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炜人物小说二题

◎查 炜

查炜人物小说二题

◎查 炜

木匠老徐

起先，木匠老徐声名是不错的。人们提到老徐不外三个字：稳，精，准。“稳”指老徐为人持重老成，按当地话讲就是“停当”，不张牙舞爪；“精”是指手艺好，老徐大木、小木通吃，做什么有什么，雕花镂形自见风格；而“准”当然是指讲诚信，不若某些手艺人，在东家干得好好的，突然玩失踪，其实是到西家做活儿，吃着碗里霸着锅里。老徐丁是丁卯是卯，将主家交待的事理清，才会揽其它活。即便这样老徐的营生也干不完。

老徐沉默寡言，跟其他手艺人不同。一般手艺人是话痨，干多少活讲多少话，嗡嗡嗡的嫌烦。做手艺的需要与人呱白扯淡排遣无聊，理当。但呱着呱着保不准飞短流长，惹事。而老徐无论何时何地只浸在自己的活计当中难以自拔，省了张家长李家短。还是村小姜老师评价老徐说得好：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那是老夫子请老徐做木匠活完工后，给予老徐的褒义词，言下之意是此人定得住神，沉得住气。后有人就喊老徐“徐不兴”，大约也无贬损之意。

老徐的英明毁在自己手里。

老徐讨过两回亲。头一个老婆嫌老徐太木讷，跟着江北来的一个说大鼓书的跑了。不过此事对老徐的声名无损，且为他博取了不少同情分。坏就坏在讨第二个老婆，知情者说，这个老婆是老徐从山里拐来的，本为人妻。说老徐在人家做手艺，趁男人不在家，与她搭上，还致其有孕，便私奔返乡。开初无人信这风言风语，这也太扯了吧，颠覆了老徐在人们心中以往的形象。周遭一帮大姑娘小媳妇都义愤填膺地质疑，说老徐不是这种人。跟老许回来的女人婚后不久便产下一男婴，传言立马明朗化：天啦！大家伙儿心里那个龌龊呀，没法提！那时可不比现在，人们承受不起如此之重！众皆见之若鬼，嗤之以鼻，避之不及。

关涉的还有老徐的业务，本地少有人再雇请。老徐为谋生计只好走得更远，连江西彭泽那边都跑到了。可乐坏了本地一大帮木匠。

等到人们再想启用他时，老徐已至老朽，加之儿女渐次成人，再不让他干木匠活了。但去过老徐家后院的都知道，他有一院子木制玩意儿，什么小床头柜、小写字台、小木船、小木盆一应俱全，竟然还有几十件木雕和根雕，栩栩如生。大家便推测老人家的手艺一定还跟年轻时一般好。

老徐是在凿一个花盆木架时倒下的。大儿小徐后来跟人们说，老人侧身吊线，吊着吊着就歪向一边，七零八散，语无伦次。大家赶紧送他到医院，一通急救，还是不行了。据说老人大限之前紧拉小徐的手不脱开，小徐俯身下来听老人嘀咕，叽里哇啦讲也讲不清，但小徐愣是听出来：你有生身之父，恢复高考后考到城里了……

事后有好友小心试探，小徐瞪他一眼，但不恼：嘁，老爸当然只有一个！

木匠小徐

有人说奶奶疼长孙，父母爱幺儿。但作为长子，小徐却深受老徐宠爱。举例为证：有次外出归来，老徐买了一包桃酥，给孩子每人一块之后便藏起，独让小徐消受……做得不晓得有多戳眼睛。弟妹们长大后戏谑老爸，老徐不以为然，还嘎嘎怪笑。

老徐跟小徐只闹了一次别扭，却闹得不可开交。

刚开始小徐跟木匠老徐后头学手艺，有人家便看上了小徐机灵，要把女儿给他。其实小徐年少躁动，手头上干活，眼睛朝主家进出的人睃，早睃上了人家姑娘。

第三个年头修成了正果，小徐迎娶了姑娘，婚后育一子，一家人其乐融融。问题出在婚后的第五个年头，那时小徐不做木匠，举家迁往镇上开了一爿木器店，专营成套家具和木制用品。隔壁是一个下江人经营的店面，专卖沙发和床上用品。两家店开在一起不冲突，且互补，相得益彰。两家人生意上有联系，生活中是好友，丈夫们常在一起喝点酒、聊个天，老婆孩子们自然也惺惺相惜，无话不说。

后来有个案子：卖沙发的老板娘差点死在家里，送医院才得了救，却落下个失语之症。院方说中了什么毒，得亏抢救及时。蹊跷的是，卖沙发的根本不想究其原因，跟没事儿似的。倒是娘家人三个不了四个不休报了警，一查，投毒的就是小徐老婆。

在劳改场小徐跟老婆见了面，泪如雨下。老婆也泪眼婆娑。小徐说：你他妈害人害已！我不服啊，那个男的还跟没事人一样，人五人六的。老婆说：他说跟我在一起最大的障碍是他老婆……小徐心里更悲凉，原来自己连一个障碍都算不上。小徐从探视室里出来，趴在劳改场的院墙上哭了好几个小时，哭得有个狱警过来也哭着劝他：怂货，男人一点！

老徐跟儿子闹别扭，不是不让他探视女人，而是不让小徐等她。老徐说：只要我在，你们休想再做夫妻。小徐遭到训斥和胁迫，只一味低着头，不置可否。

再后来小徐就把店门关了，带着儿子到劳改队附近的镇上租个门脸，继续做买卖。但不卖家具和木器了，专营沙发和床上用品，直到老婆刑满释放。回来后一家三口在老徐面前长跪不起。老徐瞧都不瞧他们，只牵起孙子，扭头就走。

小徐事业后来做得很大，但并没有像人们预料的那样做陈世美。每每见有暴发户抛妻离子，小徐则忿忿道：畜生，孩子怎能没有完整的家！

其时老徐过世已数年。

（责任编辑 张海涛）

小徐是老徐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