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伟
“回来,回来,隔山绕山来,隔水过桥来。莫在外面冷着饿着快回来,回来穿衣吃饭来……”故乡的七月,弥漫在村庄上空的不仅是那一阵阵的稻花香,还有这悠扬的叫魂声。
那时你若丢三落四忘了什么,就会被大人恨恨地骂一句:“魂不守舍”。若你精神萎靡、不喜动荡,那一定是魂不附体了。到了七月,家人就会认真地给你叫魂。奶奶早早地就把那松柴做的火把晒了又晒。进入七月,开始叫魂,奶奶一手点着火把,一手端着米碗,米上放有鸡蛋,鸡蛋上绕着红线,三寸金莲移动在村间巷道上,悠扬地呼喊着:“回来,回来,莫在外面冷着饿着快回来……”我跟在后面,挥动着平日穿的破衣服摇旗回应“回了,回了”,心里却想着那颗绕着红线的喷香的鸡蛋。所有的伙伴家家都在叫魂,呼唤声此起彼伏:“宝财回来,六顺回来,双狗回来,盼弟回来……”声音在山谷间回响飘荡,如小村的呼唤,又如全村的和声歌唱。
因为奶奶的虔诚,我的魂魄始终没有飘远,紧紧地依恋着那小村、那家乡。直到那年走出大山,到城里上了中学。在课堂上新学了一门课《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至此,我认定奶奶的叫魂是在搞封建迷信活动,我是被那颗鸡蛋引诱的。回望那小村,仿佛被一种叫愚昧的云笼罩着。那年的七月,奶奶依旧准备着火把、米碗、鸡蛋,却又在我的反对和指责中收了起来。奶奶依旧笑呵呵地说“好,好,宝财长大了,不用叫魂了”。那一年,叫魂的声音稀疏了许多。
看来物质确实是第一性的,只要两碗干饭得饱,我依旧健康地长大。那年,背上个马桶包,作酷状,魂早飘出大山,准备离开小村,闯荡江湖。尽管奶奶和母亲流了不少的泪,我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心里暗暗盘算着,总有一天我会衣锦还乡的。
那一年,大街小巷都唱一首流行的歌《故乡的云》:“归来吧,归来哟,我已满身疲惫,归来却是空空的行囊……”听着好像是奶奶在村口为我叫魂。尽管这流行的歌词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还是向着那沿海行走江湖。
但江湖只是一个传说,有的是苦和累,有的是心酸和泪水。惊恐地从一个城市飘向另一个城市,魂却不知丢到了哪里。每一个七月,多想奶奶再能把我的魂给叫回来,多想栖息于家乡的枝头不再漂泊,可魂丢了,如何还乡?就连奶奶离开人世的日子,不孝的孙子都那样失魂落魄地在陌生的远方行走着。
小村里,早没了叫魂的习俗,年轻的小媳妇们母亲们也不会叫魂的礼数了。村里有了卫生院,谁家娃儿病了都奔那里去。可对于我们漂泊在外、当年在叫魂声中长大的一代,总感觉小村少了什么,总希望叫魂的声再起。
大半生来总是在外苦苦追寻着什么。那衣锦还乡已记不起,发不发财已不重要。蓦然回首,那份温暖的乡情等候在那小村里,于是,总要常常回家,回到那小村里去,生怕自己的魂魄再次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