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仅有

2015-10-27 07:06王向力
民族文学 2015年10期
关键词:川崎赌徒土匪

王向力

赵连城是我姥爷,也就是我妈妈的亲爹。我姥爷以前当过土匪,在内蒙草原还挺有名,因为爱吃鸡,解放后被安排在养鸡场,天天有鸡吃。关于土匪的事情,他给我讲过不少,关于土匪的故事很多,但这个故事很特殊,还保证别的地方没有发生过。听老人说故事很有意思,跟听评书一样热闹。我跟姥爷喝着“闷倒驴”(一种烈酒),这种酒很过瘾,一口下去,一条热线,从嗓子辣到食道,从食道辣进胃里,胆子小了喝了敢满街找茬打架,怕老婆的喝了,敢跟老婆动粗。我喝了觉得自己在天空飘荡。我姥爷说,不是因为酒能“闷倒驴”,是酒厂老厂长姓吕,但有驴脾气,喝了自己产的白酒,就闷头睡觉,不再发火!因此就叫“闷倒驴”。听姥爷吹牛,三天不腻歪。

姥爷看着“闷倒驴”的“子弹头”铁瓶子,吧嗒吧嗒嘴,打开了他的故事。

这事就发生在1943年,抗战中……

川崎剿匪队一共一百来人,二十个掷弹手,班配轻机枪,训练有素,本来进山剿匪,却被土匪给反围剿了。目前在大森林里失去了方向,指北针被子弹射穿,里面结着一层带血的霜,停止在南(难)的刻度上。长白山冬天冰点很低,一口唾沫落到地上,“啪”的一下就冻上,必须找背风地段点火取暖,才不至于被冻死。但每当鬼子点火的时候就有冷枪打过来,子弹很准,被打死的鬼子,有的脑壳没有上半部,眼珠子斜挂在一边,腿还在神经质般抽搐着,黄色的翻毛皮鞋一磕一磕的,看来死在异国他乡的大雪地里并不安生。有的被打中肺子,大冷天的喘息一会才死。打起仗来,人的性命不如一条流浪狗。

谁说武士道不怕死?那是美丽的扯,天下哪有不怕死的人。鬼子兵们都趴在雪地上不敢抬头,谁都知道土匪的子弹打的准。雪地,树林,黄衣服,红色的血,被手榴弹炸开的黑土,一切环境是那么的让人无奈。川崎恼火地看着不敢抬头的鬼子兵,这不是给皇军丢脸吗?我们是太阳的子孙,是亚洲最骄傲的民族,怎能被土匪压制在破土山沟里。先进的武器,为天皇效忠的热血,怎么连没见过世面的土匪都干不过,怪自己太轻敌了。投降的土匪都是懦夫,眼前这伙硬磕的土匪,可是够狠。

川崎恼火的咒骂,他突然想到,自己也是不敢抬头,有什么理由骂士兵。想到这里,他竟然笑了。一个人在险恶环境下能笑出来,绝对是个狠人。川崎让士兵四处放烟雾弹,准备撤离这个山窝。灰白色的烟雾弹中头几个跳起来就跑的鬼子,被子弹撂倒。鬼子兵机灵的“噗通”全部趴下。川崎恼火地喊全部出击,鬼子兵此刻还有点犹豫,腿再快也躲不过子弹。川崎一股火上来,立刻猫腰窜了出去。在川崎的带领下,活着的鬼子全部挣命一样稀里哗啦狼狈逃跑,有的鬼子摔得满脸是血,也顾不上疼痛,逃命要紧啊!

不远处的土匪肥龙得意地笑了,他用嘴巴像蛇吐信一样“嘶”了一下,二十几个土匪立刻收回枪口。肥龙告诉兄弟们:慢慢跟着他们,全部“插了”(弄死)再回绺子,那个川崎军官谁也别动他。容易剿的土匪都是扯蛋。没两下子,怎么当土匪。今晚我们“咧瓢”(笑),看着他们“抛苏”(哭)。告诉他们这是爷爷的家。

银白色雪地衬托着土匪们难看的笑脸,他们笑得咬牙切齿,估计魔鬼的笑容也就这德行了。亡国之恨只有用血来解决。(说三道四,那是老娘们吵架。既然都是狼,龇牙了就要上去咬,就要见血。)我姥爷语录。

川崎他们终于逃出了子弹的追踪,在另一个山洼处,川崎得到了休息,渴了可以吃雪,饿了有冻成石头块一样的饭团。大兴安岭的冬天,比北海道冷,冷的要鬼子命。发报机早被打碎了。跑散的鬼子在迷路的情况下,不是被野兽干掉,就是被肥龙老婆那伙土匪弄死,即使不被弄死,也会迷路冻死在大雪山里。(千万别以为大雪山好玩,会玩的不会死,会死的不会玩,没能耐千万别乱玩,必定玩死自己。)我姥爷语录。

肥龙的老婆叫小小,燕京大学毕业,父亲是一名少校,1938年战死在台儿庄。为了国仇家恨,她义无反顾地加入抗日活动,最初在城市,只是贴贴标语,画画抗日涂鸦。充其量跟踪喝醉的鬼子,背后来一板砖,怎么都不过瘾。折腾了半年,最后决定北上,找抗联杀鬼子。人是来了,就是没找到抗联,却误打误撞地加入了土匪。管他呢,反正是打鬼子,干什么无所谓。她对鬼子十分冷酷,没有一丝同情心。她的概念是,你们来我们家烧杀抢掠外带奸淫妇女,我还他妈跟你讲人性?狗屁!只有干掉你们,看你们还来不来。

小小长得怎么说呢,也不知道是好看还是难看,小眼睛,小脸蛋,小手,小脚,小腰,大屁股,魅力有时候不靠脸蛋,靠的是股子劲头。小小有种死磕的倔劲,为了练枪手掌全是茧子,细胳膊练得梆硬。在荒天野地的土匪窝,活下去靠的是狠,小白脸在土匪群落很难存活,何况一个女子。小小是在通化大街上认识肥龙的,那次肥龙在胡同里弄死一个鬼子,被她看见就跟上了。肥龙一看小小就是个初出江湖的嫩牙子,肥龙说:“我是土匪,跟我没好果子吃。”小小说:“你带我杀鬼子!”肥龙看着小小:“你做我媳妇,我就带你杀鬼子。”小小看着肥龙:“我做你媳妇可以,但必须杀鬼子,我没别的要求。”肥龙跟小小郑重其事地击掌为誓。

肥龙年纪不小,快四十岁了,一直没找老婆,那是因为他常年行走江湖,没准哪次“咔吧”(死)了。既然有缘,那就按照缘分办事。结婚的礼物不是别的,小小要求五个鬼子的人头,作为聘礼。肥龙手下几十号人,弄死五个鬼子不难。小小可不想别人看不起自己,第一次“砸响窑”(抢大户)肚子被子弹射穿,硬是支撑回到绺子,脸色苍白一直咒骂鬼子,又不是鬼子开枪打的,她把一切仇恨都归于鬼子身上,仇恨也是一种让人坚韧的力量。(我姥爷看到这,笑了说,扯蛋,该疼还是疼,疼的昏过去拉倒。小小开始枪打不准,差点打到自己人,后来在大当家的训练下,才练出好枪法,打不准一顿饭不给吃,你以为枪法是吹出来的。)

小小绝不矫情,面对杀死自己父亲的侵略者,她的人性显示只有“残酷”二字。剥光了鬼子的衣服,打断一条腿,丢在大雪地里,只有一个字“冷”。人被冻死的样子是咧嘴笑的。小小率领土匪堵住了西山口。那里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可以冲出去,但鬼子兵们不可能知道这条小路,向导是土匪的卧底,进山后就“放烟”(逃跑)了。在大山里找一个人,比找个三条腿的蛤蟆都难。在大山里迷路,如果没有人解救,只有等死。(山神爷,专爱收取迷路人的性命,迷路的人,一般都要偿还欠人世间的债,更何况是入侵的鬼子,不找你讨命,找谁呢?不在家老实呆着,来我们中国大地折腾个屁。不作不会死,鬼子是自己作死。)我姥爷语录。

川崎看着垂头丧气的士兵们,他在琢磨办法,他进山剿匪,纯粹是为了争口气。在通化的“四方”赌馆,他跟肥龙有过一次丢脸的赌博比赛。川崎记仇,记仇的人大多数也记恩。肥龙好赌不好嫖,江湖上称“好男不赌,好女不舞。”肥龙给改了这句老话:“好男要赌,好女要舞。”男人赌桌上见胸襟,女人舞姿上见风骚。男人没胸襟如同小女人,女人没风骚如同大老粗。大嗓门一咧,满嘴大葱味,一点都不好。

肥龙带着抢来的钱财,在“四方”赌馆里凝气冥神,举手投足之间赌的很专业很投入。小小在一边给肥龙按肩膀,斟茶水,陪赌的很专业。小小人不错,看见要饭的,必须给钱,行走江湖,扶弱济贫,抢来的钱,分点出去,一是积德,二是人的根本。小小平时也心平气和,就是别让她看见鬼子,看见鬼子,她就牙根发痒。杀鬼子成了习惯,习惯又成了毛病,看见鬼子就想弄死后快。去个厕所的工夫,也要弄死一个鬼子,丢进粪坑,再呸口唾沫。

恰好那天川崎也带着几个浪人来赌馆行赌。川崎本是浪人出身,所谓浪人就是落魄的夕阳武士,都大炮飞机航母时代了,谁还拿着武士刀对砍,费劲又费时。大多数浪人内心保存着极端的自卑与自尊。他们战斗不是为了钱,是为了证明武士的价值,虽然武士刀逐渐退出战场,但没落的武士精神不能丢。川崎也一样,他在战场上并没有体现什么价值,在赌桌上就不同了,他找到了证明自己价值的地方。(其实赌鬼就是赌鬼,钱串子一样的脑袋。)我姥爷说。

川崎也是拿着抢来的钱赌博,他赌博的时候绝对认真,对手不认真,他会杀之!对手谦让,他也会杀之!赌场无父子,赌桌上人人平等,你谦让就是对赌徒的不尊重。不尊重,就死了死了地。杀你没商量。

土匪遇上强盗,那是硬碰硬的冒火星子,一般赌鬼看见鬼子进赌坊,都缩头缩脑,又舍不得离开赌桌,又害怕鬼子,为了暂告安全,只好看着别人赌博,过过眼瘾。很多赌徒又较自私,怕吃亏,所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敢动。众人的胆怯让肥龙大为不满,不就一个小鬼子吗,有啥可怕的,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难道鬼子天天啃人头啊!鬼子不是阎王,也不是小鬼,你们不敢赌,我敢。我杀鬼子那么多,我他妈怕你?小样的,开挂。

川崎知道中国人都比较懦弱,爱随众,都害怕皇军,因此他趾高气扬,气场上占足了上风,大马金刀双手扶膝,正襟危坐,威严耸立,装成耗子洞里的“猫王”。他不知道民间英雄好汉一大把,中国多大啊,一个地区不止一千条好汉吧,你日本才多少人,从人口比例上推算,鬼子就缺乏自知之明。但无知很可怕,你再可怕,也要害怕流氓有文化,你以为土匪都没文化吗?小小还燕京大学毕业呢。

肥龙之所以叫肥龙,不是因为他肥,是因为他强壮,很多人把强壮与肥胖分不清,所以人送外号肥龙。川崎个子不高,但也十分强壮凶悍。凶神碰到恶煞,张飞碰到李逵,谁怕谁啊,整吧。

二人目露凶光地磕上了,你来我往。川崎能听色子声音,他耳朵灵敏。肥龙可以把五个色子摇成“叠罗汉”,也就是说,五个色子叠成一个。这个手法很多人会,但没有肥龙玩的好,这要靠技巧,靠手力,靠感觉,靠经验。一来二去,川崎输的只有走的份,他不想跟赌馆老板借钱,那太丢面子,他拿出了自己的佩刀,很郑重地双手放在桌子上,看也不看肥龙。肥龙也不看川崎,只看手里的扣碗,扣碗下是“哗啦啦”乱响的色子。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川崎的指挥刀随即输了。这让川崎大为光火,鬼子爱冲动,他拿出短刀,放在桌子上。这才抬头很认真地看着对手。肥龙摇头,指了指川崎别在腰上的“南部14”手枪。川崎想杀了眼前的壮汉,但他忍耐住了,要输得起,才是真正的赌徒。他低头想了想,手枪是自己的第二生命,佩刀已经输了,手枪再输了,这也太没面子了。川崎拔出短刀,扎在大腿上,面不改色,一个人生气到极限,疼痛意识会减少。赌徒们都惊诧地窃窃私语,看来眼前这个赌博高手被缠上,凶多吉少。

川崎得意地示意肥龙继续跟他赌博,肥龙见多了这种自残的场面,他也曾争勇斗狠,把火炭放在腿上,滋啦啦冒油,味道刺鼻,如同烤猪蹄。现在肥龙成熟了,这些二愣子的把戏,他根本不看在眼里。(切手指的也有,赌红眼珠子了,什么都干得出来,赌博跟毒品一样害人。)我姥爷语录

肥龙也不说话,继续赌,这不是赌钱,是赌命。色子在扣碗中“哗啦啦”继续响。周围赌徒安静得不敢大出气,谁知道下一步会不会弄出人命来。围观的人就是无聊,这边要出人命了,他们既害怕,又想看热闹,这是什么心态啊!围观者不自清。

小小看不上鬼子耍横,她担心肥龙上了脾气,弄死小鬼子耽误事,这次是来“踩盘子”(踩点)准备“砸响窑”(抢劫)的,耽误了正事可没意思。她暗中踢了一脚肥龙。肥龙会意,这个举动没有逃脱川崎的目光,他觉得眼前这个中国人不是什么好鸟。肥龙再次赢得胜利。他挑衅地看着川崎。川崎盯着肥龙,突然笑了。他从大腿上拔出刀子,鲜血喷出来,手下立刻用布条子给他包扎伤口。川崎慢慢拿出手枪,他在思考该怎么下台,他突然用枪指着肥龙的脑袋。围在肥龙身后的人立刻惊叫着散开,他们害怕又兴奋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一面害怕子弹打伤自己,一面又想看杀人。小小却盯着川崎,嘴角带着轻蔑的冷笑。(扯蛋,小小那时候早把枪对准了川崎的脑袋。)我姥爷笑说。

肥龙看着川崎,慢慢伸出手,动了动大拇指,示意川崎交枪。他没有动食指,那代表不尊重。川崎没有从肥龙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恐惧。小小的手枪能随时一枪打死川崎。川崎把枪慢慢放在肥龙手里。看着肥龙问道:“你叫什么?”肥龙冷笑:“我叫肥龙。”这句话一出口,围观的赌徒立刻散开,有胆小的立刻就跑。川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赌徒,土匪。”肥龙微笑道:“赌徒,鬼子。”川崎哈哈大笑,领着跟班大踏步走出赌馆。

肥龙跟小小刚走出赌馆,侦缉队的人就拎着枪跑过来。小小开枪干倒一个人,侦缉队立刻找地方隐蔽,谁不怕死啊。夫妻二人跑过川崎身边的时候,肥龙把卸了子弹的手枪丢给川崎。肥龙不喜欢“南部14手枪”。川崎拿着手枪,觉得肥龙是顶呱呱的赌徒。如果交上朋友,那就算难能可贵,战争年代交友太难。赌场见人心,这个土匪有高贵的灵魂。是值得信任的朋友。(我姥爷笑了说,高贵个屁,都是烂赌鬼,都觉得对方够狠,够狠的人交往好了,那就是你的‘并肩子兄弟。交不好就‘插了你。)

川崎接到命令围剿肥龙,他内心已经定下一个方式。如果抓到肥龙,一定不会轻易杀死他,最好能留在身边。这次肥龙跟小小他们几十个人,大白天绑架了银行老板古凌骏雄,还干掉了巡逻的十个鬼子兵,古凌骏雄是关东军中将的小舅子,这一下可捅了大娄子。关东军非常震怒,一小股土匪兴风作浪,立刻发电即令剿灭肥龙土匪,追回“肉票”(人质)。

川崎用重金聘用向导,他哪里知道向导本身就是肥龙一伙的。经过细心准备,开拔进山搜剿土匪肥龙。结果现在被困山里,无法联系救援部队。搜救的飞机,在大森林里,根本无法发现目标。鬼子只要在开阔地上露头,就会被打死。川崎知道土匪这是要困死整个搜剿小队。

肥龙目的是索要酬金,十万大洋。川崎雇佣投降土匪“花舌子”(说客)进行了讨价还价,谁知道本来说好的十万猛涨到二十万,还把“花舌子”的耳朵割了一个。并在回信中写着:“赌徒川崎,我敬你是个赌徒,拿来二十万,否则一天一根手指,十天后,开始剁脚趾,然后是耳朵,再然后是舌头,随后是眼珠子,再然后是脑袋。我不喜欢讨价还价。”(耳朵是割了,但割的是肉票古凌骏雄的耳朵,一般土匪们中间,不会割花舌子耳朵。那不是规矩。)姥爷说。

而川崎着急的是跟肥龙见一面,赌一把,赌资就是拿人质做赌注。救人与否,川崎似乎并不太在意,即使死了也不是他小舅子。川崎想剿灭肥龙团伙,压住土匪的气焰,谁知道进山后才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是正确的。

眼见着一百人,只剩下六十人,还都是萎靡不振,弹药不多,口粮不够,派出去打猎的鬼子,一去不复返,川崎知道一定被肥龙他们弄死了。川崎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命运的安排,只要自己不被打死,必须要赌一次,完成自己的念想。人总要有念想,无念想的话,这个人就是行尸走肉了。

肥龙跟小小虐杀着鬼子兵,出来送信的,出来打猎的,挨个放血。已经三天没进食的鬼子,无精打采,天气又冷,人更容易饿。他们开始琢磨让伤兵先死,然后食之。吃战友的尸体,古来就有先例,但伤者不想死,有饿急的,就下手勒死受伤战友,然后食之。战争是残酷的,这句台词谁都理解。鬼子吃自己人,让肥龙看着很是恶心,这是什么操行,披着人皮,不干人事,这是什么东西教出来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杀之,不顺天意。不顺天意,必遭天谴,顺天而行,必杀之而后快。(鬼子很狡猾,但在长白山里,他们没有实战经验,又没有给养,不死才怪。)我姥爷语录。

鬼子们二半夜站岗,都是三三建制的站岗,但没有充足的食物,只有雪窝子藏身,又不敢点火,这让他们实在无法承受。老天从不会错过对恶人的惩罚。就在这个时候,从西伯利亚来的狼群,正好盯上了这块鬼子肉,那群狼很强壮高大,但因为饥饿,肚皮是瘪的,灰白色的毛是竖起来的,那样显得身体更高大。黑暗中催命鬼一样泛绿光的眼珠子,盯着鬼子。狼群流窜到长白山,已经饿得失去了理智,看到站岗的鬼子哪有心思安排阵法,悄悄地扑上去就撕咬。鬼子阵营乱成一团,有的鬼子还没有从雪窝子爬出来,狼就钻进雪窝子撕咬,一口血一口肉,声声惨叫,低吼的咆哮,在黑暗中的雪地上,就这么肆无忌惮地进行着。

人狼大战在黑暗的森林空间展开,子弹射穿狼的身体,又射死了自己人,嚎叫,惨叫,刺刀、狼的尸体,人的尸体,爆炸声……肥龙他们在篝火中,吃着狍子肉,喝着烧酒,兴奋地谈论人狼大战,狼群能收拾他们一顿。肥龙担心自己的“赌徒”被狼咬死,他不仅有些忧虑,这个赌徒鬼子很有意思,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天亮的时候,肥龙跟土匪们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大多数鬼子都已经效忠天皇,尸体被撕咬得四分五裂,有只饿极的狼,看见人来,根本不管,还在啃着鬼子大腿。被狼咬伤的鬼子兵们东一个西一个的,有的没死,小小让土匪们收走鬼子的武器,没准狼群还回来,用鬼子喂狼,很不错。川崎被狼咬掉了脸上一块肉,但他的嘴巴死死地咬住狼的鼻子,短刀插入狼的肚子。要不是肥龙施救,估计也冻死了。

在绺子里,川崎脸上包着布,看上去很滑稽,他醒来后,立刻进入了赌徒状态,他跟肥龙一见面,川崎说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赌博,既然是赌徒,那么就在赌桌上决定命运,他押上自己的性命,因为跟肥龙有过赌缘,因此肥龙决定给川崎一次机会。这也是他想要的一个结果。

川崎要是赢了,那么古凌骏雄就能回到通化,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自己死活无所谓,任务是首要的。没有多余废话,也不用讨价还价,一把定输赢。色盅哗啦啦乱响,川崎知道自己输了,但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活着,因为从跟土匪的战斗开始,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身边的人都死了,他一直活着。鬼子不是白叫的,不狡猾能叫鬼子吗?川崎聪明着呢,但归根结底川崎还是输了。肥龙觉得这个赌徒鬼子是个难得的混蛋,因此决定留住他的性命,让他带着古凌骏雄回去。有两个条件,第一,川崎的性命是肥龙的,想要随时拿走。第二,必须要回十万大洋。川崎立马写下生死欠条,他对欠条很看重,他早晚要拿回欠条。在“人狼大战”的山洼,川崎跪下给一地骨头渣子的鬼子兵磕头,也算尽了本分。随后唱着听不懂的曲子,领着古凌骏雄下山。二人一路无话,古凌骏雄觉得川崎不是一个纯正的日本武士。武士应该剖腹以谢天皇。川崎告诉古凌骏雄,自己就是一个浪人,是一个卑贱的人,不具备什么高贵的灵魂。古凌骏雄能活着,就是天大的好事。古凌骏雄内心充满对川崎的憎恨,一个没信仰的人,在部队上,会扰乱军心。会对不起天皇。日本全民就孝忠一个人,那就是天皇。天皇就是他们的信仰。

肥龙早就算好了川崎的命运。果不出所料,川崎回到通化,虽然带回了古凌骏雄,但全军覆没,必须接受制裁,因此免除了他的少佐职务,被降级为伙房的士兵。川崎觉得自己还能活着,活着就能赌博,因此内心高兴。

鬼子在谋划一场阴谋,在交出十万现大洋的同时,干掉肥龙。这让川崎觉得天皇背叛了他的初衷,首先天皇是个不讲信用之人,虽然兵不厌诈,但皇军之中,讲信用者寥寥无几,还总喜欢偷袭,不是好汉所为。不仅如此,他们还在为自己的阴谋笑嘻嘻。川崎觉得自己为说话不算话的军队付出,失去了赌博的意义。战争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赌博,胜算多大,谁也不知道。中国地盘大人又多,好汉也不少,一小撮土匪就搞得你鸡犬不宁。皇军专门针对手无寸铁的人下手,那可是勇敢至极,连小孩子也不放过。看见中国大刀队就胆突突的。按照鬼子的迷信,被砍头了,就不能魂归故里,不能进入靖国神社了。(作死,大老远来中国为天皇效忠,早晚得死在中国。回不去快乐,还回去个屁。)我姥爷语录。

军假有限,川崎不可能跑进大山,找到肥龙告知鬼子已经有了阴谋,他无法跟肥龙联系上。他不知道肥龙早就把“暗线”插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充当货郎了。只要他出门,就能跟“暗线”碰头。“暗线”联系川崎的时候,川崎感叹肥龙狡猾狡猾的。他要“暗线”传达鬼子的密谋。其实肥龙早猜到鬼子会来这一手,因此与鬼子见面交钱那天,他根本没有出现。还在通化市区的“聚贤楼”,放了一把火。(这家饭馆的老板跟日本人走的很近,还仗着日本人欺负人,不烧他烧谁。临走还把老板的脑袋砍了。)我姥爷补充。

川崎刚开心没几天,另一个可怕的消息就来了,他的妹妹被国家征为慰安妇,正在通化慰安所服役。他正在值班,听同乡说自己的妹妹来慰安所了,立刻跑去看妹妹,结果妹妹没看见,还被军曹揍得半死,他成了士兵嘲笑的对象。川崎也够倒霉的,命运使然,日本人的命运在中国似乎不太靠谱。

虽然军官们责令禁止嘲笑川崎,但这些都是没用的废话。该嘲笑还是嘲笑。川崎毕竟是军官出身,他无法面对眼前的状况,他一动手就被围攻,被揍得体无完肤。看着通红的炉火,川崎不禁想,这是什么他妈的事?天皇让我打仗,我打,抛弃性命无所畏惧,我在前方打仗,你把我妹妹都送来充当妓女,还要我为你服务?

休息的时候,川崎去酒馆喝酒,绝对不是巧合地看见了肥龙。他如同看见至亲,二人喝酒,川崎把心里的苦水全部倾诉出来。肥龙安慰川崎,不行就“反水”。川崎对“反水”这词汇并不陌生。“反水”就是反叛。拿起刀枪对向曾经效忠的天皇而已。酒中间川崎笑着说,据说天皇的个子还没有他高,小日本嘿嘿。川崎甚至觉得古人搞生殖器崇拜,跟日本民众朝拜天皇一个道理。他跟肥龙一醉方休。回到营房,在士兵的嘲弄中,他竟然感到一丝安慰,还是肥龙好,看来自己跟肥龙成了朋友,这是来中国卖命的最大收获。

川崎手里拿着一张嫖妓的军票,看见一个鬼子提着裤子从妹妹的房间出来。他迟疑了一下,立刻进去。士兵嘲笑川崎连自己妹妹都不放过。妹妹坐在床边,根本没有穿衣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给妹妹披上衣服。然后看着妹妹低垂的脸,这是一张曾经笑盈盈的脸,对生活充满期待的脸,现在是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没有笑容,似乎世界上一切愁苦都写在这张脸上。他与妹妹没有说一句话,两个人就那么坐着。门外传来粗鲁的喊叫,催促川崎快一点。妹妹目光呆滞地看着脚尖。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圣战,哥哥当兵要去死,自己也要从军当妓女,现在是生不如死。把绝望写在脸上的人,只会更加绝望。

川崎走出妹妹的房间,一个鬼子兵等不及,光着屁股跑进妹妹的房间,在门口还对着川崎拍着屁股嬉笑。万种羞愧此刻转换成仇恨。他头昏脑胀地来到街边。此刻只有酒能帮他找到忘记的感觉,又是那家酒馆,他又看见了绝不是巧合的肥龙,眼前这个人在中国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

一二三杯酒下肚,川崎找到了感觉。忙三火四地夹杂着日语也不管肥龙听得懂否,道出肺腑之言,肥龙听了半天,只听明白:“我要反水,要杀鬼子。”肥龙看着川崎笑了:“你不也是鬼子吗?”川崎似乎找到了灵感:“我是赌徒鬼子,不是鬼子赌徒。”肥龙知道川崎是赌徒第一,鬼子第二。虽然都是混蛋,但混蛋要有原则,大概意思就是做个盗亦有道的混蛋。(大多数土匪还是本着七不夺八不抢的规矩,也有一些不上道的小绺子,净干些偷鸡摸狗背后一闷棍的事。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谁都管不了。)我姥爷语录。

要想救出妹妹,要想抢到钱,肥龙跟川崎两个赌徒必须合作。一切都在计划中悄悄进行着。川崎每天在伙房干活,那是最没用的士兵去的地方,不少台湾人在伙房干活,并不委以重任,鬼子的疑心病很重。每天劈柴是川崎的首要任务,现在川崎就干上这个了。

肥龙的土匪一共四十六个人,分成两组,一组去救川崎的妹妹,一组去抢钱。救人的只有十六个人,抢钱的三十个人。看来抢钱比救人重要啊。我姥爷不开心地说(别胡扯,土匪行事十分谨慎,每一步都算得很准,你以为演电视剧呢,上去就开枪,枪的拿法都不对。)

一切准备停当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这半个月中,川崎脸上开始有了笑容。鬼子兵觉得川崎是不要脸的节奏,破罐子破摔。川崎经常被军曹责骂,经常扫厕所。川崎脸上挂笑,内心捉摸着把这些畜生送上西天。

川崎在半夜逃走之前,在营房门口,布好了地雷,他要炸死这些嘲笑他的鬼子,鬼子就是鬼子,炸死就炸死,他们杀了那么多人,欠下的债,早晚要还。没什么好说的,送他们上极乐世界吧。这也是为人间做点好事,川崎还在菜汤里下了毒药。正好轮到他烧汤,下药,川崎内心这个开心啊。老子总算熬出头了。

“响窑”就在通化西北角的“鼎丰洋行”,上次古凌骏雄被绑架后,这里已经戒备森严,古凌骏雄就住在洋行里面,有几十个鬼子把守。抢劫的时间定在凌晨3点。就在他们准备好以后,地雷却提前响了,换岗的时候,一个鬼子兵提前出来,踩响了地雷,一连串的爆炸,震撼着通化黑暗的市区,仿佛大地在颤动。有的被炸死,有的被毒药弄死。营盘乱七八糟。军官的小厨房没有遭到下毒,军官们四处喊叫,但士兵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金库的鬼子兵慌忙爬起床,土匪的子弹已经开始扫射,管你屁股脑袋,就是个射。小小营救的时间也提前了,鬼子还没穿好裤子,就被打死了。川崎的妹妹被一个土匪(赵连城,我姥爷)扛起来就跑。川崎的妹妹在枪林弹雨中,麻木得没有一丝惊慌,她觉得生死已经不是问题了,谁抢自己都是一样,她没有一丝希望,沦为妓女还能有什么盼头。

大洋跟金条运走了一马车,川崎跟肥龙断后。川崎喊着日本话,开心地哈哈大笑,他就是要告诉那些鬼子兵,老子反水了,你们这些吃人饭不拉屎的鬼子。这一次抢劫中,川崎成了彻底的叛国者,亲手砍了古凌骏雄的脑袋,在尸体后背上用刀子刻下几个大字:砍头者土匪川崎!(砍头是砍了,在后背上刻字的不是川崎,是大当家。)我姥爷注明道。

川崎的入伙成了一个大问题,自打有绺子开始,还没有个鬼子来入伙,这也是一大奇闻。川崎好好的皇军不当,竟然喜欢当土匪。我姥爷说(他跟林冲一样,逼上梁山。再加上砍死了古凌骏雄,不入伙没路走,在绺子里能活一天,就算赚来的。)鬼子入伙也让肥龙的手下们摸不着头脑,怎么弄了个鬼子入伙,他到底是鬼子,哪天“反水”了,绺子也就没有了,大家对鬼子缺乏信任。

川崎自己是清楚这一点的,他刚脱离苦海,现在又被很多人拒之门外,尤其是小小,她对鬼子的仇恨已经深入血液。但肥龙照顾着川崎,他认为这鬼子是自己的“并肩子”(兄弟)。在一次赌博中,川崎又没有钱了,眼看着又要赌命,还是肥龙给川崎出的赌资,帮了川崎一次。川崎对肥龙言听计从,忠心不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按月分金,这正是赌徒川崎想要的生活。他从来不想当兵打仗,就想赌博,耗费掉多余的时光,但绺子里还是很多人对他有所怀疑。

在一次抢劫中,川崎跟妹妹两个人与绺子走散,其实是小小故意设套丢下了川崎。兄妹俩同时被另一伙“镇山好”的绺子抓住,严刑拷打是自然的。他们甚至威胁要杀死川崎的妹妹。川崎死活不投降,他不能给自己的绺子丢脸。直到肥龙来取人,“镇山好”不得不佩服鬼子的忍耐力。川崎临走的时候,还对“镇山好”抱抱拳。这个意思就是,老子死不了,也不怕你,我记住你。(因为这事,肥龙跟小小差点闹翻了。我觉得川崎那鬼子不错,赌博赢了,经常给我点小钱。)姥爷补充。

经过镇山好这件事情后,川崎跟妹妹一起正式入伙,肥龙发出号令,凡是不尊重川崎,就是不尊重大当家。小小跟川崎喝了三杯酒,不再纠结。川崎报号“鬼子川崎”,枪法好,好赌,勇敢,忠诚,这个鬼子与众不同。他杀鬼子很起劲,后来名气逐渐大了,大家送外号“鬼子传奇”,传奇就传奇吧,绺子里的人开始接受川崎。川崎妹妹一直对男人看不上,当“慰安妇”的经历对她身心伤害很大,也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她有空就练枪,“砸窑”(抢劫)的时候,也很勇敢,但不太说话,沉默是金。土匪这行当也成了她的寄托。

混迹江湖,早晚要还债,自从肥龙跟川崎在通化干了一票后,关东军调集大量军队,进行搜山行动,这样一来,他们就化整为零,分散到各个地区,“猫冬”(过冬)来年开春,再回绺子。

肥龙不愿意跟川崎分开,就带上川崎跟妹妹还有小小,一行四人来到了桦甸,他们不仅仅是为了“猫冬”,还有一个重要打算,桦甸有金矿,来年开春,找机会干一把,来桦甸重要的是“踩盘子”。

他们住在大车店,南来北往的人都有,一个大通铺,臭脚丫子味,旱烟味,酒精味,赌博的,打架的,“暗门子”(娼妓)乱七八糟的味道,显示着大车店的红火。肥龙他们跟老板定下两间单独房子。川崎妹妹中国话不好,就当“半语子”(说话不利索,吱吱呜呜)。川崎的东北话说的地道,但一着急会说出日本话,这在东北地区也常见,很多人都会说点日语。“马鹿”(八格牙路)的意思。

肥龙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赌博,要想赌博,一定要肥龙在场,川崎答应了肥龙。四个人白天四处走,专门“踩盘子”(踩点)晚上回来就喝酒,然后睡觉。熬过了春节,他们本打算过两天回长白山。事情是这么安排的,但出事就出在鬼子巡逻兵身上。那天他们正在喝酒,门外传来喊叫,马的嘶鸣,川崎一听就是鬼子,他有些紧张。肥龙他们吹灭了灯,手中握着家伙,等待着危险降临,他们随时准备干仗,行走江湖,就是睡不踏实。

军曹要住单独房间,川崎他们的房门被踹开,肥龙按住川崎的手,四个人悄声无息地给鬼子让出房间。一共十个鬼子,一个骑马的,九个步行扛枪的。本来让出房间也就可以了,但鬼子看见女人,就红眼睛了,伸手就抓小小。本来这场小战斗是可以避免的,谁让军曹喜欢女人了,一怒为红颜,千真万确。小小一枪就打碎了军曹的脑袋。一开枪就只能干下去,十个鬼子,瞬间就毙命了。大车店里什么人都有,没几个好人是真的,没好人也就没有几个害怕的,看见鬼子死光,立刻从大车店里跑出来,很正常地扒下鬼子棉大衣,棉帽子,皮鞋,枪,手雷,关于这点谁都不会去告密,“捡洋捞”是他们的习惯。收拾干净,再把鬼子尸体丢进后面山涧,野兽会消化掉这些鬼子肉。

肥龙他们必须离开,还要快速离开,鬼子眼线到处都是,杀了巡逻兵,会招来大麻烦。但他们还是大意了,为了钱什么都干的人大把多。

四个人来到“杨家窝棚”(地名),在树林里一猎户的窝棚里暂时住下,他们要回绺子的路还要走两天,冬天的雪还没化干净。他们以为杀了鬼子,立刻“扯呼”(逃跑)就没事了,其实他们走的时候,一个猎户悄悄跟上了他们。这个猎户输了很多钱,必须要还钱还要养家,但赚钱谈何容易,猎户本来是要混点酒喝,然后自杀的,但恰好碰到了四个人打死十个鬼子兵,这要是告密,可是一笔很大的财富。

猎户为了一千大洋,也发狠了,一路上吃糠咽菜,扒树皮的跟踪四个人,终于来到了肥龙的绺子。他看清楚地点,立刻找到通化的鬼子兵,进行了汇报,这一下得到了奖金。做向导无所谓,口袋里装着一千块大洋,这是银子,是养家之宝,是享受之源泉。出卖个土匪窝,值得庆幸。

川崎跟肥龙还有二十几个兄弟属于早回的,二十几个人见面必然要喝酒,在他们喝酒的时候,几百个鬼子兵已经悄悄围了上来。黄丫丫的衣服,在灰突突的树林中显得碍眼。我姥爷刚入伙不久,还在站岗。也喝了几大杯烧刀子,热乎乎地酣睡在地窝棚里,根本不知道鬼子来了。等他被枪声震醒,迷糊糊起来的时候,看着满山遍野的鬼子兵,他束手无策,只能啃着拳头哭泣。这件事让他自责了一辈子。

鬼子兵上来后,直接就用94式90mm轻迫击炮先轰炸,然后机关枪扫射,然后步兵冲锋。肥龙跟小小他们还在酣醉的时候,被炸的晕头转向,等他们开枪还击的时候,身边已经没几个人了,二十几个人,不够打。

小小被鬼子的机关枪打成马蜂窝,肥龙也浑身子弹洞,当场毙命。只有川崎跟妹妹还边跑边射击,炮弹跟着他们俩跑,妹妹被小炮炸成两段,川崎的子弹打光了,他的刀子也不知道丢哪里,否则他会自杀,他可丢不起人,夕阳浪人很爱面子。围剿队长一直很惊讶一个日本皇军为什么当土匪,他要把川崎带回通化在公审大会上实行砍头,以震慑通化百姓。

川崎在公审大会上,没有说话,因为他的脖子被细铁丝勒着,根本说不出话。鬼子怕川崎乱喊口号。但川崎的眼神是轻蔑的,没有一丝惧怕,他只想再跟肥龙大哥赌一把,把命还给大哥。既然这里不能赌,那么到了地狱再赌不迟,杀人作孽早晚下地狱,他才不怕下地狱,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也就他这个鬼子土匪死的光荣,那么多人围观,他只是觉得少了什么,他还是主动给东方磕了两个头,一个给父母,一个给“并肩子”(兄弟)。他不认为自己会死,只是不在这里活了,去地狱里一样赌博,一样当土匪“砸窑”。大哥,我来了,等我一下啊,别把我丢在中国,我不知道地理环境。

鬼子们列数他的罪状,他根本听不见,他就是想着当土匪的自由日子,那是自由之风,大森林是他的归属。老子是土匪,只要一天为匪,就干一辈子匪事,作死拉倒。

川崎的人头挂在通化煤山上,尸体丢进了乱葬岗,他的脖子上有纹身,竟然是个色子,不愧为赌徒川崎。

肥龙绺子被剿灭了,鬼子走后,我姥爷把兄弟们的尸体安葬好。然后去通化煤山,偷走了川崎的人头,埋在肥龙的坟墓边。算是尽了“并肩子”(兄弟)情义。

我姥爷赵连城后来去了内蒙草原,他一辈子也没有回过通化,那是他一辈子的伤心地。在他当土匪的生涯里,杀了很多鬼子,解放后他是通辽一家养鸡厂的厂长。他喜欢带通字的城市,不在通化在通辽。他说通为顺,土匪讲究迷信,万事都要个顺字。顺风顺水,风调雨顺了,就没有匪患了。谁想当土匪啊!风餐露宿,夜不能寐,提心吊胆。不过即使当土匪,也要爱国,不爱国的土匪,不算像样的土匪。赶走小日本,是每个中国人的本分。我姥爷90岁的时候,有些糊涂了,我逗他说,咱们跟鬼子又打起了,我姥爷老眼昏花地看着我说:“你个小兔崽子,都跟鬼子打起来了,你还在家呆着干啥,赶快出去打鬼子,别给中国人丢脸啊!”我笑着哭了,爱国者永远可爱!

谨以此文祭奠所有抗日战争中,为理想信念牺牲的人,无论你是什么民族,无论你是什么国籍,你都是英雄……

责任编辑 郭金达

猜你喜欢
川崎赌徒土匪
张之洞治赌
我家的小土匪
家有“小土匪”
眼红皮疹烧不停
赌徒和他的儿子
土匪变成企业家
“土匪”蒙难记?
勿把川崎病当感冒
不许动,举起手来
产后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