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勇植,张冬雪
(延边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历史系,吉林 延吉 133002)
目前学界关于卫生机构①卫生机构是一个广义的概念,主要包括医疗机构、卫生检验机构、防疫站和培训机构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较少,专门的研究著作尚未形成。而关于20世纪初延边地区医疗机构②医疗机构指依法成立的进行诊断和治疗疾病的卫生机构的总称,包括医院、疗养院、急救站等。方面的研究更是寥寥无几,只有少数的相关研究成果中简单提及。③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档案局编纂的《延吉道概况(初稿)》(延边州档案馆,1984年)、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纂的《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志(下卷)》(中华书局,1996年)以及延边地区各市、县编纂的地方志中有关于延边地区医疗卫生状况的相关记载。曹丽娟的《试论清末卫生行政机构》(《中华医史杂志》,2001年第2期)全面地论述了中央和地方的卫生行政机构沿革;樊波的《民国卫生法制研究》(中国中医科学院博士论文,2012年)等,这些论文中简要提到卫生防疫机构,但是关于延边地区的医疗机构却鲜有提及。本文拟通过对20世纪初延边地区医疗机构的介绍和对中日围绕医疗主导权展开的主权之争的分析,了解延边地区的医疗卫生状况和复杂内幕。
20世纪初,东北亚国际局势错综复杂。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后,日本将其势力范围扩展到中国东北南部地区。1905年11月,日本强迫朝鲜签订了《乙巳保护条约》,进而剥夺了朝鲜的外交权,使朝鲜成为其“保护国”。1907年8月日本以“保护韩民”为借口在龙井村成立了“统监府临时间岛派出所”,并蓄意制造出“间岛问题”,④“间岛”原指图们江下游光霁峪纵10里、宽1里、约2000余亩的一块滩地,我国称之为江州或假江,因朝鲜人把垦种之地称为“垦地”或“垦岛”,后转音为“间岛”。1907年,日本借中朝边界纠纷强行介入延边地区,无中生有地制造出所谓的“间岛问题”,将其范围扩展到包括延吉、和龙、珲春、汪清四县在内的广大地区。把侵略魔爪伸向延边地区。
为了维护国家的领土主权不受侵犯,清政府任命吴禄贞为吉林边务公署督办,由他编写的《延吉边务报告》,科学地论证了延边地区为中国的神圣领土,驳斥了日方制造的“间岛”谬论。“间岛问题”的实质就是“领土归属权”和“间岛朝鲜人管辖权”问题。经过长达两年的交涉,1909年9月中日签订了《图们江中韩界务条款》,其中明确规定了图们江为中韩两国国界,最终日本承认“间岛”是中国领土,但是同时日本也取得了在龙井等地设领事馆的权利以及对延边地区朝鲜垦民的审判旁听权、复审请求权和指控权,至此中朝边界纠纷告一段落。
然而,日本并没有放弃争夺延边地区的侵略野心,转而把矛头指向了迁入此地的朝鲜垦民。1909年11月,日本在龙井村撤除“间岛派出所”的同时,设立了“间岛总领事馆”,妄图对延边地区的朝鲜垦民进行控制。特别是1910年朝鲜沦为日本的殖民地后,朝鲜人移居我国延边地区的人数急剧增加。1912年,“间岛”朝鲜人数为163000人,总人数为212000人;1916年增至203426人,总人数为264322人。[1]由此可知,当时“间岛朝鲜人”占延边地区总人口的77%,地位举足轻重。随着1913年垦民会自治团体的成立,延边地区的朝鲜族社会最终形成并持续发展。然而“间岛朝鲜人”也受到了日本的特殊重视,这些特殊群体的存在,正好为日本提供了可以趁机扩大其势力范围的借口,进而对“间岛朝鲜人”进行统治和控制。因日本的侵略行径严重侵犯了中国的国家主权,中日两国围绕“间岛朝鲜人”的管辖权展开了激烈的争夺,这当然也体现在医疗卫生事业方面,中日分别在延边地区争相设立医疗机构,积极争夺延边地区的医疗主导权。
20世纪初,我国的卫生机构体制处在起步与逐渐发展的阶段。在中央设立了卫生机构,掌管全国卫生行政事务;在地方确立了卫生警察制度,由警察部门主管卫生事务,当疫病袭来时,地方政府会设置一些临时性的卫生防疫机构。我国延边地区地理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医疗卫生条件较为落后。但因为其战略地位十分险要,各方势力纷纷在延边地区设置医疗机构以实现其各自利益。
1902年延吉厅在局子街成立,专理民政。延吉厅衙门户房始于1903年3月,兼管地方卫生行政事宜。之后,延边各府、厅、州、县纷纷成立巡警局,在地方的卫生行政机构中设立独立的专职部门,并设置卫生股或卫生警察进行管理。1906年11月,延吉厅警务总局卫生股设一警察,兼管全街的检疫、诊疫、清洁、消毒等事宜。汪清县巡警局也相继设立卫生股,敦化县警务局设立卫生科,管理卫生事务。
1907年,日本通过“统监府临时间岛派出所”积极扩充各种医疗设备,推行殖民医学策略,以此笼络人心,试图扩大侵略范围。1907年8月24日,日本军医村井寿夫在龙井开办了间岛慈惠医院,并带领两名医生和一名看护长,协助他完成医疗卫生事宜。另外,“间岛派出所”还安排了专人担任卫生委员,负责向当地民众讲授卫生知识和简单的预防传染病的方法。间岛慈惠医院最终于1909年8月停办,它在延边百姓心里留下了较好的形象,是在延边地区成立的第一所西医医院。为了消除日立医院的影响,延吉边务督办陈昭常根据延吉缺医少药的情况请示朝廷,由清政府拨款2000两金,最终边务医院于1908年6月在延吉成立,李绍良被任命为总办,庶务兼书记由徐雷担任。该医院配有司药官、看护长等12名医务人员以及14张病床。[2]值得关注的是,该院还配有朝鲜语翻译,目的就是更好地为朝鲜人诊治,其看病患者半数以上为朝鲜人,该院还对穷人进行免费诊治。在延边地区内,它是第一个内设病床的公立医院,李绍良还制定了第一个医院管理条例——《边务医院章程》,可见边务医院已经初步具备现代医院的雏形。
1909年11月,日本在龙井建立总领事馆的同时,开始招聘医生(嘱托医)、助产士和看护员,开设间岛病院,对延边居民进行诊治,特别是对朝鲜人进行免费诊治。[3]由于该院具备较先进的医疗技术,到间岛病院进行诊治的人数逐渐增多,很快就得到了延边民众的信任。1910年2月延吉边务医院被商埠局接管,并改称为延吉官立医院,院长为赵显扬。1916年10月,在局子街河北和六道沟增设两所分院,3院人员总数为25人,包括院长1人,医生5人,司药、看护4人,会计3人,其他12人。1917年2月,因经费不足,延吉官立医院和河北分院合并,最终于1932年停办。[2]而1918年间岛病院开始极力扩充医疗设备,增强医疗技术力量,并改称为间岛慈惠病院,院长由久贺文郎担任,有两名医生,其中一名是朝鲜人。该院除了平时正常诊治外,每年还定期巡回地方主要部落诊治穷人,以此有效地笼络民心。到1925年,间岛慈惠病院又改称为咸镜北道道立间岛病院,重新扩大规模,设置内、外、妇、五官等医疗科室和住院病床,配有5名医生、14名护士、1名药剂师、1名会计、12名佣人。该院1939年7月在延吉成立分院,并往大砬子、头道沟、珲春等20个重要地点派遣公医或嘱托医,[2]进行巡回医疗和对穷人进行免费治疗等。
由上可见,中日间的延边地区医疗主导权之争,就是为笼络民心,尤其是为了有效统制“韩民”而展开的。其主导权逐步被日本驻延边地区总领事馆所操纵,并形成了一张严密的医疗卫生网,最终通过完全掌控延边地区的医疗卫生而有效统制此地区民众。
清朝末期,延边地区逐渐出现了中医和中药店。当时民间中医分为世医(祖传医)、儒医(原为儒者,略通晓医术便从医者)、医人(自学成医者)三种,医疗水平参差不齐,施药状况也很混乱。在民间较有名气的“同仁堂”、“永和堂”等私人诊所、药铺,是延边地区最早的医疗机构。民国初期,中医陈殿和、朴之谦开办了“广育堂”、“春森堂”等中医诊所。由于来自中国内地和朝鲜的医生的增加,私人创办的医院和诊所也随之增多。到1923年,延吉县私人医院有12所,珲春县2所,敦化县1所。到1930年左右,私人医院一共增加到52所,其中延吉 15所、和龙12所、珲春4所、汪清2所、图们12所、敦化7所。[4]
在瘟疫流行的时候,商会、慈善会和自治会等社会团体组成“防疫会”,负责协助政府实行防疫举措。防治疫病时,绅商们发现政府采取的反应和措施对于人们的安全无法给予完全保障,有时甚至损害了人们的利益,因此他们开始自行设立医疗机构,商会医院则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典型例子。商会医院吸取了民间对西医防疫存在抵触反应这一经验教训,采取以中医为主的治疗方式,这既可以让人们很快接受,又可以起到良好的治疗效果。就这样,商会医院为政府当局提供了辅助的检疫力量。此外,商会还试图通过成立自己的组织,寻找一种折中的方式去防治疫病,为延边当地的医疗卫生事业做出了很大贡献。
民间的社会组织和慈善团体筹建了很多社会性的医疗救助机构,如红十字会等慈善机构,他们举办捐助、义诊、施送药方等活动,在筹集资金和防治疫病等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同时也弥补了地方政府在医疗卫生等方面资源的匮乏和能力的不足。
教会医院在延边地区的设立也为民间社会提供了医疗服务。东北鼠疫流行后,西方传教士开始在延边地区设立教会医院。1914年加拿大长老派教会在龙井东山开办济昌医院,这是在延边地区建立的最早的教会医院,医院规模超过中日两国所设的医院,但其医疗设备不及日立医院优越。院长为加拿大外科医生,中国名字为闵山海,看护长为英国人鲁恩惠。创办之初,只有医师、药剂员、看护员和书记员等8名医务人员。该院于1918年10月开始扩建并增加医生,如李益杰、崔冠实、郑昌成等人,都是当时非常优秀的医务人员,而且还补充了技术力量和医疗设备,增设了医疗科室和病床,从而吸引了大量患者。据统计,济昌医院自1918到1926年间诊治的病患人数达8992人,入院的病人数为396人。[5]济昌医院还以带徒弟的方式,在教会信徒中培养了延边地区第一代朝鲜西医,如林炳浩、马春山、李宇龙等。该医院一直开办到1943年,客观上提高了延边地区的医疗水平,同时也有力地保证了人们的生命健康。
济昌医院成为基督教传教活动的有效媒介与手段,西方传教士在传播基督教的同时,也带来了先进的医疗技术及防疫理念。西医在东北地区从无到有,从被抵制到被接受,传教士功不可没。传教士身上的宗教使命是不言而喻的,虽然是借医传教,但是也在客观上促进了延边地区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
20世纪初,延边地区的医疗卫生状况亟待改善,这就为各方势力争夺延边地区的医疗主导权提供了契机。由于当时中国的医疗卫生体制还不完善,延边地方政府虽然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开办医疗机构,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延边地区居民的生命健康,有利于延边地区医疗卫生事业的进步,但是仍然无法与医疗设备先进、技术力量雄厚、经费充足的日立医院相抗衡。①1907年日本在延边设医救治活动最初由朝鲜总督府投资扶持,其力度愈来愈大,不仅设立公众卫生机关(慈惠病院、间岛病院)等,而且局子街、头道沟、百草沟等地安排日本人开业医从事医疗事业,并且受总督府嘱托费用对朝鲜穷人进行免费治疗。其他领事馆允许开业的医务人员在龙井村也有9名,其医务人员中也有朝鲜人医生。这些义务人员都有相当丰富的学识和经验。(朝鲜总督府内务局社会课编:《满洲及西比利亚地方朝鲜人事情》,1927年,第115-116页)。在此期间延边地区的个人和社会团体也积极成立私立医院,以谋取利益并扩大其影响力;西方传教士也努力设立教会医院,以便更好地传播基督教,期待当地居民的接纳与认可。虽然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但是上述医疗机构的设立都在客观上促进了延边地区医疗水平的提高,有利于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进一步发展。
中国和日本争相设立医疗机构,围绕医疗主导权展开了激烈的争夺,在此过程中双方的医疗卫生实力不断变化。20世纪初期,延边官立医院的医疗实力相对来说较强。日本设立的医院只配有少数几名医务人员,此时还无法与初具规模的延吉公立医院相比。到了20世纪10年代,中日双方医疗力量旗鼓相当,日立医院开始扩充医务人员,并对延边地区居民进行免费治疗;而此时延吉官立医院也积极增设分院,扩充医疗队伍。进入20世纪20年代,日立医院大力扩充先进的医疗设备,扩大医院规模,增加医务人员,细分医疗科室,增强医疗技术力量,逐渐占有很大优势;而此时的延吉公立医院由于经费不足、地方政府支持有限等原因,延边地区的医疗主导权最终被日本操控。
中日激烈争夺延边地区的医疗主导权,究其实质,主要是因为医疗主导权是国家主权的重要组成部分。延边地区位于中、俄、朝三国的交界处,是东北亚核心地区,战略地位十分险要。日本因其既定的“大陆政策”以及防范俄国的战略需要,把延边地区当作从朝鲜进入中国的重要通道,企图将延边地区变成日军的战略缓冲地带,并与南满的旅大地区互为中转站,因此十分重视延边地区。于是,日本试图从医疗卫生角度出发,以“保护韩民”为借口,大力扩充医疗设施,积极设置医疗机构,以此笼络人心,争夺医疗主导权,扩大势力范围,进而夺取延边地区的管辖权,为其“大陆政策”的实现逐步奠定基础,与中国政府争夺国家主权。
总而言之,20世纪初期,由于我国的卫生机构体制尚不成熟,且延边地区地理位置偏僻,医疗卫生条件较为落后,中国地方政府、个人及其他团体、日本纷纷在延边地区设置医疗机构,特别是中国和日本围绕医疗主导权展开了激烈的争夺,但是最终延边地区的医疗卫生管辖权由日本操控。延边地区地理位置险要,各方势力出于维护自身发展和利益需要,通过设立医疗机构来争夺延边地区的医疗主导权,这些医疗机构的设立客观上促进了延边地区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同时也让我们深刻意识到,医疗主导权是国家主权的重要组成部分,中日两国围绕医疗主导权展开的主权之争,时刻提醒着我们要重视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并以史为鉴,坚持维护国家主权的独立和完整。
[1]孙春日著:《中国朝鲜族史稿》,香港:香港亚洲出版社,2011年,第80页。
[2]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志》(下卷),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669、1669、1669页。
[3]朝鲜总督府内务局社会课编:《满洲及西比利亚地方朝鲜人事情》,1927年,第114页。
[4]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档案局编:《延吉道概况(初稿)》,延吉:延边州档案馆,1984年,第73页。
[5]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档案局编:《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医疗保健史料汇编》,延吉:延边州档案馆,1991年,第1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