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山之恋

2015-10-27 06:47肉孜·古力巴依
民族文学 2015年10期
关键词:夏布上学

肉孜·古力巴依

急促的敲门声把麦斯热汗惊醒了。半夜三更的是谁来敲门?你说下着这么大的雨有谁会到这里来呢?是不是我听错了?接着门又敲响了。

“你是谁?”麦斯热汗阿妈悄声问道。

“阿妈,是我。”他用颤抖的声音小声答道。

“孩子,路上没滑倒吧?”麦斯热汗关切地问道。

“没有,阿妈。”迪利杜尔回答说。

麦斯热汗对迪利杜尔在下着雨的夜晚来到她家感到奇怪。一想那险峻的山路,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迪丽帕热,你的同学来了。”麦斯热汗叫起了迪丽帕热,并把手里的油灯放在了灶台上。然后对迪利杜尔说:“孩子,你还看什么,快把衣服脱了,你看全都淋湿了,我这就生火。”过了一会儿,棚屋中间的灶膛里的柏枝干柴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棚屋。

迪利杜尔脱下衣服拧干后,披上一件皮袄坐在了灶膛前。麦斯热汗便忙着给他煮茶去了。

迪丽帕热对迪利杜尔冒着倾盆大雨,不顾山路艰险,来到这里,感到有些不解。

灶膛的火噼啪燃烧着,屋里渐渐暖和起来。迪利杜尔也不打寒战了,这下他不光是身子,就是心也暖和过来了。

麦斯热汗老妈在迪丽帕热的帮助下,做好了香喷喷的饭食。把餐布铺在迪利杜尔面前,还摆上了酸奶、奶油、奶疙瘩、哈克斯(酥油面糊)、太力提(奶面片)等饭食。迪丽帕热飞蛾般围着他转,热情招待他。迪利杜尔也就忘记了夜间所受的苦,他觉得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迪利杜尔与迪丽帕热一起离开山村,在县中学读了三年的书。三年的学生生活,他们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在他们学习期间,每年都能回家一次,都能同父母见面。在这期间,不知多少次需要翻山越岭,涉水渡河。每当这时候,迪利杜尔就成了迪丽帕热唯一的靠山。为了迪丽帕热他不惜一切。他把迪丽帕热的所有东西都自己背上,并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到家里。在学校生活中,在假期的路途上,这两颗童真的心一一相连。所以今晚,迪利杜尔才敢摸黑赶这趟险路。

迪利杜尔感到自己特别幸福,尤其是迪丽帕热那满月似的脸庞,那草原姑娘特有的身姿,山泉般忽闪的大眼睛,激起他心中别样的情感。迪利杜尔接过迪丽帕热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奶茶时,他们的手碰在了一起,迪利杜尔感觉自己的手触到火炭一样,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火中燃烧似的。

收起餐布后。围坐在篝火前的主人焦急地等着突然来到的客人带来的好消息。迪利杜尔瞥了一眼迪丽帕热,他这一瞥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他眼中忽闪着一种纯洁的、忠贞的、高尚的光芒。迪丽帕热对迪利杜尔这一瞥感到不好意思,脸红得像朝霞似的。可是,迪利杜尔没发现这些。迪利杜尔有很多的话准备对迪丽帕热说,包括他看到的和听到的要对她解释清楚,可是,好像有个东西堵在他的喉头,想说的话一时无法表达。

“迪丽帕热,”他说,因为他发出的声音有些奇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为了实现你的愿望,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想你会高兴的!”

迪丽帕热前面就想着迪利杜尔来这里一定有什么事情,现在听到他说有好消息的话,她的心立刻蹦跳不已。

为了尽快听到这个好消息,她便撒娇地说道:

“你说我的那个心愿就要实现了,快说呀!”

迪丽帕热不由自主地挽起了迪利杜尔的胳膊。

“迪利杜尔,你真好,快说吧,我的心愿怎么个实现法?”

“你可以报考艺术学院了。”

“什么?我可以报考啦,我可以上学啦,这可能吗?”迪丽帕热用怀疑的目光瞅着迪利杜尔。人若能够在突然间实现朝思暮想的心愿,该是多激动啊!

“是的,你一定要上学。你有天赋,别把这天赋埋在山沟里了。你那清脆的歌声不仅要在帕米尔的山谷里悠扬,而且要在大城市的舞台上悠扬。让百灵鸟的歌声在全世界悠扬。”迪利杜尔诚恳地说,迪丽帕热弯弯的睫眉上挂着兴奋的泪花。她的确喜欢唱歌,歌声唱得亲切、忧郁。她清纯、嘹亮的歌声使草原上的牧民无不陶醉。每逢节假日或家庭聚会,人们就想请她来唱歌。她的名字也被叫成了草原上的“百灵鸟”。迪丽帕热不论梦中还是现实中都想当个歌唱家。今天的这个消息真让她兴奋不已。她的大眼睛忽闪着兴奋与幸福的光芒,时不时山雀般嘻嘻地笑着。

“天一亮我们就得走,头晌之前赶不到村里去不行,老师们在等着,其他的事情等考完试再说吧。”迪利杜尔亲切地说,迪丽帕热微笑着点了点头。迪利杜尔站起身来,取下挂在柱子上的热瓦甫,转身对迪丽帕热说:

“这下你可高兴了吧?”

“当然,你还想听我的歌,是这样吗?”迪丽帕热说,迪利杜尔笑着点点头。

于是,迪利杜尔弹起了热瓦甫,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颤动。塔吉克人最喜欢听的“花仙”的歌声,在棚屋内悠扬:

清晨,我在美梦中酣睡,

风儿送来了快乐的歌唱。

我醒来后眼睛四处逡巡,

花仙子的明眸秋波荡漾。

下了一夜的雨,把村里的树木花草洗濯一新。天气晴朗,太阳初升,山峦沐浴在朝霞中。山村中央溪水潺潺,溪边柳丝轻轻摇曳,杏树枝头雀儿鸣啭。瓦尔嘎勒村是个有山也有园林的村子,一般来说,这里的人家一半时间住在山上,一半时间住在山下,每家每户在草原上都有牛羊,村里都有田地和果园,两个地方都有居住的地方。

艺术学院来招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幼小的艺术爱好者们骑着马或牦牛,一大早就赶来应试。四五十个孩子被集中在瓦尔嘎勒村一棵大核桃树下。他们吹着鹰笛,敲着手鼓,演奏着恰普苏(塔吉克族乐器)和瓦里瓦里克木卡姆乐曲。老老少少跳起了鹰舞,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年龄的舞蹈动作。看热闹的人中有一个健壮的小伙子,他头戴塔吉克黑羔皮帽,长而曲卷的睫毛,大眼睛,黧黑的脸庞。这时候,他正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一个人,她若不来我可咋办呢,他自言自语道。他越来越焦急不安。他从人群中走出去蹲在渠沟沿上。他眼前的渠水哗哗流淌着。

“哎,迪利杜尔,你咋无精打采的呢?”这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他抬起头来,他看到他的朋友努尔艾孜正向自己走来。

“谁考上不一样吗?你说反正咱村里总会有个人能走上知识殿堂的吧?”努尔艾孜把话头转到了别的方面。

“这次考试你一定会通过的。”努尔艾孜安慰他说。

“好了,别说这些了,还有许多同学没来考试哩。”迪利杜尔插话说。

努尔艾孜皱了皱眉头,向人群中望了望,然后大声叫道:

“哦,真的,迪丽帕热没来呀。”

“她真的没来吗?”迪利杜尔焦急地问道。

“他们住在最末端的草原上,我瞅了一遍,她们那里谁也没来应试。”

迪利杜尔这才确定了迪丽帕热没有来,他没对努尔艾孜多说什么。努尔艾孜便到核桃树下跳舞去了。迪利杜尔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他眼前浮现出迪丽帕热的影子。当年他们许过愿,“如果谁先得到上学的机会一定要互相转告。”可是今天不知道考试的消息,迪利杜尔没有告诉她这个消息,就是说没有信守诺言。不信守诺言的人能算个男子汉吗?他突然觉得头昏脑胀,眼前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觉得自己无所适从了似的,浑身软绵绵地出了一身冷汗,心如钳子夹住了似的疼,像空气稀薄般呼吸困难,好像自己在迪丽帕热面前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一样。迪利杜尔深深感到他与迪丽帕热紧密相连,仿佛在他的生命中没有迪丽帕热就活不下去似的。他觉得惹迪丽帕热生气,自己将会受到多大的良心谴责和精神压力。如果迪丽帕热换成是他自己,她一定会告诉我的,不知为何,他开始仔细地审视着自己,他认为自己很渺小,也很自私。核桃树下的鹰笛声和手鼓声,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坐在思绪纷乱的小舟上,在一望无际的情感海洋中游弋。

“时间差不多了,考生准备准备吧!”萨比奈翟书记望一眼大伙儿说道,他的声音像开水锅里倒了一瓢凉水似的,全场顿时鸦雀无声。他首先向大家介绍了新疆艺术学院来的老师们,在场的人如同交了好运似的热烈鼓掌。登记应试的五十八名青少年,在核桃树下排起了长队。其余的人便把位置让给应试的人,回家去了。

开始考试了,所有的同学都尽力展示着自己的才艺。古老的核桃树静静地听着同学们用各种声调演唱的歌曲,歌声在核桃树枝叶间悠扬。考完试后,许麦特老师公布了分数,迪利杜尔以最高分被录取。

同学们来到他跟前说着祝贺的话语,你到大城市可别忘了我们,祝你取得好成绩,祝你学得更多的知识为家乡争光。许麦特为他颁发了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上写道:“你已被艺术学院音乐系录取。”

同学们散去,老师们也收起资料回去了。迪利杜尔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站在考场中间,不肯离去。

他心里越来越着急,他一抬起头,便看到萨比奈翟书记和许麦特老师正看着他。

他便缓缓来到老师跟前。

“老师,我有一个要求,可以说吗?”

“可以,小兄弟,你有什么要求就说吧,萨比奈翟书记也在这儿,我们一起听听。”

迪利杜尔便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次考试非常好,可是,还有一位很有艺术才华,早就有上艺术学院愿望的姑娘没能参加这次考试。”

老师们互相看了看,许麦特老师听到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学生说这样的话,更加感到奇怪。

“哦,对了,你是说迪丽帕热吧,她没来吗?”萨比奈翟也以惋惜的口吻说道,“那姑娘的歌声真像百灵鸟一样,她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吧。”

“如果老师们明天中午前还在,我就去叫她。”

迪利杜尔的这一要求,使老师们更加感到奇怪。

“迪利杜尔小兄弟,”许麦特老师说,“在五十多名学生中,我们已经选择了你。”

“老师,你也看看那个姑娘的才华吧,如果通不过那是她的事。”

“那好吧,我们同意你的意见。”许麦特老师说,“可是我要向你说明一点,我们这次只招收一名学员,倘若那个同学考的分数比你高,你的录取通知书可就作废了。”

“如果她能考上我也高兴。”迪利杜尔诚恳地说道。

“明天我们等到中午,你要记住,我们的时间很紧。”许麦特老师说道。

迪利杜尔走了。许麦特老师、萨比奈翟书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乡间小路上。

迪丽帕热被艺术学院录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草原。为了让迪丽帕热读书,麦斯热汗阿妈受尽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辛,但她一切都忍受过来了。女儿读完小学,考上了中学。中学在县城,离村有6天的路程。迪丽帕热读完初中后,她很想报考自己喜欢的艺术专业,可那年这里没有招收艺术专业。因此,迪丽帕热的这个愿望便化为泡影,回到了家乡。她内心的痛苦只有麦斯热汗阿妈清楚。可她除了好言相劝,别无他法。当麦斯热汗听到女儿被录取的消息后,更是喜出望外。几年来所受的艰辛就像柳絮般被风吹散了。仿佛突然眼前一亮,浑身充满了力量。这时她已无暇顾及其他事情,只忙着为女儿准备新衣和上路的盘缠。

迪丽帕热来到常与迪利杜尔一起玩耍的杏树下,从兜里掏出录取通知书。那天发生的事情,便一一浮现在她眼前。

那天他们像快乐的小鹿,雨后的天空如洗净的镜子般湛蓝,阳光洒满大地。他们来到小溪边,捧起溪水洗了脸。迪丽帕热无意中说道:

“迪利杜尔,如果我们同时被录取,一起去上学该多好啊!”

“我已经考过试了,你也去试试吧。”迪利杜尔说。

他们就这样边说边来到萨比奈翟书记的院子里,许麦特老师他们也等在那里。迪利杜尔便把迪丽帕热介绍给他们。他们看到迪丽帕热也很惊诧,他们跟前仿佛站着一个从天而降的仙女。许麦特询问一阵后,填好登记表说:

“姑娘,本来我们已经选好了迪利杜尔,可迪利杜尔说,你有强烈的求学欲望,而且你的专业水平也很高。所以,我们才把你叫来考试,如果你的分数比迪利杜尔的高,迪利杜尔的录取通知书将作废,我们录取你。”

迪丽帕热的考试成绩比老师们预想的还要好。在体形、声音、乐感等方面都获得高分。尤其是迪丽帕热在唱塔吉克歌曲“苹果花”时,老师们对她的演艺无不称赞。许麦特老师说:

“祝贺你,你已被我校歌唱专业录取了。”说着便把录取通知书递给了她。她拿到录取通知书后,激动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她向老师们鞠躬致谢后,便捂着脸跑了出来。她跑到古核桃树下,久久地看着录取通知书。这下她完全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了。

落在杏树上的雀儿们叽叽喳喳的叫声,打断了她思绪的磁带。她喃喃自语道:“迪利杜尔对我的好处我一定要报答。”可是,怎么来回报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将来她会找到合适的途径吧。

她认真地把录取通知书装进兜里,旋即又开始想入非非了。如若我去上学时想他了怎么办,迪利杜尔也会想我吗,他一定会想我的,虽说男孩子在感情方面的承受力很强。

“迪丽帕热,你在沉思默想什么呢?”

迪丽帕热吓了一跳,并抬起头来。迪利杜尔正向她走来,迪丽帕热的心跳得好像要蹦出胸腔似的,他们无声地彼此对视着。

迪利杜尔微笑着。迪丽帕热看着他脸上诚实、良善、刚毅的表情。迪丽帕热心底凝聚着一种温柔、甜蜜,无法用语言形容。

迪丽帕热想对迪利杜尔说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出比她想的还要多的东西,想对他敞开心中无数的具有神秘力量的秘密。可她什么也没说出口。

迪利杜尔也对自己的情感变化感到吃惊,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理不顺了。他看到迪丽帕热一副窘迫的样子,便先开口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你去上学正合我的心意。我祝贺你。迪丽帕热,去了好好学习,我就是在这里也能听到你的歌声。我也不会无所作为,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就在这个草原上也能找到我的用武之地。一定别担心母亲,我一定照管好她。这里的事情我会写信告诉你的。”

迪利杜尔的声音时断时续,他想给迪丽帕热说的话很多很多,可他这会儿不知该怎么表达,在迪丽帕热面前不敢直说,沉默笼罩了很长一段时间,俩人都没能表露心语。迪利杜尔没能表露出他对迪丽帕热火热的爱情,只是把它藏在心灵深处。迪利杜尔终于打破了沉默:

“迪丽帕热,我相信你会好好上学。我希望你到了大城市,别忘了山村和我们。”他本来要说“别忘了我”,可他没能说出口。

迪丽帕热的伯父乃吾肉孜家正在商议着另外的计划。关于迪丽帕热上学的消息在这个家引起不小的波动。乃吾肉孜的妻子夏布热不想让迪丽帕热去上学,她急急忙忙地想着阻止她去上学的主意。不!绝不能让她去上学。她若去上学,我的计划就全落空了。订婚的金耳环、古西瓦(一种挂在耳朵上的饰品)、金戒指、听过名字但没见过的各种布料、牦牛和羊一一从她眼前闪过。

乃吾肉孜是迪丽帕热阿爸的哥哥,是个憨厚、善良、心软的人,他弟弟过世后,他就对孩子们负起了做父亲的责任,经常关照她们。迪丽帕热家的人对他就像对亲爹一样尊敬。

“夏布热,你是不舒服还是咋的了?看你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没什么,就是头有点晕。”乃吾肉孜想着听到迪丽帕热去上学的消息,夏布热一定会高兴的。

“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哩。”他说。

夏布热转身瞪着他,她的大眼睛滴溜转着。

“迪丽帕热要去上学了。”乃吾肉孜沉稳地说。

“哦,你的好消息就这么?”夏布热说。她说着便嘿嘿笑了起来。她的冷笑使乃吾肉孜感到尴尬。

“你笑什么?”乃吾肉孜叫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消息哩,原来是个让人失笑的坏消息呀。”

“什么?”乃吾肉孜一下来气了,花白的胡子也颤抖起来了。

“你先别发火,你说这么大个姑娘,让她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合适吗?这就是你带来的好消息吗?”

“咋不合适?许多塔吉克族姑娘上完大学,不是都分配在政府机关工作么,我们的迪丽帕热或许时来运转也不奇怪呀。”

“还说时来运转哩!你知道姑娘的幸福是什么吗?姑娘长大了嫁人成家就是幸福。长大成人的姑娘咋能让她到陌生的地方去呢?如果她的父亲活着,他也绝不会就这样把个女儿打发走。”夏布热稍微放低声音,用关心迪丽帕热的口吻说:“你现在是迪丽帕热的代父,所以你不该让她走。你知道吗,姑娘长大了,就像哈哈镜一样,打烂了是不能破镜重圆的。”

“好了,别搅和了,让她去上学,上学是好事情嘛。”乃吾肉孜用乞求的口吻说。

夏布热的气更不打一处来,竟然审问起乃吾肉孜来了。

“咳,你说说,你把个大姑娘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不遭别人耻笑吗?迪丽帕热现在是该嫁人的时候了,再过三四年她就成老姑娘了,你说成了嫁不出去的姑娘,我们不丢人吗。”

一辈子在草原上放牧的乃吾肉孜抵挡不过妻子而感到沮丧,他的整个想法都叫她给打乱了。他终于说道:

“好了,别跳腾了,那就不让迪丽帕热去上学。”他说着,便盘腿坐下,拿过热瓦甫弹起了“花仙子”。夏布热的脸像雨后的天空一样转晴了,她高兴得不能自持,急着向自己选择的亲家传递消息。

“哎,我说你把热瓦甫放下,快到麦斯热汗弟媳家去,给她说迪丽帕热不去上学了,别让她们空忙活着准备了。”夏布热向丈夫下着命令。

“你说得对,好久没到她们那边去了,我这就去一趟。”乃吾肉孜说着便站起身来。

夏布热穿上绣边连衣裙,围上吉乃头巾,匆匆到亲家家去了。

乃吾肉孜快到迪丽帕热家时已经快晌午了,从山上反射过来的日光和村里一样炎热,热得乃吾肉孜汗流浃背。

迪丽帕热远远地看到伯父来了,就像小马驹一样直奔伯父而去。

“嚯,闺女,你们好吗。”说着便把手伸给了迪丽帕热。迪丽帕热亲吻着伯伯的手与他相见,像见到父亲一样高兴。也许伯父是听到我要去上学,亲自来为我祝贺和为我送行的,她就这么想着更觉亲切。

“伯父,你好吗?大妈她们也好吗?”

“我们都好,闺女。”

迪丽帕热陪着伯父来到家门口,麦斯热汗也从家里出来迎接乃吾肉孜。乃吾肉孜进屋坐下,麦斯热汗和迪丽帕热热情地向他施礼问候。迪丽帕热拿起托盘到园子里去了。麦斯热汗把柏枝放在灶膛里,点燃了火,准备为他烧茶煮饭。铺开餐布端上馕、奶茶和一托盘苹果。迪丽帕热也凑到乃吾肉孜身边坐下,她一边给伯父沏茶,一边给他说着去上学和准备盘缠的事情。乃吾肉孜坐在那里没表态,他对这个女孩对上学如此热衷感到惊诧。迪丽帕热说:

“伯父,我去上学后,你要常来看看我妈呀。”她央求道。迪丽帕热报着信任、尊敬和希望的口吻说的话,像针一样刺着乃吾肉孜的心。但乃吾肉孜可忍受这疼痛,却不愿让她去上学。乃吾肉孜左右为难,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孩子,你准备上哪去,我咋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说。迪丽帕热一下站起来,从枕头底下取出夹在书里的录取通知书。

“伯父,你看,这是录取通知书,我要到乌鲁木齐艺术学院去上学。”

迪丽帕热的话对乃吾肉孜来说如同迷迷糊糊的梦,但这却是现实。

他用关爱的口吻说道:“我的孩子,乌鲁木齐可是很远的地方呀,我们村里还没有人去过那里呢,把你打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们不放心,你阿妈受那么大的苦才把你养大,撇下你年迈的母亲走咋行呢?如今你该做你母亲的帮手,帮她操持家务,你说要去上学,就别给亲戚们惹麻烦了。”

迪丽帕热像中了弹的黄羊似的痛苦难受,乌溜溜的大眼睛含满了泪水。

“伯父,那我不能去上学了吗?”迪丽帕热盯着伯父又一次问道。

“是的,孩子,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这下你哪儿也不能去。”乃吾肉孜果断地说。

迪丽帕热感到自己掉进了深渊似的,她用手背擦着眼泪说:

“伯父,您真的决定不让我去上学了吗?”她又一次问道。乃吾肉孜喝口茶说:

“是这样的,闺女。好了,去做你的事吧。”他用命令的口吻说。迪丽帕热一下子头晕了,就像投进深渊那么难受,只觉得周遭都是黑暗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她捂着脸往外跑去。

“麦斯热汗弟妹。”乃吾肉孜说道,“我们的姑娘迪丽帕热也老大不小了,也该给她说个人家了,说媒的人也缠得我们头疼。”

麦斯热汗还从未在乃吾肉孜面前说过反对意见,她用手擦掉脸上滚落的泪珠,很为难地说:

“您是孩子的代父,您说啥就是啥。”

“那我就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你就打发孩子到家里去找我。”乃吾肉孜站起身来说。

麦斯热汗把一羊肚酥油装进一头的褡裢里,在另一头褡裢里装上干果,准备到乃吾肉孜家去。她快走到乃吾肉孜家门口时,太阳落入瓦尔嘎勒山后。正在门前玩耍的乃吾肉孜的小女儿米赫格娅喊叫着:“麦斯热汗婶婶来了。”她边喊叫边跑过来扑到麦斯热汗的怀里。夏布热听到女儿的叫喊声,便急火火地从屋里跑出来。她看到麦斯热汗便说:

“哟,麦斯热汗弟妹,哪股风把你吹来啦。”说着便热情地招呼她,并接过褡裢请她进屋,见到几年没见过面的弟媳也不知说啥好了,

麦斯热汗对夏布热的格外亲切喜出望外,她想着我女儿的事情她一定会帮忙,所以她感觉轻松了许多。夏布热虽说无赖却是个持家的好手,她三下五除二便做好了晚餐,在麦斯热汗面前的餐布上摆满了山里人家的饭食。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家具明光锃亮。夏布热为麦斯热汗端上茶饭后,自己也坐在了餐布旁边,按照传统习惯聊起了家常。她先是夸了一阵自己是如何操持家务,如何接人待物,如何慷慨大方,然后便开始挖苦村里的妇女们如何如何,麦斯热汗只好咬紧牙关听着。

“好了,弟妹,我说别的事情,忘了问我们的女儿迪丽帕热的情况了,她怎么样?”

“还好,”麦斯热汗没说心里话。

“这孩子出落得清纯俊俏,但愿真主能赐福她早日成个家。”夏布热用询问的目光望着麦斯热汗说。麦斯热汗紧张起来。

“好我的嫂子,我还有个事情想来找你帮忙哩,你若能给我帮这个忙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尽管说吧,我一定帮忙。”夏布热说。

“我女儿迪丽帕热非要去上学,这次被艺术学院录取了,可她伯父却阻拦说,不让她去上学。我们什么也没敢说。女儿哭了好几天了,我被她闹得受不了,就想起来找你帮忙。你给乃吾肉孜大哥说说,让她去上学吧。”

麦斯热汗的眼泪流到了脸颊上。

“哦!就这事吗,麦斯热汗妹子,你一个孤家寡人住在山旮旯里,是不是脑子糊涂啦,你女儿已经满十八岁了,你舍得把个大姑娘打发到大城市去吗,你没想想姑娘往后的日子吗?”

麦斯热汗不敢再说什么了。

夏布热假装对麦斯热汗关心似的说道:“我们的迪丽帕热姑娘已经长大了,也该嫁人了,还去上什么学呢。”

“好嫂子,你就去说说咋样,我女儿的情绪很糟糕。”

“弟妹,你要知道女儿越大越操心,你若稍微有个什么闪失,可要酿成大乱子哩,这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们应该头脑清醒点儿才是。”夏布热用威胁的口吻说道。

麦斯热汗虽闷闷不乐,却只好忍气吞声。夏布热给麦斯热汗沏了茶,继续说道:

“你要知道,法翟麦特几次打发媒人到乃吾肉孜跟前提亲,他的儿子拉里库勒是个好小伙子,他们家牛羊多,生意红火。我看还是早点答应人家为好。”

麦斯热汗的头一下子晕了。她的希望破灭了,她不顾夏布热的强留起身回家去了。

天空恍如明镜,日光均匀地撒在村落里。乃吾肉孜的家人今天特别忙碌。因给迪丽帕热提亲的人越来越多,夏布热今天要给说媒的人回话,举行订亲仪式。所以,乃吾肉孜急急忙忙地到麦斯热汗家来了。

“麦斯热汗妹子,”乃吾肉孜说,“女大当嫁,有好几个地方来了媒人催我们,我作为孩子的代父,就把这事安排在我家里了。你如果没别的意见,你就带着迪丽帕热到我家去吧。”

对乃吾肉孜说的话不能拒绝。

“好,大哥,你咋安排都行,我没任何意见。”麦斯热汗沮丧地说。

“那就赶快走吧,赶客人到来之前我们要赶到。”乃吾肉孜说。

麦斯热汗带着迪丽帕热上路了,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要到大伯家去干什么。她们赶到时,夏布热已经把门前打扫干净洒上了水。夏布热向这母女俩施礼问候后,对迪丽帕热说:

“闺女,今天家里要来很多客人,姑娘家站在外面不好,我们把里屋(塔吉克人家屋内的小套间)准备好了,你就在那里喝茶休息吧。”

“大妈,我不能和你一起招待客人吗?”迪丽帕热说。

“好了,闺女,我和你妈一起招待客人,你就在里屋跟孩子们一起玩就是了。”夏布热十分热情地说。这话让迪丽帕热觉得有些奇怪,她非常后悔在路上没有问母亲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这下也不好问别人了。“来客人啦。”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叫着。家里人都到外面去了,客人们下了马,与主人寒暄问安。艾勒翟尔和曼苏尔长老带着好多客人来了。乃吾肉孜把客人请进屋里,彬彬有礼地伺候着,曼苏尔长老站到前面说道:

“奉真主旨意,穆罕默德先知之规,女大当嫁。吾等求尔一束花,欲娶尔女,望尔等恕之,吾当勿忘尔等恩惠。”他面向主人念道。

赛尔巴伊长老代表女方应道:

“吾等已知尔意,请入座。”他应道。夏布热把乃吾肉孜拉到一边说:

“你别急着答应,让来的人都来齐了再说。”

夏布热在心里仔细盘算着利弊,目的是利用这次机会多多牟利,赛尔巴伊长老商议后,对来客说道:

“尔等来得正好,经与主人商议,近期就给尔等回话。”

客人们吃罢手抓肉后,又来了一拨客人。这次来的是乡村长老乌拉艾利、萨比奈翟和迪利杜尔的父母及亲戚。他们装满褡裢,牵来肥羊。这拨人都德高望重,乃吾肉孜和夏布热都很恭敬,铺开餐布,吃罢茶后,乃吾肉孜把一只肥羊牵到下首表示犒劳来客。他不顾客人的阻止,已经把羊宰了。

当来客说明来意后,主人回答说:“我们边煮肉边好好商议商议再说。”

乡村长老赛尔巴伊说:“迪利杜尔是个好小伙子,他会照顾好我们的姑娘,再说他是一个有智慧的人,他家也是首富之一。所以,应该答应他们为好。”乃吾肉孜瞅一眼夏布热,夏布热多少有些慌神。她急忙站起来对大家说:

“把个姑娘拉扯大不容易,等我跟法翟麦特他们商量一下再说吧,他们如果同意,彩礼就由我来定。”夏布热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她的打算。她想:俗话说,不愿嫁的姑娘彩礼重,娘家要求过高的彩礼,婆家就会返回,所以就很容易摆脱他们。

亲戚们商议着,最后决定,如果他们不嫌女方的彩礼重,就把姑娘嫁给他们。

客人们入座,向女方求婚。赛尔巴伊长老代表女方回话:

“你们先听听女方提出的彩礼,如果你们不嫌女方提出的彩礼重,我们就同意把姑娘嫁给你们。”

乌拉艾利长老说:

“谢谢。请提出你们要的彩礼,让我们听听。”随即便宣读了夏布热所列的彩礼清单。所要的彩礼既多又贵。宣读完彩礼清单后,乌拉艾利长老说:

“行,我们满足你们的一切要求。”

“既然如此,姑娘的彩礼就这么定了,少了不能成婚。”他说。他有意提高声音继续说:“欢迎你们大驾光临寒舍,我代表女方父母和亲戚,同意我们的孩子做你们的孩子,也同意你们的孩子做我们的孩子。”

在祝福声中,女方开始撒面粉祝贺订婚仪式。场面立刻热闹起来,在座的人全都站起来撒面粉(塔吉克习俗,表示吉祥如意),用面粉相互抛撒庆贺。有些喜欢嬉闹的姑娘小伙互相朝各自脸上撒面粉。灶台前有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用两只手把面粉捏成疙瘩,她的一双灵动的黑眼睛在人群中寻找着一个人,她一眼看到一个高鼻梁的小伙子。那姑娘便把手里的面粉掷向小伙子脸上,那小伙子“哎哟”一声,便过去找面粉去了。顷刻间整个屋内粉尘弥漫,屋内的人就像刚从磨坊回来一样,可是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喜悦的微笑,眸子闪动着欢乐,为了永远的吉祥如意而欢笑。接着,萨比奈翟、乌拉艾利、艾利菲丁等长老把三木盘阿日孜克(油果子),三托盘特殊烤制的馕摆在餐布上。然后在每个托盘上面摆上了送给姑娘彩礼的一套衣服的贵重布料,并把托盘摆在女方宾客面前,女方长老向盘中撒一撮面粉,然后接受了这些东西,并送上一对羯羊。

迪利杜尔的母亲萨伊甫贾玛丽赶紧进入里屋,用手摸着迪丽帕热的脸,把她搂进怀里,亲手给她的耳朵上戴上两枚金耳环,并把一条花丝头巾蒙在她的头上。

“迪丽帕热闺女,你怎么了?”阿妈问道。

迪丽帕热这才睁开眼睛,并知道这不是梦。她望一会儿萨伊甫贾玛丽阿妈,整个身心都充满一种亲切感。她对这事进行得如此顺利感到惊愕。从她的大眼睛里滚落出豆大的泪珠,但是嘴唇闪烁着亲切的微笑。

麦斯热汗也为女儿高兴。因为她对女儿比任何人都了解,她知道女儿的心思,知道她想什么。今天的事情这么顺利令她格外高兴。

夏布热也达到了她的目的,因为也实现了她的愿望。她要的就是金手镯和葛虎尔(塔吉克姑娘结婚时在耳畔的头发上别的银发卡)。她对这姑娘嫁给谁倒不是很关心,她主要想的就是收到多少彩礼,所以今天她也兴高采烈。

几天来,艾利菲丁的家里宾客不断,他们的亲戚、乡亲和迪利杜尔朋友接踵而来,都赶来为这个家庭祝福。来的宾客有的说你说了一个如花的姑娘,有的却夸姑娘是个持家的高手,大家都祝福他们吉祥如意。艾利菲丁和萨伊甫贾玛丽更是喜上眉梢,订婚仪式给这个家庭带来了节日气氛。塔吉克人把订婚礼仪视为最重要的仪式,而结婚仪式只是为一种例行手续。这个家庭为办成了一件终身大事而喜出望外。迪利杜尔今天一大早就起床了,他对迪丽帕热上学的事不好开口对父母说而感到为难。他在外面转来转去来到了河边,他用冰凉的涧水洗了脸,刚想回家,便看到母亲提着水桶来打水。对了,这事应该先对母亲说说。他想:如果母亲同意我的意见,再给父亲做工作就比较容易了。这些日子,他脑子里充满着矛盾,不知咋的,他舍不得让迪丽帕热去上学了。说真的,他是舍不得她离开。再说,她已经订婚了,订婚就意味着姑娘已经嫁给他了。把已经嫁给新郎的姑娘送去上学,人们就会说三道四的。迪利杜尔不知该咋办才好。让迪丽帕热去上学,最先是自己挑起的,为她参加考试出了力,并承诺说,订婚不会影响你去上学。这下如果说话不算数,迪丽帕热会咋想呢?迪利杜尔几夜睡不好觉,白天也是胡思乱想。他对这事没跟任何人商量过,如果我把她的录取通知书撕毁的话,那就等于践踏了她上学的心愿,到时候我会永远受到良心的谴责,在迪丽帕热心目中也会把爱情转变成仇恨。迪利杜尔最终还是决定不损害自己男子汉的自尊,不想让迪丽帕热上学的心愿化为泡影。他已下定决心,向父母说明此事,取得他们的支持。

“哎,孩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看到站在河边的迪利杜尔,萨伊甫贾玛丽问道。

“早晨起来给牛羊添了草料,到河边来洗完脸转一转。”迪利杜尔说。

“噢,对了,还有几天了,我跟你阿爸商量过了,赶快举行婚礼,把我们的媳妇娶过来。可以吗?”

“阿妈,我有个重要的事情,还没跟你们说哩。”迪利杜尔说。

“哟,好孩子,你放心吧,你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满足你的。”萨伊甫贾玛丽说。她从一个小小的溪流下舀满了水桶。

“你说吧,孩子,是什么事呀?”

“阿妈,我想让迪丽帕热去上学。”

“什么?!”萨伊甫贾玛丽手中的水桶掉在地上。迪利杜尔赶紧过去接过了水桶。

“阿妈,你这是怎么了?”他急忙问道。

“迪利杜尔,不行,孩子,不行。我和你阿爸就盼着在我们闭上眼睛前看见我们的儿媳妇,吃上她亲手做的饭,见到我们的孙子呢,这是我们唯一的心愿。”萨伊甫贾玛丽喘着气说道。

“我的好阿妈,你听我说,迪丽帕热从小就巴望着去上学,为了实现她的心愿,费尽心思才得到一次上学的机会,她大伯不让她去上学,因此这姑娘痛哭流涕,人都瘦得皮包骨头了。现在我们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那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衷心希望你们能理解她,帮助她去上学。”迪利杜尔坚决地说。

“孩子,你想不结婚就让她去上学吗?”

“是的,阿妈,迪丽帕热从小就梦想当个歌唱家哩。现在我们就别阻拦她,等她上完学回来再结婚也不晚。三年时间一会儿就过去了。我已经答应送她去上学了,不能言而无信,我的好阿妈,你就听我一句话吧!”

迪利杜尔的死磨硬缠说服了萨伊甫贾玛丽,你说做母亲的能轻易否定孩子说的话吗?

“行,孩子,等我跟你阿爸商量商量。”萨伊甫贾玛丽说。萨伊甫贾玛丽按照儿子的请求,向艾利菲丁提出送儿媳去上学的建议。萨伊甫贾玛丽苦口婆心地给他解释了大半天,他们进行了多次争辩,最后还是同意了迪利杜尔请求。艾利菲丁把迪利杜尔叫来说:

“孩子,你去对萨比奈翟叔说,明天早晨让他到我们家来一趟。”

萨比奈翟书记第二天早饭前来了,他们边吃早饭便说道:

“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我们想把儿媳送去上学,你意下如何。”他望着萨比奈翟说。

“你想得太好了。”萨比奈翟即刻回答说,“别把迪丽帕热录取通知书给作废了,机会难得,等她学习完回来再结婚也可以。”

“好,那就这样定了。”艾利菲丁果断地说,“但是亲家有可能不同意,我想我们一起去给他们说说情况。”

萨比奈翟答应一起去。艾利菲丁便赶紧把大青马和白莲马拉出来,备好马鞍,拴在柱子上。取出牛毛褡裢,装了羊肉、两件衣服的布料、馕、哈克斯等东西,并驮在了马背上。然后便带着萨比奈翟和迪利杜尔的母亲到乃吾肉孜家去了。乃吾肉孜和夏布热对亲家的突然来到感到意外,跟他们热情施礼问候,把他们请进屋里,铺开了餐布。等他们吃完了茶饭,艾利菲丁便把褡裢里的羊肉、馕、哈克斯等东西拿出来摆在托盘里了,上面盖上两件衣服的布料。

“你们的家业大,可我们手头紧,就空手来了。”艾利菲丁说。

“让你破费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们尽管来就是了!”夏布热收拾起东西说。艾利菲丁向萨比奈翟递了个眼色,萨比奈翟扭了扭胡子便说道:

“乃吾肉孜大哥,今天我们来有个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

“萨比奈翟兄弟,我们和艾利菲丁成亲戚了,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我们会尽力帮忙的,是这样吧,夏布热。”乃吾肉孜说。他把后半句推给夏布热了。

“没问题,连订婚那么大的事情都谈成了,还有什么事情谈不成的。”夏布热说。萨比奈翟看到乃吾肉孜和夏布热的口气都软下来了,便说出了他要说的话。

“艾利菲丁他们有话要跟你们商量。”萨比奈翟说。屋内寂静无声,“你们的亲家想让迪丽帕热去上学,他们说,不想让孩子失去这次机会。”

听了这话,乃吾肉孜和夏布热感到惊愕。使他们不知所措。

“我们要让孩子去上学,上学期间的一切费用由我们来承担,亲家母麦斯热汗的生活也由我们来照顾。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我们的姑娘上完了学再结婚,到时候,我们会邀请全村的人举办叼羊会,举行隆重的婚礼。”艾利菲丁激动地说。

“我们把孩子交给你们了,你们想让她去上学那是你们的事情。”乃吾肉孜表示同意,萨比奈翟好像压在自己头上的一个大石头落地了似的感觉轻松多了。

关于迪丽帕热上学的事情,一时间在村里激起千层浪。这不,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但是,在迪利杜尔心灵深处却产生了痛楚。迪丽帕热也是眼泪汪汪,她每当想起迪利杜尔为她付出这么大代价,心里有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去上学的时间越来越近,迪丽帕热就越发感到不安。有一天,她对迪利杜尔说道:

“我不去上学了,这样既为难自己又为难你。”她摸着头说。

“迪丽帕热,你说什么呀。”迪利杜尔诚恳地说,“三年很快就过去了,古人说:‘人在千里,心在咫尺。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就行了。你可别失去这次机会。”

迪丽帕热哭成了泪人,迪利杜尔哄了好半天才把她哄住。日子就这么过着,迪丽帕热和迪利杜尔有说不完的话,已经到了去上学的时间了。迪丽帕热告别了母亲,告别了亲戚,与迪利杜尔一起去了县城。迪丽帕热这时才感到离别是多么的难舍难分。

“迪丽帕热,好好读书,你是我们村的骄傲,我们大家都会想念你的。”迪利杜尔说。

“你放心,我去了会写信告诉你我的情况的。”迪丽帕热从身上拿出一条手帕送给迪利杜尔。

“哎哟,看你绣得多精致呀。”迪利杜尔看到手帕上的绣花说。手帕是一块白丝绸,边是钩织的,四角绣了红花,中间绣的是一只山鹰盘旋在山崖上的图像,下方绣有:“留作纪念。赠给与我白头偕老的伴侣”字样。迪利杜尔拿着手帕在眼前晃了晃,并亲吻起来。

“哎,你干吗呀。”迪丽帕热望着迪利杜尔说。

“这里有你的气息。我每天用它擦眼,眼就会明亮;闻它,浑身就会充满力量,我的感觉就像你在我的身旁。”迪利杜尔说。并从身上拿出一个小梳子送给迪丽帕热。迪丽帕热接过小梳子仔细凝视起来。

“这一定是你自己做的,是吗?”

“是的,这是从高高的山峰上,取自一棵白蜡树,为你而做的。尽管很粗燥,但是我亲手所做,你留作纪念吧。”

“迪利杜尔,你送给我一件非常珍贵的礼物。每当我拿起这把梳子,从它的气味我就可以闻到我对我的家乡、我的草原的思念。思念你所付出的劳动,也思念你。”迪丽帕热说。

汽车开动后,迪利杜尔觉得他的心也被带走了。迪丽帕热把头伸出车窗大声喊道:“再见,迪利杜尔。”她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迪利杜尔送迪丽帕热去上学后,便开始寻找改变草原、发展经济的思路。通过拜师学艺,他的眼界大开,在他脑子里新的计划,新的设想开始萌芽。

“阿爸,我家的羊已有五百只了,今年卖掉三百只,把卖的钱放下,等到来年春天,我们再买优良品种的母羊可以吗?”一天,他对父亲说。

艾丽菲丁一听便火冒三丈。“怎么,你想把我含辛茹苦创下的家业败掉吗?人家现在打算把羊养到八百只,甚至一千只哩。可你想把我的五百只羊降到二百只吗?”他不耐烦地说。

“阿爸,你听我说,我也知道羊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迪利杜尔说,“我们一定要发展畜牧业,可是,我最近对我们草原的畜牧业情况进行了认真的调查,我发现几乎每年都要发生雪灾,在这些灾害中成千上万头牲畜都要死亡,给我们的畜牧业造成很大的损失。我们每年也是,有时候死个五六十只,有时候死几百只,假如今年也发生雪灾,我们没有足够的草料,可能会受到更大的损失。所以,不能老是听天由命,就这样走下去。”

艾利菲丁掂量着儿子说的话,他陷入了沉思。

“阿爸,”迪利杜尔说,“据我所知,现在的牲畜市场行情看好,价格很高,如果三百只羊平均每只按三百块出售,就是九万块。到了春天,拿出一部分钱来,买上一百五十只母羊,还是三百只羊。剩下的钱我们还可以存到银行呢。”

父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还是你有头脑,你想得好。这是个好办法,我同意了。”他痛快地说。

秋后,迪利杜尔赶着三百只膘肥体壮的羊到县城巴扎上,很顺利地就把羊平均按三百五十块卖给阿图什的一个羊贩子了。

迪利杜尔自从他懂事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也是第一次把这么多钱拿在手里数。他把这些钱的大部分存进银行。

在改变现实、创业的路上迈出了这么顺利的第一步,他激动得心怦怦直跳。他到县邮政局去,给迪丽帕热写了一封信,表达了他从心底涌动的喜悦、激动和思念之情,并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他对未来充满希望,以及他事业的辉煌。他把信寄出后,又给迪丽帕热寄了两千块钱。

迪利杜尔还想为乡亲们办件好事,从银行取出十万块钱,他想帮乡亲们买上电视机带回来。迪利杜尔虽然知道县水电站帮村里拉了电线,用电的问题初步得到了解决,但村里离县城很远,交通不便,除了自己家有电视外,其他人家都没有电视。乡亲们曾向迪利杜尔表达过买电视机的愿望。迪利杜尔很乐意为大家办这件事,他算了算邻居们买电视机的钱,他们答应到了秋天用羊来抵账。迪利杜尔到了城里,便去找电视机批发商了。

“哟,你是迪利杜尔吗?”一个白脸小伙子热情地向他打招呼说。那个白脸小伙子怕迪利杜尔不认识他,便忙着自我介绍:“我叫杰代库勒,昨天从乌鲁木齐来的,我是塔吉克族人。”

迪利杜尔感到愕然,那个陌生小伙子赶紧掏出火柴递给他,迪利杜尔说我不抽烟。

“我多次听到过你的名字,我们塔吉克族人中很少有你这样的能人,我很想认识你,今天才碰上。”杰代库勒说。

“我们找个地方聊一会儿吧。”他说。

“我是想去买电视机哩,我很忙。”迪利杜尔用请求对方谅解的口气说。

“噢,这事很简单,我帮你买。”杰代库勒像多年的老朋友似地说,“最近艾尼瓦尔老板从广州以出厂价采购进一批电视机,他对我说,这批机子质量好,价格便宜,以五千一百元一台的售价,一天就卖完了。”

“一台也没剩吗?”迪利杜尔问。

“他说今天还进一车货哩,我和艾尼瓦尔老板很熟,要不我们过去看一下吧。”杰代库勒很诚恳的样子说道。

“我要买六七十台电视机哩,如果价格合适,我就一次性付款。”迪利杜尔说。

“好人做事真主会赐方便,你一定会买到质良价优的电视机的。”杰代库勒说。

由杰代库勒带路,他们来到一个大商场里,这里人很多。商场内用玻璃隔成一个个小小的格档,杰代库勒领着迪利杜尔来到一个格档,在这个格挡里有一个五十来岁、秃顶、高个子,大腹便便的人和一个小姑娘。

“你好,艾尼瓦尔老板。”杰代库勒与他热情寒暄。随后便给迪利杜尔介绍了他,“这就是艾尼瓦尔老板,他是这六层楼商场的老板,大商人。他在这个城市与广州之间做生意。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叫阿依古丽,是老板的助手和会计。”杰代库勒又把迪利杜尔介绍给他们,“这个小伙子是我们塔吉克族人中的琼巴依(大富豪),我们很熟,我带他来的意思是:这个小伙子想买电视机,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便宜一点。”杰代库勒热情地介绍说。

“要多少?”艾尼瓦尔老板问。

“要一百台,”杰代库勒说。

“哎哟,这里的货基本上卖完了。”艾尼瓦尔老板说。

“库房有吗?”杰代库勒说。

“库房昨天卸了一车货,被别人订掉了。”艾尼瓦尔老板说。

“好我的老板,别人订下的先放放,先给这小伙子一百台吧。”杰代库勒央求道。

“可以。”艾尼瓦尔说,“那就到库房去吧。”

他立刻出来,给两个打工样的人打了个手势叫过来。

迪利杜尔让这四个人坐在自己的车里,他们走了四公里多路,在郊外一个破烂不堪的库房前停下了。这个库房是双扇木质大门,多大的车都可以进出。艾尼瓦尔哗啦一声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库房内码满了还没拆封的电视机。

“你瞧,电视机就是这些。”艾尼瓦尔老板说,他打开面前的一个箱子里的电视机让他们看。

迪利杜尔看准了这些电视机,因为看上去电视机的外表和质量都特别好。商标也是有名的商标。因为箱子里的电视机还没拆封,迪利杜尔想就没必要一一打开看了。

“批发价一台多少钱?”迪利杜尔问。

“一千二吧,”艾尼瓦尔老板说。

迪利杜尔即刻瞅一眼杰代库勒。

杰代库勒便开始讨价还价。

“艾尼瓦尔老板,咱俩是老相识了,我是个塔吉克人,想给这个塔吉克朋友办件好事,我说就一千块给吧。”他说。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艾尼瓦尔老板说:

“这比出厂价还便宜,算了,你来了么,一千就一千块吧,损失从其他地方补吧,就算是相识的交易吧。”

迪利杜尔在隔壁的一个小房间里,给艾尼瓦尔老板付了十万块钱出来,一百台电视机已经装在他车上了。

他一回到村里,乡亲们不一会儿就围满了他家的院子。

“我带来一百台电视机。”迪利杜尔说,“每台价格一千元。”

“太便宜了,只是两只羊的钱么。”乡亲们高兴地说。

电视机分给了一百户人家。可是没过一个小时,附近一个邻居家的孩子跑来说:“迪利杜尔大哥,我们的电视上出不来图像,你帮我们看一下吧。”

于是,迪利杜尔到四五家去调试电视,结果都没有图像,到了第五家时想把电视机挪动个位置,他一搬电视机,心便“悸”了一下,因为电视机特别轻。

“嗨哟,”他在前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说,“我是受骗了吧?”他悔恨当初没有一个个拆开检查。

第二天,迪利杜尔把电视机重又装上车,到城里去找艾尼瓦尔老板和杰代库勒,他们连影子也不见了,他到有关部门去联系解决,人家说这里根本就没这个人。

迪利杜尔花钱买了一次教训,他便立刻投资修建了一条防渗渠,把水引到了荒地上,引种了优良草种,并把周围圈了起来,没过两年,这里的牧草长得比原来的草场还要茂盛,成了让人眼热的一块牧场。

这件事引起了县领导的重视,县乡领导接踵而来。迪利杜尔多次到县上和地区,介绍一个山里小伙子所走过的坎坷艰辛的致富历程。

俗话说:“只要想办法,箩筐能盛水。”这个山里的小伙子像拂晓前的启明星一样在帕米尔的天空闪烁。

迪丽帕热仿佛雏鹰般起飞,来到美丽的乌鲁木齐。她自我感觉好像来到了一个特别神奇的世界。对她来说一切都那么陌生、有趣和新鲜。她仿佛像刚断奶的婴孩一样,对这里独特和新鲜的环境感到很不习惯。于是,她便思念远方空气新鲜的山谷、山花芬芳的草原、天空湛蓝而温馨的故乡,还有乡亲和慈祥的母亲,整日含着忧伤的眼泪。尤其是她对迪利杜尔的爱情、思念与日俱增,离别的痛苦煎熬着她,整夜不能合眼。与迪利杜尔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不时浮现在她心灵的屏幕上,那些甜蜜的回忆一直陪伴着她直到天亮。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你说有谁能不习惯呢?老师和同学们的关心、帮助和安慰,她的心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沉重的课业压力下,每天都在匆忙中度过。可是,晚上和星期天、节假日还是觉得有些孤独。有些想念故乡,想念乡亲们,想念迪利杜尔。她便拿出迪利杜尔送给她的梳子闻着,梳着头发,把它搂在怀里,仿佛梳子能听懂她的话似的,向它诉说衷肠,以此来安慰自己。

每当这时候,她就自言自语地说:“其实不来也罢。”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精神世界的雷鸣电闪渐渐平息。

她经过一段时间的煎熬,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认识的人和朋友也多了,艺术活动和社会交往使她精神振作起来了。她苗条的身材,美丽的脸庞人见人爱,同学们也都喜欢上了她。

迪丽帕热的歌唱技艺引起了校方的关注。

“有良好的自然天赋进步是突飞猛进的。”大家都这么夸她。迪丽帕热在这一年里学习特别努力。

她首次选择了文化主管单位组织的暑期赴内地演出团。在演出活动中观众送给她的热烈掌声和鼓励,她去了很多的地方,使她大开眼界,增强了自信。也使她更加热爱自己的专业,艺术作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把专业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宝贵。一个人不可能离开社会单独生活,迪丽帕热的社会关系也逐渐在扩大。

一天,同宿舍的热比娅请她去一个聚会。

“伙计,我没去过那样的地方,你别逼我,我不去。”迪丽帕热说。

“哎哟喂,你想成为天才歌唱家么,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去吧。伙计,你在那里唱上一两首歌,不是对你对我都好吗?”热比娅央求道。

她不顾迪丽帕热反对,缠来缠去还是把她带走了。

迪丽帕热山里姑娘特有的气质征服了在场的人。她响亮动听的歌声更是打动了所有的人,让他们惊叹不已。

从此以后,迪丽帕热的名字便深深地印在了小伙子们和歌迷们的心中。获得美誉,获得成功,需要一生的努力。来自帕米尔的这个女神,以其美丽的容貌、少有的歌唱天赋,在乌鲁木齐的舞台上和聚会上赢得了荣誉,开始明星般闪烁。

一天,迪丽帕热独自在宿舍练歌。这时有敲门声响起,随着一声“请进”,一个小伙子进到了宿舍。这是迪丽帕热在乌鲁木齐很熟悉的一个人。

“哟,是什么风把你刮来了?”迪丽帕热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记本说,并请客人坐下。

她非常热情地在一个小小的茶几上摆上了糖果糕点招呼客人吃。

“杜举巴克,好久不见你了,到哪去了?”迪丽帕热问道。

“是啊,最近我到内地跑生意去了,昨天才回来。我们的帕米尔山鹰们说拿出三万块钱,与这里的塔吉克族长老们商量,庆祝一下我们的肖公巴哈尔节(春节),我从他们那里拿来了两张请柬,我们这个节日一定很热闹,让乌鲁木齐的人惊叹。”杜举巴克说。

“太好了。”迪丽帕热高兴地说。

“那你就献上几首好听的歌吧,热闹热闹现场气氛。”

迪丽帕热说声谢谢,并收下了请柬。

“迪丽帕热,大家都在等着你唱歌呢,你真是从我们塔吉克人中出来的一颗明星,好样的。”杜举巴克说。

“谢谢,杜举巴克,我不如你,你那么年轻,就获得了‘帕米尔山鹰之称的大企业家了,你说这容易吗?我真羡慕你。”迪丽帕热激动地说。

“哪儿的话。”小伙子谦虚地说,“你过奖了。”杜举巴克虽然在迪丽帕热的宿舍里聊了很长时间,但没敢说出心里话便走了。在迪丽帕热的记忆中以前的事情渐渐淡忘了,她几年来在另一个环境中生活,随着她专业上取得的成功,她已经不太注意深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了。拿了一年的梳子这下也变成了一般的东西,被扔进了床底下的箱子里。

杜举巴克中等个儿,高鼻梁,浓眉,黧黑的脸膛,有一双山鹰般闪动的眼睛,是属于山里人那种特有的精干而健壮的小伙子。他生意做得很红火,是个很有名气的商人。杜举巴克早就盯上了这个来自帕米尔的夜莺。后来就像一只渴望水的鸽子一样围着她转。

迪丽帕热开始有很多小伙子追她,他们就像扑灯蛾似的离不开她,对此她也没在乎什么,眼下她发现自己情感方面已经有了一些别样的变化。

“迪丽帕热,”有一天,杜举巴克向她表明心意:“你被分配在乌鲁木齐了。如果你现在再说要回家跟那个小伙子结婚,那就如同把金子往泥巴里扔。在生活中你们根本无法互相理解。”当他对她说这话时,迪丽帕热说:

但在迪丽帕热的脑海里又有另外的波浪在翻滚。也许他说得对,我的工作在乌鲁木齐,再说我在专业上也很有名气,如果对我的生活不重新考虑那也不行。实际上,在这三年当中,迪丽帕热只回过一次家,在家待的时间也很短。再后来,不知是因为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迪利杜尔给她写的信她也没有时间读,那些信对她也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在迪丽帕热看来,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不面对现实不行呀!因此,她与迪利杜尔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迪丽帕热在专业上取得的成就,以及工作单位的特殊性,造就了另外一个迪丽帕热。她过去温柔善良的情感被现实所占据。杜举巴克把一切精力都集中在迪丽帕热身上,展开物质与精神上不间断的攻势。

“迪丽帕热,我都快疯了。”杜举巴克对她说,“我掏出心来让你看么?你把我当成你的亲人好么!”他还说,“我发誓,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人,在专业上我要让你成为世界名人。”迪丽帕热也不是铁石心肠,虽然她还没拿定主意,但也有些摇摆不定。

虽然说,迪丽帕热认识杜举巴克的时间不长,可杜举巴克凭着恋爱的高超技艺,把这个姑娘已经变成粘在他蛛网上的苍蝇了。

迪丽帕热参加工作三个月后请探亲假。渴盼着这珍贵时刻的迪利杜尔,开着桑塔纳轿车到县城去迎接她。

迪丽帕热冷冷地见过迪利杜尔后便上了车。迪丽帕热想:这下再不能让迪利杜尔傻等了,应该给他一个明确的回答,也许他也会理解这个现实。

迪利杜尔几天来一直愁眉苦脸,预感到可能要发生什么烦心的事,所以他也没敢跟迪丽帕热说什么。

车上被沉默所笼罩。迪利杜尔感觉非常惊愕,再也看不见一见面就像雀儿一样叽叽喳喳的迪丽帕热了。迪利杜尔把迪丽帕热送到家,也没顾得上麦斯热汗阿妈的挽留就回家了。

等迪丽帕热频繁的探亲访友稍微清闲下来她才去找迪利杜尔。

迪丽帕热先前那种火热的激情连影子也没有了,他们随便走着,来到那棵老核桃树下。周围寂静,只有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迪利杜尔,多谢你,在我成长进步的过程中给予了很大的帮助。”迪丽帕热说。

“别这么说,我们村能出你这样的明星是我们的荣幸。”迪利杜尔说。

“谢谢!”迪丽帕热沉稳地说,“迪利杜尔,我们的婚事看来不成了,你就别等我了。”

迪利杜尔的心好像被一个人抽走了似的,眼前一黑,不知所措。

“是这样的,迪利杜尔,原谅我,我们应该尊重现实。”

“你说什么,迪丽帕热?”迪利杜尔用疑问的目光瞅着她说。

迪丽帕热从她的工作单位、专业特点重复解释了许多遍。迪利杜尔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好像心脏都要停止跳动、时光在倒转似的,他也没有再说什么的力气了。

“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一个明星,一上台就有成千上万的眼睛盯着我,欢呼声、掌声不断,我怎么能说我有一个牧民丈夫呢?”迪丽帕热说。这话对迪利杜尔是极大的侮辱。

“算了。”迪利杜尔在无尽的痛苦中说,“如果你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你已经把我从心里挤出去的话,我无法强行进去……”

“迪利杜尔,这事你千万别怪我,这是现实。不尊重现实,我们就完了。”迪丽帕热辩解说。

“你早就把我毁了,但我以我的良心对你说,为了你的幸福,我依然随时愿意做出牺牲。”迪利杜尔说。

迪丽帕热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淌,她用手背遮住脸说声:“再见,迪利杜尔。”便跑走了。

迪利杜尔用颤抖的声音喊道:

“迪丽帕热,祝你幸福!”这声悲伤的、颤抖的声音撞在山崖上,传来久久的回声,这声音渐渐变缓,没入老核桃树枯裂的树枝。

迪丽帕热与杜举巴克的婚礼按照大城市的样式隆重举行。结婚那天,杜举巴克与迪丽帕热坐在装饰漂亮的“奔驰”轿车上。他们的车后跟着一百多辆轿车在乌鲁木齐的街道上转了一圈。迪丽帕热打扮得跟城里的姑娘没有两样,她没有穿塔吉克姑娘结婚时穿的衣服,也没有穿库里塔,也没有佩戴发卡、白纽扣、斯里思拉、葛虎尔等头饰,她也没围对塔吉克姑娘来说最重要的盖头,盖头说明塔吉克姑娘把自己的贞洁看得胜过生命,像羊油护腰子一样珍藏着生命的贞操。婚礼以后,从盖头中把自己纯洁的脸庞亮给新郎看,像山后升起的明月般的微笑。在城里人看来这姑娘就像热瓦斯(伴娘)一样,他们在街上转了一圈后,径直来到了举行婚礼的现场。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特别多,有杜举巴克的朋友,迪丽帕热的同学、同事和本市的塔吉克人,这里真的变成了人山人海。

“祝贺你们,祝你们幸福。”参加婚礼的来宾们说。

婚宴开始了。但没有塔吉克人婚礼的一个重要议程帕塔尔汗(证婚人),在塔吉克人的婚礼上证婚人起着重要的作用。证婚人在男女双方受到很高的尊敬,而且证婚人被视为现世和来世的父亲。证婚人一般由女方来定,证婚人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对子女履行父亲的责任。迪丽帕热觉得自己不像一个怓孜(新娘子)感到不快,但是,她总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一种感觉,不碍大事,并以此来安慰自己。在婚礼上没邀请迪丽帕热的亲戚。迪丽帕热想着,因为距离遥远,就别麻烦他们,在适当的时候和丈夫一起回去就行了。

在婚礼上迪丽帕热的穿着、举止都是按照杜举巴克事先安排好的,迪丽帕热也是看他脸色行事的。但是,在她眼里这一切都好像失去了真实的自我。

迪利杜尔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一时间感觉神智昏迷,就像中弹的黄羊一样无精打采,他甚至觉得活在这个世上没任何意义。在初恋中受到的挫折,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可怜的流浪儿。在他等候迪丽帕热的爱情,在姑娘爱情的烈火中煎熬的日子里,他保持着沉着冷静,他想着总有一天会得到姑娘的爱,在这些日子里他不是曾焦急地等待过么?你瞧,现在在他等待的感情酒碗里装满的美酒一下子就倒了,你说重新从泥土中分离出来会有可能吗?可是,对有志者而言,挫折不等于失去。你说这个迪丽帕热依然活着吧?她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对我来说不就是极大的安慰么,他就这么想着。他对迪丽帕热的突然离去,曾想起她在老核桃树下说过的话:“迪利杜尔,我没想到我们的命运会是这样。也许老人说过的‘无缘分的话是对的吧?你别怪我,你仍然是我心中以前的迪利杜尔。”

虽然迪利杜尔爱情的太阳眨眼间被乌云遮去,可是属于他的先前的信物仍然让他回味无穷。迪利杜尔爱情的驼队在遇到沉重的挫折的这些日子里,他精神世界的这种激烈斗争,曾使他一时间不知所措,后来日子还是渐渐恢复了平静。迪利杜尔利用村里的优越条件,迈开大步勇敢创业,成了致富路上的带头人。他在离城很远的这个村子里创造出了奇迹,成了群众心目中的明星。他的事迹引起县、地两级领导的重视。到这里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八月中旬,是迪利杜尔最忙的季节。他晚上回到家里,看到家里坐满了客人。

“哎,穆塔里甫大哥,是哪股风把你吹来了?”迪利杜尔看到客人中一个精干的、年轻的维吾尔族小伙子说道。

“是你的风吹来的呀。”穆塔里甫笑呵呵地回答道,“你忘了吗,我曾说过一定会去见你的么?这不,今天我就领这么多客人来了不是。”

穆塔里甫是团地委书记,与迪利杜尔成了好朋友。穆塔里甫又把来客一一作了介绍:

“他们是新疆电视台专门来采访你的。”

“欢迎你们。”迪利杜尔说着与他们一一握手相见。

塔吉克族热情好客,他立刻宰了羊,盛情款待客人,宾主一起彻夜交谈。

第二天客人们参观拍摄了他投资兴建的水电站、新建成的围栏草场、高原高效牧草育种基地和牛羊育种基地。

迪利杜尔致富后不忘乡亲们,除为本村的发展投资新建项目外,还为教育和扶贫项目投资捐款。

今年五月中旬,天气突变,下起了倾盆大雨。天气急剧转寒,变成了雨夹雪。后来天气转晴,发生洪涝灾害。他上小学五年级的妹妹急匆匆地从学校回来。迪利杜尔特别喜欢他的妹妹,每天都询问她的学习情况。今天看到她不上学回来,便连忙问道:

“妹妹,今天没上学吗?”

“哥哥,我们的教室被水淹了,老师说这栋教室要坍塌了,今后你们就在家里学习吧。”

迪利杜尔赶紧到学校去,情况比妹妹说的还严重。他看到用土坯修的教室墙都裂缝了,两个班级的教室屋顶也坍塌了,其他班级的教室的情况也很危险。

萨比奈翟书记也在现场,他看到迪利杜尔就说:

“迪利杜尔兄弟,我们的学校原来就属于危房,这下就要倒塌了,我们的孩子到哪去上学呢?你说维修吧,劳力我可以从村里调,可是资金没有办法,这可咋办呢?真让人头疼死了。”

迪利杜尔赶紧回到家。

“阿爸,我有事跟您商量。”迪利杜尔说,“学校坍塌了,孩子们不能上学,我想出资把学校好好修建一下。”

“太好了!”古丽萨热听到哥哥的话高兴地叫了起来。

“孩子,这事你倒是想得好,不过,我们可没那么多钱。”艾利菲丁沉思片刻说。

“我想把留作结婚的三十万拿出来,再加上二十万来修建学校。”

“孩子,你不打算结婚了吗?”艾利菲丁严肃地说。

“这事儿现在我还没想。”他果断地回答。

这个消息传到了县乡人民政府,得到他们热情的支持。因此学校的建筑工程在县教育局和乡政府的指导下,由迪利杜尔负责,建筑队立即开工,拆除危旧房、平整土地。修路、植树等事宜由乡和村抽调了劳力。县乡领导、机关单位干部也来参加义务劳动。没过多久,用红砖建起一座漂亮的学校。走廊、教室、办公室宽敞明亮,教学楼后面有果园,前面有花坛、喷池、四面绿树环抱。这个知识园地给人一种美丽、宽敞、快乐的感觉。

县委领导亲临学校为学校落成典礼剪了彩。当人们提出校名就用迪利杜尔的名字来命名时,迪利杜尔谢绝了。按照他的建议被命名为“慕士塔格阿塔小学”。迪利杜尔也被聘为该校荣誉校长。他的父母、亲戚、乡亲们都为他做了一件善事而感到高兴。最高兴的还是古丽萨热,她对哥哥的善心感到无比自豪。在她幼小的心灵中有一颗美丽的种子正在发芽。迪利杜尔的事迹在广播电视、报纸杂志上进行了广泛的宣传报道。帕米尔高原的这颗明星在人们心中反射出人生的价值。

秋天的天空被乌云笼罩,下起了毛毛细雨。雨加风把过早发黄的树叶吹落在地。

迪丽帕热缓缓地走在院子里的小径上,她的眼圈四周发青,披头散发,眼睛模糊不清,无精打采,瘦得皮包骨头。

等在大门口的杜举巴克让她坐上了车。

“哎,咋样,离婚证办了吗?”他怒气冲冲地问道。

“办了。”迪丽帕热哭兮兮地说。

迪丽帕热与杜举巴克结婚后,她想着会得到幸福。可是,后来的实践证明,她的打算全都落空了。顷刻间天空乌云笼罩,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生活中甜蜜的憧憬刹那间被彻底粉碎了。

迪丽帕热与杜举巴克结婚不到两个月,家庭生活便出现了麻烦。他念着他那五星宾馆小姐和娇滴滴的秘书。在他那里没有迪丽帕热想要的爱情。他常说,有钱就有一切,有钱能使鬼推磨。因此,家庭纠纷越来越多。

迪丽帕热感到她已经误入了歧途,成了别人手中的一个玩具,她的男人为了一时的欢心,把她当做一个玩具,想玩了就拿在手里玩,不想玩了就扔进垃圾堆里。这时候她才明白,有的蜜蜂给人以蜜糖,有的蜜蜂给人以毒刺。

家庭的侮辱、打骂,使迪丽帕热几乎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木桩。

她这一肚子的苦水没地方去吐,主要是碍于面子和做女人的自尊。她忍受着沉重的精神折磨,渐渐地从舞台上、从自己所爱的专业淡出。

因为多次不能去上班、旷工,受到单位领导的批评和警告。

“我作为一个富商,让老婆去拿上几个工资给人家唱歌,给别人挤眉弄眼,供别人玩耍,我这脸往哪搁?”有一天,杜举巴克对迪丽帕热不客气地说,“你如果想过,你就辞职在家给我做饭,伺候我。你如果不愿意,那就离婚,咱各走各的路……”

迪丽帕热一阵头晕眼前发黑。

“真是的。”迪丽帕热自言自语地说,“咋会落到这步田地。”

塔吉克族妇女特别忠于婚姻,对此付出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对离婚自感羞耻,就像死亡一样。迪丽帕热不服从杜举巴克的条件又有什么办法?她从何而知命运会开这样的玩笑呢?

迪丽帕热辞去了工作,成了一个家庭妇女。她特别想家,特别思念自己的故乡,一想到童年时光她的心就碎了。

迪丽帕热翻箱倒柜,找出了迪利杜尔送给她的那把梳子。她如得珍宝,把梳子贴在脸上和眼睛上。把它对在鼻子上闻,它仍旧是以前故乡的味道,她把梳子放在胸口上眼泪刷刷地流着,她又找出了迪利杜尔以前寄给她还没开口的信,她赶快打开这些信读了起来。

迪丽帕热你好!

我特别想你,你相信我,我永远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你有什么情感变化,我常常在想,我是为你而活着的。人心多么美好,总是充满希望。每个人对爱情有着不同的理解,可我作为一个人,我始终认为,人在一生中只能得到一次真正的爱情。每当我听到录制在我心灵磁带上的你的歌声,我便遥望星空彻夜难眠。在白天总能得到爱情的无穷力量,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家乡我想做很多的事情。你就像在我的跟前,给我支持和力量,我虽然不是诗人,我将我的情思变成了下面的诗行,你别见笑读下去,可以吗?

你是我黎明前的爱恋,

你是我亲爱的迪丽帕热。

我为你而生,为你而活,

你对我比生命还珍贵。

我说你是一朵花,可你比花香,

你的红唇比甘露甜蜜百倍。

你的温柔滋润我干渴的心田,

我幸福的花儿盛开,抛弃忧伤。

你的容貌就像我眼中的山峦,

我像雄鹰般在你的崖上盘旋。

尽管雪暴风狂,是你给了我力量,

让我翻越生命的达坂。

读了用塔吉克语写的这些诗行,迪丽帕热手中的信笺已被眼泪浸透。

世上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没有攀不上去的山峰。只有不怕任何艰难险阻,不屈不挠地前进的人,总有一天高山会向你低头。

迪利杜尔就是这样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人,他在自己的故乡创造了很多奇迹,他在生活的道路上经受住了各种风浪考验,达到了光辉的顶点。

迪利杜尔今天特别高兴,他收到作为劳模代表去乌鲁木齐参加国庆大会的通知。

几年来,他渴望着能到这个城市去,迪丽帕热呼吸到的空气他也可以呼吸了;迪丽帕热喝到的水他也能喝到了;迪丽帕热逛过的街他也能逛了;谁知道呢,说不定能碰上迪丽帕热呢。

迪利杜尔做好了准备,带着乡亲们的美好祝愿,等待出发。古丽萨热跑到哥哥跟前对着他的耳朵嘀咕道:

“你去看看迪丽帕热嫂子吧。”她说。

“傻丫头,那里人山人海,我们也没有地址,到哪去找她呀?”迪利杜尔抚摸着妹妹的头说。

“那好吧,你拿着这个。”古丽萨热把一个纸包递给他。迪利杜尔赶紧打开一看,原来是当时迪丽帕热送给迪利杜尔的那条手帕。

“哎,鬼丫头,你是从哪儿找到的。”迪利杜尔望着妹妹。

“我给你保存着呢。你要去乌鲁木齐,就算我送你的礼物吧。”古丽萨热笑着说。

迪利杜尔带着心中的很多憧憬来到乌鲁木齐。

降到迪丽帕热头上的灾难不仅仅是辞去了工作,她当了两年的家庭妇女后,又嫌她不生孩子,逼着她离婚,迪丽帕热不知所措。迪丽帕热想,与其回家乡,还不如去死。她生活的路子更窄,好像走到了绝壁前,稍微一不注意就会丧失生命。

“如果你同意我的条件,就马上离婚,给你一间房子,给你生活费,如果你不离婚,后果你想想。”杜举巴克威胁说。他的脸上露出凶光。此刻,在迪丽帕热面前好像不是杜举巴克,而是一个恶魔。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除了跟他离婚再无其他办法。

迪丽帕热离开杜举巴克后,住在一间小房子里,手中的钱越来越少。她出去找过很多地方,最后在一个宾馆当了服务员。

迪利杜尔到乌鲁木齐后非常繁忙,参加会议、接受记者采访。在他上台介绍自己取得的成绩时,成千上万只眼睛激动地瞅着他。热烈的掌声不时地打断他的讲话。总之,他一时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他隐隐约约地记起迪丽帕热当时说过的话,便露出了微笑。

“你真是个勇敢的小伙子。”采访的人说,“对一个偏僻山村的普通牧民来说,取得这样的成绩真是奇迹。”

面对这样的赞誉迪利杜尔却简单地说:

“这些成绩都是在领导的支持下,在乡亲们的配合下取得的。”迪利杜尔显得非常谦虚,他想不管人们怎么夸他,他仍然是草原上一个普通牧民。他没有理由骄傲和自满,他更不愿意炫耀自己是什么明星。

迪利杜尔参加完经验介绍会后,来到宾馆房间,躺在床上,一股甜蜜思绪的暖流把他冲到了一个回忆的小舟上,带他去寻找迪丽帕热人生旅途的轨迹。

“我会碰到她吗?”迪利杜尔想,“如果这次我不带回去她确切的消息,生命的灯快要熄灭的麦斯热汗阿妈会成啥样儿呢?我呢……”

就在迪利杜尔想入非非的时候有人敲门了。

“请进。”随着声音进来一个人。

“我给你端洗脚水来了。”

随着声音,迪利杜尔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了。迪利杜尔看到迪丽帕热手里端着的水盆掉在了地上,四目相对,呆若木鸡。

“哦,迪丽帕热。”迪利杜尔喃喃道。

“我该死。”迪丽帕热旋即捡起地上的盆哭着跑了。

“迪丽帕热,别躲我,对我来说你还是以前的迪丽帕热,我们的家乡仍然对你敞开着胸怀。”迪利杜尔追上去喊道。

小伙子的声音如雷贯耳,客房震颤,不仅是客房,也许还有一颗在痛苦无望中几乎停止跳动的柔嫩的心也在震颤,重又给予她力量、信心和爱情。走廊的窗台上洒满希望的和煦阳光,十分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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