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侣

2015-11-28 10:42程继武
雪莲 2015年1期
关键词:亚楠大明儿子

程继武

白雪覆盖了整个屯子,屋顶像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雪后的天气显得格外寒冷,庄稼人这会儿都在家里呆着,抽抽旱烟,打打扑克,没有人愿意在这么冷的外面溜达或闲逛。

江勇的父亲在暖和的屋里坐不住,拿着铁锹在院子里清雪,雪很厚,累得老头满脸是汗,他索性摘掉了狗皮帽子,光着脑袋干了起来。

“爹,这么冷的天,不戴帽子,是要感冒的。”老头循声望去,只见屯道上一位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人正趟着雪向他走来。老头抬眼一看,赶紧扔掉铁锹向屋门走去,他打开屋门喊道:“老婆子,大勇回来了。”喊声刚落,就从屋里出来一位老女人,她走路不太灵便,但老头子的这一声喊,让她似乎浑身都有了力量,忙三步变两步地走到屋外向院门望去。

江勇这会儿已进到了院子里,他的鞋上粘满了白雪,拎着旅行袋的手也冻得通红,他向老女人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大勇,妈都想死你了,快过来妈给你捂捂手。”老头也乐呵呵地说:“这么冷的天怎么回家了?”江勇说:“爹,回屋再说吧。”老两口一听忙开门进了屋。江勇进到屋里,跺掉鞋上的雪,脱鞋就上了炕,江勇父亲和母亲也脱鞋上炕,拉着儿子的手不松开,他们已有三年没和大儿子江勇见面了,书信一年也没有几封,还是二儿子江兵代写的,所以,老两口怎能不想儿子呢,那是从心里往外想啊。

江勇坐在炕上暖和过来,但脸还是红红的,他说:“爹,部队让我到省城办事,顺便把我的探亲假也批了,连长、指导员都知道我三年没回家了,所以就回来了。”母亲问:“这探亲假能在家呆多少日子?”江勇说:“十二三天吧,”老头突然冲老伴说:“别嘞嘞了,还不赶快做饭去,大勇肯定饿了。”

江勇妈迅速地下了炕,来到外屋做起饭来。江勇继续和父亲唠部队上的事儿,时间不长菜香味儿已飘满了屋子。

二弟江兵回来了,他还没进屋就说:“今儿个什么日子,家里炖肉了。”他看到大哥穿着军装坐在炕上,一蹦高就上了炕,他鞋也没脱就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来个信,我套车去县车站接你呀。”

江勇说:“临时决定的,你怎么接我。”

江兵说:“哥,你这军帽得借我戴几天,也让我在屯里臭美、臭美。”

江勇说:“我这全身的军装都借你,你穿几天都成。”

江兵说:“那我可不敢,穿上军装,屯里的人还不以为我参军了吗,不行,不行,我只能戴两天帽子。”

江勇和弟弟正说着,妹妹江燕和她的好朋友李亚楠来到了家里。母亲进屋说:“死丫头,还不让亚楠坐下。”这会儿,江燕才缓过神来,她说:“亚楠,快坐炕上。”她看了哥哥一眼,又说:“哥,这是亚楠姐,我的好朋友。”江勇看着李亚楠红着脸笑了笑,说:“我见过你。”李亚楠略显惊讶,惊讶的面庞更显露出她的秀气和漂亮。

江勇看到李亚楠惊讶的脸色,就笑着说:“你忘了,三年前在大队部是你通知我到公社参加体检的呀。”

李亚楠使劲儿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她说,那天,通知的人实在太多了,要不是她母亲拦着不让她参军,她也去部队了。

江兵把吃饭的炕桌搬到炕上,不一会儿,桌上就摆满了炒菜和炖肉。李亚楠起身要走,江勇一家说什么也不让,于是李亚楠只好在江家吃了这顿团圆饭。吃饭的时候,李亚楠偷偷地多看了几眼江勇,她的眼色和心思一点也没有瞒过她的好朋友江燕,江燕感觉李亚楠似乎很喜欢她的哥哥,她的心似乎比李亚楠还跳得厉害,她想若是李亚楠如能成为她的嫂子那该多好哇。

江燕想到这儿竟连饭也吃不下去了,她不愿吃了,老是用眼睛扫着李亚楠。这会儿李亚楠也发现了江燕的神色,于是,也撂下筷子不吃了。江燕母亲说:“做了这么些菜怎么都不吃了,要不是江燕前天从前屯的同学家买来十斤猪肉,今天还真没有什么招待小李。这肉啊让江勇赶上了,我大儿子就是有这口头福,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家里有肉了,他就回来了。”大伙儿都让江勇母亲的话逗乐了。

吃完饭后李亚楠就回家了,江兵戴着哥哥的帽子满屯子臭美去了。江勇父亲又和江勇谈起部队上的事儿,爷俩唠的主要是转业后是回屯子来,还是去县里。

江勇说:“他在部队干得不错,这次回去就要调到团部宣传科去,即使不能提干,在宣传科也要再干个一年半载,不可能明年就转业回家。”父亲对江勇的话没有太往心里去,他此刻心里想的也是儿子的婚事。江勇在家呆了十天就回部队了。他回到部队后就被派到团部宣传科工作,江勇在科里干得非常卖力,他主编的《战士报》很受战友们的欢迎,这样他在科里就被提了副科长,后来又提到科长,一晃儿又在部队呆了两三年。江勇本想在部队继续干下去,可一想自己的年龄已是二十八九了,于是就提出了转业,江勇回到了离家乡很近的一座县城,县里把他分配到县文化局工作。

江勇一来到这里就一头扎了进去,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一转眼,两三年过去了,他已是三十一二的人了。父母很为他操心,因为江兵都有儿子了。江勇也想处一个比较贤惠的女人为伴,只是介绍的女友都有点和他来不上,处过的女友都认为江勇是个书呆子,每天不是写就是看的。江勇也想找一位志同道合的理想伴侣,这事儿他心里明白,着急是不行的,只能慢慢地碰,没碰着就是缘分没到。

这一天,江勇到教育局办事,在楼梯口意外地见到了李亚楠,李亚楠也惊讶得半天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江勇开了口,他说:“亚楠,你怎么到这儿工作了。”亚楠说:“那一次你从部队回来后,公社就把我抽调到知青办工作,后来县里又把我调到教育局来了。江勇哥你什么时候转业的?”江勇说:“转业两三年了,亚楠你结婚了吗?”江勇这一问让李亚楠面红耳赤,她望着江勇摇了摇头。

江勇为自己的冒失而尴尬,他的汗一下子从脸上流下来,他不好意思地说:“啊,亚楠,我还有急事,有空我到你办公室去聊。”江勇急忙走了。李亚楠可以说从江勇的慌乱中看出他内心的激动,几年前的相见让李亚楠有些心动,但那次心动不过是火花一现而已,这次意外相见真是有点上天的安排。李亚楠在公社的时候曾有人给她介绍对象,但都不太称心,这次她一见到江勇心一下子像解冻的江河汹涌澎湃了。

江勇和李亚楠正式恋爱了,两人情投意合,家庭出身也都是贫农,工作也都在县里,所以相处不到一年就结婚了。婚后两口子极为恩爱,当时由于没有房子,开始江勇和李亚楠四处租房子住,好在婚后第三年也就是他们有了自己的儿子大明那年,李亚楠所在的县教育局分给了他们一间半土坯房,这房子不仅四处漏风棚顶有时突然哗地一下漏出几锹土,搞得全家像是在大风天里度过的。有一次,江勇把炒好的菜刚端到桌上,他很高兴,觉得今天炒了几道儿子大明和李亚楠喜欢吃的烧茄子、猪肉炖粉条,他手里还拿着饭勺子,刚想从菜盆里盛一点汤尝尝咸淡,就听棚上嗤地一声继而就哗地一下子,又是几锹土倾盆而下,只见桌上的菜全成了浅黄色。大明哭了,李亚楠也满头是土,江勇手里握着饭勺愣在那儿。江勇说不出话来,眼睛瞬间模糊了。李亚楠笑了,说:“你愣什么神,把这饭菜扔掉,我上新春饭店给儿子要一个炒干豆腐去。”

她说完就下地,拿着一个碗走了。她回来的时候只见江勇正在吃那落土的菜,便端过来迅速地倒在了屋外的垃圾桶里。她转回身对江勇说:“咱们眼下是困难一些,但比乡下还是好多了,这落土的菜是不能吃的。”江勇说:“落点土算什么,在家的时候菜园子里的萝卜拔出来就吃,谁去洗了,进了城倒娇贵起来了,另外扔了多可惜。”李亚楠没有说什么只是用眼睛注视了丈夫一会儿,但她还是说:“城里不是乡下,城里吃萝卜就不能不洗,这一点要千万注意。“江勇让李亚楠说笑了。

一晃儿,儿子就十六七了,大明长得很像李亚楠,他的学习出类拔萃,总是名列班级第一,为此爷爷总来县城给大明买一些他喜欢的用品和食物。爷爷在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借看儿子的机会也看看大孙子。江勇父亲每次来县里,江勇都让父亲拎回一些止咳药,乡下冬天雪大气候寒冷,父亲和母亲都患有气管炎。父亲看到止咳药脸上总是乐呵呵的,不过这一次,他有点不高兴,他见江勇抽的烟是小铺和商店卖的最便宜的那种,他有点埋怨儿媳妇,两口子都在城里挣钱,两个人供一个孩子还这么节省,我和你妈供你们三个怎么生活的,我虽然抽的是自家的旱烟,但喜欢这烟的冲劲儿,城里卖的卷烟没劲儿,可儿子是文化局的人,怎么能抽这么贱的烟呢。老头不明白,他也不好意思和儿子讨论这个话题,可能儿子就喜欢这个牌子的烟,这不奇怪,抽烟的人都这样,要是抽惯了,你给他大中华烟也不见得喜欢,老头儿想到这儿脸上又乐呵呵的了。

李亚楠所在的教育局又分房子了,这一次她总算分到了一座四层红砖楼,他们住进了一层,条件不错,再也不受过去棚顶落土的气了,这些年江燕来的很少,她嫁给了屯里的一位农民,日子也可以。江兵也是忙自己地里的活儿,大哥在城里,父母还要他多照顾,生活上是个顾个的,何况江兵还三个孩子。江勇在局里被提拔为研究室主任,不过是个中层而已,还需慢慢地熬,什么时候熬上去他也不知道,也可能一辈子也熬不上去,但江勇喜欢往上熬,总是千方百计地找机会。李亚楠认为当个主任就不错了,越往上熬人情费拿得就越多,不花钱,官帽是不会从天上掉在江勇头上的。

李亚楠的想法和江勇不一样,她只想孩子和房子,这几年她为房子操了很大的心,房子刚好一点,她就开始为儿子操心了。按说大明的学习这么好李亚楠还有什么操心的,李亚楠想自己就是很要强的,不然能离开乡下的穷窝窝来到县城的教育局吗!

大明是很努力的孩子,但母亲的想法他是达不到的,考进省重点大学已实属不易,可母亲的意思他也看明白了,所以和母亲的矛盾越来越大。李亚楠对此还不以为然,觉得天下母亲都没有她这么关心儿子,她越关心头发也变得越白,最后儿子还是上了一所普通大学。

儿子毕业后本应去市里工作,可李亚楠却硬要儿子回到县城,她的观点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大明听了母亲的话回到县城,可李亚楠又为儿子的婚事操起了心,大明觉得刚参加工作,想等一等,可李亚楠像中了邪,整天求人为儿子介绍对象,李亚楠的心事引起了江勇的不满,江勇对李亚楠说:“亚楠,儿子大了,咱们就别再搞家长权力了,应该给儿子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大明和江勇越不把李亚楠当回事儿,李亚楠就越难受,尤其是他们又买了一套八十平米的新楼,李亚楠公开说,两家亲属谁也不许来,就是江燕也不能来。江勇觉得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人家的媳妇都是对生活越来越满足,而李亚楠却总是不满足现实,这让江勇更加难受,有时就喜欢一个人在外喝闷酒,喝多了就睡在办公室。江勇夜不归宿让李亚楠有了把柄,说:“江勇,你个王八蛋,当初你看上老娘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在外又有婊子和你相好了,我非把那婊子的脸皮扒下来,当抹布擦桌子。”李亚楠急了眼,有时就到文化局去闹,这下子江勇出了名,江勇拿李亚楠一点办法也没有,过去在单位出了这种情况,领导、组织都给调节,现在谁知道江勇究竟和别的女人好没好,或者搞没搞破鞋。

就在江勇六神无主时,他的好朋友副主任大刘对李亚楠说话了。他说:“嫂子,你这是糊涂透顶了,人家丈夫就是在外搞五个六个都不说出去,这叫家丑不可外扬,没有的事也让你给说有了。我大哥抽烟都是最次的,午饭在食堂连个炒菜也不买,就买两个馒头就着一瓶咸菜,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李亚楠听了大刘的话还是半信半疑,江勇觉得老婆刚过五十岁,女人的更年期就来了。李亚楠的确是看不惯的事儿越来越多,以致发展到摔家里的东西。江勇和儿子大明商量想把李亚楠送到精神病院去,可又觉得对不住她,江勇没有办法还是让妹妹江燕来劝劝她的好朋友。江燕和李亚楠虽说是姑嫂关系可怎么说过去也是好朋友,两人唠起大明的婚事意见还比较一致,认为孩子大了管不了啦。可是在江勇的问题上两人就吵了起来,江燕说:“我哥绝不是那种人,如果我哥是那种人当初我也不能把他介绍给你。”

李亚楠说:“那是你过去的哥哥,现在整天整夜不回家,夜不归宿,干什么去了。”

江燕说:“李亚楠,我哥这几年在单位心情不好,你不去关心也就罢了,他头发都白成什么样了。”李亚楠说:“我的头发也白了,我和谁说去。”

江燕说:“你发神经去单位闹,搞望风扑影的事,这事怎么能是你李亚楠做得出的呢!你做了,变了,不是当年的那个李亚楠了。”

李亚楠突然有一天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是胡闹时,她给江勇跪下了,说:“老江,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这一阶段我的胸口里好像有一口痰堵着一样,这口痰我今天吐出去了。我太操心了,好像鬼迷心窍了。”

江勇看到媳妇突然明白过来了,也没有吃什么药,突然就清醒了,真是老天开恩了。就在一家人为李亚楠庆贺恢复正常时,李亚楠突然倒下了,接下来就是半个身子不会动弹,医生诊断是脑血栓,虽然身子不会动弹,但是李亚楠什么都明白。她天天用说不清楚的话说自己糊涂,害了丈夫和孩子。老江说:“老婆啊,你就不要检讨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能明白过来这比什么都好,眼下就别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了。”在江勇和儿子精心的照料下李亚楠能下地走路了,但是吃饭上厕所还得江勇帮忙,李亚楠这会儿才明白丈夫是爱她的,丈夫是优秀的,谁的丈夫也没有她的丈夫好。

江勇把房子卖了,换了一个二手房,钱都用在了李亚楠治病上,经过省城医院的医治,李亚楠的病情总算控制住了,每天江勇都搀扶着李亚楠走路,李亚楠哭了,说:“江勇,你恨不恨我?”

江勇说:“我看上你的那一天就没有后悔,现在都是老夫老妻的了,还恨什么呢!记住吧,我们是伴侣,伴侣就是相互陪伴一同走完人生之路。”

李亚楠笑了,她突然觉得以前她太看重名利了,其实人有时候的确很需要有一点精神生活,丈夫没有白在文化部门工作,说出的话是很有水平的,很动听。李亚楠要求回乡下去,江勇答应了。

在乡下,李亚楠向江燕道了歉,说:“别和嫂子一般见识,本来我们就是好朋友,我不配做你的嫂子。”

江燕笑了,说:“江勇可是我的亲哥,你不是我亲嫂子是什么,总不能叫你李姐吧。”

江燕的话把江勇父亲和母亲都逗乐了。回到城里不久,江勇的父母就相继去世了,这给江勇的打击很大,有时胸口一阵剧痛,说不上是什么原因。母亲走时,江兵不愿给哥哥捎信,可又不能不告诉哥哥。他见哥哥满头白发,再也看不到当年那个回乡探家的年轻解放军了,江兵百感交集,可他的生活还没有江勇好,只能心里难过,帮不上哥哥什么忙。李亚楠在精神上恢复了正常,每天傍晚邻居们都能看到江勇搀扶他的媳妇锻炼,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多年,有一天,李亚楠突然站在原地不走了,江勇也站住了,李亚楠说:“老江,我爱你。”江勇听到这句话,笑了,这会儿,江勇的头脑里全是当年他和李亚楠见面时的情景,江勇向后望了一眼,觉得那路上都是他和李亚楠走过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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