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 彧
裘村不是村,是一个古老的镇,但这个镇有山有海有人家,我们的汽车依傍着裘村蜿蜒曲折的海岸线行驶了十多分钟,到达了笔会的集中地。
汽车停在裘村旅馆的门口,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潮湿的清甜的空气,久违了。贪婪是人的本性,我再次、三四次地吐故纳新,然后,我问边上的人:在这边住两天?她笑着说:是的,所以你不用着急,有的是时间洗肺。
环顾四周,郁郁葱葱的远山、一望无际的平原,当我转身, “长城”居然在我右面。他们说:明天去爬长城。
长城那边是什么?海。海?是的,这里山海相望。
哦。我惘然,因为我不大弄得清楚山海如何相望,我为这四个字感到了稍许的忧郁,也有隐隐的期待。
我们在接待处陆续签到,我看着红纸上的书法,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拖着我的箱子寻找房间。抬起头,我从未曾见过这样建筑的旅馆,站在院子里像站在一个古老的家族的天井里,这是一个圆形建筑的四层楼,每层的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火红的灯笼,江南的旖旎的气息层层叠叠包围过来。我也算是江南人,江南应该还有个名字,叫吴越。这里是越,我们那里是吴。越王勾践吴王夫差的恩恩怨怨依然在不经意的细枝末节过来过去。此刻,我多少有些理解吴王征服的这片土地和最终完败于越王的千古之谜,卧薪尝胆只是你看到的,还有很多你需要想的。
天堂是为了那些心怀恻隐的人准备的,我不大相信越王是越人。他是越王,当然是越人。未必!起码,我希望他不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大喜欢跪地尝粪卧薪尝胆的勾践。而此刻,我想,他怎么能是越人?
西施是越人,除了山海相望的地方,我认为别处不能又是沉鱼又是落雁。
我进入我的房间,打开木格的窗户,窗外是山和山谷,山和山谷都是辣绿色的,在山谷里,散落了一些褐色的别墅。
浙江有很多有钱人,他们从山里出去,在没有山的地方打拼,娶妻生子,他们不大喜欢山,因为山挡住了前进的道路,但最终,他们又回到了山里,起码,他们灵魂中的一部分回来了。于是,有山的地方也有了路,山里的东西出去了,山外的东西进来了。现在,虽然我站在木质的窗前,看到的却是山外的风景。那些褐色的别墅里住着山外的山里人,笔直的马路和奔驰的轿车带着他们奔向世界,也奔向家乡。
但裘村的特色并不是那些别墅。
第二天,当地的村干部手拿着导游用的喇叭,带着我们游览了裘村一个叫 “马头村”的村庄, “导游”用带着浓重越方言的普通话说:这里是民国著名的 “将军村”和现在的 “教授村”,这不稀奇,浙江在民国几乎是人杰地灵的代名词。我注意到和山谷间的别墅相反的是,这里大都是古老的民居,从那些砖瓦那些屋檐的姿态那些墙壁上的植物,甚至那些因为久无人居而长满青苔和野草的院子,你都能看出来,这里几十年前甚至百多年前,曾经炊烟袅袅。
村里显然准备开发这项资源,在每所旧房子上钉着一个门牌,每个门牌有个好听的名字。有些门里还有住家,大都是老人,或者带着孩子的女人,还有懒散的猫、对游客司空见惯的狗。
但这里还没有真正地被开发,不过快了,我想,不用两三年,废弃的古屋就变成了游客的餐厅或者茶社或者卖山货的店。那没什么不好,起码没有倒塌,没有随着岁月消失。但是,对于我来说,依然有些惆怅,当然,那是我自己的问题。有时候,我对千篇一律的古镇有着复制的疲惫感,而这种原生态又让我感觉到颓废。我真心地希望这里在开发以后不是西塘也不是周庄,这里还是裘村。
“导游”的越语普通话实在难懂,我看到很多人都在拍照、聊天,但他并不气馁,拿着那个喇叭重复着和这个乡村有关的故事和传说以及他们未来几年的规划。
那一天,我们还游览了林逋的纪念堂。
纪念堂里有专职的导游,他一直在讲林逋的梅妻鹤子:一个隐居于青山绿水之间的高人,一个被当时的文人墨客推崇的布衣,一个死后被皇帝赐名的百姓,关键是:一个终身未婚的男人,梅是他的妻,鹤是他的子。
林逋是越人,一定是。不是因为他终身未婚,而是因为他守着一份爱情一直到进入坟墓。
如果你知道终身未婚的林逋爱情故事,你已经穿越了梅妻鹤子的美丽谎言。我是说,林逋的梅妻鹤子后面有着更真实的东西,超越了你以为的洒脱。是人,都躲不开红尘,然后,在红尘中看破红尘。林逋看破了,但是在他落葬的坟墓里,除了他自用的砚台,另一个宝贝是一根女儿家的玉簪。我在想:那根玉簪应该属于一个叫梅的女人,是女人,不是一棵树。树是林逋后来栽种的。
林逋写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也写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谁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样的林逋,如何不梅妻鹤子?
实际上我想写的裘村还有很多,比如海鲜、比如出海的渔船,比如长城上看到的风景和煞风景的烟囱,但我觉得,我应该适时打住,我说得太多了,你如何行走?
我记得我在回程的高铁上,我翻阅着手机里的照片,设想着两年后的裘村——
我认为,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