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石沿港

2015-11-18 19:23
文学港 2015年9期
关键词:海带海风微量元素

草 白

搜集过许多关于大海的明信片,画面中的海、浪花及船只,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怀旧调调下的衍生品,是贫瘠的审美趣味下结出的果子。没有生命感,毫无想象力。大海的真实面目被无情地遮蔽。想要亲自感受那险恶困顿的海边风浪,必得将自己放逐。等待一个具体的时间,在缄默无声中完成它。

这一天,我来到奉化石沿港。海滩边所见的一切,让我不可抑制地想起安妮·普鲁小说怀俄明故事里的那些场景:错综混杂的天空,倾颓的旧木屋,芜杂的灌木丛,坑洼的碎石路面,成群海鸟宛如叠叠纸牌抛向空中。

在文学作品里,海港总是某种干燥现实的象征,粗粝环境的隐喻。

石沿港临近中午的一刻也给我如此感觉:直射无碍的阳光,成群结队的海风,破败荒凉的旧厂房,腥寒的海风,扑上崖壁的海水……这一切将弃船登岸的我们,瞬间纳入一种灰茫干燥的气氛之中。

我见过这样的海港,抵达过,又离开了,或许在梦里回来过,却又没有完全认清它。我们永远都无法认清大海的面目。

曾经在海上待过一夜。黄昏从宁波上船,抵上海十六铺码头已是第二日早晨旭日初升之时。黑暗的夜里,我们的船行驶在茫茫的东海之上。黑色的海水浮载着我们,涉过险滩与激流,将一无所知的我们毫无悬念地泅渡。在加缪那里,大海是一条救赎之路,是通向希望和阳光之路。而海上航行则是寻求和漂泊,是精神意义上的还乡之旅。

古希腊英雄奥德修斯的还乡之旅,也设置了险象环生的海上漂泊环节,与独眼巨人较量,躲避塞壬的亡命之歌,从海怪的血盆大口下逃脱,最后平安回归陆地上的宫殿。

童年的我浑然不知,客船上寻欢作乐的人们不知,醉生梦死的人不知,昏昏欲睡的人不知……黑暗之中,我们已被安全地带至彼岸。

眼前所见:远处墨绿的海水,海那边微微隆起的黛色山丘,偶尔浮现的零星船只,风推着海水走,泛着粼粼的童话般的色泽,近处则蓝绿鲜明,还有白色浮沫。

《琴声如诉》里那个苦恋的女人怀揣着玉兰花,大概也是走在这样的海边吧。风带来大海咸涩的气息,她一边张望,一边哭泣。

在石沿港,风吹来的不是玉兰纯洁的香气,不是塞壬的歌声,而是海带的气息。浓郁的酷烈的咸涩的,被海风、海水和海边之夜轮流浇灌出来的气息,是干涩的现实主义的气息。

第一次知道:海带也是像养花养草一样,被大海和渔民养出来的。

终生浸泡在海水里的植物,它与海星、珊瑚、海藻、章鱼等来自同一个母体怀抱,柔软缠绵暧昧妖娆——这类阴性的月光底下的词汇似乎都适合它。通体橄榄褐色,叶片宽厚,头部分叉,让我想起人鱼公主的头发——如果她们真实存在,其头发必然像褐藻类植物一样柔软,葳蕤,生机勃勃。

我看见的是在正午艳阳暴晒下一条条一根根缠绕着黏连着的海带,它躺在石板上,悬在竹竿上,随意摊放在沙石上,无遮挡地任炎热与风将自己逼干。它们黑压压、齐整整的晾晒过程是将水分与无用物质去除的过程,是将湿润柔软的内心毫无保留地袒露的过程。造物主早就想好了,它干燥之后的表面必有一层盐渍,那是生命的屏障,可以保护其不坏。

海带及藻类植物,是人类起源之初便有的食物,仅此一点,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它所含有的钙、碘、钠等这些肉眼看不见的称之为微量元素的东西,易于被人忽略,细想起来又觉得非常神奇。大海之大,既是纳涵万物之地,又是孕育微量元素的温床。微量元素——让我想起的是那些神秘之物,那只叫精卫的鸟,那条人鱼的眼泪和塞壬的歌声。

大海之大,一切皆有可能呀。

在静谧渊深又无限动荡的海水深处,海带及藻类植物就是大海葳蕤的长发,旺盛的情欲和不羁的妄想。它们散发着自由的气息,也是死亡和禁锢的气息。

这阴郁灰茫背景下闪现的童话光泽是否接近了那个真实的大海?海是梦境,更是现实。或许它只是庞大的咸水的堆积场,无数微生物朝生夕死的地方,深渊之下宝石沉坠,白骨累累。

可能,我无法认识真正的海。无数次,我只以不同形式靠近它,却无法知道更多。此刻,我只愿被海风吹拂,让它给我吹来海水腥涩的气息,阳光荒芜干燥的气息,只有它们才是无比真实的存在。

那些沉重粘滞的海带,在炎热和风的作用下马上就会变得无限轻飘起来。它脱离海水的浮载,却永远无法摆脱来自出生地的烛照,那干燥表面白花花的盐渍便是明证。

每个人在其漫漫一生中,大概都会携带像盐渍一样的东西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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