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超
(北京语言大学国际汉语教学研究基地,北京 100083)
单音节动作动词蕴含行为方式特征考察①
韩超
(北京语言大学国际汉语教学研究基地,北京 100083)
单音节动词;方式语义范畴;词典释义;范畴化
汉语动作动词自身语义中内蕴了大量体现行为“方式”的语义特征。本文通过对单音节动作行为动词内部语义系统中“方式”特征的提取、考察和描写,结合范畴化认知,梳理词内“方式”语义范畴的层级和类别,指出“方式”特征是动作行为的一类具有区别性意义的特征域,有的已深深内化在汉语语言表达认知之中。
词义内部每一个语义元素就整个词义网络系统来说都是一种特征性的存在,特征的类聚反映出词的概念范畴类属,特征的差异反映出概念范畴之间的区别。比如,“纸”和“笔”,以“占据一定的空间”这一特征语义而类聚在物体类范畴之中,而以“占据的空间形状不同”得以区别。“热”和“冷”,以“描写温度的性状”这一特征而类聚于性状类范畴,又以“温度数值高低不同”而得以区分。同样“走”和“跳”,是以“身体动作行为”这一特征类聚于表示动作行为类范畴,但又以“腿部动作方式的不同”得以分别。当前研究大多注重描写动词和相关论元角色之间的语义关系,也有很多词汇语义学研究成果,但对于动词自身语义内部的行为方式语义范畴的描写还有待进一步补充。
语义成分分析法的代表人物之一Katz和Fodor曾在其语义分解理论中指出词义中有一部分是与其他词有所共享或交叉的(shared with),有一部分是该词独有的(unique)。比如hit可分析为(Action行为)(Instancy瞬间)[Collides with an impact猛击],其中“()”是语义标示,“[]”是辨义成分。(转引自符淮青,1996:54)辨义成分是具有区别性意义的。汉语中尤其是动作动词,其语义中除了处于核心的可以反映义类的语义标记成分外,还内蕴了大量体现动作行为“方式”的语义,“方式”往往是该动作行为具有区别性意义的语义特征。
本文研究目标是找出动作动词词义中所蕴含的行为“方式”语义,那么如何才能提取出表示动作行为方式的语义特征呢?
①本文的写作得到导师张旺熹教授的悉心指导,并曾在第十八届现代汉语语法学术讨论会(澳门大学,2014年10月)宣读。会上本文得到了方梅教授、冯胜利教授、任鹰教授、王红旗教授、王珏教授、张黎教授等多位专家学者的批评指点。本刊匿名评审专家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在此一并致谢。
首先有关词内语义特征或者说语义元素的分析研究主要有以下几种思路:一是义素分析法,真正的语义成分分析理论(西方学者多称之为“义素分析法”)是由1956年美国人类学家F.G.Lounsbury和W.H.Goodenough创立的,至20世纪60年代始进入语言学。(李葆嘉等,2007:336;李福印,2006:111;何三本、王玲玲,1995:89)国内学者有周绍衍
(1978),刘叔新(1991),蒋绍愚(2007),符淮青(1996),林杏光(1999),贾彦德(1992)等,彭泽润、李葆嘉等(1995)主张的义征分析法是对义素分析的改进。如对“走”的义征分析,以《现代汉语词典》(2005)释义为基础,如下:
走[+动作][+人类][+双腿][+交互][+移动][+向前][+陆地][+慢速]
其中核心义征是[动作]。这些义征有层级之分:
[+动作]+{[(发出者+执行者)+(方式+结果)]+方向+场所+状态}
另一种思路是像普林斯顿大学所建立的英语词网(English Wordnet)(网址:http://wordnet.princeton.edu),其主要设计者George.A.Miller以同义词集(synset)为节点,通过研究词的聚合语意关系构建的词网。(转引自谢舒凯,2013)后来黄居仁等创建了中文词网(Chinese Wordnet)(网址:http://cwn.ling.sinica.edu.tw/)。
还有一种思路是构建词典释义模式框架。Fillmore将自己所建立的句法语义层面的框架理论应用于词汇语义的分析从而构建了FrameNet,认为词的意义只有在某一特定语义框架中才能够被描写出来。莫斯科语义学派明确指出在意义的深层结构中,动词义位为了实现表义的完整,也强制性地要求某些必需成分的出现。两者对当代词典释义学的贡献在于将传统的配价定义从动词义位的句法分析层面延伸到语义分析层面。(于屏方,2006:40-43)。国内对词典释义模式研究,我们尤其关注符淮青(1996)对名词、动词和形容词释义模式框架的构建,其中他列出了动词义核的各类限制成分。而这一释义模式又使我们联想到了刘月华(1983)给出的多项状语顺序框架,因“方式”语义出现最多的句法位置即状位。两者系联的基础在于词法和句法的联通。
2.1 研究思路
第一,以词典释义条目为基点,从动词释义框架中提取“方式”特征。我们选取并依据具有权威代表性的词典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所编《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2005)。
第二,在义素义征分析(李葆嘉等,2007)和词典释义模式框架(符淮青,1996)研究思路相结合的基础上有所调整,在句法语义同词汇语义层面相互沟通下,通过理论分析和内省相结合,对动词词义内蕴的“方式”语义进行考察。
第三,“方式”是“行为的方式”,主要蕴含在表示动作行为的动词语义当中。本文将重点考察蕴含在单音节身体部位动作行为动词中的“方式”语义。
2.2 研究方法
根据符淮青(1996)给出的表动作行为动词的释义框架,图示如下:
图1:表动作行为动词的释义模式
这一模式可符号化为:A+bB+d1D1+d2D2+…+eE+F。其中D1为必然项,相当于Katz和Fodor所提出的词义中的语义标记(semantic markers),是决定词的义类归属的,d1是对动作行为D1的各种限制。如果一个动词包含多个动作行为义D1、D2…Dn,则可能就有d1、d2…dn。“方式”义特征首先就存在于与动词义核关系最为紧密的限制成分dn中。比如符文中所举的例子:
【端】②平举着拿
【跳】③一起一伏地动
【扫】③很快地左右移动
在此基础上,本文提取“方式”义特征的
步骤如下:
(1)根据词典释义找出并确定必有义核D(包括D1至Dn),再仿照义征分析的层级框架(李葆嘉等,2007)将义核提取以“[]”标示,以考察词与词之间以共享义核相聚为群的关联。
(2)在确定必有义核D后,进而确定D的限制成分d。符文中指出d可能包含“身体部位、工具、程度、方式、数量、时间、空间”等各种限制性语义。但符文所界定的“方式”较为狭义,只有纯粹表示情态的“暗中、特意、愤怒地、仔细地(看)”等才归为“方式”。而如同“向后、左右、往高处(看)”是对动作行为“看”在“空间”上的限制;“轻轻地、紧紧地(抓)”是“程度”限制成分。另外,“很快地(看)”符文标为“时间”限制成分(符淮青,1996:255),但“很快地(移动)”符文又标为“方式”(符淮青,1996:75),说明符先生对“方式”同其他范畴的界限也有所模糊。我们认为,其实“方式”很容易“兼容”其他语义范畴,以上成分不能孤立地看待,它们都同动作行为紧密联系,都是对动作行为在进行或实施的“方式”上的限定,是动作行为间相互区别的不同表现。符文罗致出这些限制性成分的类别,但未进一步梳理各类别之间的关系及其内部的层级性,因而我们将继续深入挖掘。
(3)从语义层面检测某限制性成分是否可解读为“方式”语义特征的办法。一是可将d套入“以d的方式D”的框架中,看语义是否成立。二是可借鉴Fellbaum(1990,1998)曾指出的动词间存在类似于名词间的上下位关系,这种关系表达的是一种“方式”(manner-of),(转引自谢舒凯,2013)对于某些动词释义中的D与被释词X之间存在上下位关系的,可以考察“X是D的一种方式”语义是否成立,若成立则确定其释义中的限制成分必含有D的“方式”。三是可采用提问的办法,针对行为义核D,可以用“做什么?”提问;如果继续问“怎样D?”,答为“d+D”,则d为D的“方式”限制。
对于词义内可以通过以上语义检测的“方式”义限制成分,我们可以用“〈〉”来标示,其他语义范畴的限制成分用“()”标示。在借鉴李葆嘉等(2007)义征标注分析的基础上,我们有所改进,采用以下框架标注格式标示,如:
【端】②[拿]+〈平举〉
【跳】③[动]+〈一起一伏〉
【扫】③[移动]+〈很快地〉+〈左右〉
典型的动作行为方式是直接修饰或限制动作行为的,语义受辖于动作行为,那么如果在释义框架下不考虑bB(施动主体及其限制成分)和eE(受动主体或关系事项及其限制成分)以及A、F(包括原因、条件、目的、结果等义核外围的附加释义成分),X同X′最主要的区分就在D和D′的直接限制成分d和d′上。这样我们就可将动作行为动词的“方式”限制语义相互关联,形成聚合以考察。
我们将借助于哈工大信息检索研究中心创建的《同义词词林扩展版》(英文名HITIR-Lab Tongyici Cilin(Extended),以下简称《词林》,从而得到一系列具有类义聚合关联的动词词群作为采集对象,然后对其进行释义框架分析提取出“方式”语义。该词表包含77,343条词语,按照树状的层次结构将所有词条组织到一起,根据词义的上下位关系及词义的相关性分成五个等级。以编码标示如下①表1截取自《同义词词林扩展版说明》。:
表1:《词林》词语编码表
比如F是标示身体部位动词这一大类;其中Fa类是上肢动作动词,Fb类是下肢动作动词,Fc类是面部五官动作动词,Fd类是全身动作动词;Fa类又下分若干小类,比如其中Fa08小类又向下衍射出第4层级,类聚了ABCDE五个词群;每个词群下又分出第5层级的词行,词行内几个词例之间若等义则标“=”,若相关则标“#”,若唯一则标“@”,因而第5层词义刻画最细。这样一个五层树形网络词林库对于我们的研究来说正是恰到好处。
单音节动作动词中最典型的也是占据绝大多数的是身体部位动作动词。由于该词群过于庞大,通过《词林》我们截取了一些切片样本进行考察。
表2:《词林》截取四组Fa类上肢动作动词词群切片
3.1 上肢动作动词释义分解考察
首先我们选取了四组Fa类都是上肢动作动词词群:Fa01组与“打/摸”等手部动作相关类;Fa02组与“拉/推”类相关;Fa06组与“拿”类相关;Fa15组与“扔/拾”类相关:
经过对这些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中的释义考察,并采用前文所述标示方法,我们发现其中包含“方式”语义特征的词及其释义分解提取如下(因篇幅所限只选择性展示):
【砸】①[撞击]+〈对准物体〉+(用沉重的东西)
【抽2】③[击打]+〈猛力〉+(用球拍)
【捋】[抹过去]+〈顺着〉+(用手指)+{使物体顺溜或干净}
【挠】[抓]+〈轻轻地〉+(用手指)
【摸】[接触一下;接触后移动]+〈轻轻〉〈一下〉+(用手)
【推】[用力;使移动]+〈向外〉〈顺着用力的方向〉+{使移动}
【排2】①[除去]+〈用力〉
【拖】[拉着;使移动]+〈挨着地面〉/〈挨着另一物体表面〉+{使移动}
【提】[拿着]+〈垂手〉
【揪】[抓;抓住并拉]+〈紧紧地〉
【摔】[落]+〈往下〉〈很快地〉
【撇】[扔出去]+〈平着〉
需要说明的是,首先我们对释义中的义位采取排除法,排除出明显不可能判定为“方式”特征的义位,比如施动主体、受动主体,以及符文释义框架中的eE(关涉对象或事项)。还有一些外围义位包括符文释义框架中的A(标示原因、前提、条件等)以及F(标示目的、结果等),这些外围义位一律用“{}”框住。纯粹表示与动作行为关涉的“空间、处所”概念也被剔除,比如:
【写】[做字]+(用笔)+(在纸上或其他东西上)
划线部分不可能理解为“在纸上或其他东西上是做字的一种方式”,而是自然地理解为“做字的空间或处所条件”。这些被排除忽略的语义成分我们没有在释义分解式中进行标示。
其次,采纳并认同鲁川、林杏光(1989)所建立的现代汉语格关系系统中对于语义成分格关系的分类。文中“方式”大致相当于“方法、手段”,其下位语义类包括“工具、凭借、样式”三个小类。词汇语义同句法语义系统有相当程度的对应关系,且词汇释义是采用整句或谓词性结构及其扩展形式进行释义,因而这个格关系系统可用来观照词汇释义框架。
我们认同这一系统但也有所异议。该系统是在认定汉语语义格标是介词和语序的前提下进行讨论的,“语义格的分类和介词的分类具有一致性”,所以“方式”格对应的也基本上是具有介词格标的语义结构成分。若跳出这个前提,我们发现体现“方式”语义特征的并非只有介词短语结构,还有副词性、形容词性、动词性甚至名词性的结构都可能在修饰限定核心谓词的时候体现为“方式”语义。另一方面,即使是在有介词格标的结构前提下来讨论,我们也认为应当将“依据”类归入“方式”这一大类,而非像文中那样归入“根由”类。“依据”类的介词格标通常是“按/按照/照”等,如“按上级指示办事”,完全可理解为“以按上级指示的方式办事”。
我们将介词结构所体现出的“方式”语义归纳为“依凭型方式”,用“()”标示,下位包括“工具、凭借、样式、依据”4个小类,比如我们所分析的Fa01组词群释义中所分解出的像“用球拍”“用掸子”这种用实体事物作为技术或功能器具的情况则属“工具”小类;像“用手”“用手指”“用沉重的东西”等凭借身体部位或其他具体甚至某些抽象事物的情况则属“凭借”小类;像“像猴似的蹲着”中的比况介词短语等仍然采取和鲁川、林杏光(1989)同样的做法,有时比况介词“像”在释义中并未出现,但只要释义中所显示动词义核前的限定成分是以比况短语出现,则归为“样式”小类;像含有“按/照/依照……”等介词短语的且同动词的义核联系紧密的义位,则归属“依据”小类。需要说明的是,这样归类的做法是在词汇释义的背景下进行的。我们并不否认句法层面更广的语义范畴系统中,存在着方式或手段同工具、凭借、样式和依据之间的差别。这里讨论的是,出现于对动词义核D进行修饰限定的d这个义位上的,与动词义核密切相关的介词结构。有些释义的外围义位像A(原因、前提、条件)和F(目的、结果)也可能会出现介词结构的说明成分,但和“方式”语义的瓜葛就比较远了。
以上阐述的“依凭型方式”还不是与动词义核关系最近的“方式”语义,因此释义中的“依凭型方式”,也采用“()”标示,没有用“〈〉”,因为用“〈〉”标示与动词义核联系更加紧密的“方式”限定语义,另外如果限定成分d只出现“依凭型方式”的,则没有再进行一一标示。经考察,我们发现:
第一,这些以“〈〉”标示的语义特征,有的在符文释义框架中并不归为“方式”类语义范畴。比如“轻轻地”符文中将其归为“程度”限定范畴,“往下、往外、向外、从高处往下”被归为“空间”限定范畴,“很快地”和“一下”归为“时间”限定范畴。我们认为符文的释义框架中忽略了“方向”这一很重要的限制性语义,比如“往下、往外、向外、向一定目标”都是对动作行为的“方向或路径”的限定,不同于动作行为发生或者执行的处所。而“很快地”也不能一概归为“时间”范畴,因为“快、慢”可以指时间上的“快慢”,也可以指速度上的“快、慢”,因而“速度”类限制性语义也是不能忽略的范畴。另外“一下”也不应只归类于“时间”语义,“一下”可以指“短时,一会儿”但也可理解为次数方
面的“一次”,因此又可以归属“频次”范畴。而“程度”这个范畴还包含很多下位小类,比如“强度”像“猛推”中的“猛”,“程度”像“稍微”“极度”等,还有“力度”像“轻”“重”等,所以我们认为“轻轻地”不仅属于“程度”范畴,而且属于“力度”这一小类的限定特征。
第二,我们之所以将这些语义限定特征都归为“方式”语义,是因为它们都是与动词义核D联系最最紧密,且对义核所表示的动作行为本身具有最直接的限定描写作用的语义特征。比如相对于空间属性,即动作行为发生的地点、处所来说,动作行为的时间性才是第一位的,因为单就动作行为本身来说,如果不作为事件来考察,则可以抽离其所发生的具体地点、处所等空间信息,但时间属性则是动作行为的本质属性之一。“程度”“方向或路径”“速度”等也是动作行为在执行或实施过程中其本身所体现出的属性特征,从对动作行为内部语义进行客观分解的角度来说,这些属性方面的限定是不牵扯施动主体、受动主体、关涉对象等等相关义元的。
3.2 下肢及全身动作动词释义分解考察
再来考察Fb类下肢动作动词(我们选取了三组:Fb01组与“走”类相关;Fb02组与“跳”类相关;Fb03、04组与“坐”类和“跨”类相关)以及一组Fd类全身动作动词词群:
表3:《词林》截取三组Fb类及一组Fd类动作动词词群切片
由于篇幅限制,含有“方式”特征的释义分解提取只选择性地展示:
【走】[移动]+〈交互〉〈向前〉
【游】②[行走;逛]+〈从容地〉〈闲〉
【溜1】②[走开或进入]+〈偷偷地〉
【爬】②[往上去;攀登]+〈抓着东西〉〈往上〉
【踮】[站着]+〈抬起脚后跟〉+(用脚尖)
【蹲】[双腿弯曲,不着地]+〈尽量〉+(像坐的样子)
【跨】①[迈]+〈抬起一只脚〉〈向前或向左右〉
【翔】[飞]+〈盘旋地〉
【偎】[靠着;挨着]+〈亲热地〉〈紧〉
【趴】①[卧倒]+〈胸腹朝下〉
【爬】①[行动或移动]+〈手和脚一起着地〉〈向前〉
【挤】髴[靠拢;集中]+〈紧紧〉+{在一起;在同一时间内}
通过这几组词群的释义分解考察,我们可以看到除了在上肢动作动词释义考察中已提到过的“方向或路径”“时间”“频次”“速度”“程度”“强度”“力度”等几个直接限定描写动词义核的语义特征之外,还有由谓词性结构构成的标示对动作义核的内在情状或伴随情状特征的语义限制成分,如“盘旋地”(飞)、“亲热地”(靠着)、“脚底向外”(踢)、“抬起脚后跟”(站着)、“偷偷地”(走开或进入)、“从容地”(行走)、“平着”(扔出去)、“闲”(逛)、“垂手”(拿着)、“对准物体”(撞击)等等。作为内化在动作动词语义内部的这些内在情状或伴随情状,是对动作行为执行过程所采取或体现出的形式特征的直接体现。如果借用刘月华(1983)句法视角考察状位的句法语义层级框架来观照动词词汇释义框架语义的话,这些“情状”语义限定特征以及“时间”“频次”“速度”“程度”“强度”“力度”等特征限定无疑是离义核最近的特征集,就如同刘文状位顺序框架中“描写动作、性状的状语”总是离核心谓词最近的,但“方向状语”和“路线状语”则离核心谓词稍远。我们认为在探讨单音节动作动词的词内语义时,“方向或路径”应视为动作行为的内在属性特征之一,已固化于动作行为的内部语义中。很多“方向或路径”直接压缩进动词义核D的语义上,无法剥离:
【窬】[爬过去]
【钻】②[穿过;进入]
【扎】②[钻(进去)]
【荡1】②[走来走去;逛]+〈闲〉〈走来走去〉+{无事}
【撇】[扔出去]+〈平着〉
【拾1】[拿起来;捡]
这就让我们联想到句法层面Talmy所讨论的卫星框架型语言同动词框架型语言的类型差异。我们认同一部分国内学者曾经探讨此问题所得出的结论,汉语不同于英语,也不同于西班牙语和日语,汉语属于混合型。因为从词汇释义层面的考察可见,除了处于对动词义核D进行限定描写的d框架义位上的可以离析的“方向或路径”语义成分,如“向上”“往下”“顺着用力的方向”“挨着地面”“由低处到高处”等,还有许多“路径”类语义特征已然压缩进了动词的义核成分中难以剥离。因此汉语动词语义内部不仅包含“运动”和“方式”语义,同时很多也包含了“路径”语义。
通过对身体部位动作动词的释义考察,我们提取出了不同层次的有关动作行为“方式”的语义限定,包括“依凭型方式”语义成分,以及与动词义核D更为亲密的,直接体现动词所示动作行为的性质和情状的“时间”“频次”“速度”“程度”“强度”“力度”“情状”等特征。后者如此多的特征小类,除“情状”外,其实从最根本上说是对于动作行为的内在性质在“量”上的限定和体现。
就一个动作行为本身,对其性状的描述体现为许多语义“量”范畴的集合。比如前面提到的“程度”(稍微、尽量)、“力度”(轻、重、紧紧地)、“强度”(猛、用力(表使劲儿))、“速度”(快、飞快、慢、缓慢)体现为“程度量”;“方向”(往上、向下、水平、垂直)和“路径”(由低处到高处、顺着、过、入、出)可归为“矢量”;“时间”限定(很快地、突然、长时间地)归属“时量”;还有像“一下、不停地”归属“频次(或动量)”。这些“量”范畴语义特征都可以视为对动作行为在执行过程中的某些性状的限定和描述,也都是动作行为实施过程中的不同“方式”特征的体现。可以将这些从“量”上对动作行为语义进行限定的“方式”特征界定为“量限型方式”。
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发现这些基于不同
“量”范畴的语义特征有静态和动态之分,比如“程度量”中“程度”和“力度”偏于描述动作行为静态的抽象的程度性状,“强度”和“速度”则偏于描述动作行为动态的具象的程度性状;“方向”主要涉及静态“矢量”,“路径”主要涉及动态“矢量”;“时量”和“频次(动量)”都是将动作行为置于动态时空中才需限定和描述的性状。
那么,体现为对动作行为的“情状”进行限定描写的语义成分,同样是动作行为“方式”特征的凸显,可将其界定为“情状型方式”。当然,“情状”也有动态和静态之分,比如“抬起一只脚(迈)”可归属动态“情状”,“平举着(拿)”则归属静态“情状”。依凭型方式中的样式类同情状型方式在语义上具有一定的交叉关系,只有从形式上进行区别,区分标准在于动词释义中的义核前的限定成分是否由比况短语充当,若是则归为样式类行为“方式”特征。
综合以上陈述,可以形成一个有关身体部位动作动词内部语义系统所含“方式”语义特征范畴的层级图示,如图2:
图2:“方式”语义特征范畴的层级图示
前文我们对《词林》的词表进行了切片式截取,并对每一词行中的单音节词进行横向考察并比对其释义中的区别性“方式”特征。横向考察之外,我们还进一步尝试了从纵向来考察Fa组(Fa01A-35C词群段落)上肢动作动词每一词行的首个(或者其中一个)单音节词,并对其释义进行分析。
通过纵向考察释义语料,我们发现,考察对象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成员可从义核限定成分中提取出“方式”语义特征,也就是说在《词林》第四层(即词群段落)的首个具有代表该层级词群典型成员的单音节动词的释义中,很少能析出“方式”限定特征。相比之下,横向考察《词林》第五层(即每一词行)的每个单音节动词成员之间,其释义的比对中存在大量限定动词义核的“方式”语义特征。而第五层是《词林》的树形词汇网络的最后一个层级,这一层已经不可再分,因而称为原子词群、原子类或原子节点。从这个意义上说,行为“方式”的限制性语义可以作为区别单音
节动作动词语义的标准参项之一,是单音节动作动词语义的一类具有区别性意义的特征域。比如辩解时会说“我没推他,只是碰了他一下。”此句中“推”和“碰”同样是“接触”,但因“方式”表现上的意图性不同而有差别。这种动作行为“方式”所关联的意图性特征已深深内化在汉语的语言表达认知中,反映出汉语的语言认知特点。当然就词典释义来看,大多只反映客观的概念语义上的差别,对于存在于概念差别背后的内化到语言认知中的,类似于这种意图性的方式特征等等我们将继续关注和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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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Analysis of the Manner Features in Chinese Monosyllabic Action Verbs
Han Chao
(Research Center for Teaching Chinese to Speakers of Other Languages,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 100083,China)
monosyllabic action verbs;manner category;dictionary definition;categorization
The lexical meaning of Chinese action verb contains plenty of semantic features which embody the way or the manner of action or behavior.Combined with the cognitive categorization,this paper presented the hierarchy and the sorts of manner category by analyzing and describing the semantic features of manner that contain in the lexical meanings of Chinese monosyllabic action verbs.It pointed out that the semantic features of manner are a kind of feature domains of action with distinctive significance,and some of them are internalized with the cognition of Chinese language expression.
H146.3
A
1674-8174(2015)01-0066-09
【责任编辑蔡丽】
2014-07-23
韩超(1984-),女,汉族,安徽芜湖人,北京语言大学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
2014年“北京语言大学优秀博士学位论文培育计划资助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