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建军
外国文学研究生教学实践中的对话问题——以艾略特《荒原》与《四个四重奏》为个案
邹建军
内容提要:2015年11月,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一楼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教研室,邹建军教授为研究生上了一堂研究生教学改革的示范课,课程名称为“诗歌与戏剧研究导论”,再现了文学院研究生教学改革的重要时刻。从前的研究生教学基本沿用本科生的模式,还是由教师一人主讲所有的内容,或者在主讲之后让学生发言,就所讲问题进行讨论,如果没有学生发言也就此结束;而在改革之后的课堂上,我们发现一个课堂由三个环节所构成:首先是所有的学生一一发言,每一个学生就规定的作品讲3—4分钟;其次是每一个学生讲完之后,主讲教师即兴发言与之进行一一对话,并就相关问题进行讨论,其他同学也可以插话;最后是主讲教师对大家的讨论进行评点与总结。这样的改革就打乱了原来的教学设计,而把以教师为主体改成了以学生为主体,充分发挥了学生的创造性作用,并且让每一个学生都得到了高强度的锻炼,对于所有问题的认识也都留有巨大空间。以下是这堂课的部分教学实录,发表在此,供各位比较文学与外国文学教学人员参考,也可供教育教学研究的学者们参考。
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诗歌与戏剧教学 研究生教育改革 探讨与对话
邹建军:今天讨论《荒原》与《四个四重奏》,我们要把两首长诗结合起来探讨。这两首长诗教材上都有基本的介绍,但这种介绍对研究者来说,那只是一个非常薄弱的基础。这两首诗是很难读的,特别是《荒原》大量的引用,涉及好多作家作品,整首长诗都是破碎、残缺不全、非常个人化的表现。《荒原》的每一个部分,抒情主人公不断变化,使读者读起来很困难。艾略特自己也说很难读,因此加了五十多条注解。加了注解之后,读者还是读不懂,要他继续加,他说再加下去,就成了学者而不是诗人。相比《荒原》,《四个四重奏》以音乐的四重奏形成诗歌外在的结构。《四个四重奏》的四个地点,是和他人生经历有关的,他的远祖,他的祖先,还有他自己所生活的地方,这就使诗中的诗情画意,所表达的个人感情比较稳定。按文学地理学的理论来说,《四个四重奏》还是一个典型的文学地理学作品,但整个四重奏是以四个地方做标题,框架比较稳定,理解起来相对容易些。语言表述上也比较明朗流畅,韵律规律,更符合我们的审美和欣赏习惯。《荒原》则不太适合中国读者的欣赏习惯。但正如有的批评家所说,虽然艾略特《荒原》难读懂,但一读就能感受到这是一首伟大的诗。它表现了“一战”后西方文明的堕落,精神、情感、心理上像荒原一样,他表现得非常到位,而且站在一个比较高的层面上。我们一般人难以达到这种高度。虽然场景和意象是破碎的,但诗的主旨就他的某些重要的章节来讲,还是很独到深刻的。整首诗博古通今,表现的是眼前,是现在,但他通过以往所有历史、文化、哲学、宗教,文学史上许多作家、诗人、艺术家等经典名著的引用来表达,因此这首诗还是显得博大精深。今天这节诗歌讨论课分三个环节进行,第一个环节,由李羚瑞、孙凤玲朗诵英文诗歌的片段,第二个环节,每个同学谈自己对诗歌的理解,第三个环节,我再做总结。
龚诗琦:诗歌《四个四重奏》第一章第五节开头写道:“语言,音乐,都只能/在时间中行进;但是唯有生者/才能死灭。”时间是这首诗着重讨论的问题,这里暂不涉及。语言和音乐两者,却是诗歌很重要的两个元素。首先是这部诗歌里音乐元素的运用。题目叫《四个四重奏》,四重奏是指四种弦乐合奏,四部乐器皆为提琴家族的成员,四个声部间又有类似的音质,乐声悠扬又纯粹。“四个”是因为诗歌分为了四大章节。如此一来,诗歌的题目就预示了内容的纯粹与近似,题旨的回环往复。这些是可以在诗歌中找到依据的。如第一章的前三节,全部提到了“现在的时间和未来的时间”。作为惜字如金的诗歌,再三重复同样的字词,这是有悖常理的,此处更像是音乐副歌部分的反复,是主题的一再申述。同样,第二章有一句“在我的开始中是我的结束”,分别在第一节出现了两次,第五节也就是最后一节,则替换为“在我的结束中是我的开始”。这些重复的内容都是一种悖论,或者说,是要试图打破传统的二元对立观点,寻求贯通两极的新的视野。这首诗歌不光有着音乐般的节奏,还在内容和形式上模仿了四重奏。其效果在于启发读者解读诗文的线索,同时在循环往复的强调中,推动主题向上向深发展。另谈语言中一个关键词的翻译。诗前的引语里有一句:“纵然语言为人所共有,但多数人立身处世仿佛各有其道。”“Logos”是古希腊哲学与神学术语,含义非常丰富,20世纪语言学转向后,各个领域的学者们都来关注语言本身对思维的限制。然而语言本身也是在发展,从含义丰富到劳动分工时代的精细。“历史就是现在和英格兰”,这句话是对这个语言问题的回应。作者既然用现代语言写就了一首现代诗歌,必然关注和解决的是当务之急。
邹建军:时间哲学问题与诗的语言所涉及的西方现代文明,很有意思,但诗歌文本只读两遍不够,至少要读五六遍以上。第二要有证据,你说诗的音乐旋律,要在文本中找到依据,语言也是一样,如果离开文本谈得很远,就不太符合研究的要求。我的习惯是讲不同的意见,不要觉得我讲的就是批评。
王青璐:艾略特《荒原》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诗歌里面的死亡意识。诗人通过这首诗表现他对世界陷入了绝望深渊,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感受。这种感受贯穿诗歌首尾,例如开篇,诗人引用了西比尔的故事,当孩子们问西比尔“你要什么”的时候,西比尔回答说:“我要死。”诗的正章里也充满萧颓、荒凉、带有死亡气息的意象,如淹死的腓尼基水手、种在花园林的尸体等。还有萧瑟的自然意象,如岩石、枯井、水位下降的恒河、疲软的叶子,这些意象也传达着死亡气息。同时,诗人通过描绘曾经驰名世界历史的文化名城的衰亡来体现死亡意识,耶路撒冷、雅典、亚历山大、维也纳、伦敦,这些城市曾是人类的活动中心、文明的见证地,如今却被工业化与商业化侵蚀。它们的衰亡也代表着人类的衰亡。诗人也通过活人的生活、行动来表现死亡意识,诗里出现的人群总的精神状况是麻木匮乏的,如第二章里讨论偷情、堕胎的女人,第三章中女打字员与青年间有欲无情的性行为等。诗篇里这些萧条的画面、没有生气的意象,暗示了战后西方普遍精神状态,表现了诗人对世界的焦虑与担忧。
邹建军:要理解诗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典故,每一个诗句,都很不容易,现在很多解释都是个人解释个人的。即使他做了五十多条注解,但还是很难读。我读的时候也感觉很难理解,觉得他写的这首诗过于怪异。我们一些古人写赋,语言非常生僻,大量用典,当时的人很难读懂,现在也难读懂。艾略特也大量用典,有点类于汉大赋的特点。我不是很赞同大量用典,但他的才华是不可否认的。他有很多独到闪光之处,但也有败笔,他写丑陋的、肮脏的两性关系,在诗中占了很大的比重。要写西方人的堕落、空虚、颓废、绝望,不一定要通过这种方式表达。而且整首诗都没有光明,情绪化现象很重,埋怨,忧怨,怅惘,焦虑,忧心忡忡,一切都是黑暗、堕落的。但这也表现了他的思想,他的感觉,整体对时代的特质、时代精神的把握。
赵楠:《荒原》的开头,有一句很有意思的拉丁语题词,相关学者考证这引自佩特罗尼乌斯,并在奥维德的《变形记》中也有记载。题词中的西比尔在面对孩子们问她需要什么的时候,她的回答是令人震惊的,她回答说:“我要死。”西比尔拥有天神赐予的长寿,也活了如沙子般多的日子,但却忘记要求不朽的青春,因此日复一日活在衰老的痛苦之中,这很大程度上影射了现代西方人不生不死、生不如死的状态。这样的状态不仅在艾略特的诗中有所体现,在波伏瓦《人都是要死的》中的人物福斯卡身上也有所表现。他不仅长寿还青春永驻,并且建立了不朽的功业,但自己的亲人、朋友都不断离去,剩下孤身一人,以至于他最后手掘地一心求死。他们的心灵和外在世界都是一片荒原,这一状态还在诗中鱼王意象上有集中的体现,丧失生殖能力的鱼王“在死水里垂钓”,死水自然没有鱼,也就没有繁殖的希望。这些是否折射出诗人认为现代西方就没有一点希望可言了呢?在另一处描写中我们可以进一步窥见作者想向我们传达的思想,作者用了直接引语“Shall I at least set my land in order?”,这暗示了问题既可以是过去的,又可以是现在的。也就说所涉及的拯救主题,作者给出的不是一种肯定的回答,而是一种可能性:身体、感情和生命的一种恢复。因此艾略特在《荒原》中并没有表现出完全的绝望,诗中还是透露出些许的希望之光。
邹建军:从诗歌里几个人物、意象来分析生死问题。生存或毁灭,是这首诗的重要主题。为什么荒原写得很颓废,诗人感于西方物质精神世界的毁灭,上帝不存在,精神也不存在,也无所谓理想、真正的生命存在。你可以把它发展起来:生死的哲学问题?什么是真正的生命?什么是真正的死亡?死亡是不是生命的一种状态,或是不是生命的另一种转化?可以联系其他诗,哲学观、历史观、宇宙观来思考。艾略特是一个有思想的人,学哲学出身,也是一个批评家,知识渊博,对当时著名的哲学家、哲学思想都有深刻研究,包括他的老师和同事,他受到的影响是很深的。
裴美莹:艾略特的这首诗歌,有很大篇幅都在从两性关系的角度来探讨人类在经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的末日荒凉之感、孤独空虚绝望之感。从第二部分的《对弈》第一节来看,描写上层阶级环境的奢华之感,例如“发光的大理石”、“闪光的烛台”、“绚丽的珠宝”、“彩色玻璃”、“昂贵象牙”、“合成香料”等,这些奢侈品的丰富与女主人公内心的空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翡绿眉拉的歌谣暗示了女主人公曾经遭到过强暴。下一节通过毫无意义与逻辑的对话展现出了夫妻关系的冷漠与异化,而再下一节中的丽儿因情欲而遭受了衰老与疾病,她曾经为自己的丈夫堕过很多次胎,这使得她只有31岁就需要镶假牙,正是因为内心空虚、对世界末日的极度恐慌,才会使当时的人们采取了及时放纵的人生态度,人类也由此遭到了报复。第三部分《火诫》中的仙女们,根据我查阅的相关论文,实际上暗指妓女们,构成了一种反讽,而文中的两句话:“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可爱的泰晤士,轻轻地流”,是出自斯宾塞的《结婚曲》,原本是赞颂婚姻的神圣纯洁与美好,这与“仙女们”的放荡行为又构成了一种反讽。还有这一部分后面提到的女打字员,她本人并不能在情欲中得到快乐与满足,例如:“她厌倦又疲乏”,“漠然的神情”,“总算完事了,完了就好”等,这些都表明了性行为带给她的只有绝望与厌倦,而这本应该是神圣而又美好的,由此两性的畸形关系得到彻底的展现。这也正合乎艾略特的荒原主题,通过对人类本初的两性关系的异化描写反映了战争带给人们的心灵创伤。
邹建军:你读得还比较细致,发现这个问题很重要。这个两性关系占很大篇幅,艾略特在表现不同类型的两性关系时,用的语言比较平板,主要是对话,没有什么厚度也没有什么深度。像“泰晤士河,静静的流”很漂亮,其他的两性对话及描写,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美感的东西。这是从读者角度来谈的。你把这几种类型的两性关系体现的内涵,提出来并进行思考,还是不错的。一篇论文只能讨论一个问题,你这是一个发言,还是分析得不错,继续把它发展成一篇文章来,联系艾略特整个思想来谈。他表现的不是现代,他写于1922年,表现20世纪20年代,他所看见的,感受到的,发现的。当时西方由于“一战”的影响,把信仰全部摧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两性关系的异化。两性关系本是充满生机活力的,但在他的笔下,却充满了黑暗、绝望,没有信仰,没有上帝存在。
王金柱:《荒原》的主题是拯救荒原,《四个四重奏》的主题是拯救时间,艾略特在写于不同时期的两首诗作中分别提出了拯救方式和拯救方法,仔细分析不难发现,两个文本中都提到了克制的作用,只不过在《四个四重奏》中,艾略特着重探讨的是谦卑的作用,但谦卑的作用即是实现自我克制,谦卑是克制的一种表现方式,因此,可以概而论之,两个文本都提到了克制的作用。在《荒原》中,艾略特描绘了一幅荒凉、萧条的“荒原”景象:树木干枯、没有水、大地龟裂。生活在“荒原”上的人们没有信仰、没有希望、放纵肉欲、浑浑噩噩、醉生梦死。文本高度概括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西方社会生活,表现了西方文明的信仰危机。面对这样的困境,艾略特在文本的结尾处,明确地提出了解决方法,那就是:“舍己为人。同情,克制。”认为只有这样,人们才能重获新生,使精神和文明在荒芜的社会中复活更生。在《四个四重奏》中,面对着“二战”的浩劫,艾略特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基督教意义的拯救方式。关于谦卑的作用,刘立辉曾在其论文《〈四个四重奏〉的时间拯救主题》中引用了这样的一句话,很能说明问题:“谦卑的拯救作用,根据基督教传统,人不能虚妄,只用那些自甘谦卑和顺从上帝意志的人,才能得到拯救并获幸福……艾略特也曾指出,骄傲或缺乏谦卑是科学意义上的主要罪孽之一。”在文本中,《东库克》第二乐章中,诗人明确提出:“我们能希望获得的唯一的智慧是谦卑的智慧:谦卑是无穷无尽的。”没有谦卑,人们面临的唯有永恒的死亡。在《干赛尔维其斯》第二乐章中提到的天使报喜也传递出浓厚的宗教谦卑、宗教克制意识。通过拯救方式之一的“克制”一词,我找到了勾连两部文本的钥匙。
邹建军:把《荒原》与《四个四重奏》联系起来,谈谦卑与克制,还有拯救。为什么要把这两首诗联系起来读,是有原因的,《荒原》是中期的代表,《四个四重奏》是后期的代表,虽然我刚刚讲了二者之间的差别,但还是有联系的。在《荒原》这首诗里,上帝被毁灭、被摧残,是不存在的。说明诗人很关注上帝,关注信仰,关注上帝存在与不存在的价值。他探讨的结果还是失望,或者说绝望。在《四个四重奏》这首诗里,艾略特用了很多篇幅谈了克制、平安、拯救的主题,这是后期的思想。他是天主教教徒,他相信上帝,认为人类的未来只有上帝才能拯救,只有上帝才能给人类带来光明,在《四个四重奏》中反复得到表达。《四个四重奏》更有艺术情感魅力,更明朗更开阔,更圆实。还有《四个四重奏》在形式上、语言上,都更讲究,这是非常圆满的一首诗,读起来很漂亮,能带给我们诗意和诗美。
张心慰:《荒原》里的语言掺杂着多种元素。从语体来看,有书面语、口语、土语、古语等。从语种来看,有英语、法语、德语、梵语等。除了语言风格,同时还存在语言组织方式的特点,《荒原》里的语言多是蒙太奇的剪切拼贴。多种语言元素杂糅一起就造成了语句逻辑的断层,让读者读不懂,因此也造成了读者和作者或文本之间的隔阂。艾略特正是通过这样的语言组织方式意指了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和社会离散化问题。众所周知,语言是人类最基本的交流方式,语言的差异必然造成对话的空白,现代社会中人们各自表达,尽管人声鼎沸却仍未搭建起沟通的桥梁。交流的空白必将也造成精神的荒原,这也正是艾略特创作《荒原》的主旨——精神的荒原。
邹建军:语言上的设置体现了他的追求。如“玛丽玛丽往下冲”这一部分,另外还有一些声音的直观表达,还是很有冲击力的。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其中的一些表现,但他还是有一定的考虑,借此表达精神上的荒原和孤寂。语言上的选择和内容是搭配起来的。他为什么采用这种拼贴、片段组合的方式来表达,可能也是为了表现“一战”后西方人荒原式的心态,这种凄惨、沦落、颓废的精神,这样一种精神状态,包括性爱片段,都是零星片段的。诗中反复说,“时间到了时间到了”,一般诗人不会这样写,包括写好几种性爱关系,相互间有什么联系,可能是为了表现某种映象。你要讨论语言,应该讨论英语,而不应该是翻译的语言。你要深挖下去,没有讲到《四个四重奏》,语言的组合、表现力,还是很有新意的。
马礼霞:有评论家认为“荒原不是文学史上的一座丰碑,它是文学史本身进行艰难转变的意象”。这个艰难转变,我想就是这首长诗所体现的实验性的形式上的转变,它不同于传统的诗歌形式(如:弗罗斯特),而是采用陌生化的艺术手段来表达诗歌的主题。诗歌的形式表现内容、创造内容,内容是附着在形式之上的。形式主义批评认为,文学区别于非文学的标准就是其文学性(literariness),文学性就是陌生化,文学的陌生化就是“把生活中熟悉的陌生化,把文化和思想中熟悉的变得陌生,把以前文学艺术中出现过的人们熟悉的变得陌生,把过去文学理论中人们熟悉的变得陌生”(张首映 1999:133)。《荒原》这首长诗的形式就明显地体现为形式的奇特化,其陌生化手段主要体现为以下三个方面:语言、意象和文学典故。第一,诗的语言除了英语以外,还使用了其他多种语言,如希腊语、拉丁文、德语、意大利语、梵文等,多种语言的掺和使用隐喻了现代人之间交流的障碍,而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困难当然会造成现代人际关系的隔膜和疏远。第二,诗歌中大量意象是反常化的,如:“April is the cruelest month”,“dead land”,“dull roots”,“dried tubers”,四月本是春意盎然的月份,却是最残忍的四月,土地本应该生机勃勃,却是毫无生气、死亡的,植物的根茎本应该发芽吐绿,却是干枯的,所以诗歌中的春天是反常态的,因为它并不符合时间的约定。另外,“red rock”是红色的岩石,而没有溪流;“dead tree”是枯树没有树叶,更没有树荫;“Dull canal”是干枯的运河,而没有丰盈的水体;“sterile thunder without rain”是只打雷不下雨的干燥的雷声,以及让人觉得比较恶心的意象,如发芽的尸体等多种陌生化的意象使人感受到它的形式和题材耳目一新,成为一种现象学的还原。第三,艾略特大量的引经据典,增加了理解诗歌的难度,延长了欣赏诗歌的时间。这一点也是什克洛夫斯基大为推崇的,他认为:“艺术的手法是事物的反常化手法,是复杂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难度和时间,既然艺术中的过程是以自身为目的的,它就理应延长;艺术是一种体验事物之创造的方式,而被创造物在艺术中已无足轻重。”艾略特通过引用36位作家56个有关人类学、文化学、文学上的典故来服务于全诗的主题表达。这首诗的灵感来源于Weston(韦斯顿)的the Grail Legend: From Ritual to Romance和Frazer(弗雷泽)的Golden Bough《金枝》。此外诗歌中大量引入维吉尔、但丁、莎士比亚、瓦格纳、奥维德、波德莱尔、弥尔顿等人的文学典故以及《圣经》中的诗篇、佛教中的思想。“艾略特把人类学、神话、文学典故与现代生活交织成一个大型的象征框架,这是他在诗歌艺术上的一大贡献。”艾略特娴熟地运用奇特化手段把这些陌生化的语言、意象、文学典故拼贴在一起,表达了一个破碎化的意象主题。现代人都是空心人,精神上是一片荒原,正如海明威笔下“迷惘的一代”,他们为曾经熟悉的传统的价值观念在“一战”的炮火声中灰飞烟灭而感到痛苦、颓废、迷茫。
邹建军:形式与语言是不太一样的。要把什克洛夫斯基的陌生化,艾略特的非个人化,客观对应物等联系起来考虑,可以写成一篇文章。张心慰只讲了语言,你讲了形式。这首诗形式很特异,但还是有很多地方是精心构思的,可以与波德莱尔的《恶之花》联系起来考虑。波德莱尔《恶之花》给我的感觉还是很好的,觉得并不是那么充满了丑陋的。可能关于身体的表现有一点变态。下次讨论《恶之花》需要读文本,不要只是在中国知网上简单地搜几篇文章,而不回到文本。无论是艾略特的诗,还是波德莱尔,任何见解都不能离开文本。
袁丽琴:在《四个四重奏》中,艾略特对地点和季节的安排很独特,四个重奏的篇名分别是诺顿、东科克尔、塞尔维吉斯、小吉丁四个地点,对应的是春、夏、秋、冬四个季节。诺顿庄园被置于春天的季节之中,玫瑰园是诺顿庄园的主体成分。在玫瑰园里,诗人给我们呈现了大量的春天意象:鸟儿、阳光、睡莲、孩童等等。这些意象构成了梦幻般的伊甸园情景。但是这样的玫瑰园是一个来自过去或出自将来的梦幻,它传达了诗人对人类既感到绝望又抱有希望的情怀。又因为玫瑰园经历来自春天,暗示了诗人对春天的特殊感受:绝望与希望共存。东科克尔村的季节是一个夏天的午后。太阳中天的时刻,本应是阳光明媚的,但东科克尔村的夏天却是两极相反的事物相互共存,“午后一片昏暗”,“村庄昏昏欲睡”,“灼热的阳光并不耀眼”。虽然时节是夏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但在西方文学传统中,这些意象常与死亡有关。这个特别的季节表达了诗人独特的人生感受,“生”与“死”处于共存之中。塞尔维吉斯的节令是秋天,在这个季节里,个体的生命要么成熟,要么凋零,都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因此,诗人说“默默凋谢的一株株秋花,花瓣飘落,静止不动”。季节从四月到秋天到冬天的流动;时间从白天到黑夜的过程;植物从春天发芽的臭椿树到秋天成熟的葡萄的变动,人从育婴室到壮年到老年的历程等等。它们无不显示出个体生命无法回避的尽头。小吉丁的季节是深冬,诗人用了霜、冰和无风的寒冷等意象去描绘这个时节,暗示着万物的寂静与死亡。但是,处于精神极境的诗人却看到了冬季的二律背反,感悟到生命对立面在冬天的共存相处。上述的分析表明,诗人对四个诗题地点的季节安排是从春天到冬天,体现了从生到死的永动轮回过程;同时,在生命的每一个历程中,诗人暗示了生命对立面的共存。这正是诗人对四个地点与四个季节精心安排的独到之处。
邹建军:艾略特曾对自己做了一个概括,政治上的保皇,宗教上的天主教。他为什么由美国籍加入英国籍?有学者曾提出他的远祖是英国的,因此对英国为代表的欧洲文化,有一种崇敬和向往的心情。后来他死后,按他的遗嘱,他的骨灰是埋在祖先的陵墓。他加入英国籍之后,美国的一些诗人和批评家对他所创造的作品、对他进行了一种批评,有很多文章和诗歌为证。艾略特在《荒原》这首诗里表现的可能是对欧洲文明被毁后的绝望,美国在“一战”、“二战”中都未受到打击。他对欧洲文明的描述,是残缺不全的。这是一个敏感的诗人对他所处的欧洲,以欧洲为代表的西方文明的深切感受、体验、认识。但在这个过程里,也包括要重建欧洲文明、西方文明的愿望,只是如何重建,他没有找到途径、手段。因此,整个荒原都是灰暗的,破碎的,残缺不全的。不管是他要表达的感情、心理,所表达的思想,和在《四个四重奏》中要表达的是完全不同的。在《四个四重奏》里,他已经找到拯救西方文明的药方,即“上帝”。也只有上帝能拯救西方,拯救破碎的西方文明。刚刚几位同学有讲宗教,有讲形式。讲形式方面,破碎的拼贴是现代主义诗人所惯用的技法与惯有的追求。后人认为艾略特重新确定了西方现代派诗歌审美的标准。你可以从这方面来写。但我们不能完全以个人的好恶评价一首诗,但也不可能完全回避个人好恶,还是应客观、实事求是地分析。我是不太喜欢荒原这种破碎拼贴的诗歌形式,我还是追求华美和宏大的诗歌。关于宗教的确很复杂,她讲到《荒原》里有一章《火诫》。我看赵罗蕤译本做的注解,从佛教上进行注解,他学了梵文,也了解东方宗教,但并不表明他信仰东方宗教。他作为诗人、学者,他最主要的信仰还是基督教。你可以专门研究这个问题,对这两首诗中的宗教问题,来做一个文章是很有意思的。他出生于1888年,1965年去世,活了七十多岁,创作时间比较长,按照文学史上的说法,创作明显分作三个阶段,他对宗教的认识,也是有一个比较大的发展过程。当然艾略特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出身名门,有家族血统,他的祖辈是华盛顿大学的创始人。他祖父是哈佛大学毕业,他自己也毕业于哈佛,后来读博士,因战争未参加答辩。家学渊源深厚,自己也很勤奋,到欧洲各国求学,学习不同学派的东西,语言、宗教、哲学,深厚的学术渊源,广博的视野。
何楠:艾略特对于诗歌创作有自己独特的理论见解。他提出诗歌创作必须非人格化,诗人应当牺牲自我。在艾略特独特的诗歌创作原则之下,诗人不能直接入诗,因而需要各种“客观对应物”来表达诗人在创作时的情绪。在《荒原》这首中,他的客观对应物理论也充斥在其中。关于“事件”的客观对应物,《荒原》一诗比较突出的就是事件描写。从各章的标题:《死者葬仪》、《对弈》、《火诫》、《水里的死亡》、《雷霆的训诫》等,以及各章所展示的内容:死尸的播种、酒吧幽会、丽儿的堕胎、寻找圣杯等都是具体的事件,所有这些事件都是有所对应、有其所指的含义的。其次是“场景”作为客观对应物,整首诗,诗人都使用了很多的场景。第三章《火诫》表现了世人在煎熬下,过着丧失伦理、醉生梦死的生活。并且,在诗中也出现了很多实物群,比如第一章中出现的dead land、dull roots、broke images等一系列灰色、惨淡、萧索的意象。是否可以通过艾略特后期作品《四个四重奏》中的意象解读,来了解诗人整体的思想感情,进而解读《荒原》中复杂难懂的意象群,进而了解诗人的创作态度。
邹建军:要把时间搞清楚,我记得客观对应物是在后面,这个时间差要考虑。要注意“客观对应物”文学观点、主张,要有独到的认识。在诗歌里,当然就是你刚才讲的几个标题,以及诗歌里所呈现的,但我有一个不同的认识。你刚刚讲的尸体、白骨、钟声,还有太阳等意象,对这首诗的成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但另一方面,有些意象并不突出。从本质上说,诗歌里的人物可当作意象来讲,但从整体上来,荒原诗歌中的意象显得单薄,里面提到的小职员、打字员、仙女,这些很难和你刚讲到的海水、岩石、发芽的尸体相提并论。我对诗歌的意象较关注。我觉得《荒原》这首诗,虽然有很高的成就,但与李白杜甫比起来,还是有一些距离,起码诗质上相差较远。你可以讲《荒原》里与“荒原”相关的意象,到《四个四重奏》中有哪些相关联的意象,他们二者之间有关联,有些基本的观念,包括一些意象是相通的。
常怡君:《四个四重奏》则被称作是“越过荒原后的一座高峰”。相对于《荒原》的阴沉、颓废和绝望氛围,《四个四重奏》呈现出作者创作后期经宗教救赎后表现的平静、沉稳的风格,诗作也摆脱了之前厚重的阴郁之感。因此,我个人更喜欢《四个四重奏》这首诗。我想就《四个四重奏》中作者表达出的对“非时间性”存在的怀疑做一陈述。诗作中有这样的诗句:“现在的时间与过去的时间/两者也许存在于未来之中,/而未来的时间却包含在过去里。/如果一切时间永远是现在/一切时间都无法赎回。/可能发生过的事是抽象的/永远是一种可能性,/只存在于思索的世界里。”上引诗行描绘了一种“过去”、“将来”统一于现在的状态。这里诗人说“永远是一种可能性”,我想正是因为“永远”太过宽泛、太过遥远而显得虚无而不切实际,时间是由“过去”、“现在”、“未来”每一段实际的时间组成的,“非时间性”的永远是不存在的。对“非时间性”的拒绝更明显地表现在对“天堂”的决绝中。诗作第二部分出现了这样的描写:“过去与将来的紧连的锁链/交织在不断变化的软弱身躯里,/免使人类进入天堂和地狱,/天堂和地狱人类肉体都不堪忍受。”“地狱”自不用说,“天堂”也让人不堪忍受?的确如此,“时间”的“锁链”使人类免入“天堂”不但不是妨碍,反而是一种保护。天堂,作为天主教的传统意象,象征着一种对世俗世界的否定和淘汰,完全超越时间性。对它的拒绝,表明了诗人对时间维度的某种肯定、对“非时间性”救赎的拒绝。诗作中还写道:“只有通过时间,时间才被征服。”时间的重要性明白无疑,就像所有的荒芜与颓败都需要我们在时间的积累中用荣耀去征服,除了时间的拯救外,我们别无他法。
邹建军:你肯定时间性的东西,否定非时间性东西。《四个四重奏》反复涉及时间问题,对时间主题的探索,对时间的把握是一个很重要的主题,同时作者关注了空间没有呢?你结合这首诗的空间来,四章四个不同的地方,结合空间来谈他对时间的认识和把握。他对时间的怀疑,可能性、向往、肯定,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过时间要通过空间才能得到存在、体现。每一个人可以把自己当哲学家来想象,每天是怎么过的,如果说抽掉空间要素,时间如何体现。时间像流水,同一个地方的河流,我们把脚伸下去,都不是同一个河流,它是线性的,不断发展,但你要通过河流来发现。你可以通过空间把握艾略特对时间的体现,要联系《荒原》探讨,《荒原》更多的是空间探讨,《四个四重奏》更多的是关于时间的探讨。《荒原》把“一战”后欧洲的环境,通过物质化的东西来体现精神的东西,体现空虚和颓败。这可以做一篇大的文章,做成硕士论文也不是不可能的,就看你的哲学修养是否足够,你还可以联系早期的诗来探讨。他在很大程度上是从哲学上来讲,“过去的时间,现在的时间,未来的时间,我的结束是我的开始,我的开始是我的结束”,这些东西,都是很玄学神秘的,对时间的认识。当然,《四个四重奏》个人还是很喜欢,但同时《四个四重奏》也是有缺陷的,过多的抽象思辨的东西,而且有些啰嗦。反反复复讲时间,抽象的议论,思辨的过多,有点难以理解。这首诗中重点探讨人的存在,通过自己的经历,探讨人存在的历史性,过于抽象思辨,导致诗性诗质冲淡。
刘卓群:《四个四重奏》是一部现代主义经典作品,它做到了诗与乐的完美结合。这首诗借助了复调、对位、和声和变奏等音乐技法来建构,具有十分显著的音乐性。首先,《四个四重奏》这首诗的四个小篇名就暗示着一种音乐结构,分别是“烧毁的诺顿”(Burnt Norton)、“东科克尔村”(East Coker)、“干燥的赛尔维吉斯”(Dry Salvages)和“小吉丁”(Little Gidding),它们既是篇名,又是地名,代表着空气、土壤、水、火四个元素。在音乐上,四重奏是指由四个乐器演奏的乐曲,通常采用奏鸣曲的套曲形式。艾略特借鉴了这一形式,令自己的诗作《四个四重奏》有五个乐章,每一章都有其内在结构,且它们的组织形式基本上相同,分别是:第一章可分为两个部分,即主题和副题,分别由“时间”与“元素”充当;第二章为奏鸣曲展开部,通常是对第一章提出的主题的逐渐展开;第三章一般为每小篇的核心,冲突会在此达到高潮,然后逐渐和谐;第四章则为简短的抒情诗,起过渡的作用;第五章往往概括全篇的主题,相当于奏鸣曲的再现部。《四个四重奏》就是这样,遵循呈现—展开—变调—过渡—再现的规律逐渐铺陈而来。另外,诗作的第一篇“烧毁的诺顿”第二章中,从“Garlic and sapphires in the mud”到“But reconciled among the stars”这一节,基本采用了八音节的节奏,每行8个音节、4个音步,大致含义为“整个世界表面处于一片混沌中,但在其深处却暗藏着自己运动的规律和模式”,暗示着这种运动的节奏如同诗歌有规律的节奏一样,单调、重复、缺少变化的生气,只有在星辰中才能摆脱这尘世生活的节奏。总而言之,《四个四重奏》把抽象的时间主题和具象的生存主题,通过空气、土壤、水、火的象征意义,在每一首诗中反复交织、演绎,通过时间主题和元素意义的变奏和融合,将诗歌主题反复重现,给人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
邹建军:讲音乐性结构,前人也探讨过,你是从文本细读中得出来的,也有文本依据,讲每一个部分的时候,都要有证据。你讲诗的回环、诗的韵律,可以写一篇文章,可参考前人研究。《四个四重奏》音乐性、结构上的特点,这也是一个发现,而且也是一个重要的发现。
孙凤玲:四五年前,我在朗诵《四个四重奏》时,感觉很有诗意,比《荒原》更生动,更有形象感。现在重读二诗,个人觉得《四个四重奏》延续了《荒原》一诗的堕落与宗教拯救主题,同时在此基础上有所升华,涉及很深的哲学问题——时间主题。正因此,个人觉得《四个四重奏》比《荒原》更难懂,时间哲学问题,在现代西方诗歌中大量涉及,比如曼德尔施塔姆《拉马克》,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等,都涉及时间主题。作为硕士阶段的我们,要真正理解时间问题很困难。几年前我曾读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读了半天,怎么也读不懂,最终读不下去。《四个四重奏》涉及深奥的时间哲学问题,为了阐述清楚其时间主题,他选用了一些意象,进而阐明自己的诗学主张——客观对应物。在《四个四重奏》中,最核心的意象就是玫瑰。“玫瑰”这一意象,在西方渊源深远,歌德早年写给莉莉的大量情诗中,反复用到这一意象,是典型的肉体的爱情;海涅早期的爱情诗也通过玫瑰来表现爱情,后来转向了通过夜莺来表达精神之爱。里尔克诗中有大量关于玫瑰的诗句,最典型的是他临死前的那首三行玫瑰诗,后来他也死于玫瑰之刺,墓志铭就是玫瑰诗。在里尔克那里,玫瑰已经上升到复杂的精神哲学层面。可以说,艾略特的玫瑰意象,是在西方玫瑰意象的基础上延续并有所发展的。艾略特本人亦曾说过:“《四个四重奏》中确实存在三种玫瑰:感观玫瑰、社会政治玫瑰和精神玫瑰,三种玫瑰整合为一而共存。”《四个四重奏》中,玫瑰这一意象既形象生动地表达了他的时间主题,也阐明了其客观对应物诗学观点。
邹建军:探讨《四个四重奏》玫瑰意象,是很有意义和价值的。《荒原》中没有这个意象,《四个四重奏》中反复出现玫瑰意象。这个很有意义和价值,但你刚才的探讨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扯得太远,因为它是一个原型意象,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你要清理的话,你可以把它写一个硕士或博士论文,但要花很大功夫。你只讲歌德、海涅、里尔克,是远远不够的。要探讨整个西方文学史上玫瑰的源流,仅探讨这几个是远远不够的。第二个要有证据,艾略特的玫瑰写在里尔克之后,受里尔克影响,一定要有证据。作品本身的写作时间,可以作为依据,但还要更多的材料支撑。
李羚瑞:《荒原》和《四个四重奏》可以看作是艾略特诗学观念的具体体现。艾略特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提出任何作家都不能脱离传统而存在。正如《四个四重奏》开篇提出:“现在的时间和过去的时间/也许都存在与未来的时间,/而未来的时间又包容于过去的时间。/”我们的现在包括我们的过去,因而我们就永远不可能超越历史而存在。而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我们又将以新的眼光和力量改变着过去和现在的形象。这一观点打破了浪漫主义传统重视个人创造的观点,看到了传统的重要性。而艾略特本人在《荒原》中对这一观点进行了实践。他旁征博引了30余位作家的56部作品,使用了英、法、德、西班牙、希腊、拉丁、梵语等7种语言。《四个四重奏》中有着大量对《圣经》的继承,体现了极强的互文性。但在强调传统的同时,艾略特并没有忽视作家的个人才能。他强调创新。正如《四个四重奏》中《东科克尔》的第二节:“这不失为一种表达方式——但不太令人满意:/用一种陈旧的诗歌形式进行一次转弯抹角的研究,/而把人们始终留在一场跟语言和涵义,/作无法容忍的扭打中。诗歌无关宗旨。”可见艾略特厌恶陈旧的诗歌模式。作家应该发挥个人才能去改变,创造出的新的合理的形式是可以进入历史成为新的传统的。另外,艾略特提出诗的非个人化的主张:普通的生活化的,个人的情感是不能直接成为艺术的,必须要经过非个人化的过程,将个人情绪转变为宇宙性、艺术性的情绪,才能进入文学作品。《荒原》所表现的就是整个西方所存在的悲观失望情绪,精神的贫困,以及宗教信仰的淡薄。
邹建军:讲两首诗怎么体现艾略特的文学观念,当然也是一个角度。一个诗人的文学观念、诗歌观念、历史、宇宙、宗教观在作品中是怎么一个状态,是可以研究的,也是一个独特独到的研究视角。要注意一个问题,一个是时间问题,这些主张是在什么时候形成而提出来的,这两首诗是什么时候写的。还要注意二者的差别,作为演讲,或者是论文,可能会有特定的对象、背景,但诗歌创作与其他创作会有差别,起点不一样,表现形式、方式也不一样。要注意复杂性也要注意多样性。听了你们每个人对这两首诗阅读的体会体验、认识和发现,我感受很深。每个人只要认真地读了作品,反复地读了作品,肯定有自己独到的体验和发现。每个人站在各自不同角度来认识这两首诗,真的不错。我也给你们每人提了建议,只供你们参考。艾略特是有很大影响的诗人,后世都将他作为经典诗人,这两首诗都是经典作品,反复阅读、研究,包括诗人学者,都很关注这两首诗。
今天的教学实践证明,经典作品可以反复阅读,反复解剖,反复阐释。我相信今天在座的每一位提出的见解,虽然不是很深刻、完整,但都是自己新的发现和新的认识。这是我们做学问的正确方式,是正确的途径。有的人在知网上下载一些材料然后就拼拼凑凑,这是非常危险的,也是没有意义与价值的。因为文学研究最主要的是作品,最核心的是对作家作品的研究。综述的目的是为了让你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考虑问题,而不是重复前人的研究。这次课是一个教学个案,不能总是对研究生讲一些常识性的东西,文学史、文学理论教材上都有的东西不要再复述,因为那样没有任何意义。一切从阅读开始,从自己的思考开始,把一棵小树发展为一片森林,把一个火星发展为一片火海。我们现在的研究生在学习中存在一些重要的问题,就是少有自己的创造性,总是喜欢满足于掌握一点点知识,并且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我们今天在早就告知大家的前提下,让每一位同学先讲自己的阅读体验,我再一一进行讨论与对话,最后再进行评点与总结,本身就是教学改革的需要,也是我们成长与发展的正确道路。充分地调动每一位同学的自主性阅读、创造性想象与实践性学习,让学生成为研究的主体与对话的主体,才有可能让学生尽快地成长起来。对话是其中一个最重要环节,教师与学生的一一对话,在对话中的平等讨论,以发表各自不同的意见,这才是真正的学术交流。我们这个学期的课程要进行整体上的改革,我们不仅每一节课都是对话的方式,我们还有一次诗歌朗诵会、三个剧本的三场演出,我们还要一次学术演讲会,每人演讲的时间是30分钟,而这是我们的重中之重,每一个同学都要有高度的重视。我个人认为研究生课程如果不改革,与本科生教学没有什么区别,那我们培养出来的不是硕士还是学士,有的人并没有认识到这样一点。我们专业首先进行改革,现在的大部分课堂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总体上来说学生们是满意的。今天我们就做一个示范,大家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可以向我提出,以便在以后的教学中有所改进,让我们的教学改革取得更大的成效。
(本文由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生孙凤玲根据录音整理,其后由每一位发言者审阅,最后由邹建军审定并多次修改完成。在此要对每一位同学付出的劳动,对整理者一并表示感谢!)
November, 2015, witnessed Professor Zou Jianjun's demonstration class on the graduate course Introduction to Poetic and Theatrical Study, which marks the beginning of the teaching reform at the School of Literature, CCNU. While a teacher is expected to give lecture most of the time in a traditional class, with little time left for student discussion, Professor Zou's class is a reformed one. It consists of three sections: students' presentation, discussions and dialogues among and between students and teacher, comments and assessments by the teacher. The 3-4 minute presentation by each student is based on the reading assignment while the discussions and dialogues are based on the presentations, during which related new topics may be ushered in and the whole class gets involved in the discussion. Finally Prof. Zou made comments on and gave assessments to each student based on their performances. This studentoriented didactics inspire the students' creativity greatly. The demonstration class not only offers the students academic thinking and training, but also improve their recognition, which would benefit their future study. This essay, based on the record of this demo class, is offered here for educationists' study as well as for colleagues' referenc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ry Poetic and Theatrical Education reform for graduate education dialogue and discussion
Zou Jianjun is at The School of Literature,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is main research focuses in English and American Literatur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Geographical Literary Study.
邹建军,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主要研究英美文学、比较文学与文学地理学。
Title: Dialogues in Teaching Practice for Graduate of Foreign Literature: A Case Study of Eliot's The Waste Land and Four Quarte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