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曼对经济危机的马克思主文分析

2015-10-21 17:47钱箭星肖巍
当代经济研究 2015年5期
关键词:安德鲁金融危机

钱箭星 肖巍

摘要:美国经济学家安德鲁·克莱曼的《大失败:资本主义生产大衰退的根本原因》是一本分析美国2008年金融危机的专著。他论证了美国金融危机的深层次原因在于马克恩揭示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并通过数据分析,证明了这个规律的存在,分析了利润率下降的原因。通过低盈利能力和不稳定的金融市场,利润率下降规律才会导致危机;而资本消灭是企业盈利能力恢复和利润率回调的重要环节。克莱曼的研究从学术上证明了马克思理论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安德鲁·克莱曼;利润率下降趋势;资本消灭;金融危机

中图分类号:F03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2674(2015)05-034-07

自2008年美國金融危机以来,学术界对这场危机进行了大量研究。其中,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者从制度层面追究其内在根源,但在统计或实证分析上显得不够深入。而美国经济学家安德鲁·克莱曼(Andrew Kli-man)通过数据分析,证明了马克思的重要论点,2012年出版了《大失败:资本主义生产大衰退的根本原因》(以下简称《大失败》)。在众多研究危机的书籍中,《大失败》这本书尤为突出。纽约大学政治学教授伯特尔·奥尔曼评价此书为,试图解释经济危机的最好作品之一。克莱曼是一位杰出的经济理论家和数据分析家,他的分析聚焦于美国,因为数据易得且较可靠,更重要的是美国是这场危机的中心。克莱曼的分析,让我们对马克思经济学的现实意义和一些流行观点有了新的认识。

一、美国金融危机的深层原因:利润率下降趋势

克莱曼所说的“资本主义大失败”指的是1970年代以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新常态”(New Normal),即正在经历的不完全衰退状态。他认为,金融危机的原因之一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持续脆弱的状况。“由于资本主义生产的脆弱性,衰退及其引发的后果随时都可能发生。”传统左派认为,2008年危机根源于新自由主义和资本主义金融化。克莱曼不同意此论,他说:“按照这种观点来看,危机似乎不是资本主义的危机,而是新自由主义和金融化这种特殊类型的资本主义的危机。”

克莱曼的基本观点是:1970年代是美国战后以来经济的转折点,从那时起,债务占GDP的比例不断上升。危机发生的机理在于过去几十年中债务的大规模累积,由债务累积可以追溯到盈利能力的持续下降,而盈利能力下降的原因是相对于资本积累,就业增长不足。债务的长期积累与资本主义生产的持续脆弱性有关,而这种脆弱性又是由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所决定的。虽然利润率下降不是危机的直接原因,却是一个关键的深层次原因。一方面,由于资本消灭不充分,企业的盈利能力没能足够恢复,因而利润率自1970年代中期和1980年代初的衰退以来就没有显著回升。企业利润的减少,必然会减少积累,“积累率随着利润率的下降而下降”。然而,克莱曼的一个重大发现是,新自由主义和金融化并没有导致美国公司降低投资于生产的利润份额。与1947-1980年相比,在1981-2001年,企业把较大部分的利润投入到生产性投资(2001年以后份额下降是一个统计上的偶然)。另一方面,企业的低盈利能力和1980年代里根政府的减税政策使得公司所得税占GDP的比例下降,这样,政府债务负担必然加重。总之,盈利能力是危机的深层次原因,债务问题是危机的直接原因。

对于利润率下降规律是如何引发经济危机的,克莱曼认为:“马克思的理论把利润率下降看作是危机的一个间接原因,只有与金融市场的不稳定性以及由低盈利能力(有别于盈利能力下降)引起的不稳定性联系在一起时,利润率的下降才会导致危机。”低盈利能力是第一个环节,也是基本环节。利润率下降的持续性后果表现为低盈利能力,全社会就会出现低水平的平均利润率。有研究表明,在平均利润率较高时,只有较少的企业会遭遇严重困难,即使利润率低于平均利润率的企业也能生存下去。然而,一旦平均利润率降得很低时,就会有许多低盈利能力的企业深陷困境。因此,平均利润率的水平能够体现面临破产的企业情况。“盈利能力相同幅度的短期下降,在平均利润率较低时具有比平均利润率较高时严重得多并且广泛得多的后果。这种低盈利能力使经济更不稳定、更易发生危机和严重衰退。”

信用体系(金融市场的稳定性)是危机发生的第二个环节,也是低盈利能力通向经济危机的中间环节。马克思对信用制度在促使危机发生作用的分析仍然有效,他指出:“信用的最大限度,等于产业资本的最充分的运用,也就是等于产业资本的再生产能力不顾消费界限而达到极度紧张。这些消费界限也会因再生产过程本身的紧张而扩大:一方面这种紧张会增加工人和资本家对收入的消费,另一方面这种紧张和生产消费的紧张是一回事。”信用的扩大是以生产过程的扩大为基础,一旦循环停滞,信用就会收缩。“如果利润率下降,那么一方面,资本就紧张起来,个别资本家就用更好的办法等等把他的单个商品的个别价值压低到它的社会平均价值以下,因而在市场价格已定时赚得额外利润;另一方面,就出现了欺诈,而普遍助长这种欺诈的是狂热地寻求新的生产方法、新的投资、新的冒险,以便保证取得某种不以一般平均水平为转移并且高于一般平均水平的额外利润。”在这个过程中,信用制度发挥了强有力的推动作用。“如果说信用制度表现为生产过剩和商业过度投机的主要杠杆,那只是因为按性质来说具有弹性的再生产过程,在这里被强化到了极限。它之所以被强化,是因为很大一部分社会资本为社会资本的非所有者所使用,这种人办起事来和那种亲自执行职能、小心谨慎地权衡其私人资本的界限的所有者完全不同。”信用体系助长了泡沫的形成,加剧了表面的繁荣,“为资本主义生产的盲目扩张和过度膨胀创造了条件,使生产的发展不顾有支付能力的需求而跳跃式的增长。”不过,此后经济收缩的破坏力也会超过没有信用体系时的情况。可以看出,信用体系杠杆作用的强化是因为道德风险的存在,信用体系中的操作者并不是所有者,他们是拿别人的资产在冒险。实际上,当经营者和所有者相分离时就可能出现道德风险,美国“大得不能倒”公司的过度风险承担是危机的直接原因,房利美和房地美就是突出的例子。一方面,偏低的积累率会导致就业、产出、收入和需求的低增长率,导致企业、家庭和政府难以偿还债务;另一方面,债券、股票和不动产价格上升,鼓励了投机,为此类市场发生危机提供了机遇。克莱曼从利润率解释危机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分析是一致的。马克思说:“利润率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推动力;那种而且只有那种生产出来能够提供利润的东西才会被生产。英国经济学家对利润率下降的担忧就是由此产生的。”当这个推动力乏力,加上具备了其他因素,危机的发生就是很自然的。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的发生和发展再次证明了马克思的危机理论。

二、发达国家公司的利润率是否在下降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指出:“一般利润率日益下降的趋势,只是劳动的社会生产力的日益发展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所特有的表现。”有人对马克思的利润率不断下降趋势提出质疑,认为这违反常识。利润率下降趋势到底是一种真实存在还仅仅是理论上的推论?

首先,马克思把一般利润率的下降叫做趋向下降,每次经济危机通过“资本消灭”再逐渐恢复资本的盈利能力,就扭转了这一趋势。所谓资本消灭是指“金融和实物资产价值下降或实物资产本身的破坏所造成的损失”。资本消灭是利润率再次上升的契机,只有通过消灭资本价值才能再次恢复利润率。因此,利润率的运动形式是波状的,不是一种线性运动。我国学者高峰也认为,利润率的下降趋势不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而是在波动中贯彻的。一次大战以后,发达国家政府普遍实行宏观经济政策。因此,战后经济危机中的资本消灭的程度不如过去惨烈,经济危机也不像1930年代大危机那样严重。可是,由于1970年代中期和1980年代初期被消灭的资本价值比1930年代大危机时要少得多,不足以使生产性投资以健康的步伐前进,因而利润率的下降过程没有得到足够扭转,使得盈利能力停留在一个低水平;而低水平的利润导致资本积累处于低位,这就必然导致投资低迷,产出和收入增长缓慢。对个人而言,收入增长缓慢使人们难以偿还债务,而美国个人债务的形成是因为长期以来人们抱有住房和股票价格增长的财富梦幻。对政府而言,利润下降导致税收下降,加剧了政府的财政赤字和债务。特别是在经历了经济滞胀之后,美国政府刺激经济就从过去的财政政策转向依靠债务扩张政策,财政部不断增加借款,实行政府贷款担保,对大多数房屋销售取消资本所得税,促使抵押贷款大幅增长,这种不可持续的方式拔高了盈利能力和经济增长,最终导致泡沫破灭和债务危机。债务越是扩大,最终经济收缩的程度也就越大。

其次,马克思分析了对利润率下降起反作用的因素,他说:“必然有某些起反作用的影响在发生作用,来阻扰和抵消这个一般规律的作用,使它只有趋势的性质,”甚至“引起一般利润率下降的同一些原因,又会产生反作用,阻碍、延缓并且部分地抵消这种下降。这些原因不会取消这个规律,但是会减弱它的作用。否则,不能理解的就不是一般利润率的下降,反而是这种下降的相对缓慢了。所以,这个规律只是作为一种趋势发生作用;它的作用,只有在一定情况下,并且经过一个长的时期,才会清楚地显示出来。”这个趋势会被经济危机时的资本价值消灭所打断,资本价值消灭既是危机的结果,又是新一轮利润率上升的开始。因此,克莱曼推断,由于总是存在着种种起反作用的因素(包括剩余价值率上升等等),马克思所说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不是一个经验趋势,只是在没有那些反作用因素时才会出现的趋势。就一个企业来说不仅可能存在利润率为零的情况,而且还可能出现亏损。而利润率下降趋势是全社会的长期趋势,并不是说越降越低直至为零。因此,某个阶段美国利润率的上升也是一种正常现象,并且它與利润率下降趋势并不矛盾。事实上,美国每隔一段时间的创新就为经济增长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最后,利润率下降趋势与利润总量增长可以同时并存。马克思指出,“劳动的社会生产力的同一发展,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中,一方面表现为利润率不断下降的趋势,另一方面表现为所占有的剩余价值或利润的绝对量的不断增加”。利润率不断下降的规律“决不排斥这样的情况:社会资本所推动和所剥削的劳动的绝对量在增大,因而社会资本所占有的剩余劳动的绝对量也在增大;同样也决不排斥这样的情况:单个资本家所支配的资本支配着日益增加的劳动量,从而支配着日益增加的剩余劳动量,甚至在这些资本所支配的工人人数并不增加的时候,也支配着日益增加的剩余劳动量。”这也就可以解释人们通常的资本获利颇丰的印象。

克莱曼对经济数据分析的第二个重要发现就是:1980年代初期以来,美国公司的利润率并未出现持续恢复,其税前利润率的趋势不明,而基于广义利润——与马克思的剩余价值更为近似的概念——上的利润率则持续下降。这也证实了马克思的论断。我们已知利润率公式是利润除以预付资本,克莱曼的预付资本只包括以历史成本计算的固定资本,不包括流动资本(薪酬和原材料存货),这是因为无法获得流动资本周转信息,也不包括存货,因为某些存货不是预付资本,有些存在着周转问题。他以两种方式计算利润,一种是选用税前利润,另一种是选用财产收入,即排除雇员所得之后剩下的净增加值,他认为,这种算法更接近于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计算出来的结果,税前利润率要低于财产收入利润率,但两者的变动轨迹相似。克莱曼在研究利润率下降的原因时,用的是财产收入利润率,因为这涉及阶级之间的分配,税前利润率的代表性不全面。他的研究结论是,两种利润率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既不上升也不下降,从1982年的危机到2008年的危机,两种利润率都没有出现持续性的恢复。特别是美国经济分析局(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BEA)的数据显示,利润率在危机时没有急剧下跌,这就与BEA没有就坏账损失、资产价格下跌和对贷款损失的弥补对利润做相应的扣除有关。至于美国跨国公司在国外的情况,克莱曼分析后得出,1982-2007年,美国的国外资本的86%投资于20个国家,美国跨国公司在其中18个国家的利润率都趋于下降。虽然跨国公司在国外获得的利润份额显著上升,但它们在国外的固定资产占其总资产的比重上升得更明显。克莱曼的分析还做了通货膨胀调整,这种调整对于利润率水平会有影响,但对利润率趋势几乎没有影响。

利润率下降从公司所得税的情况也可见一斑。克莱曼发现美国公司所得税在GDP的比重出现下降,这个变化的原因部分是因为公司税前利润下降,部分是因为公司税率下降。从公司税前利润占GDP的比重来看,1947-1969年,税前利润平均占GDP的11. 6%:1970-2007年,这一数值为8.8%。1947-1969年,税前利润的平均有效税率为36. 80-/0,1970 - 2007年,有效税率为23. 5%。公司税的下降必然会影响政府债务。因此,美国国债占GDP的比重自1970年以后的全部增长,都可以归结为美国公司盈利能力的下降和公司所得税税率的降低。不过,陶氏化学公司的CEO利伟诚认为,自1980年代中期以来美国事实上提高了税率,而且现在是世界上第二高的。

一些西方激进经济学家否定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坚持认为发达国家资本的利润率是上升的。克莱曼指出,他们之所以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们计算利润率所用的资本价值是以现期成本(重置成本)来计算的,正是这种错误的计量才会得出利润率上升的结论,就会认为资本主义生产仍然具有合理性,所以2008年危机的根本原因就是新自由主义和金融化。马克思的利润率是包含时间因素的利润率,而如果替换成非时间的利润率(现期成本或重置成本),马克思所揭示的规律就不成立了。合理的利润率是指利润在过去投资的实际货币数量(扣除折旧之后的净值)中所占的比率。克莱曼指出,他所主张的“非时间的利润率不是利润率”的观点是一个经验命题,是通过对数据处理和分析后得出的。也有学者观察到利润率的下降,例如,威伯(M.J.Webber)和赖比(D.L.Rigby)考察了1950-1981年加拿大制造业利润率数据,支持了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规律。希尔(T.P.Hill)的研究也说明,1950年代中期到1970年代中期,多数发达国家制造业和主要工业部门的利润率确实下降了。正是在利润率的周期波动中,利润率长期下降趋势才得以体现其自身。

克莱曼还批判了至今仍有很大影响的置盐定理(Okishio's theorem)。置盐定理是指在完全竞争的条件下,单个资本家采用新技术的条件不是看它能否提高劳动生产率,而是看它能否降低生产成本。因此,不管资本有机构成可能提高到什么程度,只要新技术的采用满足成本标准而同时实际工资率保持不变,一般利润率则无例外地必定上升。据称,置盐定理证明了追求利润最大化的资本家绝不会采用任何可能导致利润率下降的技术,证明了在既定的价格和工资的条件下,如果一家企业采用了提高自己利润率的技术,整个经济的利润率将同样提高或不变。置盐定理否定马克思的利润率下降趋势。如果承认置盐定理,也就不会将利润率下降趨势作为危机的一个决定因素。克莱曼指出,置盐所用的利润率是个数学对象,而不是真实世界中或马克思规律中的利润率。我国学者彭必源以马克思的理论分析了“置盐定理”,指出从长期来看,节约生产成本的技术创新也会导致利润率下降。

三、利润率为什么会下降

利润率反映了企业的盈利能力,是什么原因导致利润率下降的趋势?为什么在世人眼中那样有创新力的美国还会出现低盈利能力问题?影响利润率变化的因素多种,其中,有的有利于提高利润率,有的则相反,有的则两者兼具。因此,利润率如何变化就取决于这些因素的相互作用。如果有利于提高利润率的因素处于强势,利润率就上升;反之则反是。20世纪以来影响发达国家利润率的因素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劳动力市场发生变化,主要产业普遍实行集体谈判制度,不仅劳动者的工资得以不断提高,而且劳动者可以依靠工会的力量抵制劳动强度的加大。劳动者的工资份额增加,资本所得的利润份额相对就要减少。1960年代中期大多数发达国家的劳动生产率开始减速,实际工资增长超过劳动生产率增长。希尔认为,除了资本生产率的降低和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之外,利润份额的下降也是造成利润率下降的主要原因之一。1950年代中期至1960年代中期,主要的西欧国家失业率很低,工资增长很快,这压低了利润份额。美国和加拿大的利润份额只是在1960年代中期以后才趋于下降。克莱曼通过数据分析得出了第三个重大发现:美国工人的实际报酬并不比几十年前少,而且他们的报酬在国民收入中的份额并没有下降。现在这一份额高于它在1960年的水平,并且自1970年以来它一直是稳定的。克莱曼指出,美国雇员薪酬并不仅仅指工资,它还包括由雇主提供的健康和退休福利、雇主所支付的社会保障税和医疗保险税等等,这些内容的增长远比工资快得多。自1970年以来,薪酬中非工资部分的增长速度是工资的2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战时劳工委员会首次准许劳资就福利进行谈判,后来又大力推行这个制度以控制基本工资的增长。从此,工会就将福利列入谈判的内容,并不断扩大福利范围。由于福利具有税收优势,一些福利项目(如医疗保险和养老金)不用缴税,因此,雇员认为,增加福利比增加工资更有价值。不过,劳动者的福利是有差异的,美国工会会员的福利在劳动报酬中的比例要比非工会会员更高。2005年美国私营部门中85%的工会雇员领到了退休金,而只有46%的非工会雇员享受到此项福利。政府付给人们尤其是劳动阶级大量的社会福利,它包括社会保险和医疗福利、退伍军人福利、福利援助金和失业保险福利等项目。随着人口老龄化和更多的人加入社会保险和医疗体系,总社会福利在国民收入中的比重在增加。如果扣除每个人所交的税收,余下的是“政府净社会福利”。自1970年以来,政府净福利的增长速度几乎是工资的4倍。

克莱曼承认,狭义的工资和薪水并没有显著增长。他还发现,雇员的薪酬在最近几十年的增长比战后初期要更慢。他将这个数据与公司净增加值进行比较,发现前者的增长幅度伴随着后者。因此,他得出:雇员薪酬增长放慢并不是一个分配现象,它源自于资本主义生产的相对停滞。这就是说,雇员薪酬增长变慢不是因为将薪酬转移给资本。由于雇员包含普通雇员和管理层雇员,这两类雇员的所得差距很大。普通雇员工资份额的下降都转移到了管理层的口袋,特别是高管。克莱曼明确指出,公司并不是普通工人薪酬份额下降的受益者,而管理层和专业人士才是受益者,他们所得的部分薪酬并不是其劳动收入,实际上是剩余价值。这是使公司利润减少的原因,从这个意义上说,普通雇员薪酬增长放慢也同分配有关。利润在公司收入中的份额没有上升,公司产出在劳动收入与非劳动收入之间的分配只有微弱变化。这与一些左翼学者的研究结论截然不同,那些学者认为美国劳动者的工资下降,而公司的利润相应增长,显然是资本加大了剥削。例如,福斯特一马格多夫和哈维都认为,工人在总收入中的份额下降,由它导致的需求匮乏被不断增长的债务所弥补。还有研究认为,工资的两极分化已经很明显,自1980年代以来,大部分国家的工资差距都在逐步拉大,更一般地说是收入差距拉大。这是由经济结构、企业战略以及政府政策等变化所导致的。工资的分化和不平等趋势,反映了劳动力市场的发展、就业形式、社会关系和国家政策等不断演化过程中的趋势。工资结构的两极分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其次,技术变革的影响。一是技术发展的基本方向是节省劳动力的,企业的固定资本投资随之增加,明显的结果就是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可变资本同不变资本从而同总资本相比的这种不断的相对减少,和社会资本的平均有机构成的不断提高是一回事。这也只是劳动的社会生产力不断发展的另一种表现。”而“资本主义生产,随着可变资本同不变资本相比的日益相对减少,使总资本的有机构成不断提高,由此产生的直接结果是:在劳动剥削程度不变甚至提高的情况下,剩余价值率会表现为一个不断下降的一般利润率。”威伯和赖比的实证研究也证明,资本技术构成和价值构成的提高是利润率下降的主因。不仅仅技术构成提高,而且生产要素价格向着加速资本价值构成提高的方向发展,其中原料价格的变化最为突出。自1970年代的“石油冲击”爆发以来,多种原料价格都步人上涨阶段。只是美国页岩革命才导致近期世界石油价格的下跌。二是当今信息技术革命使得资本的无形损耗大幅增加和加速,无形损耗带来的折旧增长,造成资本价值的大量消灭,是一种经济虚弱的表现。然而,资本价值消灭是提高盈利能力的标志,因此,由技术进步所带来的经济虚弱比利润率下降所表现的虚弱更具有重要意义。技术进步加速折旧对盈利能力有促进作用,如果减少折旧,利润率的降幅还要大。三是技术创新可能影响产品的价格。如果技术革新没有倾向于压低价格,就不会造成利润率下降的趋势;但是如果技术革新会压低价格,则利润率就会下降。这两种情况都是存在的,一类技术创新提高了产量,产品的品质也可能提高,但不是特别显著,这类产品的价格可能会下降。马克思指出:“不管生产力发生了什么变化,同一劳动在同样的时间内提供的价值量总是相同的。”技术进步提高了生产力,虽然不会创造更多的价值,但会创造更多的使用价值,这样一来,在其他条件一定时,每个商品的单价就会下降。另一类技术创新提高了产品附加值,产品的高科技含量更多,这类产品的价格就会高于普通的同类产品。还有一类技术创新兼有两者的特点,价格的两种变化都可能存在。

最后,生产过剩使得部分产品的价值无法实现,就会影响企业的总利润。20世纪后期的全球化潮流中,新兴经济体有更多的劳动力投入制造业,全球制造业竞争激烈。虽然发达国家不断推出新型产品,但产能过剩成为世界性现象。企业开工不足,出现了商品过剩、资本过剩和劳动力结构性过剩。

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限制就是表现于“劳动生产力的发展使利润率的下降成为一个规律,这个规律在某一点上和劳动生产力本身的发展发生最强烈的对抗,因而必须不断地通过危机来克服。”当资本价值在危机中被充分消灭后,预付资本大幅贬值,就给利润率的回升提供了很大的空间。克莱曼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强调,自1970年代经济衰退以来,因政府干预,资本没有得到彻底消灭,故经济也始终没有得到完全恢复。尽管后来信息产业和房地产产业有了发展,但却先后以网络泡沫和房地产泡沫终结,资本没能恢复盈利能力,也就没有出现真正的繁荣。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分析了资本价值消灭的几种形式,一是资本的有形损耗,如机器生锈、磨损等;二是无形损耗,如出现效率更高的新机器,原来的机器就贬值了,这也可算是创造性毁灭;三是经济危机时,大量资产价值下跌。实际上,公司破产也是一种资本价值消灭的方法,通过破产,资本得以重新开始。克莱曼认为,“导致资本价值被消灭的最主要的因素是资产价格的下降,由于债务无法偿还,诸如抵押贷款和抵押担保证券这类金融资产的价格就会下降。在衰退和萧条时期,证券价格通常也会下降,所生产的商品的价格——包括实物资本资产、消费品和劳动——常常也会下降。

对于20世纪后期利润率的下降,迪梅尼(Dumenil)和莱维(Levy)认为:不断增长的大规模剩余价值没有用于积累,而是主要被分配在金融收入上,这就是资本金融化的源泉。哈森也认为,这种利润率和积累率之间的背离在资本主义历史上是空前的。而克莱曼从数据分析中得出,那种新自由主义的从生产性投资向证券投资的转移并没有发生,积累率的全部下降都可以归结为利润率的下降。不过,确实有一些美国实体经济的大公司,例如通用汽车就拥有金融公司,并且其金融公司的业绩甚至好于其主业。曾经在通用汽车等四家全球顶级汽车巨头任高管的鲍勃·卢茨( Bob Lutz)指出,通用的利润曾经主要(有时超过100%)来自当时的通用汽车金融服务公司(GMAC),因此一度有一种说法:“通用汽车是一家金融企业,只不过同时还生产轿车和卡车。”因此,学术界也有一种观点认为,发达国家正进入金融资本主义。

四、结

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固有的现象,20世纪发达国家通过实行凯恩斯主义和新自由主义政策虽然能收一时之效,却都未能防止危机的再发生。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英国古典经济学家李嘉图对资本主义生产条件有着深刻的理解,因此他对利润率下降的可能性感到不安,使他不安的是:“利潤率,资本主义生产的刺激,积累的条件和动力,会受到生产本身发展的威胁。而且在这里,数量关系就是一切。实际上,成为基础的还有某种更为深刻的东西,他只是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就是,“资本主义生产不是绝对的生产方式,而只是一种历史的、和物质生产条件的某个有限的发展时期相适应的生产方式。”而“发展社会劳动的生产力,是资本的历史任务和存在理由。资本正是以此不自觉地创造着一种更高级的生产形式的物质条件。”因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所发生的危机只是经济运行周期中的常态,资本价值消灭不仅是危机的结果,是一种清算,还是经济进入新一轮周期的起点,是促进盈利能力恢复的至关重要的阶段。克莱曼明确指出:“企业和个人破产、银行倒闭和资产减值损失的大规模浪潮将解决高悬的债务问题。新业主能够在不接受其债务的情况下以大甩卖的价格接管业务,这将提高潜在的利润率,从而为新一轮繁荣创造条件。如果没有发生这种情况,我相信经济将继续相对停滞,并易于发生危机。”不过,他特别说明自己并非鼓吹资本价值的全面消灭,也不是鼓吹任何试图改善资本主义运行的政策。问题在于是任其彻底清算,出现严重的企业倒闭和失业,还是进行政府干预救助,降低危机的冲击。如果选择前者,即便是在已有社会保障制度的发达国家,也会面临劳动者群情激奋、社会动荡,因此,战后发达国家都实行反危机的扩张性财政政策,以及后来的债务融资和债务担保,以防止剧烈的社会反抗,这起到了推迟和阻止资本消灭的作用,也掩护了一批本应被淘汰的效益低下的企业。这就意味着利润率水平在低位徘徊。

在2008年危机中,美国政府选择性地对待资本价值消灭,对于实体经济中的巨头,根据情况决定是否救助,有时因救助成本过高还是任由其走破产程序,例如,2009年通用汽车破产案。新通用通过重组和大量裁员获得新生。而对于金融机构,美国政府先是任由雷曼兄弟破产,后来政府意识到金融巨头都是“大得不能倒”的,一旦发生倒闭将导致多米诺骨牌效应,社会负效应将大于救助成本。政府开始救助贝尔斯登、房利美和房地美,购买保险巨头AIG公司的大部分股份。克莱曼称之为国家资本主义——一个新的全球资本主义阶段。虽然很多左翼人士和民众批评政府这样做是为了富人的利益,但是,克莱曼认为,国家资本主义的这种新表现本质上具有非意识形态的特点。政府不是要救助富人,也不是要保护他们的财富,而是要挽救资本主义制度。只是这种救助可能又会使经济再次陷入克莱曼所论证的资本消灭不充分的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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