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希腊危机看欧洲一体化前景

2015-11-28 16:07
现代国际关系 2015年9期
关键词:希腊欧元区危机

张 健

过去几个月来,希腊危机一直持续困扰欧元区:2015年1月25日,希腊左翼激进联盟历史性赢得议会大选上台执政,再度引爆希腊债务危机并引发欧元区政治危机,希腊“退出(欧元区)”也似逐步变成现实。7月13日,危机发生戏剧性变化,希腊政府180度大转变,全面接受债权人“以改革换救助”方案;8月14日,欧元区批准与希腊达成的自2010年5月以来的第三轮救助协议,希腊危机暂告一段落;8月20日,希腊总理齐普拉斯宣布辞职,显示希腊危机只是缓解仍远未结束;9月20日,希腊将举行年内第二次大选,再次凸显其政治的不稳定性和不可预期性。希腊危机跌宕起伏,让本已内忧外患、难堪重压的欧盟更显风雨飘摇,引发欧盟内外关于欧元区和欧盟未来发展的新一轮大讨论,欧洲一体化何去何从再次成为各方关注焦点。

希腊危机持续延烧,在政治光谱上被认为属于极左的希腊左翼激进联盟政府与债权人及欧元区冲突不断,双方互信严重受损,也折射出欧元区和欧洲一体化的诸多深层次问题和矛盾。①近期有欧洲学者称,欧洲解体的可能性还从来没这么大过。See Constanze Stelzenmüller,“Berlin Must Lead Europe towards Closer Union”,Financial Times,August 10,2015.

其一,民主赤字扩大,民主原则受损。欧洲号称是民主的发源地,但欧盟从其前身欧洲共同体始,就一直存在民主赤字。欧洲一体化属于典型的精英工程,由二战后欧洲一批有远见卓识的思想家和政治家启动,并未征询民意。在此后发展过程中,由于一体化的日渐深入,欧盟机构享有的凌驾于主权国家之上的超国家权力也不断扩大,这些权力向谁负责、由谁制约的问题也即欧盟层面的民主问题凸显。为了保证欧盟的民主合法性,欧盟设立了欧洲议会并通过历次的条约修改逐步扩大了其权力。尽管欧洲议会与主权国家议会的功能相差甚远,也并不民主,①根据《里斯本条约》欧洲议会议席分配规则,每7万卢森堡人就可以获得1个欧洲议会议席,在德国则需近86万人。德国联邦宪法院在一项裁决中就据此认为欧洲议会议员选举并未做到人人平等,因而并不民主,欧洲议会并不是一个代表欧洲人民利益的民主机构,而只是一个代表成员国的机构。但至少从形式上解决了欧盟的合法性问题。

主权债务危机特别是希腊危机的爆发严重冲击到欧盟的这一民主设计,造成了更大的民主赤字。原因在于,欧元区是欧盟的核心,希腊危机主要在欧元区财长和首脑会议的层面上应对。如果说欧盟还有形式上的政府(欧盟委员会)和议会(欧洲议会),欧元区则二者均无。欧元区决策形式上由19个成员国协商决定,但起决定作用的仍是大国,特别是德法两国。2011年11月,德国总理默克尔和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迫使希腊时任总理帕潘德里欧放弃公投计划,并促成希腊组成技术型政府(即政府总理为技术官僚,并非选举产生)。在欧元区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以及立陶宛、爱沙尼亚等中东欧新成员国看来,希腊根本不值得挽留,最好退出欧元区,这些国家也极不愿意救助希腊,因为它们都曾经历痛苦的紧缩和结构改革,而且人均收入甚至低于希腊,如斯洛伐克人均GDP只有希腊的85%,养老金比希腊少更多。它们不理解希腊政府为何强烈反对改革,也很难接受相对富裕的希腊还需要它们这些相对贫穷的国家去救助。②“The East’s Awkward Squad”,The Economist,June 20-26,2015,p.52.但事实上,它们却只能跟着大国特别是德国走,在德国同意救助希腊的情况下,最终也只能同意。也就是说,欧元区层面既无形式上的更无实质上的民主,大国发挥着绝对的主导作用。

其二,德法分歧加大。德法两国是欧盟的核心力量,也是欧洲一体化的启动者和推动者,号称德法轴心和发动机。双方力量长期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法国是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德国是经济大国。法国的大国信心和外交影响力一定程度上平衡了德国巨大的经济优势。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以来,德法两国的力量对比逐步发生不利于法国的变化,德国的紧缩政策成为欧元区主导性财政政策,对法国传统重视以扩张性财政政策引导、刺激经济发展的模式挤压加大,法国对德国不满情绪潜滋暗长。主权债务危机期间,法国主张团结,呼吁建立欧元区共同预算,发行欧元区债券,建立银行业联盟等;德国则是原则优先,要求欧元区成员国严格遵守财政纪律,对法国的呼吁心怀戒备,担心欧元区成为以德国纳税人为代价的“转移支付联盟”。2013年以来,随着主权债务危机的逐步缓解,德法分歧和矛盾也趋于缓和,默克尔和奥朗德也一再强调欧元区需要德法合作。但希腊危机的爆发再度强化了法国“团结优先”主张与德国“原则优先”主张的对立。

德国认为规矩不能坏,不愿给予希腊特别的待遇,否则很有可能引发他国效仿,欧元区作为货币联盟将难以可持续发展。德国总理默克尔虽不愿承担迫使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历史责任,也更多从地缘政治角度考虑问题,担心巴尔干的动荡会导致俄罗斯乘虚而入,但同时强调不会不惜代价将希腊留在欧元区,不能减记希腊债务,称“在一个货币联盟内,不可能发生经典式的‘剃头’(债务减记),这在货币联盟之外可能发生,但不可能发生在货币联盟内部”,①Chris Bryant,“Angela Merkel Signals Conditions for Greek Debt Talks”,Financial Times,July 19,2015.也就是说,如果希腊退出欧元区,德国可能考虑对其债务减记,但如果希腊留在欧元区,德国将不会考虑削减其债务。德国副总理西格马·加布里尔说:“如果希腊政府想再次启动谈判的话,我真希望它接受这一点,即欧元区其他18个成员国不能接受无条件的‘剃头’(债务减记)。”“我们怎么能拒绝其他成员国?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对整个欧元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将让欧元区分崩离析,肯定的。”②Rachel Middleton,“Greek Debt Crisis:Prime Minister Alexis Tsipras to Present New Plan at Eurozone Summit”,July 7,2015,http://www.ibtimes.co.uk/greek-debt-crisis-prime-minister-alexis-tsipras-present-new-plan-eurozone-summit-1509643.(上网时间:2015年8月25日)德国财政部长朔伊布勒态度更为强硬,他甚至打破禁忌,多次公开谈论“希腊退出”,被希腊政府官员和媒体称为纳粹和恐怖分子。德国的希腊政策既得到了荷兰、芬兰等北方富裕国家的支持,也得到了中东欧新成员国的支持,西班牙、爱尔兰等国已经经历了痛苦的紧缩和结构改革,目前正走在较快的复苏道路上,③西班牙经济2015年第二季度环比增长率为1%,为连续第8个季度增长,也是2007年以来最快的季度增长,预计全年将增长3.1%;爱尔兰经济已恢复到危机前水平,预计全年增长4.1%。Ian Mount and Vincent Boland,“Economic Recoveries in Spain and Ireland Accelerate”,Financial Times,July 30,2015.其立场也在向德靠拢,特别是西班牙即将在年底举行议会选举,执政的人民党遭遇与希腊左翼激进联盟意识形态相近的极左政党“我们能”的挑战,更不愿意对希腊让步,支持德国对希腊采取强硬政策。事实上,这些国家在希腊问题上“比德国更德国”,可以说,希腊危机反而使德国在欧元区的地位得到进一步强化。

法国则认为团结更重要,必要时可网开一面,重组希腊债务。法国是欧元区国家中迄今唯一公开提出可以考虑对希腊债务减记的国家。④Eric Maurice,“Tsipras Gets Cross-party Backing before Euro Summit”,July 6,2015,https://euobserver.com/beyond-brussels/129490.(上网时间:2015年8月25日)法国之所以对希腊更为宽容,除了因奥朗德政府属于左派、意识形态上更易同情和接受希腊政府主张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即一旦希腊被迫退出欧元区,必将产生“寒蝉效应”,其他成员国可能更为自觉遵守欧元区规则,因而将更加靠拢德国,德国主导的欧元区规则将得到更为彻底的落实,也就是说欧元区将更为“德国化”,法国在欧元区内的运作空间势必将被大大压缩,这是法国不希望看到的。捍卫希腊,实际上是在捍卫法国在欧元区的未来地位,争取与德国平等的话语权。所以,在整个希腊危机期间,法国坚持要与希腊谈判达成妥协,将希腊留在欧元区,并一再警告希腊退出将带来严重后果。法国经济部长埃马纽埃尔·马克龙甚至称“不要再来一个《凡尔赛条约》”。⑤Anne-Sylvaine Chassany,“François Hollande Seeks to Play Role of Greece’s Savior”,Financial Times,July 6,2015.

2015年7月5日希腊公投拒绝欧元区的紧缩和改革要求后,欧盟发出最后通牒,希腊欧元区成员身份岌岌可危。法国扮演了欧元区的守护者角色,派出专业人员赶赴希腊,帮助希腊新财长察卡洛托斯起草能在欧元区财长会议上过关的改革草案。德国坚称不会放松对希腊的紧缩与改革要求,德国财长朔伊布勒甚至还提出了希腊暂时退出欧元区5年的建议草案(实际上,这一建议一旦实施,很难想象希腊5年后还能重返欧元区)。这份草案也得到了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认可,她在联邦议院讲话时表示,希腊自愿、有序的退出欧元区是可行的选择。①Anne-Sylvaine Chassany,James Politi and Peter Spiegel,“Greece Clash Sparks Fears over German Power”,Financial Times,July 17,2015.在7月13日前夜决定希腊命运的关键性谈判中,法国主张欧元区应展示宽容,德国则提出了严苛的救助条件,并得到欧元区15个成员国支持,最终希腊妥协,全面接受德国所提条件,得以暂时留在了欧元区。但德法嫌隙和隔阂也在增大,法国怀疑德国正凭实力改变欧元区性质,法国经济部长马克龙声称,“欧元区正在经历一场意识形态战争,北方的清教主义者不想原谅犯罪者,南方的天主教欧洲则想要翻过这一篇”。②Anne-Sylvaine Chassany,James Politi and Peter Spiegel,“Greece Clash Sparks Fears over German Power”,Financial Times,July 17,2015.

其三,民族主义复兴。长期以来,“民族主义”在欧洲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词汇,正是强烈的民族主义导致欧洲过去争战不休。欧洲一体化的主要目的就是发展欧洲主义和欧洲认同,抑制、削弱民族主义,甚至消灭民族国家。尽管如此,欧洲民族主义一直暗流涌动。主权债务危机期间,欧盟各国民族主义不同程度有所抬头,形形色色的极端主义和民粹主义政党和组织纷纷涌现,这些政党和组织不论极左或极右,都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反紧缩、反欧元甚至反欧盟。德国的“选择党”即主张德国退出欧元区,法国的“国民阵线”也主张法国脱离欧元区,收回法国的货币和经济主权。

希腊危机的再度爆发,既是民族主义达到空前高度的结果,也进一步刺激了欧盟特别是欧元区国家民族主义的发展。目前,希腊社会充满悲情,5年的紧缩之后,经济萎缩25%,失业率超过25%,青年失业率更超50%,③“Greece’s Debt Crisis Explained”,July 27,2015,http://www.nytimes.com/interactive/2015/business/international/greece-debtcrisis-euro.html.(上网时间:2015年8月25日)看不到任何希望。在欧元区国家看来,齐普拉斯半年的折腾打断了希腊本已开始的复苏进程(2015年初欧盟委员会预计希腊2015年经济将增长2.5%),④“Greece Seen Topping EU Economic Growth List Next Year”,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5/02/05/us-eurozone-greecegrowth-eu-idUSKBN0L91XQ20150205.(上网时间:2015年8月25日)并使希腊无谓地再陷危机(预计希腊2015年经济衰退2.3%,2016年再衰退1.3%,2017年才可能恢复增长)。⑤Stefan Wagsty,l“Germany Criticises Greek Bailout Agreement”,Financial Times,August 12,2015.但在希腊,齐普拉斯却更多被视为敢于与德国及欧元区对抗的民族英雄式的人物,即使他背弃竞选承诺,与欧元区达成“以改革换救助”的协议(这意味着希腊仍将持续更为痛苦的紧缩政策),仍赢得超过其他希腊政治领导人的支持率。

在欧元区其他国家则是另一种民族主义情绪的抬头,即对欧元和欧盟的不满增加,认为希腊拖了本国经济的后腿,对欧元及欧元区深化一体化是否对本国有利、是否能保障他们的利益感到不确定,因而更宁愿民族国家来保障他们的利益,如在意大利,“重启里拉”的声音高涨,意大利第二大党“五星运动”领导人格里洛公开要求政府制定“B计划”退出欧元区,以“拿回我们的货币主权”。⑥James Polit,i“Grillo Calls for Italy to Throw off Euro‘Straitjacket’”,https://next.ft.com/bce25bca-3136-11e5-91aca5e17d9b4cff.(上网时间:2015年8月25日)希腊危机及欧元区困境也对非欧元区国家产生了重要影响,欧元成为波兰议会大选的重要议题,执政的波兰公民纲领党主张条件成熟时加入欧元区,但具民族主义及疑欧主义倾向的主要反对党法律与公正党则认为加入欧元区将有损波兰利益,目前其民调领先,有可能在2015年10月25日的波兰议会选举中胜出(该党已赢得5月的总统选举,当选总统杜达已于8月7日宣誓就职)。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曾经不无忧虑地表示,“欧洲近来气氛已类似1968年后的欧洲”,“各种极左、极右的极端主义已结成策略性的同盟”,“反欧盟、反德国情绪已成主流”,“当整个社会都缺乏耐心时,这就是革命的前奏”。⑦Peter Spiege,l“Greece:Donald Tusk Warns of Extremist Political Contagion”,Financial Times,July 16,2015.

在介绍第一份报纸《中国日报》时,“资产阶级民权思想”翻译成了“civil rights thoughts”,而“civil rights thoughts”只是民权思想的意思。专有名词的错译可能会导致外国游客误解原文意思,不利于达到向外国人传达正确红色文化信息的目的性。“资产阶级民权思想”应该翻译成“Bourgeois civil rights thoughts”。

毫无疑问,希腊危机进一步暴露并加重了欧元区和欧盟当前面临的发展困境。但换个视角看,其柳暗花明也充分展现了欧元区和欧盟的抗压性和韧性。

首先,欧元区仍有团结在一起的强大政治意愿。按照经济学的逻辑,欧元区只有统一货币,却无统一财政和中央政府,从长期看不可持续,迟早会出问题。但正如很多人已注意到的那样,欧洲单一货币区从一开始就是政治项目,统一后的德国想要展现更强的欧洲精神,以打消法国等国的顾虑;法国则希望将德国牢牢锁定在一个更为一体化的框架内,以制约其新获得的经济实力。因此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德国总理科尔一拍即合,促成了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的签订,创立了欧元。2010年初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以来,市场豪赌希腊将退出欧元区,但最终政治考虑战胜了经济逻辑,欧元区包括希腊在内一个未少。过去4年的主权债务危机表明,只要成员国愿意留在欧元区,遵守共同的规则和协议,欧元区不会迫使任何成员国退出。2015年初希腊左翼激进联盟上台执政是欧元区遇到的新问题,即一个成员国政府以撕毁与债权方达成的协议为竞选纲领上台,这与欧元区以往的救助原则形成直接冲突,希腊也似乎一步步走向“退欧”的道路。但在最后时刻,政治还是战胜了经济。从希腊方面看,违约虽然可以除掉3200亿欧元的债务山,但政治代价太大,而且经济上至少短期内也不会得分,甚至很可能陷入混乱;另外更重要的是,希腊主流民意长期以来并无明显变化,即虽然强烈反对紧缩,但在无可选择的情况下,仍宁愿继续忍受紧缩的痛苦也要留在欧元区,左翼激进联盟政府并未获得退出欧元区的民意授权,这也是希腊政府在欧盟最后通牒面前屈服的根本原因。从欧元区其他国家看,借给希腊的钱极可能打水漂(几乎无人相信希腊最终会全额还债),继续借钱给希腊从经济角度看无疑是犯傻,但希腊退出可能带来的地缘及政治风险无法估量。德国总理默克尔正是出于维护德法合作的政治遗产以及地缘政治考虑,否决了财长朔伊布勒的“希腊退欧计划”。①卢森堡外长警告,如果希腊退出欧元区,将“给德国在欧盟内外的声誉造成致命伤害”。Gideon Rachman,“Germany’s Conditional Surrender”,Financial Times,July 13,2015.值得指出的是,朔伊布勒的希腊政策得到了国内广泛支持,其民意支持率甚至超过默克尔,②Chris Bryant,“Angela Merkel Signals Conditions for Greek Debt Talks”,Financial Times,July 19,2015.而且默克尔本人对希腊政府的诚信也失去信心,对其能否落实与欧元区达成的紧缩与改革政策有较大疑虑,故做出留住希腊的决定并不容易。当然,值得指出的是,与主权债务危机期间包括德国在内的欧元区国家极力避谈“退欧”不同,希腊危机期间“退欧”不再是禁忌话题,反而成了一个欧元区开始认真考虑的选项,多国包括德国在内公开谈论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可能性,一向以维护欧盟团结为己任的欧盟委员会也公开宣称准备好“B计划”,甚至已准备好向希腊提供人道主义援助。这表明,欧元区凝聚力及团结在一起的政治意愿已有所弱化。

第二,欧盟和欧元区在主权债务危机期间建立的应对机制行之有效,经受了市场检验。2010年初欧洲主权债务危机爆发后,投资者恐慌情绪强烈,担心欧元区解体,纷纷抛售欧元区金融资产,葡萄牙、西班牙等边缘国家国债收益率一路攀升,被迫接受救助,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2015年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尽管希腊危机愈演愈烈,一步步走向“死胡同”,但基本失去“传染性”,市场波澜不惊,葡萄牙、西班牙等所谓“边缘国家”国债收益率虽偶有波动但幅度有限。这与欧盟和欧元区在主权债务危机期间采取的系列应对措施不无关系,如签订“财政契约”,规范财政纪律;设立具有5000亿欧元贷款能力的欧洲稳定机制;建立风险共担的银行业联盟;欧洲央行推出“直接货币交易计划”,间接承担起“最后贷款人”角色。更重要的是,在这一过程中,市场充分领教了欧盟维护欧元区稳定和团结的强大政治意愿。特别值得指出的是,主权债务危机发生后,欧洲央行逐渐走上前台,大幅扩展其条约赋予的权力,发挥了“定海神针”的重要作用。2015年初,欧洲央行宣布启动“量宽”,准备购买1.1万亿欧元的金融资产,促进了欧元区经济增长,压低了欧元币值。希腊危机之所以基本没有“传染性”,欧洲央行启动的量宽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市场认为,欧洲央行可能视情随时加大资产购买力度,压低国债收益率。希腊危机发生后,希腊银行存款大量流失,如无欧洲央行提供“紧急流动性援助”(ELA),恐早已破产倒闭,因此欧洲央行拥有对希腊政府的极大影响力,正是欧洲央行拒绝增加对希腊的紧急流动性,导致希腊政府不得不宣布暂时关闭银行。7月20日是希腊向欧洲央行偿还一笔35亿欧元债务的日子,与其此前对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债务违约不同,一旦希腊政府对欧洲央行违约,欧洲央行将别无选择,只能完全停止对希腊的紧急流动性支持。在这种情况下,希腊由于无钱可用,极可能引发退出欧元区的严重后果,也正是这一前景促成希腊政府最终不得不屈从欧盟“最后通牒”,在7月13日与债权人妥协,达成“以改革换救助”协议。

第三,德国“规矩”再次得到确认。主权债务危机以来,德国凭借经济实力和最大债权人地位,获得了危机应对的主导地位,并通过“以改革换救助”原则获得了对债务国经济财政政策实施影响的机会。

几年来,欧元区危机应对的基本思路一是紧缩,迫使债务国削减公共赤字,整顿国家财政;二是改革,特别是劳动力市场、退休制度、福利制度、垄断行业等领域的结构性改革,以重获经济竞争力,缩小欧元区南北经济的不平衡,打造欧元区“稳定联盟”;三是建章立制,用更严厉的法律条文规范成员国的预算政策;同时,以银行业联盟、欧洲稳定机制、欧洲央行“量宽”等适度展现欧元区的团结互助精神。总体看,欧元区的规则、审慎财政等精神得到强化,成员国的主权则受到更多的监督和侵蚀。比如,按照欧盟“财政契约”要求,欧元区成员国在制定预算时,必须先得到欧盟委员会的批准。

希腊左翼激进联盟上台后,试图挑战欧元区治理现状,德国则以“做好希腊退出欧元区准备”反制,最后虽同意希腊留在欧元区,但对希腊的附加改革条件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为严厉。根据欧元区与希腊政府7月13日达成的“以改革换救助”原则性协议,希腊须取得“早期改革成果”,应在规定期限内通过部分改革措施的立法工作,向欧元区证明其改革“诚意和能力”,才有资格继续谈判。7月15日前,希腊议会须通过养老金体系、增值税法和统计体系的改革法案,实行“欧盟自动财政运行办法”(即政府赤字超标就自动削减财政支出);22日前,须通过“民事诉讼法改革方案”和“欧盟银行恢复与清算指令”(欧盟就银行救助和破产清算问题制定的共同法令)。在希腊议会通过这几项法案后,债权方才同意与希腊进行第三轮救助谈判。欧元区还规定,希腊政府应在欧盟监督下,变卖或抵押国有资产,用相关收入建立规模约500亿欧元的基金,用于偿债、补充商业银行资本和公共投资,分别占基金总额的50%、25%和25%。而这些都曾是希腊政府的谈判“红线”。从8月14日希腊与债权方最终达成的第三轮总额860亿欧元、为期3年的救助协议看,7月13日的原则性条款均得到细化和落实,对希腊政府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开放哪些领域,预算应保持多大盈余,健保及社会福利改革、公共管理机构的现代化及“去政治化”(欧盟认为希腊公共管理机构与政党联系过于紧密)等都做了详细规定。①“Draft Agreed at Staff Level– 11 August 2015,Greece,Memorandum of Understanding for a Three-year ESM Programme”,https://zh.scribd.com/doc/274285711/Greece-ESM-MoU-draft-11-8-2015-english;“Eurozone Okays Greek Bailout,Wooing IMF on Debt”,August 15,2015,http://www.euractiv.com/sections/euro-finance/eurozone-okays-greek-bailout-wooing-imf-debt-316857.(上网时间:2015年8月28日)德国财政部长朔伊布勒称,如果协议条款不能“逐条落实”,希腊就拿不到钱。②Andrew Tettman,“Merkel Urges Bundestag to Back Greek Bailout”,August 17,2015,https://euobserver.com/justice/129900.(上网时间:2015年8月28日)可以说,“三驾马车”不仅重返希腊,对希腊监督的广度和深度也前所未有。

德国强硬应对希腊的挑战可能是一种谈判策略,即通过威胁让希腊退出欧元区促希腊政府回头,目的并不是要逐出希腊;但更似一种长期战略,即维护欧元区共同规则的严肃性,以儆效尤,因为德国对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可能性并不只是口头说说而已,而是有实实在在的准备。也就是说,德国宁愿迫使希腊退出欧元区也不愿放弃原则性立场,即只有改革才能换救助。正是这种实实在在的准备迫使希腊政府最终面对现实,德国总理默克尔宣称,希腊态度大转变正是“由于许多国家及朔伊布勒和德国政府均持强硬立场”③Andrew Tettman,“Merkel Urges Bundestag to Back Greek Bailout”,August 17,2015,https://euobserver.com/justice/129900.(上网时间:2015年8月28日),而希腊的最终妥协和屈从对其他债务国来说也是一个信号和警讯,即除了遵守欧元区的原则和规定外,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希腊危机的正反两面表明,准确预测欧洲一体化的发展前景并不容易,因为制约和有利于一体化的两种力量不断变化,两者此消彼长决定了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前进或倒退,快行、慢进还是停滞。

毋庸置疑,欧洲一体化面临诸多发展困难,仍处于债务危机后艰难的调整和消化期,长期前景并不明朗,中短期内很难有实质性进展,停滞甚至倒退风险仍在。首先,希腊危机并未根本解决。希腊与债权人虽然达成救助协议,但问题是,希腊经历了此前两轮救助,留下的却是痛苦和失望,失业率不断攀升,债务也愈益庞大,很难想象第三轮救助会带来焕然一新的局面。从好处看,谈判成功将给希腊未来几年带来稳定的金融和投资环境,加上结构性改革的持续推进和欧盟援助的增加,最终希腊将走向较快复苏道路。但希腊政治形势仍有较大的不确定性,由于执政的左翼激进联盟内部分歧加剧(党内强硬派指责总理齐普拉斯背叛竞选承诺,在希腊议会8月14日关于救助协议的表决中,左翼激进联盟所属149名议员有32名投下反对票,另有11票弃权),总理齐普拉斯失去议会多数支持,被迫提出辞职,希腊即将于9月20日举行新的选举,这是希腊6年来第五次也是年内第二次大选,凸显希腊政治的不稳定性,并加重了外界对其疑虑。未来有可能的另一种结果是,由于政治斗争及民意反对,希腊改革半心半意,难以持续,甚至违背改革承诺,导致希腊和欧元区再陷危机。实际上,欧元区其他国家对第三轮救助并未抱太大信心,荷兰首相吕特就声称他不能排除对希腊第四轮救助的可能性。①Stefan Wagstyl and Duncan Robinson,“German Parliament Backs Latest Greek Bailout”,Financial Times,August 19,2015.

其次,法国和意大利可能成为欧元区的新问题。欧元区北方国家经济情况相对较好,西班牙、爱尔兰等重债国经过债务危机期间的大改革,目前已经走上较快增长道路。南部的法国和意大利问题相对较大。法、意是欧元区第二和第三大经济体,如果两国出现问题,将是欧元区不可承受之重。政治上看,法国主张就退出欧元区举行公投的极右政党“国民阵线”支持率高过执政的社会党,2017年有可能进入第二轮总统选举,对法国政府的牵制加大。意大利伦齐政府支持率持续下滑,执政党深度分裂,议会多数极为脆弱,第二大党“五星运动”和第三大党“北方联盟”均主张退出欧元区,恢复里拉。意大利财政部长帕多安不无忧虑地表示,疑欧、反欧政党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取得执政地位,某一成员国因此可能退出欧元区,不是因为其面临希腊式的严重困境,而是认为离开欧元区对本国更有好处。②James Polit,i“Italy’s Pier Carlo Padoan Calls for‘Political U-nion’to Save Euro in Rome”,Financial Times,July 26,2015.经济上看,法国和意大利两国也面临相似的问题,失业率居高不下,债务持续攀升,财政赤字难以降低,同时增长缓慢。意大利总体债务(政府、家庭和企业)约相当于GDP的259%,自2007年以来增长55%;法国总体债务约相当于GDP的280%,自2007年以来增长66%;意大利财政赤字占 GDP的 2.9%,法国为4.2%;意大利自1999年加入欧元区以来,经济几无增长,在欧元区内表现最差,甚至不如希腊,2007年以来更萎缩10%,法国近几年也几无增长;意大利失业率12%,青年失业率44%,法国失业率超过10%,青年失业率超过25%。③Satyajit Das,“Greek Problems Mask the Rising Risks in Italy and France”,Financial Times,June 24,2015.法国和意大利两国的问题是长期形成的,短期内很难扭转,甚至有进一步恶化的可能。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希腊前财政部长瓦鲁法基斯曾意有所指称“三驾马车的最终目的地是巴黎”。④Romaric Godin,“Are Paris and Berlin Really Divided over Greece?”http://www.euractiv.com/sections/euro-finance/are-parisand-berlin-really-divided-over-greece-316788.(上网时间:2015年8月28日)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盟委员会、欧洲央行组成的“三驾马车”,负责评估和监督包括希腊在内的接受救助的欧元区国家落实紧缩与改革政策,被视为外部势力干涉国家主权的象征,尤其在希腊饱受争议。瓦鲁法基斯的意思是,法国和意大利应与希腊一起抵制德国的紧缩政策,不然迟早会面临与希腊一样的命运。从与德国及欧盟的关系上看,法国和意大利都是大国,对国家尊严更为敏感,尤其不愿在预算和经济政策等问题上接受欧元区其他国家和欧盟的监督。2014年,当欧盟要求法国加大力度削减预算赤字时,总理瓦尔斯宣称,“法国是个大国,应受到尊重”,“我们的预算应由我们自己决定”。⑤Marcel Fratzscher,“The Rupture the EU Needs to Avoid Is with Germany”,Financial Times,July 27,2015.如果法国和意大利决定不遵守欧盟法律和规定,德国和欧元区可能对其无可奈何,但彼此分歧和矛盾无疑会加重,从而进一步削弱欧元区凝聚力。

第三,希腊危机引发的“余毒”尚待肃清。希腊危机既严重毒化了希腊与欧元区其他国家的互信,“毒化了德国对欧洲以及欧洲对德国的态度”,①Gideon Rachman,“Germany’s Conditional Surrender”,Financial Times,July 13,2015.也加深了各国民众对欧元区未来发展的疑虑。“欧洲所有人,包括政治家、民众、媒体、机构、民主都极度疲累”,欧洲已进入一个“反欧时代”。②Dirk Kurbjuweit,“Opinion:We Are Living in the Anti-Europe”,http://www.spiegel.de/international/europe/spiegel-commentary-on-the-greek-crisis-a-1041195.html.(上网时间:2015年8月28日)在总体民意反对加快一体化的情况下,各国将均倾向于维持现状,等待观望,很难想象欧洲一体化短时间内会有新的进展。

当然,危机往往也意味着转机。一部欧洲一体化史,就是一部危机与反危机的历史。欧盟曾经历过多次重大危机,包括20世纪50年代法国否决《欧洲防务共同体条约》、60年代法国抵制欧共体引发“空椅子危机”、90年代初丹麦否决《马斯特里赫特条约》、2005年法国和荷兰否决《欧盟宪法条约》,2010年开始长达4年多的债务危机等,客观而言,这些危机并没有造成欧盟的倒退,更不用说解体了。

此次希腊危机与其说是债务危机,不如说是一场政治危机,即债务危机后首次有激进政党在一个成员国上台执政,并由此引发欧元区内的政治冲突,这对欧盟来说是个新的考验。如能成功化解这一政治危机,欧洲一体化也可能迎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值得指出的是,2013年初以来,随着主权债务危机逐步缓解,外部压力大大减轻,欧洲一体化发展动力渐失,欧盟开始安于现状。但持续发酵的希腊危机再次引发欧盟特别是欧元区内关于欧元区建设和一体化发展的大讨论,如何避免希腊式危机反复上演,弥补欧元区严重的机制缺陷,成为各方思考焦点,即“如无(一体化)新构想,就意味着维持现状,而维持现状即意味着欧元区事实上将走向解体,所以必须前进”。③Nicholas Vinocur,“France Pushes Germany on‘Convergence,Transfers’”,August 26,2015,http://www.politico.eu/article/francepushes-convergence-transfers-germany-economy-overhaul-crisis/.(上网时间:2015年8月31日)

欧盟机构领导人、欧元区国家总统、总理、部长纷纷出马,或公开发表报告,或投书报刊,或接受媒体访谈,阐述本国立场和主张。2015年6月22日,欧盟委员会主席、欧洲理事会主席、欧洲议会议长、欧洲央行行长和欧元集团主席联名发表《完善欧洲经济与货币同盟》的报告,对欧元区未来发展提出建议。④Jean-Claude Juncker in close cooperation with Donald Tusk,Jeroen Dijsselbloem,Mario Draghi and Martin Schulz,“Completing Europe’s Economic and Monetary Union”,http://ec.europa.eu/priorities/economic-monetary-union/docs/5-presidents-report_en.pdf.(上网时间:2015年8月28日)其主要内容包括:一是深化经济联盟,包括共同提升竞争力,协调各国经济、财政、税收和社会政策等;二是建立金融联盟,包括完善银行业联盟,推动建立资本市场联盟;三是构建财政联盟,建立欧洲财政董事会(European Fiscal Board),公开独立评估各国财政政策,建立欧元区财政稳定机制,处理一国无法单独解决的问题,并成立欧元区财政部;四是提高政治影响力,在欧洲议会内建立代表欧元区利益的团体或委员会,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经济组织内,欧元区要以一个声音说话,获得与其经济体量匹配的影响力,将单一清算基金、欧洲稳定机制、欧元区附加公约(Euro Plus Pact)等政府间协定通过立法变为欧盟法律,及设立欧元集团专职主席等。7月25日,意大利财政部长帕多安在接受采访时声称,希腊危机应被视为欧洲大陆的分水岭事件,“我们不要自己糊弄自己了,“退出”已成为桌面上的选择,欧元区不可逆转的神话已被打破”,“如果我们要避免这一风险,就必须要有一个不同的欧元——一个更为强大的欧元”,“小修小补已经不够”,“唯一的出路是直接建立政治联盟”,包括尽快完善银行联盟,建立共同的欧元区预算,以及共同的失业保险计划,设立欧元区财政部长,设立与欧洲议会并列的欧元区议会等。⑤James Politi,“Italy’s Pier Carlo Padoan Calls for‘Political U-nion’to Save Euro in Rome”,Financial Times,July 26,2015.法国总统奥朗德7月18日在一篇文章中也谈及欧元区未来的发展设想,称欧元区需要有自己的预算、议会和政府。⑥Eric Maurice,“Hollande’s Limited Eurozone Vision”,https://euobserver.com/institutional/129713.(上网时间:2015年8月28日)7月31日,法国负责欧盟事务的国务秘书哈莱姆·德西尔和意大利负责欧盟事务的国务秘书山德罗·戈齐联名在法国《世界报》发表题为《欧元不是货币问题,而是政治问题》的文章,呼应了奥朗德总统的说法,提出要设立欧元区预算、设立欧元集团常设主席、成立欧元区议会和欧元区内阁,以将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转为政治联盟,将“货币欧元”转为“政治欧元”。①Harlem Désir and Sandro Goz,i“L’euro n’est pas une question monétaire mais politique”,http://www.lemonde.fr/idees/article/2015/07/31/l-euro-n-est-pas-une-question-monetaire-mais-politique_4706442_3232.html?xtmc=harlem_desir&xtcr=2.(上网时间:2015年8月25日)

德国是欧洲少有的亲欧国家,主要政党一直积极支持欧元区的深化发展。事实上,在欧元启动之时,时任德国总理科尔就坚持要并行建立政治联盟(所谓政治联盟,就是有共同的预算、税收、欧元债券,甚至一个联邦化的中央政府),但由于各国特别是法国不愿让渡主权,尽管建立政治联盟的想法被写入条约,但至今进展不大。近年来,随着历史问题的淡化及德国对自身发展信心的增强,德国也开始像法国、英国等其他国家一样更注重在欧盟内追求和捍卫本国利益。德国舆论总体仍支持欧洲一体化和欧元,但疑欧及反欧元情绪有所上升,近年新成立的反欧元政党“德国选择党”即反映了德国内这一变化了的政治现实。2015年5月,德国总理默克尔与法国总统奥朗德曾向欧盟委员会共同提交一份倡议,呼吁欧元区经常性召开峰会,并在欧洲议会内设立欧元区专门机构,同时谈到强化欧元集团主席职责的可能性,但并未提及欧元区预算。德国国内就欧元区未来发展的相关讨论也已然升温。7月28日,德国政府独立的经济顾问机构“德国经济专家理事会”发表报告称,“一个长期不合作的成员(应是暗指希腊——作者注)不应威胁到欧元区的生存”,如有必要,应将成员国退出欧元区作为“最后手段”,该报告还对设立欧元区财政部长及建立欧洲失业保险等一体化建议表示怀疑,称如成员国不能在经济和财政主权上做出重大让步,这些一体化措施从长期看只会让欧元区更为脆弱。②Jeevan Vasagar and Peter Spiegel,“Let Debtor Nations Leave Euro,Say German Experts”,Financial Times,July 28,2015.这一报告虽非德官方观点,但却显然是当前德国国内对希腊等债务国日趋不满和强硬情绪的反映。

总体看,欧盟政治人物在完善欧元区机制、深化一体化方面有共识,并有一些共同的主张,如加强欧元区成员国的政策协调、设立财政部长职位等,但侧重点不同:法国及南欧国家更重视风险共担,如设立欧元区预算、存款共同担保等,强调强国要帮助弱国;德国及北方国家则担心欧元区变成“转移支付联盟”,在设立欧元区预算等问题上态度谨慎。法国支持在政府间层面上加强政策协调,但不愿让渡主权;德国则担心法国等国一再违反欧元区的财政纪律,希望各国财政能受到欧元区和欧盟层面更严格的监管。目前看,欧盟内部关于欧元区未来发展的讨论还只是开始,但随着各方讨论的深入,欧盟未来也有可能在部长理事会乃至欧洲理事会层面展开协商,应该说这是希腊危机引发的一个正面效应。

欧元区是欧盟的核心,近年来欧洲一体化的发展成就如银行业联盟的建立主要是欧元区危机应对的结果,也主要适用于欧元区。鉴于欧盟28个成员国中已有19个属于欧元区国家,其他国家除英国③英国将在2017年底之前就是否留在欧盟举行全民公投,即使英国决定留在欧盟,英国也不可能热心支持欧洲一体化,也就是说,欧盟层面的一体化将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和丹麦外都有条约义务在未来加入欧元区,因此未来欧洲一体化的发展,将很大程度上是指欧元区的深化和扩大。

但未来欧元区能否深化和扩大,将主要取决于三大因素。一是经济能否持续好转。这是欧元区政治稳定和民众信心恢复的根本基础。目前看,由于能源价格持续下跌、欧洲央行“量宽”提供的大量流动性以及欧元大幅贬值等利好因素叠加,欧元区经济出现好转迹象,多方预测欧元区2015年和2016年增长率分别为1.5%和1.9%。④“June 2015 Eurosystem Staff Macroeconomic Projections for the Euro Area”,https://www.ecb.europa.eu/pub/pdf/other/eurosystemstaffprojections201506.en.pdf?1d79f4416c3bce21366684cb85685c10.(上网时间:2015年8月25日)但这一增长很大程度上靠外部因素拉动,欧元区特别是法国和意大利两国竞争力并未得到根本改善,内生性增长动力仍严重不足,能否可持续增长仍有较大疑问。①Harlem Désir and Sandro Goz,i“L’euro n’est pas une question monétaire mais politique”,http://www.lemonde.fr/idees/article/2015/07/31/l-euro-n-est-pas-une-question-monetaire-mais-politique_4706442_3232.html?xtmc=harlem_desir&xtcr=2.(上网时间:2015年8月25日)二是法国和意大利改革能否成功。法国和意大利虽有相当深厚的工业基础和技术实力,但在失业率居高不下、劳动力市场僵化、公共开支过于庞大、实际利率和汇率长期相对过高、经常账户长期赤字以及反改革势力强大等问题上都与希腊有相似之处。当前,两国政府在内外压力之下均开始推行紧缩和结构性改革,但无论从历史经验和当前改革面临的阻力看,短期内均很难成功。②Anne-Sylvaine Chassany,“The French Way of Dealing with Angry Strikers:Give in”,Financial Times,August 11,2015.三是德法能否形成合力。德法是欧元区核心国家以及北、南两派的代表,两国能否协调立场、相互妥协至关重要。从历史上看,无论是共同农业政策、建立单一市场还是欧元的启动等等,两国不乏成功合作的纪录。现实来看,两国“已在极大程度上将本国的发展战略融入到了欧盟建设之中”,均将欧盟作为放大本国实力的依托,都希望欧元和欧洲一体化愈益成功。因此,可以预期,德法两国未来仍会寻求妥协,努力推动一体化进程。但由于共同预算及共同经济、税收、财政、社会保险政策等均涉及双方重大利益,需要较大甚至根本性主权让渡,而且两国对这些一体化措施的理解和出发点也不同,未来两国在这些领域的合作将更为困难。法国经济部长马克龙自己也承认,“德国人对法国的任何建议都持怀疑态度”。③Nicholas Vinocur,“France Pushes Germany on‘Convergence,Transfers’”,August 26,2015,http://www.politico.eu/article/francepushes-convergence-transfers-germany-economy-overhaul-crisis/.(上网时间:2015年8月31日)

综上所述,希腊危机后的欧元区和欧盟仍处于一个危与机均在、并可能相互转化的调整与过渡期,欧盟领导人也仍需要时间沉淀与反思,中短期内欧洲一体化难有进展,但亦很难根本逆转和倒退,仍会继续向前演进。依据欧盟以往发展规律,当前欧洲政治人物所提一体化建议,如设立欧洲财政部长、建立欧元区共同预算和欧元区议会等都有可能变成现实,只不过很可能是一种经过妥协的中间状态,如虽设立了欧洲财政部长,但其职能有限;或虽建立了共同预算,但其规模较小等等。欧洲一体化仍将是一个看不到终点,可能永远在路上的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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