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三毛

相金玉

2014年8月的一天，我乘坐火车翻山越岭从莽昆仑大高原的青海来到了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的江南，地域空间和人文环境极大的差异，一度让生性敏感的我感慨万千。就在此时，我竟然邂逅了一个人，让我再一次想起了三毛。

那天在水乡周庄，我坐在一间陈旧的阶梯教室里，木质的旧坐椅一排排随地形升高，是我们小时候电影院里才坐的那种。讲台上有一个大大的黑板，顶部是一条旧旧的红布横幅写着某某培训班的字样。一位清瘦的老人坐在讲桌前，给和我一起坐在台下的人们讲周庄的历史：讲周庄的悲剧性人物沈万三，拥有7厅135间房的清代民间建筑沈厅；讲明代建筑，属于官厅的张厅；讲周庄的迷楼和争风桥；再讲到80年代中期来周庄作画30多幅，令周庄的风景哄动世界的著名画家陈逸飞；讲到此，老人突然就说起1986年，自己在周庄巧遇台湾女作家三毛，并带领她在周庄游玩的经历。他说三毛离开周庄后，一直与自己保持着书信往来。三毛十分喜爱水乡周庄，希望能有机会再游周庄，在写给他的信中，三毛亲切地说：“真好，周庄有你在……”三毛说如果有机会能再游周庄，仍要请他来作向导。但是直到1990年1月，三毛在台北白缢身亡，老人永远都没能再等来三毛。为了纪念三毛，1994年，喜欢写作的老人在周庄开了一家三毛茶楼，一直经营到现在，在三毛茶楼中，老人汇聚五湖四海喜爱三毛的文友，一起品茗追忆三毛。此后，老人结集出版自己追忆三毛的散文集《三毛茶楼》。

老人名叫张寄寒，是周庄人，是以前周庄文化站的站长，我们听他讲课的教室是周庄即将拆迁的文化站的阶梯教室。寄寒老人的突然提起，让我再次想到自己曾经喜欢的三毛。

初识三毛是在一本叫《万水千山走遍——中南美纪行》的书中。时间约1990年，在青藏高原河湟小镇，初中刚刚毕业的自己正度暑假，恰好家乡每年夏季的传统节会“六月六物资交流会”正在举办，我帮做小买卖的爷爷奶奶在家门前摆了一个小冷饮摊子，卖汽水、啤酒和其他饮料。隔壁的小摊正好是一个租书的小摊，看一本书五分钱到一毛钱。无意之中，我就看到了那本旧书《万水千山走遍——中南美纪行》，这是一本游记，记录三毛在中南美游历时的见闻。这本游记深深吸引了我——当时的女中学生。我完全忘记了自己为爷爷卖冷饮的艰巨任务，随着三毛的脚步一路行走，倾听她讲述白己游走异乡各地时的所遇、所闻、所感，文字语言那般真切感人！不知不觉中对她的文字产生共鸣，向往她的生活，她的思想，深深地喜欢上了她！我记住了作者的名字：三毛。

高中时邂逅了一位来自新疆的回族女同学玲。她说着一口外地话，见解和评论都非常个性，作文写得很棒，很快就成了我的好朋友。她不断地向我介绍三毛，说起三毛的作品。我便急于找三毛的其他作品来读。第一本是从图书馆里借来的《撒哈拉沙漠》。后来发现三毛的作品中惟有这本是最令人开心的，这本最令人开心的《撒哈拉沙漠》和我们在最纯真的年纪里相遇，真是完美！我与玲，还有另一个藏族女孩拉毛，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谈论三毛的这本书，尤其说起其中的《沙漠观浴记》一文时，三个人就笑得前仰后合，开心得要死。说起三毛向老公荷西介绍中国的食材“粉条”时，告诉荷西，这叫“雨”，是雨下到树上后凝结而成……我们对三毛的想象力赞不绝口。在《撒哈拉沙漠》中，三毛记述自己和心爱的老公荷西一起在撒哈拉沙漠度过的幸福生活。让我们沉醉于世界第一沙漠奇异的风土人情、地理特色。三毛对生活的热爱，对土著人、周围朋友、亲人的随和真诚都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的高中成绩并不理想，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年代，我两次高考失败。第二次高考失败后，我被迫进入邻县的互助一中补习，准备来年复考。此时我的好友玲已经厌倦高考远走宁夏去工厂工作，拉毛考到青海民族大学学习。高考失败，朋友远离，使年轻的自己倍受打击。在异乡复读的日子里，除了拼命学习，陪伴自己的就剩下三毛了。

我把父母给的伙食费节省下来去新华书店买三毛的书，《雨季不再来》、《稻草人手记》、《梦里花落知多少》、《送你一匹马》、《哭泣的骆驼》、《谈心》……利用学习业余时间我细细品读它们，然后在日记本上写下自己的感受。可爱又不被理解的沙巴军曹最终死去，三毛的文字里没有过多评判，但是对善良的褒扬已经满满溢出；娃娃新娘姑卡的际遇令人同情怜惜，三毛淡淡的笔调让人难过，异域的传统陋习之下，一个普通旁观者除了尽自己所能给予姑卡帮助还能做什么呢；《哭泣的骆驼》结尾中沙伊达和阿鲁悲惨死去时，随着三毛令自己窒息的笔调，我也止不住涕泪横流。老师曾布置一篇命题作文：《和口**在一起》。我便写了一篇《和三毛在一起》，我写道：我在青海的马路上遇到了游历青海可可西里无人区和三江源后到此的三毛……我的同伴读到我的作文时惊叫起来，天呀，这你也能想到，你真的遇到三毛了！

读到三毛的《梦里花落知多少》，书中记述的是荷西过世，三毛悲伤的心情。那种彻骨的疼痛伤悲，让涉世不深，但同样受挫的自己深有同感，我流着眼泪一遍遍地读三毛的伤痛，悲恸不止。

再后来，买到了一本三毛的《谈心》，她怀着对每位朋友的爱，对大家提出的问题一一解答，引导大家热爱生活，积极面对生活难题，爱身边每一个人。她说，“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有爱人的能力，而不是被爱，我们不懂得爱人又如何被人所爱？”在我补习生涯的学习笔记本上，我曾多处用红笔写上三毛鼓励大家的话语，用来激励自己。

就这样喜欢着三毛，她成为我十几岁至二十几岁的一个精神支撑，我的文字也深受她的影响。后来有一个叫马什么的人写了一本书，他说三毛散文里的故事都是她杜撰出来的，甚至举例说荷西对三毛不忠。我悲愤异常，流泪伤心，想写一篇文字来批驳马某人。在三毛的笔下世界是美好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美好的，只要你以善良真诚去面对一切，真善美的光芒会令一切假恶丑现形，所有善良真诚的人将收获发白心底的微笑。

以后，三毛一直收藏在我心中成为内心珍爱的人儿，偶然打开书柜，捧出一本三毛的书，翻看几页，便会泪眼婆娑，不忍心再读，摩挲半晌，放回书柜。

我跌跌撞撞地走过了三十多年的人生路程，历经困苦，我不曾倒下，跨越一道道岁月的年轮，我成为整日忙碌于工作和生活的奔四女人。仿佛是一种约定，远到苏杭，在水乡小镇周庄，三毛微笑着的脸在张寄寒老人的讲述中再次浮现在我眼前，重新审视一个整天陪伴着自己却被自己忽视着的人，再次令我双眼蒙泪。

在水乡再忆三毛，让我梳理和三毛的情结，和三毛有关的自己的那些玩伴，她们都是曾经陪着我读三毛、谈三毛、品三毛的人，这些可爱的女人，生活经历各不相同，相同的是都有一颗敏感而善良的心。

三毛，一个青藏高原的女子跨过千山万水来江南水乡与你相会，如果你感知了，你会不会欣慰、微笑？此刻，一滴泪无声地从我心间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