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荣芳
数学问题
□何荣芳
二贵生病了,原来就以为是感冒,谁知老不好,人也越来越乏力,去医院一检查,医生说是得了尿毒症。
翠英问:尿毒症是个什么病?
医生说:不换肾就会死的病。
翠英不假思索地说:那赶紧给他换吧。
医生说:你以为肾移植和角膜移植一样简单?
后来翠英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的肾和二贵的配不了型。用别人的要好几十万—这个想法跟大白天里做梦差不多了。儿子吗?大磊刚刚结婚,媳妇的肚子还是瘪瘪的,夫妇俩为了还结婚欠下的债,双双去外省打工了。小磊,才上技校,身子稚嫩得像豆芽,这孩子还不懂事哩,放假回来还想往爸爸妈妈的被窝里钻。翠英不懂医,翠英只相信身上的配件拿不得,哪一样都是很重要的。两个儿子,翠英舍得哪一个?
翠英的腿要摇晃,翠英扶着病房的墙壁不让它摇晃。她笑笑地对躺着的二贵说:我们还是回家吧,油菜黄了,再不割要炸籽了。声音分明就带了颤颤的尾子。
翠英把家里好吃的想着法子做给二贵吃。本来要卖给城里人的笨鸡蛋每天早上给二贵的碗底卧上四个;放进冰箱里的腊货,也不再等来客人才烧了,每天饭锅头上蒸一点,给二贵下酒。可是馋痨似的二贵,吃什么都不香了,还害喜一样地呕吐。翠英便常常端了给二贵的碗,站在他身边发愁。
二贵去干活翠英没有硬拦下,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他病得很厉害。翠英想:这世上本来就有许多说不清的事,说不定二贵的病就在不知不觉中抽了丝。
但是,二贵的感觉越来越不好,走路的时候,仿佛地球对他施加了更大的引力,腿要拖着拽着走。干活的时候,胳膊也像煮熟了一样,软塌塌的没有力。二贵便躺下了。
翠英说话的声音就更加地柔,柔得要滴下水来。翠英对着二贵的笑也就僵僵的,僵得像粘过糨糊。
有一天二贵说,把大磊小磊叫回来吧,我想他们了。
翠英便给儿子们打电话。大磊问:家里有事吗?厂里正在赶活哩。你和我爸都还好吧?
翠英支吾了半天,说,都好着哩。
小磊说:快要放假了,回去多费一趟路费哩。
翠英扶着墙,无助无力,眼泪无声地流。
二贵说:英啊,我都知道了,别瞒我了,说说身后的事吧。
过两天,大磊回来了,接电话后他睡不好。看二贵病成这样,问:妈,你不说好好的吗?
翠英只是啜泣。大磊拿过病历一看,哭着说:妈,你这是自私啊!
翠英愣住了。
我是你的儿子,可是他是你的丈夫!
翠英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纸包,说:这是药,他走了,我也跟着走。
大磊摇头,镇定地说:你们走了,我和小磊就成孤儿了。
他说:你们有两个儿子,可我们只有一个妈,一个爸,拿一个换两个,这是个简单的数学问题,划算!
他说:小兰没怀孕,如果我残了,她不愿意跟着我,她还可以干干净净地嫁人—只是以后就靠小磊尽孝了。
一个半月后,小磊放假了。他给妈妈打电话,不通,爸爸和哥哥的也不通,他急急地赶回来,敲门,开门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妇人。他愣住了,她也疑惑地看着他,蓦然想起什么,说:小磊吧?你家人在人民医院,你快去吧!
病房里居然歌舞升平,两张床,两张床之间是一张靠椅,临窗一张凳子,一家四个人正在看电视,正哈哈地笑着。小磊愣住了。
“小磊?”翠英站起来,脸上还是笑意。
嫂子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让他坐下来。
“我哥和我爸怎么啦?打架?”
“小磊,我们做了一道算术题,我们做对了。”
“那我们的房子?”
“卖了。”
“赢了还卖房子?”
“我们人都在,哪里不是家呢?”
小磊心有所悟。又快过年了,他蓦然觉得自己大了,感觉得到思想拔节的声音。
外面飘起了雪花,病房里温度正好。提前过年的电视节目,映得人都是红的,都是笑的。
(原载《金山》2015年第6期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