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 媛
我出生的地方没有海,所以对海的想象一直没有中断过。自幼时起,我对海的印象便开始积累,比如从画报,从电影里面来,总的印象大概和其他人一样,觉得海是大的、流动的、神秘的。我要是出门旅游,也喜欢去有海的城市,然后一个人坐在海边,看着海浪发呆,看着那些不息的浪花,而每一朵浪花都不重复,都有自己的样子,而刚刚消逝了的那朵浪花瞬间又转变成新的浪花,有谁能记起它原来的模样呢?它们每个瞬间都是现在,又折射着未来。
生活在海边城市里的人,我想,怎么说都不会差到哪,甚至说是幸福的。这是从大的感觉讲,从生活层面呢说,渔民再苦,一日三餐总少不了海鲜,也就是高蛋白,那么,即便家徒四壁,也难于面黄肌瘦,气色总是可以的,所以,即使闹饥荒了,不得不外出乞讨,像渔民那样气色红润健康的样子,估计一天下来,可能会毫无所获。
宁波就是这样一个有海的城市,很干净,海鲜也很新鲜。宁波呢,这两字也好听,宁静的波澜,让人一看,一听,就有好印象。两年前我来过一次宁波,但苦于完全听不懂宁波话,像哑巴一样呆了几天。据说这里的人理智与情感并重,实在可喜,我想这一半的情感恐怕来自于海吧,没准就来自 “宁波”这两个字, “宁”,宁静,是理性, “波”是波涛,是情感。
从宁波到黄贤要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黄贤是一个海边的悠然自得的小村落,它有着美丽的延绵的海岸,号称海上长城。村子风景优美,空气清新,那是已经在城市久违了的好空气。但这些都没有什么特别,特别的是整个村子都被森林给包裹着,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村子有点意思,与世隔绝了,世外桃源了。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真正过与世隔绝的生活,我想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包括我自己。虽然很多时候我足不出户,似乎有那么点与世隔绝的架势,但我还是习惯性地时时翻看手机,浏览网页。我知道现在大多数的 “隔绝”其实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假象。在繁华都市纯然僻静的一角,我不时地向外部世界探头探脑,害怕寂寞又假装喜欢寂寞。
我原来看电影 《与狼共舞》,喜欢里面的男主角邓巴,他独自一人留在哨岗,和草原相伴,与风对谈。没有任何可以和外界联系的工具,只有书,武器,当然还有足够的粮食,一些酒。有一场戏是屋外风雨交加,邓巴躺在床上,茅屋内漏着雨,他写着日记,漏雨滴在铁皮桶上发出“叮叮”的声音,那一刻,男主角很安静,世界也很安静,我醉心那安静的一刻,那由心而生的安静,仿佛时间可以一直这么静下去,静下去。黄冈的静谧让我一下子想起了 《与狼共舞》这部电影,想起了那种可以一直静下去的氛围。
马头村是裘村镇的一个古村落,村里仍然保留着很多明清的建筑,而且这些古建筑完好倒还可以住人,这令我感到有些意外,那种被酒店破坏掉的安静的孤绝的氛围,在这里一下子又找回来了。斑驳的墙已经脱落了好几层,还可以看出以前的痕迹,各种标语,青苔和雨迹,我想这就相当于女人脸上的皱纹吧,一个女人保养得再好,年纪大了,也会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有首歌怎么唱的,叫当你老了,依然爱你脸上苍老的皱纹,谁来爱呢?对人而言,大概是有皱纹的人才可能会爱另一个有皱纹的人吧。而对物来说,对景致而言则不,我爱古村,我爱古道,我爱风雨沧桑的老墙。
马头村不仅建筑古朴,还有很多美丽的街名,黄银路,鵁鶄街,柳下荫,后街,东岸……
黄银路,初见此名觉得有点 “铜钱味”,这也正常,对钱的贬斥多半在文人,民间则是坦率直接的,有何不好呢。我奇的是 “黄银”二字,据说黄银纯度不高,所以发黄,以此命名,似乎有违民间的 “求雅尊贵”的一般心态,然而转念又想到,江南一带,读书人不少, “黄银”或许含自谦之意吧。但有关黄银之说,还有另一版本,就是 “黄”是 “金”的形象字,果若属实,那么 “黄银街”的隐意即是 “金银街”,为避讳直接,退而名为 “黄银街”,多么丰富和满含歉意的街名。
鵁鶄街,这两个字看起来就有古意,像来自诗经,向村民一打听,原来是江南特有的一种水鸟,有些渔民用来捕鱼的,这种池鹭头细身长,身披花纹,颈有白毛,头有红冠,宋朝诗人张耒就曾经写过一首 《鵁鶄》,诗曰: “败荷枯苇一方池,溪上鵁鶄坐得知。何事月寒风露下,挛拳孤影在风枝。”诗意虽好,可我总是摆脱不了有关鵁鶄 (既是民间说的 “鱼鹰”吧)的生存状态:人家鱼鹰好不容易捉了两条鱼,刚咽入细脖,旋即被渔夫捉住,顺脖子一撸,鱼就自己钻出来了,怪可怜见的。
柳下荫,多好听的街名,我不自觉地环视一周,没见一棵柳树,那么不等于以前没有柳树,以前和现在的时空差异如此之大,肯定不光是有没有柳树的,如果 “柳下荫”的柳是水柳呢,那么还可能意味着这里曾经有过河流,溪柳,蝉声阵阵,柳下浓荫,看来那时的马头村人是很有诗意的,假如我的这些猜测不对,当时没有河水,也没有柳树 (这并非不可能啊),只能表明起这个街名的人更是诗人了。我很好奇这些街名都是谁起的,也许是明清时期的某位秀才,他在起这些美丽的街名时会不会把自己倾慕的小姐的芳名其中一字也偷偷放了进去,是柳吗,是黄吗,是鶄吗,因为我不知道答案,所以仿佛可以一直猜下去。
马头村里我还见到很多老人,他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栽花植树,喝茶晒太阳,也许真正热爱生活的人才能够从这平淡的日子中咂摸出味来,像品茶一样,开水泡了一遍又一遍,味道虽然愈发淡了,但还是有别于白水。海风也相似,风来了,我感到风里的淡淡的海腥。
生活是无味的,是我们的心情,我们的感动,我们的期待,赋予了生活的各色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