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桂仡佬语哈给方言比较①

韩林林

(泰山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 泰安 271021)

贺嘉善根据语音、词汇和语法的异同，将仡佬语分成稿、阿欧、哈给、多罗四大方言［1］P61。哈给方言属于青仡佬语支系，主要是分布在贵州、广西、云南以及越南。云南、越南以及中越边境地区还有使用这种语言的仡佬族存在，但是语言都已经基本消失;富宁县丁家坡的仡佬族也属于这个支系，使用这种语言的人也只能会讲二三十来个词;而广西隆林的三冲仡佬语与贵州的贞丰仡佬语保存相对完好①。三冲和贞丰虽同属哈给方言，但在语音、词汇和语法上有一系列的区别。本文从语音、词汇及语法三方面对黔桂地区的仡佬语进行比较，寻找其共同点和差异。

一、语音

(一)语音系统简介

三冲(弄麻)仡佬语和贞丰(坡帽)仡佬语的语音系统简介如下:

1.三冲——

(1)声母(42个):p、ph、b、bɦ、m、m。、f、v、t、th、d、dɦ、n、n。、l、ɬ、ʦ、ʦh、s、tʂ、tʂh、dʐ、ʂ、ʐ、ʨ、ʨh、ʥ、ȵ、ɕ、ʑ、k、kh、ɡ、ŋ、h、j、w、pl、bl、Ɂl

(2)韵母(36个):a、o、e、I、i、ɿ、ʅ、u、y;ai、au、əu、ei、ie、iu、ua、uo、ue、ui、ye;iau、uai;an、aŋ、oŋ、ən、əŋ、in、iŋ、ian、iaŋ、iuŋ、un、uŋ、uan、uaŋ

(3)声调(6个):高平55:to55打赌;中平33:to33断;高升35:to35眼睛;低升13:təu13调皮;高降53:ta53焊接;低降31:to31咬。

2.贞丰——

(1)声母(37个):p、b、pj、ph、phj、m、mj、f、v、d、t、tj、th、thj、n、l、lj、ʦ、ʦh、ʣ、s、z、ʨ、ʨh、ʥ、ȵ、ɕ、j、w、k、kj、kh、khj、ŋ、Ɂ、Ɂj、h

(2)韵母(25个):a、o、e、æ、u、ə(ɯ)、i(ɿʅ)、y、ai、au、ui、ue、əi、əu、uai、in、iŋ、en、an、aŋ、uan、uaŋ、uŋ、ən、əŋ

(3)声调(4个):中升35:pəi35掏;低升13:za13够;中降42:thi42鞋;低降31:mu31你。

(二)语音特点比较

三冲和贞丰仡佬语语音系统共时特征的共性和区别:

(1)塞音、擦音和塞擦音的清浊对立

仡佬语四个方言点，基本上都有声母的清浊对立，但浊塞擦音只出现在多罗和哈给方言，其他方言点的浊音多为浊擦音，浊塞擦音不常见。三冲有塞音、擦音和塞擦音的清浊对立，共p/b、t/d、k/ɡ、ph/bɦ、th/dɦ、tʂ/dʐ、ʨ/ʥ、f/v、ʂ/ʐ、ɕ/ʑ、pz/bz、pl/ bl 十二对;贞丰浊音处于不稳定的变异阶段，大多数浊音消失，对立不明显，目前还保留的是b 和d，但出现频率较低，且个别音节出现两读现象，如，“门”b/piŋ13。贵州省遵义县的青龙②，也有仡佬族分布，这一支仡佬族使用的也是哈给方言，青龙的浊塞音和浊塞擦音还依然保留，如，p/b、t/d、ʨ/ʥ、tʂ/dʐ。

(2)鼻音自成音节

三冲自成音节的鼻辅音有m、ŋ、n。、ŋ。三个。例如:mˌ

31kau31“老虎”“水”“他”、ŋ。35“狗”等。贞丰仡佬语鼻辅音声母ŋ 可以自成音节，例如“水”、paŋ35“石头”等。以mo 和mu 开头的音节在语流中快读时，元音常常弱化，也可以看做鼻音自成音节。

(3)半元音

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都有半元音j、w(一般只出现在汉借词中)。例如:jaŋ35浸泡，juŋ33干净，wa31ʦɿ55袜子，wai31jau33围裙(三冲);ji31kui42筛子，jin33剪，wa13挂，waŋ13希望(贞丰)

(4)有无复辅音声母

复辅音发达是仡佬语声母系统的一大特点。三冲仡佬语还保留pl、bl 和Ɂl 三个复辅音，例如，plo35“鱼”，bləu33“飞”，Ɂlau31“腰”;贞丰仡佬语的复辅音已经不存在，例如，pjo35“鱼”，pjəu13“飞”，kjau42“腰”。周国炎认为，贞丰仡佬语的复辅音已经变成相应的单辅音声母或腭化音声母。［2］P17根据词汇对比发现，仡佬语的复辅音的演化趋势为:bl →pl/→pj→p，Ɂl→kj→k。

(5)有无清鼻音声母

贞丰仡佬语没有清化鼻音;三冲仡佬语有清化鼻音与纯鼻音的对立，如，mau13“帽子”/mm。 au35“猪”;no33“饿”/n。o53“讲”;ȵau33“肉”/ȵ。au31“勤”“水”/ŋ。

35“狗”;青龙仡佬语也存在清鼻音，如，m。au55“猪”，“饿”，ŋ。ŋ55“寻找”等。清鼻音的存在，至少有一部分是继承了早期仡佬语，清化鼻音的单数调主要来源于古代侗台语。

(6)有无送气浊塞音

贞丰仡佬语没有浊送气塞音，三冲仡佬语有2个:bɦ和dɦ，如，bɦu13“嘴”、bɦu33“祖父”、bɦi33dɦa31ʥiu31“脖子”、dɦa31ʨi53“屁”。

(7)有无卷舌音

贞丰仡佬语没有卷舌音;三冲仡佬语中有卷舌音，ʂ、tʂh、ʂ、dʐ、ʐ 普遍存在，且清浊对应相对整齐。例如，tʂa35“星星” ，tʂuŋ35“竖”，ʂən35“家畜”，ʂaŋ31“还(钱)”，dʐau31“尿”，dʐa31“借”，ʐI13“衣服，ʐai35“生病”。

(8)韵母之多寡

贞丰仡佬语和三冲仡佬语韵母都包括单元音韵母、二合元音韵母、三合元音韵母，只有鼻辅音尾的韵母。

单元音韵母中，贞丰仡佬语有æ、ə，三冲仡佬语则没有，但三冲有I 和e，是贞丰没有的;二合元音中三冲仡佬语比贞丰仡佬语多ei、iu、ua、uo、ye;三合韵母中三冲多了iau33;带鼻音韵尾中三冲仡佬语还多了oŋ、ian、iaŋ、iuŋ、un，但是缺少了贞丰仡佬语里的?n。

(9)i 和I 是否区分音位

贞丰仡佬语没有i 和I 的区别;三冲仡佬语中，i 和I 区别意义，故将其归纳为两个音位，如，ʥI13“凿子”和ʥi13“剩”等。

(三)语音对应关系

语音对应关系研究是历史语言学最基本的工作，是分析亲属语言历史关系亲疏的重要方法。［3］P279以下就几个大的声类、韵母(包括韵尾)和声调探讨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的对应情况。

1.声母对应

(1)唇音类对应

(4)其他音类对应

从以上例字对应关系，可以看出，三冲仡佬语的声母和贞丰仡佬语声母对应比较整齐，f、w、tʂh、ʦh 主要是出现在汉借词中。

唇音类中，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的对应关系是:p—p，ph—ph，pl—pj，b—p/b，bɦ—p，bl—p/pj，m—m，f—f，v—v。三冲仡佬语浊音保留较好，而贞丰仡佬语浊音处于变异阶段，逐渐消失。三冲仡佬语的还有复辅音存在，在贞丰仡佬语，已经变成单辅音或者腭化音。

舌齿类，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的对应关系是:t—t，th—th，d—t，dɦ—t，l—l，ɬ—l，n—n，ȵ—ȵ，ȵ。—ȵ。

舌根类，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的对应关系是:k/ɡ—k，kh—kh，ɡ—k ，h—h，ŋ—ŋ。

其它音类中，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的对应关系是:s—s，ʦ—ʣ，—ʦ，ʂ—s，ʐ—z，ʨ—ʦ，ʨh—ʦh/ʨh，ɕ—ɕ。贞丰仡佬语没有翘舌音，所以，三冲仡佬语中的翘舌音正好和贞丰仡佬语的平舌音对应。

2.韵母(韵尾)对应

(1)两地单元音韵母对应比较整齐，a、o、e、i、u、y 两地所涉及例词基本一致，但是也有i—ei/y、I—i、ʅ—ɿ 的对应变化。

(2)双元音韵母au、əu、ui 对应比较整齐。但是有ai—ai/e、uo—o、ei—əɯ 的对应演变。ie、iu、ua、ue、ye 基本上是后来语言接触中产生的，对应不整齐。

(3)三合元音韵母及鼻音尾韵母的对应:iau—au、aŋ—aŋ、ən—ɯn/əŋ、in—iŋ、iaŋ—iaŋ、un—un/uŋ。uai、an、ian、uan、uaŋ 大都出现在汉借词里。

(4)鼻音韵尾对应:贞丰仡佬语中，前鼻音尾韵母较少(带前鼻音的主要是汉语借词);三冲仡佬语的韵尾n/ŋ 和贞丰仡佬语的ŋ 对应。

3.声调对应

从声调上来看，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对应非常整齐，升降有序对应。从以上对应可以得出:

贞丰仡佬语的高升调对应于三冲仡佬语的高升调35 和中平调33。李锦芳，周国炎指出，贞丰仡佬语高升调调值接近于45 或55，尤其是汉语借词中的阴平调。但能听出音调从低到高的滑落过程，故标为35，该调在清辅音声母音节中的出现频率较高，其次是鼻音声母音节，浊音声母的音节很少出现，甚至没有。［4］P22三冲仡佬语的高平55 主要是出现在汉语借词和音节变调中出现，例如:ma31ʦɿ55“麻子”、wa31ʦɿ55“袜子”、jaŋ31than55“毯子”、ʨhəu33thi55“抽屉”、təu31ʦhau55“灯草”、ʂau13ʦɿ55“哨子”、pa33ʦɿ55“疤”、to55“打赌”、suo55“锁”等。就此我们也可分析得知，三冲仡佬语的高平55 中平33 可能是后起的，主要是随着汉语借词的引入以及声调的变化产生。

贞丰仡佬语和三冲仡佬语的低升调13对应也非常整齐。李锦芳，周国炎指出，贞丰仡佬语的低升调在不同的音节中具体音质稍有不同，清声母音节和汉语借词中的上声字，音值接近24，浊声母音节的音值则读得较低。［5］P22

贞丰仡佬语的中降调42 分别对应于三冲仡佬语的高降调53 和中降调31。一般来说，在三冲仡佬语里，双音节词的词头是低降调，词根是高降调，贞丰仡佬语无论词头和词根都是低降调。单音词中，贞丰仡佬语的中降调42 对应于三冲仡佬语的中降调31。

贞丰仡佬语的低降调和三冲仡佬语整齐对应。

二、词汇

(一)核心词比较

核心词具有稳定性高、变化缓慢、不易受外来影响等特点，是远源语言比较最可靠地标准。包含核心词在内的基本词汇和常用词也比较稳定，是亲属语言(方言)亲疏关系比较的重要依据。［6］通过词汇差异统计，可以据此了解哈给方言内部三冲仡佬语与贞丰仡佬语间基本词汇的关系，为判断二者之间的亲属关系提供重要参考。

词汇差异的统计，主要是分两部分，一是核心词统计;一是常用词统计。

核心词汇的比较，本文以M.Swadesh 有关语言年代学理论的200 核心词项为基础，除去其中没有材料的，共选取三冲和贞丰共有的180个词(词根)进行比较，计算二者核心词的同源率，比较结果如下:

核心词数180个，同源158个，占87.8%;异源22个，占12.2%。

常用词的比较，共有1367个词(包括借词)，同源1 062个，占77.7%;异源305个，占22.3%。

从词汇比较，也可以看出，三冲与贞丰关系非常亲近。其异源词的成因，既有内部发展演变的原因，也有外部的影响。部分语词，有的使用固有词，有的使用借词，而且可能借自不同的语言，这些都造成了两者的差异。

(二)形态比较

贞丰仡佬语和三冲仡佬语词汇特点大同小异，音节构成上都以单音节词为主，词汇构成上都有派生式、复合式(前后语素有主谓、偏正、述宾、联合等几类关系)，以及一部分重叠构词。仡佬语广泛采用派生式构词法，有数量较多的词头，这是词汇上的一大特点。从构词法上来说，贞丰仡佬语和三冲仡佬语也是同中有异，具体表现为:

1.派生构词

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词头非常丰富，出现频率较多，除名词外，动词、形容词也常带前缀。

三冲仡佬语有7个词头，贞丰仡佬语不少于15个。二者均有mo0/m0、pu0、li0、bləŋ0/pəŋ0等常用词头。三冲仡佬语中，mˌ31使用频率很高，能作动物类、植物类、天象、人体器官类(表示牙齿)、工具等名词素之前构成名词。例如:mˌ31kau55“老虎”，“猴子”，“熊”;“树”，“松树”，“杉树”“雷”，“虹”“牙齿”，“大牙”;“梁”，“桥”，ʥəu13“筷子”。贞丰仡佬语词头比较丰富，不少于15个［7］P31，比三冲多出了ʦɿ31、ka52、so42、sɿ42/31等，贞丰仡佬语也有一些词头，能够搭配两类或三类名词。如，pu42既可以表示雄性的、公的，也可以表称谓或职业;mo42表示雌性的、母的，也可以表示动物类;mu42兼作昆虫类和植物类的词头。

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中，表示雄性、雌性、阳历日期(初一至初九)以及用于人和动物之前表示幼小的词头，基本一致。例如:

2.复合构词

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词根加词根复合而成的合成词数量也较大，根据词根之间结构关系的不同，主要包括偏正式，述宾式，主谓式和联合式四种，分别举例如下:

三冲仡佬语还有一种构词方式，即补充式。例如:

3.重叠构词

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都有少量通过重叠方式构成的叠音词。例如:

三、语法

三冲仡佬语和贞丰仡佬语的语法特征比较接近，这里主要从词法、句法和语序几个方面择其要者，叙述其异同。

(1)数词都包括基数词和序数词。基数词又分为单纯基数词和复合基数词，单纯基数词发音除了语音变异上的差异之外，属于同源词。复合基数词组合规则也基本一致。序数词有所不同，三冲仡佬语是借用汉语，贞丰则是固有词。

(2)三冲和贞丰仡佬语人称代词具有多样化的特点，均分单数、双数和复数三套，贞丰仡佬语第三人称单复数均用ʦe35表示。指示代词有近指和远指之分，远指均分为两级:

(3)三冲和贞丰仡佬语结构助词都借自汉语的ti33或ti35“的”。贞丰仡佬语使用更加频繁，三冲仡佬语ti33一般只用在动词性修饰成分修饰名词时，而贞丰仡佬语名词或形容词作修饰成分时也可以使用。例如:

(4)三冲和贞丰仡佬语的形容词绝大多数都以双音节或多音节形式出现，其形式是附后一个或两个音节构成。后附音节的作用既表示语义程度的加深，也表示谐声。例如:(5)偏正结构的名词短语的语序，三冲仡佬语主要是中心语在前，修饰语在后固有形式，贞丰仡佬语则有两种表达方式，一种是固有形式，一种是受汉语影响的修饰语在中心语之前。

据此可以得出，贞丰仡佬语比三冲仡佬语受汉语影响更严重。

综上所述，黔桂仡佬语哈给方言虽同属于一个方言，但是在语音、词汇、语法上还存在一些差别，从另一角度来说，这也体现出仡佬语语言内部的多样性。语音演变中，三冲仡佬语声母还保留着复辅音、浊音等古音，而贞丰仡佬语已经演化成单辅音、清音，这也说明贞丰仡佬语相对于三冲仡佬语来讲，演变较早，或在语言接触的过程中更多的受到汉语的影响。通过共时和历时的比较，对仡佬语哈给方言的研究乃至整个仡佬语的语音演变以及语言共性和类型的研究提供一份可靠翔实的语言材料。

注 释:

①文中三冲仡佬语语料主要来源于李锦芳教授以及笔者2010，2012年的田野调查。贞丰仡佬语主要来源于李锦芳、周国炎《仡央语言探索》所使用语料。

②贵州青龙仡佬语语料来源于贺嘉善. 仡佬语简志.北京:民族出版社，1983.

［1］贺嘉善.仡佬语简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3.

［2］［4］［5］李锦芳，周国炎. 仡央语言探索［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

［3］李锦芳等.西南地区濒危语言调查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

［6］李锦芳，韩林林，韦名应. 中越边境红仡佬语的系属地位［J］.广西民族大学学报，2011，(2).

［7］李锦芳，周国炎.仡央语言探索［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