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营军事公司及其对国际安全的影响

刘 波 杨甜娜

冷战后，传统安全观念发生巨大变化，非国家行为主体对国际安全的影响日益增强。私营军事公司作为非国家行为主体的一员，近年来不断崛起，逐步介入国际性与非国际性武装冲突、国家非战争军事行动与联合国维和行动等活动中，改变了现代战争的组织结构，对国际安全产生了不容忽视的影响。①P.W.Singer，“What Is the Future of War?”Defense One，February 23，2015.无论是在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亚丁湾海盗、塞拉利昂内战还是科索沃冲突、巴布亚新几内亚的“行动冲突”、“哥伦比亚计划”、中东剧变、乌克兰危机等国际冲突及联合国维和行动中，都能看到私营军事公司的身影。它们所扮演的角色和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重要。甚至有学者认为，“私营军事公司广泛参与国际武装冲突的事实导致‘战争私人化’趋势，使得国家在安全领域的地位不断降低”。②Van Creveld，The Rise and Decline of the State，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9，p.104.较之于全球私营军事活动在范围和规模上的急剧发展，相关理论研究严重滞后。③P.W.Singer，Corporate Warriors:The Rise of the Privatized Military Industry，Ithaca 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3，p.190.本文拟探讨私营军事公司的兴起、发展及其对地区和国际安全形势的影响。

一

私营军事公司是指为外国军队提供军事力量和专业化军事服务的公司，其名称多种多样，如私营军事公司(Private Military Corporations)、私营安保公司(Private Security Corporations)、私营军事与安保服务公司(Private Military and Security Corporations)等，其服务内容包括直接参与战场军事行动、战略策划、情报服务、风险评估、军事后勤保障、培训和其他技术性服务等，这些军事服务会使其所服务的军队战斗力得到实质性的提高。④有关私营军事公司的定义有多种表述，参见P.W.Singer，Corporate Warriors:The Rise of the Privatized Military Industry，p.190;Benedict Sheehy，Jackson Maogoto and Virginia Newell，Legal Control of the Private Military Corporation，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9，p.21;Tim Spicer，An Unorthodox Soldier:Peace and War and the Sandline Affair，Edinburgh:Mainstream，1999，p.15.通常，英国的DSL、美国的沃克胡特(Wackenhut)等私营安保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保护人员和财产安全，而私营军事公司主要提供战斗服务或与战斗相关的服务，这类公司有如美国的MPRI、南非的EO、英国的桑德莱恩(Sand-line)。私营军事公司与私营安保公司从理论上说有所不同，但实践中都是以军事外包业务为经营内容，特别是在武装冲突背景下难分彼此，在本质上是一样的，许多公司甚至兼具安保和军事服务双重职能。因此，本文所指私营军事公司涵盖了提供安保职能的公司。

私营军事公司最早起源于雇佣军这种传统的战争组织形式，其前身“雇佣兵”与战争一样历史悠久，①P.W.Singer，Corporate Warriors:The Rise of the Privatized Military Industry，p.18.可以远溯至公元前431～404年著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中世纪，欧洲封建王公贵族之间的战争主要依赖的军事力量即为雇佣来的外国军队。②David Ralston，Importing the European Army，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0，p.6.到16世纪，在整个欧洲，“几乎所有的战争都有雇佣兵参与，战争的费用支出主要流向雇佣兵，外国雇佣兵占军队总数的90%”。③Martin Van Creveld，Supplying War:Logistics from Wallenstein to Patt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7，p.6.随着现代民族国家的兴起和国家主权原则的确立，私营军事力量逐渐走向衰弱，国家日益主导军事服务和军品市场。但是，私营军事力量弱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它并没有完全离开历史舞台，比如在19世纪的“欧洲协调”、美国的独立战争乃至中国晚清政府对太平天国运动的镇压等事件中都可见外国雇佣兵。

20世纪60～70年代，伴随着非殖民化浪潮席卷全球、地区安全局势日益复杂，私营军事产业发展起来。1960～1964年的刚果战争期间，在南部矿业大省加丹加宣布独立的反对派领袖莫伊斯·崇伯，以高薪聘请欧洲雇佣军助战，组建了现代非洲历史上最早的雇佣兵武装——第10突击队。④崇伯高薪聘请的欧洲雇佣军主要成员有:比利时种植园主雅克·施拉姆、原比利时政府军上校拉·莫林、原法国职业军人罗杰·福尔奎斯、前英国军官迈克·霍尔和约翰·彼得斯以及崇伯的战略顾问休斯·德纳尔。这六人被史学家称为非洲雇佣兵集团的“雇佣兵六杰”。雇佣兵们帮助崇伯叛军屡屡打败前来进攻的刚果国民军，并在1961年1月杀害刚果总理卢蒙巴。1960年，英国私营安保公司——沃奇卫士公司(Watchguard)曾为沙特王室和也门皇家军队提供军事咨询、保卫服务。⑤Clive Jones，Britain and the Yemen Civil War:Ministers，Mercenaries and Mandarins，Foreign Policy and the Limits of Covert Action，Brighton:Sussex Academic Press，2004，p.272.1975年，美国私营军事公司——文内尔公司(Vinnell)曾与沙特签署一项价值7700万美元的合同，确定该公司为沙特训练国民自卫队以保护沙特王室人身安全及油田资源。⑥Stan Crock，Thomas F.Armistead，“Outsourcing War-An Inside Look at Brown＆ Root，the Kingpin of America's New Military-industrial Complex”，Business Week，Issue 3849，September 15，2003，p.72.冷战结束后，地区冲突加剧，私营军事公司迎来快速发展的时期。1995年3月，南非私营军事公司EO与塞拉利昂政府签署协助政府军作战的承包合同，EO公司击退了革命联合阵线对首都弗里敦的进攻，并夺取科诺钻石区(Kono)，为1996年塞拉利昂总统选举铺平道路。1995年前南斯拉夫冲突中，克罗地亚民兵武装在美国私营军事公司MPRI的支持下，与北约空袭相呼应，击败米洛舍维奇领导的塞尔维亚武装，重塑了巴尔干地区的均势格局。1997年，巴布亚新几内亚政府与英国私营军事公司桑德莱恩签订了价值3500万美元的合同，该公司支持巴政府击败其境内分裂势力。在1999年科索沃冲突中，克林顿政府将解决30万难民的人道主义危机任务承包给私营军事公司——布朗-鲁特公司(Brown＆ Root Services)，该公司承包建设了安置和保护难民的一系列临时设施，并承担了驻扎该地区的美军后勤保障工作，包括为美军提供食物、建设营房、维护战车和武器系统。

随着“9·11事件”和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的爆发，私营军事行业迎来了新的发展契机。美国、英国将大量政府工作如翻译、审讯、武装保护个人和设施安全等业务外包给私营军事和安保公司。2002年，黑水安全咨询公司(Blackwater)与美国国防部签订价值高达3570万美元的合同，帮助后者训练一万名反恐士兵。2004年3月，4名黑水保安公司的雇员在伊拉克费卢杰市遭到当地逊尼派成员袭击身亡，并被毁尸示众，被称为“费卢杰事件”，引起国际广泛关注。其后黑水公司人员甚至与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在伊拉克联合作战，对抗伊拉克平民和教派战士。在阿富汗战争中，美国同样大量、广泛地利用私营军事公司。根据美国国会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其间美国私营军事公司人员总数之多及其与士兵的比例之高均是前所未有。①P.W.Singer，Corporate Warriors:The Rise of the Privatized Military Industry，p.18.据联合国统计，2012年美国国防部为在海外履行的合同花了440亿美元，其中约60%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履行。截至2014年9月，美国国防部在阿富汗境内约有9.1万名合同人员，占总人数的64%。②“Statistics on the Private Security Industry”，http://psm.du.edu/articles_reports_statistics/data_and_statistics.html.(上网时间:2015年4月16日)

2012年奥巴马连任总统后，美国相继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私营军事公司力图借机扩大非军事服务，将它们的业务范围多元化:为商船提供海上安保服务，特别是反海盗;为矿山、炼油厂提供安保服务;填补安全真空，实施维和行动;参与扫除毒品的行动;为联合国提供后勤服务，为保安部队提供培训、风险分析、排雷任务等活动。③Thomas Gibbons-Neff，“Blackwater Back under Scrutiny”，The Washington Post，June 30，2014.有舆论注意到，“私营军事公司在奥巴马政府第一任期受过的批评，在其第二任期就不见了，因而获得了新发展。”④Sean McFate，“The Private Military Contractor Industry Is Reinventing Itself after the Demise of Blackwater”，The Economist，November 22，2013.因在伊拉克的军事外包业务中多次枪杀伊拉克平民，美国黑水公司于2010年改名，并全盘出售给新的投资人，其公司创始人埃里克·普林斯则移居阿联酋。在那里，他利用多年积累的军事服务经验，从阿富汗、伊拉克和其他热点地区招聘经验丰富的退役军事人员出任教官，为阿联酋组织并训练外籍兵团，雇佣兵团可承担的任务包括情报收集、城市作战、保护核和辐射物质安全、人道主义使命和特种作战。在2006年联合国的东帝汶维和行动中，联合国部队中既有两家来自南非的私营军事公司:KZN安保公司和ELCS公司，负责提供当地情报;又有包括迪恩科普公司在内的其他公司负责提供后勤补给、运输和通信联络服务。⑤P.W.Singer，Corporate Warriors:The Rise of the Privatized Military Industry，p.173.“私营军事公司人数不多，但是其卓越的军事能力可以成为装备不足、缺乏动力的维护力量之坚强后盾。”⑥Doug Brooks，“Hope for the‘Hopeless Continent:Mercenaries’”，Journal for the Southern African Region，No.3，July-October，2000.2008年，时任联合国秘书长安南提出联合国可利用私营军事力量进行维和行动。有人提出，“在使用私营军事和安保公司方面，联合国应该成为全球政府和其他组织的模范。”⑦“Panel Event Use of Private Military and Security Companies by the United Nations”，http://www.ohchr.org/Documents/Issues/Mercenaries/WG/flyerNYevent31July2013.pdf.(上网时间:2015年4月18日)2011年，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在几次遭遇索马里海盗抢劫之后，雇佣英国私营军事公司运送人道主义物资。2014年1月，国际海事组织(IMO)发布报告指出，索马里海盗事件自2011年达到高峰后急剧减少，2011年为237起，而2012年为75起，2013年只有15起事件。事件急剧减少的原因主要是在商船上扩大使用私人海事安全公司和私人合同武装安保人员。美国海事安全理事会副主席威廉·H·瓦特森(William H.Watson)指出，“5年前还只是有一些小型的海上私营军事公司，现如今已是一个蓬勃发展的私人海事安全行业，世界各地有200多家这样的公司，其中8家在美国”。①“Devoted Exclusively to the Security of the Maritime Industry”，http://www.maritimesecurity.org/index.html.(上网时间:2015年8月1日)

目前，无论是在军事服务方面还是在军事安保方面，全球对私营军事服务的需求在不断增加。据美国“私营军事公司”官方网站2015年6月10日统计数据显示，世界上现有7000多家私营军事公司，其中提供军事服务的大约占24%，提供安保服务的大约占55%，其他约占21%。②“List/Directory of Private Military Companies(Contractors，Firms)or PMCs by Capabilities”，http://www.privatemilitary.org/private_military_companies.html.(上网时间:2015年6月18日)“有充足的理由证明，未来十年内，私营军事公司的数量将会在现有基础上增加50%。”③Kathy Gilsinan，“The Return of the Mercenary:How Private Armies，and the Technology They Use，Are Changing Warfare”，Global，March 25，2015.据美国布鲁金斯学会(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预测，私营军事公司的营业收入今后每年将增加7.4%，到2016年达到2440亿美元，2018年达到5000亿美元。“国家垄断军事力量的传统格局正在被私营军事公司打破。”④Terrence McCoy，“Why the Blackwater Convictions Won't Slow America's‘Shadow Armies’”，The Washington Post，October 23，2014.

二

私营军事公司崛起的原因十分复杂，其中突出体现了21世纪初全球军事安全环境的变化。从上面的分析中不难看出，全球私营军事产业主要集中于美国，零星分布在英国、南非和中东等地的少数私营军事公司大部分源于美国，其实际控股人也多为美国人，故有关分析大多援引美国例证。

首先，冷战后全球安全格局发生重大变化，西方主要国家大规模裁军，为私营军事公司的发展提供了历史契机。冷战终结致使东西两大阵营军事对峙的局面不复存在，形成军事服务供需双方的“安全真空”，这一真空需要私营军事组织来填充。①P.W.Singer，Corporate Warriors:The Rise of the Privatized Military Industry，p.49.冷战的结束引发了全球性的裁军连锁反应，21世纪初各国军队的士兵总数比1989年时减少了700多万，②［美］P.W.辛格著，刘波、张爱华译:《企业武士:私营军事工业的兴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75页。一些西方主要国家大力削减军事开支，“美国现役兵力由204万减至136万，俄罗斯由280万减至120万，英国由30.9万减至22万，法军由 66万减至 54万，德军由60万减至32万”。③王保存著:《世界新军事变革新论》，解放军出版社，2003年，第222页。裁军所分流出来的大量人才和技术装备给私人军事产业的发展创造条件;但给国家安全提出了新的需求，即需要一种新的力量来填补正规军编制缩减留下的空间，从而促使各国政府将视线投向来自民间的协助与支持。“被裁减的克格勃情报人员中有70%加入到私营军事产业中来。”④Lock Peter，“Military Downsizing and Growth in the Security Industry in Subsaharan Africa”，Strategic Analysis，Vol.22，No.9，December 1998.在后冷战时代，“私营军事公司几乎在美国所有军事行动中承担了专业军事任务，甚至在美国夏延山军事基地操作核反应设施的电脑系统和通讯系统”。⑤Benjamin A.Neil＆ Benjamin A.Neil II，“Are Private Military Firms the Answer to the Expanding Global Crisis?”International Business＆ Economics Research Journal，Vol.10，No.2，February 2011.

其次，全球化和私有化、市场化浪潮推动了军事和安全领域的非国家化变革。一方面，在行为主体多元化和资源短缺化的时代，私营军事公司可以充当对外“幕后化”、“巧干预”的重要手段。冷战后，随着西方特别是美国实力相对下降，美国对外干预“幕后化”，私营军事公司开始扮演“打手”角色。⑥Anand Menon，“European Defence Policy from Lisbon to Libya”，Survival:Global Politics and Strategy，Vol.53，No.3，June– July，2011.随着全球化与国际社会行为主体的日益多元化，合作、共赢已成为世界各国的共同选择，美国公开的军事干预越来越多地受到国内外的制约和批评，美军方可以通过利用私营军事公司绕开国会、政府和媒体，从而进行隐性的对外干涉以达到自身军事目的。“当一个国家出于某些原因不能通过本国的军事力量解决问题时，私营军事公司的存在正好能填补这一空白。”⑦David Shearer，Private Armies and Military Intervention，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8，p.35.“私营军事公司大多与五角大楼关系密切，它们在美国政府的秘密支持下大搞海外军事活动。”⑧Peter Benicsak，“Overview of Private Military Companies”，Academic and Applied Research in Military Science(AArms)，Vol.11，No.2，2012，pp.315–324.波黑战争期间，五角大楼就曾暗地指使美国MPRI公司的雇佣军协助克罗地亚政府军打击塞族势力，经过专业训练的克罗地亚部队战斗力明显增强，在一个星期内就夺回整个塞尔维亚占领区，并迫使塞尔维亚方面签订和平协定。同样，中东剧变时期，在利比亚、叙利亚的冲突中，常常可见私营军事力量的身影，它们大多是美国国防部雇佣的“前沿打手”。⑨Adrian Blomfield，“As Bashar al-Assad secures 90pc in Referendum，Syria Death Toll Passes 8000”，The Telegraph，February 27，2012.

另一方面，20世纪80年代以后全球私有化浪潮加速发展，推动许多公共领域朝着市场化方向转型。曾经是国家典型特征的一系列功能，如学校、邮政系统、垃圾清运、社会福利、监狱管理及防务生产等，不断实行“外包”。2010年，哈佛大学约瑟夫·奈教授撰文称，“武力的使用正呈现出新的形式，军事私有化将导致军民之间的差别不复存在”。[10]Joseph S.Nye，“Is Military Power Becoming Obsolete?”，http://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nye78/English.(上网时间:2015年4月12日)美国前副总统切尼就曾提出“战争私有化”。拉姆斯菲尔德曾在任美国国防部长时实施“变革路线图”，将“国防总兵力”定义为“构成作战能力的现役和后备役部队、文职人员及私营承包商”。[11]［美］杰里米·斯卡希尔著，闫鲜宁译:《黑水内幕:私人保安公司如何崛起为世界最强大的军事公司》，中信出版社，2008年，第16页。事实上，冷战后美国国防部已将很多军事任务承包给一些私营军事专业咨询公司。发达国家已设计出利用雇佣军协助国防军队建设的新机制，只是没有公开罢了。①David J Francis，“Mercenary Intervention in Sierra Leone:Providing National Security or International Exploitation?”Third World Quarterly，Vol.20，No.2，1999，p.309.美国第二大安保公司沃克胡特管理着13座美国本土监狱和4座海外监狱;南非私营军事安保人员与国家警察的人数比为4∶1;英国国内军事安保雇员人数超过其陆军人数;在亚洲一些地区，私营军事安保产业的增长速度高达每年20%～30%。②Martin Schoneich，“Fighting Crime with Private Muscle:The Private Sector and Crime Prevention”，African Security Review，Vol.8，No.5，1998，p.17.

再次，国家部分军事职能的对外承包客观上可为国家节省军费开支、缓解国内政治危机和民间舆论压力等，从而使私营军事公司的发展有了突破口。漫长的冷战耗费了各国大量的精力和财力，为减轻财政负担，美国等西方国家政府急于剥离一些公共职能，将其交托于市场进行处理，冗杂繁重的国防事务首当其冲，私营军事公司借机粉墨登场。③“Guns for Hire，Private Military Companies and Their Status under International Humanitarian Law”，Professional Overseas Contractors，June 5，2015.私营军事公司承包的军事项目，使政府不再长期支付兵员的医疗保险、退休金以及训练费用等，从而节省大量军费开支。④Teresa Welsh，“Who Is Fighting America's Battles?Author Ann Hagedorn Breaks down America's Private Security Industry”，U.S.News＆ World Report，Sept.11，2014.此外，对海外战事频繁的美国等国家来说，私营军事公司的介入可以避免因正规军海外伤亡过大而引起的国内政治危机和舆论压力危机。“美国公众不能容忍自己的将士在不直接威胁本国核心利益的冲突中伤亡”。⑤James Adams，The Next World War，New York:Simon＆Schuster，1998，p.133.因此，为减少干预导致牺牲及由此引发的民众压力，“以往由预备队承担的后勤任务越来越多地转包给私营军事公司”。⑥Maria Dowling and Vincent Feck，“Joint Logistic and Engineering Contract，Contractors on the Battlefield”，Air Force Logistics Management Agency，December，1999.

最后，国际法的模糊限定和“准合法”地位，为私营军事公司的发展提供了空隙。《日内瓦公约》以及相关联合国决议对雇佣军的使用有明令的禁止，但国际社会关于私营军事公司的法律地位并无明确界定。⑦Joseph de Weck，“The Legal Status of Private Military Contractors，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Security Network”，ISN Special Issue，August 2007.即便在联合国成员国中，对于禁止各国招募、使用、资助和训练雇佣军的《日内瓦公约》，只有约10%的国家批准，未批准该条约的国家包括英美等西方大国。2008年9月，17个国家在瑞士蒙特勒签署《武装冲突期间各国关于私人军事和保安服务公司营业的相关国际法律义务和良好惯例》，这是世界上第一份关于私营军事公司的国际法文件，在一定程度上规制了私营军事公司及其雇员的活动。⑧James M.Doty，“International Law and Private Military Firms”，GPSOLO，March 2008.2010年7月，联合国雇佣军工作组向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提交《私营军事和保安公司公约草案》，主张促进国家间合作，加强对私营武装保安公司的规制，以更加有效地应对私营军事公司引发的人权保护问题。这两项国际法律文件虽然不鼓励但未“禁止”国际社会支持私营军事公司的发展，而是“规制”，并赋予其“准合法”地位，为其进一步发展打开了“方便之门”。⑨P.W.Singer，“Outsourcing War”，Foreign Affairs，Mar./Apr.2005，Vol.84，p.119.可见，这种不打压、不推崇的暖昧态度是私营军事公司得以发展的重要原因。

此外，新军事科技革命促使私营军事公司着力提高技术水平和服务能力。随着军事日益全球化，武器及军事技术的跨国流动增强，现代战争逐渐转变为信息和情报的较量，更多地依赖于信息技术、软件技术、纳米技术等成熟的商业技术，私营军事公司作为市场化的主体通常更易于掌握和操作此类技术，它们作为非国家行为体的分散化特性而可能具有超过正规军队的信息技术能力。“信息战对于私营军事产业的发展至关重要，因为在某些关键性技术方面他们的表现优于军队。”[10]Andrew Rathmel，l“The Privatization of Intelligence:A Way Forward for European Intelligence Cooperation”，Cambridge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Vol.11，No.2，Spring，1998，p.200.除了在信息战领域，在其他各个领域，诸如武器测试、空中加油、“F-117”战斗机和“B-2”隐形轰炸机的高级维修保养等方面的任务，均可由私营军事公司负责。[11]P.W.Singer，“Hacked Hardware Could Cause the Next Big Security Breach”，Popular Science，February 17，2015.因为用于解决高强度冲突的武器越来越复杂，保障一支美国部队完成任务，需要多达5家不同私营军事公司的服务。①Earle Eldridge，“Civilians Put Expertise on the Front Line”，USA Today，December 8，2001.私营军事公司的技术能力现在可以实现过去干预中无法完成的军事任务，其范围越来越广，涉及从系统情报的精准度到智能武器的娴熟运用等许多方面。②Tom Perriello，“Humanitarian Intervention:Recognizing When，and Why，It Can Succeed”，Democracy，Issue 23，Winter 2012.

三

当前，私营军事公司在国际关系中越来越活跃，主要参与两种形态的战争与安全活动。一类是涉及企业经营领域，它们被民间公司雇佣，主要从事公司人员、财产、物资等的安全保卫工作，比如石油、矿山、工程等行业的企业，这类私营军事公司一般不参与战斗活动，只在企业受到武装分子攻击时才行使自卫还击权，对国际安全几乎不会产生影响。另一类是涉及政治、安全领域，它们受雇于西方、动荡所在国当局或者某些政治派别，直接介入一国的武装冲突和军事战争，对国家主权、领土完整、政局稳定乃至地区形势都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私营军事公司的崛起，既意味着武装力量和战争形态发生最新演变，更给国际关系和国际安全增添了新的不稳定、不确定变量因素。

第一，促使地区和国家安全态势更趋复杂紧张。地区安全局势紧张是国际安全危机最直接的表现，两者是密不可分的。地区安全局势紧张，导致国际安全面临巨大威胁，影响国际和地区经济、发展和稳定。在一些地区，安全局势紧张很大程度上是由武装冲突和矛盾纠纷引起的。而对私营军事公司来说，哪里有冲突，哪里就有市场，冲突会带来大量的市场机遇，它们会因此而受益颇丰，故此，私营军事公司乐于制造麻烦，造成安全紧张。私营军事公司这类非国家行为主体具备更强军事能力后，相关方面的冲突呈现出蔓延的趋势。③P.W.Singer，“Military Industry and Its Ramifications for International Securit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6，No.3，Winter 2001/2002，p.213.私营军事公司充当了西方对外干涉的“白手套”，西方国家越来越多地雇佣私营军事公司在冲突地区开展活动，提供战争支持和战斗参与，从事武器贩运，给所在地区的冲突火上浇油。在乌克兰危机中，频频出现的“影子军队”中就有私营军事公司的职业士兵、退役特种兵和军事顾问等。私营军事公司还直接参与战斗，被称为美国“秘密军队”的“灰石”公司(Greystone，Ltd.)职员总数达到400人，其职员曾出现在顿巴斯地区，并参与过打击地方分离主义运动。④“The Black Water of Ukraine”，The Truth in Ukraine，May 24，2014.私营军事公司还在政府授意下提供武器援助，然后还派遣技术人员对乌军进行武器使用的培训。⑤“US to Send Arms to Ukraine Using Private Contractors”，http://sputniknews.com/military/20150228/1018889209.html #ixzz3YKTKZmmj.(上网时间:2015年4月25日)西方假私营军事公司之手直接介入乌克兰冲突，向乌当局传递了支持信号，提升了当局助推武装冲突的主动性，推高了地区安全局势的紧张度。私营军事公司使得武装冲突的门槛明显降低，战争态势预测将变得更加困难。美国私营军事安全专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指出，私营军事安保公司是受利润驱动的组织。⑥P.W.Singer，“Military Industry and Its Ramifications for International Securit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6，No.3，Winter 2001/2002，p.186.私营军事公司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渴望从战争外包中获取巨额的收益，故而特别喜好战争、鼓动战争，甚至卷起战争，战争越多、规模越大，业务就会越多，利润就愈加丰厚。因此，雇主有需求，私营军事公司就有回应，自然很容易卷入战争。此外，私营军事公司由于具有活动隐蔽的特点，一旦受雇于相关势力，就可迅速增强后者的战力，打击敌人于猝不及防。私营军事公司的此般介入，催生快速的投标战争，增加了对立各方较量的不确定性，加大了评估战争、预测冲突结果的难度，使地区安全形势复杂化。部分私营军事公司还与恐怖组织搅和在一起，受雇于独裁政权、贩毒集团和恐怖组织。“9·11事件”之前，至少有两个“基地”组织与私营军事公司秘密接过头。⑦P.W.Singer，“Outsourcing War”，Foreign Affairs，Mar./Apr.，2005，Vol.84，p.102.甚至有私营军事公司向一些分裂势力或极端势力提供武器、训练、后勤、作战经验等方面的支持，助其坐大，进而加剧了各派力量之间的对峙、冲突。

第二，危害国家主权安全，模糊战争合法使用权限。在现代国际体系中，国家主权与国家对暴力的合法垄断是国际安全的组成部分，如果国家主权受到侵蚀践踏、暴力滥用乱用，那么国际安全也就无从谈起。从现实看，私营军事公司是国家主权安全的一个突出威胁，这是因为它们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而不必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它们游走在国际法律的灰色地带，通过开展各种军事服务活动，扮演新干涉力量的角色。一方面，私营军事公司卷入一些国家的政权更迭。因为私营军事公司能规避公共政策的限制，摆脱公众辩论和法律约束，使得政府高层有机会执行更多“合理的”外交政策。①［美］P.W.辛格著，刘波、张爱华译:《企业武士:私营军事工业的兴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308～310页。因此，私营军事公司往往成为西方推行“颜色革命”的工具。它们培植扶持反对派武装，一旦接到命令便执行相应的军事任务，支持反政府武装推翻现政府，实现政权更迭，侵害了有关国家的主权独立和安全。比如，阿可德米公司(Academi)先在颠覆卡扎菲政权的战争中扮演“幕后推手”角色，后在叙利亚内战中帮助反对派对抗阿萨德政权，试图重演利比亚模式。②WikiLeaked，“Ex-Blackwater‘Helps Regime Change’in Syria”，http://wikilinksnews.com/wikileaks-news/wikileaked-ex-blackwater-helps-regime-change-in-syria-rt/.(上网时间:2015年4月27日)更有甚者，还有私营军事公司直接介入某些国家军政要务。它们拥兵自重，大量培训武装人员，严重者则在一些弱小国家内形成“国中之国”。如1995～1997年间，南非私营军事公司EO在塞拉利昂内战中帮助塞政府取得军事优势后，在塞国获得了主导地位，实际掌握了军事、经济命脉，特别是钻石的采矿权。③Khareen Pech，“Executive Outcomes– A Corporate Conquest”，in Cilliers and Mason，eds.，Peace，Profit or Plunder，Pretoria: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Study，1999，p.91.塞前总统卡巴曾经感慨，私营军事公司的存在既有损国家的尊严和主权，还阻碍了国家的经济发展。④Lansana Gberie，“Paying the Price:the Sierra Leone Peace Process”，Conciliation Resources，Accord Programme，September 2000.另一方面，私营军事公司模糊战争使用权限，威胁到国家对使用武力的合法垄断。私营军事公司通过提供军事和安全服务介入国家之间或者国家内部的战争，导致战争的私有化，削弱国家对使用武力的合法垄断，对政治、法律和人权等方面提出挑战，其行为可能会产生严重甚至致命的后果。⑤Michael Cottier，“Elements for Contracting and Regulating Private and Military Companies”，International Review of Red Cross，Geneva，Vol.88，No.863，2006，p.660.就是说，武力的国家合法垄断将被质疑甚至有可能被根除。⑥Rolf Uesseler，Servants of War:Private Military Corporations and the Profit of Conflict，Translated by Jefferson Chase，Brooklyn，New York:Soft Skull Press，2008，p.146.一些地方集团便可借此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力量，从而与中央政府分庭抗礼。此外，很多军事公司的信息技术手段强，有从信息收集到直接从事间谍活动的优势，它们参与情报收集，威胁到相关国家的信息安全。

第三，导致侵犯人权事件频发。人道安全是国际安全的重要方面，人权是国际安全所要保障的重要内容，倘若人道主义危机频发、人权受到严重践踏，那么意味着是对国际安全的直接损害。现实中，由于缺乏国际法上的约束，私营军事公司的雇员就不必为战场上的滥杀无辜和侵犯人权负责，对人权的频繁侵犯是私营军事公司的道德污点。私营军事公司由于滥用武力而在联合国的一份报告中被称为“21世纪的雇佣军”，被视为国际社会的一大威胁。由于缺乏有效的管理和规范，私营军事公司在实际运营中比较混乱，尤其是在枪支和人员管理方面缺乏明确的标准，以致滥用枪支事件屡见不鲜。在缺乏约束、枪支管理松散的情况下，私营军事公司员工往往过度和胡乱使用武力，造成无辜平民伤亡。比如“黑水”公司在伊拉克的行动，并没有遵守当地的法律，对平民滥用武力，造成人员的重大伤亡。2007年9月，“黑水”雇员在未受到任何挑衅和威胁下，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一个广场向多架平民车辆开火，造成包括多名妇孺在内的17人死亡、20多人受伤。⑦José L.Gómez del Prado，“Mercenaries，Private Military and Security Companies and International Law”，UN Working Group on the Use of Mercenaries Report，Global Research，July 1，2014，p.36.私营军事公司还卷入了引发巨大争议的犯罪，如虐囚、任意拘留、健康损害和贩卖人口等，但如要对其进行诉讼和制裁却面临法律上的障碍。

第四，制造了国际法上的监管困境。现当代国际体系的有序运转，有赖于国际法律体系的不断完善与国际制度的规范健全，而国际法上的空白和灰色地带往往对国际安全造成潜在的威胁，会导致影响国际安全事件或者现象屡屡发生。这在私营军事公司身上表现得十分明显。关于私营军事公司是不是“雇佣军”、是否具有国际法主体地位、国际法能否对其进行约束管理，长期存在争论。1989年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反对招募、使用、资助和训练雇佣军国际公约》，限制雇佣军活动。该公约于2001年10月正式生效。它是一项有约束力的国际法文件，也是用于处理雇佣军问题的一个实用工具。①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雇佣军活动对于人民自决权的影响”，《人权事务报告》，第28期，http://www.ohchr.org/Documents/Publications/FactSheet28ch.pdf.(上网时间:2015年7月30日)但是由于在私营军事公司与雇佣军的定义上存在分歧，国际社会对雇佣军的法律规制无法适用于私营军事公司，致使私营军事公司一直游离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地带，经常为所欲为。由于缺少约束机制，私营军事公司雇员相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更有可能违反人道法而滥用武力。但是，这些雇员在身份上是很难确定为战斗员抑或平民，无法在国际法上进行限定，由此无法纳入适当的国际法加以管辖;同时，其公司业务又具有跨国性质，注册地点经常变动，一旦出现侵犯人权的行为，在取证、起诉与赔偿等方面遭遇诸多困难。因此，国际社会很难对它们予以惩戒。如1997年，英国桑德莱恩公司违反联合国禁令，向塞拉利昂运送军火，事情败露后仅以军火被没收了事。②宋世锋:“私人军事和安全公司的国际法地位述评”，《探索与争鸣》，2009年，第3期。对于侵犯人权等犯罪活动，若为一国政府所为则无可脱罪，但是私人军事公司则可以轻而易举避责。③Kathy Gilsina，“The Return of the Mercenary:How Private Armies，and the Technology They Use，Are Changing Warfare”，The Atlantic，March/April，2015.2008年9月，由瑞士政府和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联合发起的“蒙特勒文件”正式成文，作为一个政府间文件，其目的是促进在武装冲突中开展活动的私营军事和安保服务公司对国际人道法和人权法的遵守。“蒙特勒文件”并不具有法律约束力，而是包含一系列相关国际法律义务和良好惯例。④“关于私营军事和安保服务公司的蒙特勒文件”，http://www.icrc.org/chi/resources/documents/publication/p0996.htm.(上网时间:2015年7月30日)该文件尝试填补私营军事公司在国际人道主义法和人权法规定等方面的法律义务空白，但因无法律效力，不会影响或限制各国对私营军事公司的使用，也没有要求各国所要遵守何种法律义务，因此在对私营军事公司行为的国际法律规范方面还缺少“硬手段”。

第五，改变了联合国维和行为模式，为其行动提供服务保障。当然，私营军事公司对国际安全影响也不完全是负面的，也有其积极的一面。其中最突出的例子就是为联合国维和、人道主义救援等行动提供后勤、通讯、武装护卫等服务。特别是在一些安全风险程度高的动荡地区如阿富汗、伊拉克、尼日利亚、东帝汶和索马里等，联合国工作人员受到威胁和袭击的事件时有发生，人员伤亡不断出现，而联合国保障人员和资产之安全的能力明显不足，这样便增加了对私营军事公司的依赖。例如，对位于索马里摩加迪沙的国际组织和非政府组织的武装保护，主要由当地私营军事和保安公司提供，保护事项包括武装护送和保护服务、威胁和风险评估、通信、后勤和调度服务。联合国开发署的工作人员，在私营军事公司的保卫下，乘坐配备武装人员的小卡车往来于摩加迪沙国际机场、索马里宫和摩加迪沙其他地区之间。⑤“联合国人权专家呼吁制定国际公约管制私营军事和保安公司”，http://www.unmultimedia.org/radio/chinese/archives/19492 6/.(上网时间:2015年4月29日)

同时，应该注意私营军事公司的崛起对中国国家安全的影响。随着“走出去”的步伐加快，中国的海外利益越来越广泛，面临的挑战和威胁也越来越多，海外利益保护的责任越来越重、难度越来越大。从政府和外交层面施展保护的单一手段愈发捉襟见肘。传统的走上层路线、依靠政府保护的方式受到越来越多的挑战，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安全需求。中国海外利益安全的保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借鉴私营军事公司的实践，甚至向驻在国私营军事和安全公司购买安全服务，通过这些公司提供风险评估、情报搜集、安全培训、物资采购、现场保护、后勤保障、紧急医疗援助、紧急撤退、战略咨询等安全服务。同时，私营军事公司对中国发展私营安全服务产业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中国可在对外大型投资项目、基地配备国内安保公司，协助安全防范和保卫，但其间必须对民营军事服务公司加强规范、引导和资质培育，主要用其所长如从事后勤保障、风险评估、安全咨询、人员培训等业务。然而，不可忽视的是，私营军事公司的活动对中国安全构成潜在威胁。一些私营军事公司作为西方推行对外政策工具，也可能受意于某些势力，利用其政治敏感性低、行动自由度大的特点，既干涉中国内政，又为某些恐怖主义势力提供参谋和人员培训、资金援助和情报支持、为涉恐人员提供合法身份，甚或鼓动中国海外利益重要分布地区的地方武装势力，袭扰中国人员和项目建设基地等。对此，我们要提高警惕，采取切实措施，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