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蕊
(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24)
“事细而情深”
——浅谈归有光的散文
赵蕊
(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北京100024)
15世纪末以后,明代诗文领域经历了一次新的变化,文学复古思潮日趋活跃。前后七子打起复古旗帜开始关注民间俗文学。但由于过分注重法度格调,仍未摆脱拟古的窠臼,反平庸、倡自然,强调文以明道的唐宋派应运而生。作为其中的代表作家,归有光以自己的切身经历与文学实践,将情感诉诸生活中细微的人和物,开辟了晚明自然、流畅的小品文之风。
散文;淡雅;琐事;抒情
明代初期,因诗文受理学风气的影响,“台阁体”诗歌又多粉饰现实、点缀升平,艺术上平庸呆板,以李梦阳、王世贞等为代表的前后七子在诗文领域掀起了一股文学复古之风,但仍未摆脱拟古的窠臼,模拟之风日盛。介于其间的唐宋派,将前后七子师法秦汉作为自己反驳的对象,易佶屈为文从字顺,提倡唐文风。其中文学成就较高的首推归有光,被称为“今之欧阳修”,“明文第一”。
归有光,字熙甫,早年自号项脊生,后改号震川,人称震川先生。《四库全书总目》集部《震川文集》提要称:“自明季以来,学者知由韩柳欧苏沿洄以溯秦、汉者,有光实有力焉。”作为一位正统的、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古文家,在散文创作上,归有光远承《史记》,近学韩、欧,把龙门家法与韩欧神理作为学习和追求的两大目标。作为一“荒江老儒”,他“独抱遗经于荒江虚市之间(钱谦益)”,公然反对当时活跃于文坛的复古拟古派,抨击文宗秦汉、诗尚盛唐的观点。在作品中或抒发对亲人的怀念,或记叙平常的所见所闻,或写自己的读书体会,也有表达作者怀才不遇的悲愤。在他的笔下,也有离经叛道的思想,主张女子未婚夫死后可以嫁人,“率口而言”的民俗歌谣应为“大雅君子之所不废”。
归有光早岁通经史,能作文。35岁时中南京乡试,后八上春官均不第。嘉靖二十年,他卜居嘉定的安亭,开始了20多年的授徒生涯,从学者多至数百人。期间,他撰写经史著述,创作了大量散文。清代史学家王鸣盛在《钝翁类稿》里,评价归有光:
“明自永、宣以下,尚台阁体;化、治以下,尚伪秦、汉;天下无真文章者百数十年。震川归氏起于吾郡,以妙远不测之旨,发其淡宕不收之音,扫台阁之肤庸,斥伪体之恶浊,而于唐宋七大家及浙东道学体,又不相沿袭,盖文之超绝者也。”
相应的,以三十五岁中举、六十岁中进士为界,归有光的散文创作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青年时期多记人记事之作,利用生活琐事抒发自身普通的情感;中老年时期,除赠送、寿序类的应酬文字外,散文中概括叙述与具体描写相结合的手段更加纯熟,议论因素也大大增加,有的文章甚至通篇都是议论,“纡徐委备”,“条达流畅”;后期,文牍、跋语之类作品占了相当的数量,文学性较强。总观其散文,流传最广的当推青年时期的作品,淡雅、朴素而又篇幅短小、言简意赅。着墨不多而宛然如画,情深景致,读来如行云流水般自如,可谓开晚明小品文之风。
《先妣事略》是作者悼念其母之作,从诸多生活细事中表现出了母亲对子女的爱护、勤俭持家。“儿女人者儿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纫缀不辍。户内洒然”。在和谐的家庭气氛中,归有光“日抱小女儿以嬉”。“家无闲室,昼居于内。”看样子生活枯燥无味,(《尚书别解序》),可一句“儿亦爱弄书;见书,辄以指循行,口作声,若甚解者。”写出了女儿的天真幼稚,也写出了父女间的亲切之情。作者更是从中受到鼓舞,之后“余读常不废”。可经历一系列的家庭变故之后,他发出了“余茕茕世路,茫茫无所向”的感叹。《寒花葬志》中,“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寥寥数笔,突出了寒花吃饭时的动人表情,也反映出其心理和性格特征。当读到“闻讣之日,有光寓松江之上,相去百里,戴星而往,则就木矣”(《祭外姑文》),读者又很难不被字里行间的情深所打动。简短的只言片语,却在你面前描绘出一幅闻知“夫人奄忽长逝”,作者披星戴月急赶去祭奠,已逝之人却装殓已毕,可想而知当时他的心情何其悲痛,留给读者无尽的遐想空间,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而在用细事抒深情这方面,归有光的名作《项脊轩志》可谓经典中的典范。看文中部分文字:
妪每谓予曰:“某所而母立于兹。”妪又曰:“当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此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这是一篇集记叙个人生活、家庭逸事和悼念亲人为一体的抒情之作,历来因其文字优美、情感真挚、言简意赅而为人们所称颂。这是一篇集记叙个人生活、家庭逸事和悼念亲人为一体的抒情之作,历来因其文字优美、情感真挚、言简意赅而为人们所称颂。由南阁子到项脊轩,作者捕捉到细小的身边琐事或家务细节,在时空变换中将其娓娓道来,叙述、写景与抒情相交融。以老妪之口表现对母亲的怀念,写祖母时睹物思人,伤时伤怀。“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短短一句话,道出作者面对物是人非,今夕何夕的辛酸,及对亡妻的思念。情到深处,愈是普通、愈是平凡的小事,愈感人。物我交融,言此及彼,实为“事细而情深”之极。
“书斋可以市廛,市廛亦书斋也”,是项脊生对书斋的看法。他的书斋狭小,坐落在喧闹的环境中,“余居于喧,市肆纷那,欲逃空虚,地少天多。日出事起,万众憧憧,形声变幻,时时不同。蚊之声雷,蝇之声雨,无微不闻,吾恶吾耳。曷敢怀居,学颜之志。高堂静居,何与吾事。”因此,归有光以《书斋铭》自警,提高自己的修养,不追求华美的居室。三十六岁时,他卜居“县人争弃之”的安亭,开始自耕自得、开班受学的生活。此时的描写又是另一番景色:宅西有清池古木,磊石为山。山有亭,登之,隐隐见吴淞江环绕而东。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华亭、九峰、青龙镇古刹浮屠,皆直其前。
论归有光写景抒情的妙笔,又要属《项脊轩志》中“植兰桂竹木于庭”之景了。“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字字珠玑,句句是景,读之便能想象出当时的“明月半墙”的画面,花影摇曳、色彩错杂,树影轻摇、舒缓优美,不得不叹其妙语。这虽是一篇怀念亲人的抒情散文,亦在少有的几处优美意境中洋溢着浓浓的诗意。人至,啄食的鸟竟不怕,依旧安然自若,可见当时万籁寂寂,“静”到何种程度了。作者并没有平铺直叙地言此刻很静,而是将周围环境具体化,移情于景,转景于物,与南朝梁代王籍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有异曲同工之妙,呈现出人与物、与环境完美、和谐的统一。
归有光后期散文多以叙述为主,在叙述中杂以议论,或寓议论于叙述之中。如“君子忧道不忧贫”,观史如观花等议论皆可见诸作品。对于文质之论,“文太美则饰,太华则浮。欲文之美,莫若德之实;欲文之华,莫若德之诚:以文为文,莫若以质为文。”作者认为华美之文,不如诚实之德,并将其观点应用到对社会问题的观察与思考上。
“生存的小品文,必须是匕首,是标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的东西”(鲁迅)。作为一名文人,归有光用自己的文字彰其言,抒其志。在震动江南的张贞女惨案中,他敢于揭露贪赃枉法的官府、专擅威福的乡绅,四处奔走,积极联络文人学士为张贞女申雪冤仇。在他笔下,张贞女成了维护封建道德的典型。《书张贞女死事》、《张贞女狱事》文中,写乡绅如张副使、丘评事,直言不讳;塑造了一个为保贞节宁死不屈、性格刚烈的弱女子形象,鞭挞了社会风气和恶势力,言语之间对人物的褒贬显露无遗。
归有光学习太史公笔法,学习韩、欧进行散文创作,在师其精髓的基础上加入自己的情感寄托,用生活琐事寄寓自己的情怀,形成了平淡雅致的文风。他上承唐宋古文运动,下开桐城派先河。尽管“平生足迹不及天下,又不得当世奇功伟烈书之”(《与王子敬》),内容的范围可能过于狭窄单一。但或许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有幸读到如此多从繁杂普通的小事中见真情的作品。他的散文长处就在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一些平凡琐碎的事及普通的人物,在描写叙述中寄寓作者真实的生活感受,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尤其是一些叙述家庭琐事或亲旧的生死聚散的短文,写得朴素简洁、悱恻动人,“使览者恻然有隐”。文由心生,这也是归氏散文一直被人们称颂的一大特色。
[1]袁行霈.中国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2]郑柏容,郑法清.归有光散文选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
[3]常林炎.散文名作欣赏[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3.
[4]郭预衡.略谈我国的散文传统[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80.
I207.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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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5312(2015)26-002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