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
春风解冻,春阳和煦,春雨轻洒,山里的野菜就开始登台亮相了。
最先上场的是蒲公英。去年初秋,它们手持妈妈制作的精致小伞,随风飘啊飘啊,最后撒落在山道边、河畔上,经过秋雨滋润,雪花呵护,现在已生根发芽,并且率先开花了。那花儿金灿灿的,俨然用赤金打制而成,星罗棋布,分外耀眼。少年时代,我和伙伴们常提着小篮子,拿着小铲子,沿着河畔剜蒲公英。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剜满了篮子,拿回家让妈妈用开水焯一焯,用它包包子,味道略苦,但却好吃。尤其蒲公英有消炎祛火的功能,逢上伤风感冒头痛脑热,用它烧水喝,挺管用哩。
苦丁子和苦苦菜紧随蒲公英而露面。这两种野菜不喜欢择水而居,而喜欢向阳在山洼和地堰,往往是一片一片的,有的地方拥挤不堪。苦丁子和苦苦菜好像命运很苦的孪生姐妹,相依为命,密不可分。尤其那些小小的苦菜花,脸庞瘦削,迎风瑟瑟,总让人联想到那些风鬟雨鬓、胼手胝足的村姑,顿生怜悯之情。我和伙伴们星期天到山里剜些苦丁子和苦苦菜回来,将它们择好洗净蘸酱吃,头两口觉得清香可口,越吃越爱吃。将它们焯好浸好熥虾酱,味道特鲜,百吃不厌。它们的根和老叶,鸡和鸭子最爱吃,往往是你争我抢毫不相让。倘若分一些给猪,猪会高兴得不得了,风卷残云般连泥吃掉,然后前腿搭在圈沿上,朝你哼哼,分明在问,还有没有,要是有再给点。这家伙见是野菜饕餮无度,即便给它一篮子,也不够它吃的。
在春风频频呼唤下,生长在麦田里的荠菜已长得绿莹莹的,那叶儿长得纤巧,细细端详,跟雪花的图案极为相似的,莫非是雪花眷恋大地幻化而成?还有一种野菜,俗称“米溜菜”,叶子很小,没有火柴头大,但是叶子紧紧箍在一起,重重叠叠,凝碧聚翠,赫然醒目。它伴随荠菜登场。我和伙伴经常剜一些回来,用它包饺子,满口清香,食欲大增。还有“麦粒蒿”、“胡黍布墩”等野菜,都可食用。
这时节,深山里的薇菜和蕨菜也从石缝里长了出来。嫩芽破土时,状如鸡爪,绿莹莹紫蒙蒙的,采回来略微一焯,佐以蒜泥凉拌着吃,味道独特。如果将其晒干,冬天用它炖野兔,堪称山珍。
香椿俗称樗芽,喜欢生长在古堰下,繁殖力特强。那嫩芽紫莹莹的,囫囵个儿扳下来,佐以面团和鸡蛋,上锅炸着吃,奇香无比。将其腌于坛中,可作为小菜终年品啜。
谷雨前后,山蚂蛛菜就发芽了,长到一寸多长时,我和伙伴们便上山掐。山上有的不大一会儿就掐满了篮子。大山距村子远,来一趟不容易,索性脱下衣服再包一些。山蚂蛛菜味道纯净,佐以“五花肉”包包子,挺顺口的,远比大白菜和萝卜丝好吃得多。
有一次,我和伙伴们上山掐山蚂蛛菜,突然在一簇草丛中发现了一条1米长的小花蛇。它通体呈褐黄色,占缀着一些米粒大的黑斑,盘在那里,朝我昂起脑袋,眼露冷光,信子直啦,分明嫌我打扰它,便攻击我。我天生怕蛇,不免尖叫一声,大呼有蛇,招呼伙伴快跑!伙伴们都扔下篮子,屁滚尿流地四散逃跑。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如履薄冰般靠上前拿篮子。我心有余悸,再掐山蚂蛛菜时,总会细细打量一番,然后再掐。
地堰上、山坡上有一种俗称“老母鸡肉”的植物,根儿酷似桔梗,刨出来刮去皮即可生吃,味道又甜又香,果然名副其实。还有两种植物,分别叫“鸭肉”、“鹅肉”,与“老母鸡肉”大同小异。据说,这三种植物都属沙参家庭中的成员,常食对人体极为有益,难怪它们这么好吃。
当山桃花盛开的时候,榆树也开花了。那花儿黄绿相间,如同古钱,鉴于这个缘故,乡亲们管它叫榆钱儿。这名字取得有学问。
母亲深知前街刘奶奶爱吃榆钱渣,做好让我送一碗给她尝鲜。刘奶奶接过榆钱渣,满脸笑成一朵“金钩菊”,不无感激地说:“你妈心眼儿真好,你呢,手脚又勤快,长大后保准会有出息的。”举手之劳,就受到刘奶奶这等夸赞,我听了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立夏以后,刺槐又开花了,一串一串,满树皆是,往往是满坡满谷,如降瑞雪,芬芳馥郁,蜜蜂们赶来采粉,嗡嗡声不绝于耳。我和伙伴们会趁花儿含苞欲绽时赶来采,左手拢枝,右手摘花,转眼工夫就会摘满篮子。回家用开水一焯,佐以小许白面蒸着吃,白爽爽粉嘟嘟的,既保持了花的原貌,又增强了美感,满盘满碟,楚楚动人,真个是春色可餐哩!
芨芨菜虽然浑身长刺,但是却有止血的功效,小孩子鼻子动辄出血,用它烧水喝准好;倘若割草不慎割破手了,可采几棵揉细,将汁液滴在创口上,稍停就好了。芨芨菜喜欢粘性土壤,在未播种之前,往往会长出一大片。为防它扎手,可捏住其根基部拔出来。芨芨菜一人开水,刺儿就没了。芨芨菜无论怎么做都好吃。 蚂蚱菜与芨芨菜截然相反,通体光滑,庄稼地里比比皆是。薅些回家,专掐嫩芽吃,剩下喂猪,猪特爱吃,人们上山干活总会顺便薅一些,这样可节省好多粮食。
河边的河蓼子和一种俗称“王八叉”的植物也长出来了。它们的嫩芽也可食用。
地榆是一味中药材,有止血、疗疮、除渴、明目的功能、将其嫩叶采回家,掺和玉米面烀饼子,黄绿相间,味道独特。
胡枝子的花紫莹莹的,采回家蒸渣或烀饼子,烧好火一揭锅盖,立马香味四溢,令人满口生津。
当进入夏天,连下大雨,山上会长出“雀菜”。“雀菜”学名地衣,是菌和藻的共同体,由腐殖质滋生而出,平日里销声匿迹,只有在下雨天才出来。我和伙伴们总愿趁雨后上山捡“雀菜”,将其洗净馇渣或包包子,吃到嘴里滑滑的,不用细嚼就如小孩子坐滑梯,一下子就滑到肚子里,好不受用。“雀菜”是稀有之物,何况时间又短,唯有山里有这份口福,外人是尝不到的。
进入三伏,草坡上的黄花就开了。那花形如同长号,好像在合奏《生命畅想曲》。采些黄花炒着吃,那可是一道味道鲜美的下酒佳肴呢。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们国家遇上了所谓的三年国内困难时期,乡亲们把树叶都撸下来吃了,至于上述那些野菜早就不见踪影。我和伙伴们好几次到山上剜野菜,无不大失所望,空手而归。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地有几个小孩子,饿得实在没有法子,只好上山挖黄花的根儿吃,他们压根儿就不晓得,那根儿有毒,结果导致双目失明,终生生活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这确实是挖野菜中的悲剧!
我是吃故乡的野菜长大的,因此对故乡的野菜特有感情。至今,我的唇齿之间仍有悠悠的野菜清香。【本栏目责任编辑赵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