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忧伤(组诗)

2015-12-02 14:26杨森君
扬子江 2015年5期
关键词:罗山库卡青草

杨森君

风在吹

我来到了这个下午

来到了风中,但说不出风的形状

这是风,我指着遍地奔泻的青草说

这是风,我指着石块上移动的灰色光线说

一个被风感受到的人,骑在马上迎风而立

一个感受风的人,被寂静掌控

这是风,我指着俯冲而下的黑鹰说

这是风,我指着射出红花的灌木说

远处是一个被风灌满的农庄

更远处是一块被风款款送走的落日

风在吹。风在无边的旷野留下

一座降温的山冈

这是风,这是风的预言——

风掏空的树根,晒在太阳底下

这是风,一只死去多年的牛头

只剩下一副高高抬起的骨架

镇北堡

这一刻我变得异常安静

——夕阳下古老的废墟,让我体验到了

永逝之日少有的悲壮

我同样愿意带着我的女人回到古代

各佩一柄鸳鸯剑,然后永远分开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一百年以后,我和我的女人

分别战死在异地,而两柄剑

分别存放在两个国家

午后的镜子

迷离的光线与停摆的钟之间

一扇获得了宁静的窗子变得幽暗

它构成空虚

它在我脸上衰老

旧木上的黄昏

移动着花篮悬浮的影子

我已习惯了

眼前可能掠走的一切

我在墙镜的反光里,看到了

慢慢裂开的起风的树冠

下马关

一千年后的一个下午,我才到达下马关

显然,这里的人们

有些诧异

他们奇怪地看着我

我骑在一匹装备精良的宋代战马上

因无法确定

他们是不是大宋的后代

我手持长矛,迟迟不肯下马

也就一会儿功夫

战马化为灰烬,我也化为灰烬

这时,我听见扑过来的人们

开始抢夺灰烬中

我使用过的兵器,包括

一把青铜短剑,一支铁铸长矛

已经不可能了

是什么人打碎了这里的瓷器

我想知道,我想看清他们的相貌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我也想知道,瓷器落地的瞬间

有过怎样的碎裂声,这声音什么时候停下来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我还想知道,完整的瓷器摔碎时

碎片伤的是人,还是物,物是一束花

还是另一件瓷器,或者更多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整个清水营古城,遍地是碎片

我很想找全它们,将它们复归原状

哪怕仅仅复原的是一只花瓶,或一只碟子

可是,已经不可能了

就我所见,那些残缺了的

又不知残缺过多少次了

白雪覆盖的罗山

这是祖先凝视过的一座山

也是布道者、土匪、牧羊人、采石匠

捡发菜的农妇、跳崖殉情者、逐出庙门的和尚

凝视过的——一座山

先人说,找草药去罗山

活不下去了,去罗山;先人还说

面壁思过,去罗山,不知天高地厚

去罗山

落雨,罗山在雨中;落雪

罗山在雪中

它大面积的峻岭与植被

常被雾气环绕,也被烈日照射

生生灭灭的花草,与隆起的山体相比

无足轻重

它的暮色不朽,它的石头不烂

谁住在山上,谁就是守山人,谁就可以

占山为王,赶走乌鸦

谁就可以独自坐在奇峰上观看落日

谁就可以不顾落雪

从石屋里走出来,清一清嗓子,对着

空旷的山谷呼喊,谁就可以听见

自己的声音

如何击穿千丈落雪

白 雾

在山谷与山谷形成的狭长地带里——

我 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记起了蓝颜色的马莲花

我记起了另一个同样渺小的人

她居住在距白地五华里的简易农庄

我隐约看见环形的山边黑色的森林茫茫一片

它们安静,安详,举着高大的树冠

我无比虔诚的样子适于祈祷,适于

复杂的一生悟到了单纯的一刻

我慢慢走着,我与悄无声息的白雾

是 不是同属一个主宰,是不是同样爱上了这辽阔

它同样移动着,它无边无沿

它不会在峡谷里永久盛放

前面就是白地,低洼处密布着青草

稀 少的白石头多像孤单的羊只,半个身子埋在草底

正午时分,闪烁的阳光开始接近宽敞的地面

白雾里慢慢探出许多红色的牛头

十一月的山上

暮色临近时,遍地的草木是美的

它们之中散落着各色石头,也是美的

我没有看到羊群,但我看见了落日

它下落的过程始终是安静的,虽然我早就对它

习以为常,但是今天,落日是美的

十一月的山上

作为尘世的一小部分,成全过我的个别诗篇

现在,它笼罩在一片夕光里,是美的

还有更多的草木,虽然我没有记全它们的名字

但它们也是美的:盛大、细碎、一望无际

西域的忧伤

我肯定有一种死亡的美

衬托着一切生者

我肯定渐渐枯萎的青草

正急于重生

当大地被白雪覆盖

我肯定飞翔的乌鸦

怀有求生的判断

它们在傍晚的天空中

落下去,又飞起来

高高的山顶上

星星是长眼睛的石头

快速下滑的,扑向开阔的空地

它们是流星

失去了依傍

在甘肃平川,一片埋葬着兽骨的平原

遍地碎石

它们近在咫尺、彼此怀念

一天内,我差点两次落泪

渴死的骆驼比马大

包括它的骨架

旱死的老树

还想活

包括它的枝桠

一群饥饿的蚂蚁

蹿上蹿下

它们咬开了老树的皮

钻进去一只,少掉一只

陈 述

这些潮湿的枝条,渐渐明亮

从雾里铺下来

距我的窗子只有几米

没有一丝声音的早晨

这么安静的春天只有我一个人

我被什么要求着,我一无所知

我的内心还远远不够啊

它一直引诱着我

像桌面上的一块阳光

我不能把它挪开一寸

我可能是病了,但不关乎健康

我重复地盯着窗外凸现的血色花蕾

在这个春天我和谁说话,而不惧怕

我把临时的爱情重新还给了少年

那块深埋着荫凉的草坪上

一只看上去孤单的蝴蝶

很快被另一只代替了,就像这个早晨

神离去了,我坐在它的椅子上

陌生之地

看上去无比宁静的草地

正接受正午的日光,几乎没有尘土

就连遍地稀疏的黄花,都清晰可见

所见之物,应该各有意志

马鬃下垂

青草翻晒自己

窜来窜去的黄鼠,隐藏之前

都会立一下身子

显然,长眼睛的小黄鼠

看见过我,它为整个库卡警惕地看着我

我从缓坡上走了下来

一个人的出现是不是很唐突

大地也应该有我的一份

连半埋着的一块白色的石头

都有了苔藓

它纹丝不动

那么,附近细小的声音

又是什么

开始就向上生长的灯莎草、打碗碗花

至此,展现出的是

神照料过的模样

我都心疼了,虽具体却接近虚空

这就是孤单的库卡,这也是

不孤单的库卡

风将吹来,风必停歇

一轮落日

远远不够

白色的房舍

终于看见了

几间白色的房舍

但是,没有

看到它的主人

这样宁静的夏天

谁来主宰

再世的蝴蝶?

不争疆域的矢车菊?

几棵白杨静静地立着

风吹着它们稠密的叶子

哗哗作响……

一只母鸡

带着几只鸡娃娃

在院子里觅食

多少悄无声息的美

隐没于此

自生自灭

白色的房舍

向南

是一块坡地

正午的太阳

暴晒着田间

半人高的红糜子

阿拉善

一场大风过去了。一场几千里的大风卷走了

悬浮在阿拉善上空的几千座云堆。这是七月的

阿拉善,空旷的草地上蹲立着一只黑色的鹰

它在休息。我从星星梭草原上走过的时候

首先看到了它——一堆受力的曲线紧紧

包裹着抗争后的静默。一只休息着的鹰

像被暴力捆缚着的另一只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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