内容进行补充说明或删改,而这个手抄本也是全本。所以,“作者”的叙述与贝纳赫利的手抄本应该没有什么出入。出现这种情况,要么“作者”与贝纳赫利一样有着相同的求实精神,秉持着对堂吉诃德这一民间故事主人公秉笔直书的态度;要么“作者”素材的来源与贝纳赫利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由此可见,小说中第八章前后的内容来源是不一样的,前者源自于拉曼却资料库里的某位“作家”,后面的主体部分出自于阿拉伯历史学家贝纳赫利。

也就在这一段出现了想要补全这一精彩故事的“第二作者”,他满怀希望,想要找到关于堂吉诃德余下事迹的记载。结果还真找到了。在接下来的第九章里,小说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讲述了发现手抄本的经过。也就在这一章,贝纳赫利正式登场,他才是堂吉诃德传记的真正作者,我们名之为“第一作者”。由于“我”不懂阿拉伯文,所以请了一位通晓卡斯蒂利亚文的摩尔人来翻译这部手抄本,并要求翻译时要一字不差,不得增删。后面,“我”就把译文转述了出来,使故事得以继续。在这一章占叙事主导地位的“我”显然就是第八章末尾提到的“第二作者”,因为第八章明确指出“第二作者”找到了故事的结局。那么,“第二作者”、即第九章及以后的主层(相对于插入故事)叙事者“我”与前八章和序言中的“我”、即叙事者又是什么关系呢?两者是否一致呢?在第九章第二段写到这样一段话,“这使我非常烦恼,因为这么个有趣的故事,离结束还差的远呢。可是,要找到另一部分却又比登天还难。想到这儿,原来阅读了这部小说引起的兴趣,像浇了一盆冷水,变得索然。”从这里的“我”与前八章中的叙事者两者相同的挫败阅读经历可推断出,他们就是同一人。也就是说,在前八章中读者一直视为故事叙事者的“我”其实不过是“第二作者”,整个故事都是由“第二作者”转述而来的。这就进一步消解了“我”这个“第二作者”对故事的权威性,“我”绝不是传统小说中全知全能型的叙述者。为了论述上的方便,我们把他统称为“第二作者”,他是整个主层故事的转述者。

有意思的是,小说第八章末尾处提到“第二作者”时用了第三人称。“这部小说的第二作者不相信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故事会被人遗忘。”如果按照这个逻辑顺延下去,第九章也应为第三人称。但找寻手抄本的经过却是以第一人称展开的,在此,故事的转述者成了故事的亲历者。大多数时候,“第二作者”在小说中是很少出现的,他游离于堂吉诃德的故事之外,只是一个旁观转述者。而第九章中,这个人却走进了故事,成为了与自己所叙述的故事相关的事件的亲历者和参与者。由于人称的转换而导致的换位叙述形式,这在塞万提斯的时代是罕见的。并且,正是由于这段关于“第二作者”想收集故事结尾的第三人称的叙述,使读者意识到在“第二作者”之上还有一个叙述者,否则这段话又会是谁说的呢?为了以示区别,我们且把他称作超叙述者。于是,“第二作者”在这此又成了被叙述者。由此可见,“第二作者”在小说中的身份具有过多重性,他既是故事的转述者,又是相关事件的亲历者,还是其中被叙述的对象。这种具有多重身份且身份不断转换的人物形象,在传统小说中是极少的,而这种处理恰恰成为现代小说的重要技巧。

在上卷的结尾处,小说写到没有搜集到关于堂吉诃德第三次游侠的任何资料。“这部传记的作者费尽心机,搜集了有关堂吉诃德第三次出走的资料,结果却一无所得,至少没有获得真实的文字资料。”不过,从拉曼却人的回忆中作者对堂吉诃德的第三次出行有了粗略了解,后来又从一个老医生保留的铅皮匣子里找到几张哥特体写的羊皮纸手稿,上面是几首用卡斯蒂利亚语写的和故事中主要人物相关诗,经作者整理后附在文末,而这个铅皮匣子是老医生在一个隐士旧居的瓦砾堆里发现的。再之后的下卷,贝纳赫利作品在译者翻译之后,经由“第二作者”的整理转述呈现在读者面前。下卷的译者不再像上卷那样沉默,常常发表一些对堂吉诃德及其行为的意见,“第二作者”也把译者的感想写进了小说里。

综上,我们可以归纳出塞万提斯构筑的繁复的主体叙述层次,以与堂吉诃德的亲疏为线。第一层,故事人物,即堂吉诃德、桑丘、杜尔西内娅等人的故事。这是未经过加工的原生态的故事。第二层,拉曼却地区的文献资料和当地人的回忆,老医生保留的羊皮纸手稿。这是关于堂吉诃德故事的较早的一批记载。第三层,第一作者,这主要是指贝纳赫利,还包括前八章的“作者”。他们是接下来转述的基础。第四层,译者,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对小说的疑问或见解也成为了小说内容的一部分。第五层,第二作者,即整个故事的转述者,为找全堂吉诃德的事迹费尽心力,他时不时的对原作进行称赞或点评。第六层,超叙述者,即对“第二作者”所想所为进行关照的人。作者在多个叙述层次间任意游走,不断变化自己的身份。当读者步入作者精心安排的叙述迷宫中,很容易就迷失其间。这种叙述游戏模糊了虚构与真实间的显在距离,也为作者自由的发表对各类敏感问题的看法提供了免责的屏障。

【参考文献】

[1] 勒内·基拉尔, 著. 罗  凡, 译. 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M]. 北京:三联书店, 1998: 54.

[2] 塞万提斯, 著. 屠孟超, 译. 堂吉诃德[M]. 南京: 译林出版社, 2002.

【作者简介】

陈永兰(1982—),女,汉族,重庆人,硕士研究生学历,重庆人文科技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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