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
审读这期“先锋新浪潮”稿子的时候,我习惯性地先粗略地浏览一下,老实说有些沮丧。我是货真价实的标题党,那种以貌(标题)取人(文)的家伙。标题不吸引我,先就在我这里丢了分。《捕鱼人》太过平常;《南方的南》有点意思却也逃脱不了造作的嫌疑;《叱干女子嬏》则太跩了。标题都不够棒,当然是以我的标准。
说谁以貌取人的时候通常都是指他或她的误判。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不同的不是他或她,是我。以貌取文的结果令我自取其辱。
通常情况下我的直觉还是不错的,比如《叱干女子嬏》。小说很别致,作者有想法,而且不乏大胸怀大格局。问题还是出在标题所呈现的倾向上,跩。整个叙述都不够平实可感,因而在传递初衷时显得乏力,是典型的事倍功半。作者有潜力,但是心态没有放平。要写得好,第一要义是放低身段,视每个潜在的读者都比自己高明。写小说最忌写家取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而《南方的南》虽然篇幅不大却颇有意味,是一个与其篇幅相称的小小佳作。初读下来会觉得格局嫌小了些,隔日再读,方才发现自己的成见;追求大格局已经成了中国近年来小说的通病。而纯粹的小说之道刚好相反,哪怕当真是大事是天大的事也该处变不惊,该大事小说,这才是小说的真谛,是小说的人间正道。窃以为《南方的南》或许沾上了经典之嫌。
我说我自取其辱,说的是标题全无新意的《捕鱼人》。粗看之下不只标题不吸引我,故事背景和内容似乎也都稀松平常:乡村供电所,捕鱼,几个二流子,民间传说的鲇魚精,一个电工被上司指令去捉鬼,诸如此类的。所以我说以貌取人害人,差一点就令我将一篇好文章忽略掉。
你没看错,我说的就是好文章。
开篇说的是捕鱼,而且煞有介事地推出了鲇魚精,而且对即将面对的鲇魚精作了多种猜测和假想。摆明了一副与妖精亲密接触到底的架势。可是笔锋一转,忽然扯到了供电所闹鬼,所长大人责令电工捉鬼。节外生枝并非闲笔,原来鬼才是作者的醉翁之意;故事的走向一下子变了。先前看似胡诌八扯的细节忽然生出了诸多意味:比如一只活蹦乱跳的狗眼巴巴盯牢人手里正在啃的油淋狗腿,它不敢奢望有狗肉会留给它,但狗骨头是肯定有的,对人吞不下嚼不碎大骨这一点它有十足的信心。无论如何,狗等着吃狗骨头的画面总归是非常精妙的一幕。再比如说鬼都是小鬼,说神仙是鬼的领导当是绝对意义的神来之笔,这是所有神鬼排序表从未有过的认知,不可谓不精绝。最令我目瞪口呆的,七八这个寻常又寻常的组合数字也被赋予了全新的意味,将七八个与七八年并置,进而生发出“数字与时间连在一起就可怕了”这样令人喷饭的感慨。先前微不足道的电工成了主宰成了主角,唯唯诺诺的弱智者成了真正意义的智者,完全出人意料。我喜欢这样的布局,充满了智慧,是典型的无为而为的结构式。
为如许的好文章击节叫好!
2015.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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