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
每次母亲从乡下来看我们,总是带一大堆东西:一塑料桶菜籽油,半口袋洋芋,一塑料袋油饼,若是冬天,就会多加一袋粉条、几个包心菜,若是夏天,就会多带几个菜瓜、几根青笋、一捆绿葱。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为了来看看住在小县城的儿子们,不仅要带上那么多东西,还要挤班车赶几十公里路。这让做儿女的好生惭愧!
惭愧之余,就劝母亲来时不要带任何东西,累坏了母亲,做儿女的于心不忍啊。母亲就会说,这是我自己劳动的收获啊!能种能收,说明我身体还行,我对你们还有用。再说,你们挣工资的,什么东西都要花钱买,也不宽裕,我带点儿油面蔬菜,也好补贴补贴你们。母亲的理由,多少次让我热泪盈眶,让我感念母亲的慈祥和母爱的伟大,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看到母亲一大把年纪了,每年风里去雨里来地泡在庄稼地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不肯歇一季,我们心疼不已,每次周末去老家看望她老人家,每年过年吃团圆饭时,我们几个儿子都免不了劝母亲不要再种那几亩地了,能租则租,租不掉就送给乡亲们种。可母亲说,自己一生劳动惯了,闲不住,没事可干倒会闲出病来的。没办法时,我们只好拿出“面子”这一人人都在乎的软件,妄图阻止母亲种地养畜。我们说,有我们弟兄几个每月给您的生活费,你不种地也能宽宽松松地打发日子,您一大把年纪了,要是再种地再养猪,亲戚邻居会怎样看我们几个儿子呢?母亲就说,我能劳动,说明身体好,身体不好,不能劳动了那才丢你们的面子呢!有时候母亲实在禁不住我们弟兄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唠叨,只好口头勉强答应,可到开春时,依然会禁不住庄稼地的诱惑,瞒着我们找人撒上种子。
父亲去世已经10年多了,父亲在世的时候,为了供帮我们上学、考学、工作、结婚,做木活儿、干油漆匠、开照相馆、创作书画,用一身的才艺辛辛苦苦几十年,没享一天清福,没有好好享受儿女们的孝心敬意,就因病魔缠身而憾然离世了。父亲去世后,母亲一直孑然一身,我们一次次劝母亲锁上老家的房子来和我们一起住,可母亲总说在鸟笼似的楼房里住不惯,自己也不想听你们夫妻间的磕磕碰碰,只想一个人在乡下清净地种点菜、串个门、唠个家常、图个清闲。
每次去老家看母亲,都惊扰得她老人家不得安生,院里院外地忙着煨炕、洒扫,灶前炉后地择菜、做饭。想陪母亲多说一晚上的话,听听她说说家长里短,看看母亲的闲愁喜怒,要不是自己明日要加班,就是孩子要补习功课,不得已只好匆匆赶回县城的小家。返回时,母亲总是大包小包地准备好,一一地清点给他的儿子——这包馒头,是我用旮旯湾一亩地里种的麦子磨的面蒸的,这一袋洋芋是用脱毒新品种种的,还有这一桶呢,是在后阴坡一亩地里种的菜籽榨的油。看着母亲日益苍老的面容,做儿子的怎能忍心去拿母亲用汗水浇灌的劳动果实呢?每次我都执意不拿,有几次甚至偷偷不辞而别,却反而惹得母亲老大不快、耿耿于怀。
现在的母亲虽然不再种地也不再养猪了,却依然留恋于故乡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只是隔三差五地来小城里转转,来看看她的儿孙们。我终于明白,原来,金色的麦穗、肥肥的年猪、绿油油的菜园,饱含着母亲浓浓的成就感,也是她精神的家园,因为那里有我处在九泉之下的父亲,有母亲一生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