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哲均
偶尔,会想起那个女孩。那个被我称作甜的女孩。
偶尔。偶尔,偶尔而已。
“喂,你姓朴啊。”
“嗯,怎么了?”
“跟我妈一个姓。”
“那你是混血儿?”
“嗯,我妈是韩国的。”
“啊。”
“我一会儿要去西塔,陪我去?”
“好吧。”
记忆里,最初的对白就这么多。简单随意。毕竟已经过了五六年了。那应该算得上是第一次跟女生约会。其实也不过是陪她逛逛街,说成是那种带有恋爱性质的约会未免夸张。那天之后,单调的学生生活里多多少少有了些色彩。每天的短信在两个人的手机里弹来弹去。
如果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味道,那么她应该是甜的吧。喜欢吃糖,却不见她有蛀牙。对花过敏,却喜欢勿忘我。讨厌男生,却可以跟我从早聊到晚。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才不信。”
“真的。”
“那你把她叫出来吃饭,你跟她表白,我在旁边录着。”
“我喜欢你。”
短信到这里便没有下文了。想象,电话里的她,像受了惊的小兔子。不过,之后的聊,两个人像没发生过这段对话,继续着原先那样关系。
冬天的沈阳冷得让人发指,北风刮在行人的脸上,听不懂老人的咳嗽,不理睬女人的撒娇,更不关心路人的衣着多与少。只是不留情面的吹,吹得每个人都把手插在口袋里,脸蛋躲在衣领后,瑟瑟发抖,怨声载道。
那天,她像是在配合环境,白色的羽绒服,黑色的牛仔裤,蓬蓬松松的羊毛卷附和着微微红晕的脸庞。
“不小心,没有钥匙也没有钱。回不去家咯。”
“啊。那我们该去哪里?”
“找个地方坐坐”
我们走进一家蛋糕店。其实我并不知道该去哪儿,只是没有方向地跟着她罢了。
“一个水果蛋糕,一个黑森林。喂,你想吃什么?”
“我不吃,我对甜品不太感冒。”
“蛋糕多好吃呀!”她噘起薄薄的嘴唇,像受了气的小猫一般走向窗边的座位。
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了跟她共处的机会。
她用叉子缓缓地把蛋糕的一角切下来,三角形的蛋糕并没有因她手部的动作而倒塌或变形,只是切口处奶油稍稍窝进去了些而已。她把叉子竖了起来,叉向那块被分离开来的蛋糕,含进嘴巴里。一点点白色的奶油粘在她的下嘴唇上。我没有告诉她。我把目光转向窗外。
“你真的不吃吗?”
我的注意力跟着她的声音转了回来,又重回到她的身上。盘子里的黑森林蛋糕剩了半块,却依然没有塌下来,看起来还是一个整体。
“你吃吧。”
“那我都吃啦?”
她像受到了褒奖一般又低下头吃那半块蛋糕。其实我不吃蛋糕是有原因的,原因大致可以归为吃相太差。每次吃蛋糕都会把盘子弄得脏兮兮,毕竟我做不来她那种娴熟优雅的动作,像艺术品一般的动作。她把黑森林蛋糕吃的一干二净,伸手去端那盘水果蛋糕。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水果蛋糕呢。”
其实我真的喜欢水果蛋糕。水果蛋糕里水果的量,刚好够我吃而不腻的程度。但让我在喜欢的女孩面前暴露吃相,难为情。我刚想说点什么,却被她的手机铃声打断。
“我爸回来了。”
“那就回去吧。”
“可是,蛋糕怎么办?我还没动过呢。”
“拿回去吃?”
我们告别了这家店。在马路边分别后,我向对面的人行横道迈去。
“喂!”
当我跨过那条马路,听到了她的喊声,寻着声音望去。
“谢谢你的蛋糕!”她一只手举着蛋糕,另一只手不停地挥舞着。
再次跟她约会,是一年后。是我约的她。
米色的连衣短裙,肉色的袜子连着白色的高跟鞋。不变的是那蓬松的短发和雪白的脸庞,只是青涩的红晕变成了略带成熟的腮红。我们并肩走在一起,比以前离得更近了,以前没有她高的我,也稍稍比她高了些。
“跟你出来不该穿高跟鞋的。”她嬉笑着打开了话题。
“你还是不要戳我的痛处了。”
“嘻嘻,那我们去哪吃饭?”
“随你,你想吃什么?”
“牛排好不好?”
“好。”
走进西餐店,她手指菜单上的图片,点了她的选择。
“我点好啦,你点吧,不许我一个人吃哦。”她把菜单递给我,然后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极为放松地看着我。
“西冷牛排,七分熟就好,一份薯格,一杯酸梅汤。”
我把菜单还给服务员便把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
“最近怎么样,在干嘛呢?”
“还在上学,不过我打算出国了,去日本。”
“你也要出国了?高中不念了吗?”
“嗯,没什么意思,你呢,过的怎么样?”
“就那个样子,不好不坏,对了,后来我听说追你的人挺多的。”
“哈哈,你怎么知道的?”
我没说。笑了笑。
“怎么才联系我?”
我不想把这个话题接下去,低头去切服务员刚端上来的牛排。牛排还在滋滋作响,像不愿受束缚的野兽一般向四面八方弹出滚烫的油星儿让我无从下手。盯了它一会儿,它躺在那里,认命般的安静起来。我拿开了餐布,在它的边缘位置动起了刀。
“有女朋友了吗?”
“还没有。”
她低下头去享用安静的晚餐。就这样,我们默默吃完了只听得见刀叉声的晚餐。
“想去哪?”
“逛街。”
“走吧。”
我为什么要约她?她会如何看待这次时隔一年后的约会?
盛夏的夜晚,闷热夹杂着一点微风,可惜风太弱,不足以匹敌炎热的天气。晚上七点是个不错的时间段,夜幕刚刚降临,又不是太晚。她慵懒地把头搭在我的肩膀上,靠着我穿过马路,进入地下通道,两个人的手没理由地撞在一起,又弹开,我没有勇气去多心,只是觉得,那是巧合。
很快,她主动拉住了我的手。毕竟没办法也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去拒绝那么喜欢的一个女生。如果,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味道,那么她应该还是甜的,甜到让我迷恋得不能放下。
我们的约会频率突然密集起来。大约一周或两周一次。
“你在哪呢?”
“家啊。”
“我在医大一院,你能来一趟吗?”
“你怎么了?”
“过来再说吧。”
我赶到医院,她躺在床上,胳膊,腿,起满了大大小小的红色疹子,是过敏。印象里她过敏的东西太多,不过能在夜晚这个时间段让她过敏的,只有酒。
“你喝酒了?”
“嗯。”
“喝酒干嘛?”
她没说干嘛,只是说:“没想到只喝了一丢丢,就过敏了。”
“以后别喝了。”
“知道啦,喂,我想吃蛋糕。”
“附近商店都关了。”
她抬头看看我。
“你不是第一次因为喝酒来医院吧?”
“嗯……”
我知道了,当然通过各种渠道,她在学校有着她的暧昧对象,有着她的绯闻男友。关于这些,我们从不提起。我想,关于我的一些事情,暧暧昧昧的事情,就如和她的这种关系,她也会知道的。有意思的是,我们都不说,却又继续约会。为什么,说不清。
约会的流程大抵一致,吃饭,逛街。每周或两周一次,频率或许太低,又或许正好。知道内情的朋友也都在劝我,放弃。其实似乎不存在放弃什么。所以,也就不存在撕心裂肺,辗转难眠。偶尔想想自己喜欢的女生被别人搂在怀里,或推杯换盏,心里确实也不是那么好受。再想想自己偶尔经历的暧暧昧昧,心里渐渐又平衡起来。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吧。又或者她根本没考虑过我。不过都不重要了,毕竟曾经那种想把一切都献给她,想为了她放弃一切的感觉都不在了。
分手如约而至,记不得在一起多少天,也记不得哪天开始,哪天结束。只能记住,那是个夏天吧?连衣裙,高跟鞋,淡妆的她,没有了再跟我联系的理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分开是种解脱,对我对她都是如此,听说后来的她有了她的归宿,我也理所应当的获得了不再朦胧的追求别人的身份。
“慢死了,慢死了,慢死啦——你怎么这么慢啊!”
她一边跺着脚一边冲我喊道。
“刚刚被理发店的宣传拦住了,不好意思。”
“原谅你了,诺,这是情人节送你的礼物。”
一盒日产的费列罗像魔术一样出现在我眼前,提醒我今天是中国的情人节。
“我的呢,我的礼物呢?”
“呃……忘记今天过节了。”
“连礼物都忘了,气死我啦!不跟你好了。”
好像我们的好从来没有断过。
这已经是分手三年后的再次见面。她约的我。
她像小孩子受了委屈一样把头扭了过去,她好像着实受了不小的委屈。
“在日本怎么样?”
“还好,一会我跟你细讲,我要吃水果捞!”
“好。”
不得不承认甜品跟她倒是蛮配的,同样的甜,同样的让人上瘾。每次她发小脾气的时候都可以用食物哄她,可能她从来也没真的生气吧,也可能她只是在撒娇。并没出现麻烦问题。
店名虽然叫水果捞,可菜单上的甜品大都被芒果、榴莲这两种水果覆盖。对此我是真的提不起一点兴趣,不过好像受大多数女生喜爱,店也得以维持下去。其实我不懂为什么女生那么厚爱芒果和榴莲这两种水果,可能喜欢就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吧,就像猫吃鱼狗吃肉一般简单,只是被我越想越复杂。
“一份榴莲班戟,一份芒果西米露。”
不出意外,她跟大多数女生一样的选择。她点完餐后从对面的位置坐了过来,像小猫一样靠过来。
“我出国有没有想我啊?”
“当然啊。”
“那你都不来看我。”
“没时间啊。”
她叫我去日本已经不是一次了。其实也并不是没时间,钱包也还够宽裕,只是少了非去不可的理由。
“日本跟中国差别很大?”
“嗯,蛮大的,日本很干净,不过日本男生没有那么好看,多数长得都很猥琐,而且满脑子都是那种事情。就是那种事情,你懂的吧?”
“嗯,我懂。”
“女生也没想象中的那么漂亮,感觉她们总有一个部位没太长好,不是腿粗,就是牙不好看啦,或者是鼻子眼睛或其他什么的地方。”
“啊。听说女生很开放。”
“那倒是,她们把那种事情看的很开,有些事情放在中国都很不可思议,比如,在女厕所里都会……”
“女厕所?”
“嗯,我听到过好几次了。她们观念跟我们不同,她们可以跟你做那种事情,但是不可以跟你处对象。”
“也就是说,处对象了,就一定会发生那种事情。”
“嗯!”
她低头去品尝服务员刚端上来的芒果班戟,还是一样优雅的吃相,一样的艺术品。而我的思绪早已飞向日本,如果我也选择去日本上大学,可能会比现在好些吧,会交到日本朋友,也可能会有一个日本女友,会跟女友在女厕里发生关系,可我要怎么冠冕堂皇的从女厕所进来又出去呢?她的话像是触碰到了脑袋里的某根神经,让我的意识从中国沈阳的太原街万达水果捞飞到了日本的女厕所。可是为什么非要是女厕所不可呢?这种事情,在酒店里做不才是最合理的吗?或者,在树林里,晚上的公园里也是可以的吧。想到这里忽然发现眼睛前面多了一双眼睛,距离我自己的眼睛不过十厘米。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靠这么近干嘛?”
“嘻嘻,吓唬你。”
“真的吓到我了。”
“是吗,那太好了。”
“我胆子很小的。”
“自己看恐怖片的人还会胆子小啊,该不会在想别的女孩子吧?”
“没有啊。”
“那就好。”
我当然不会坦诚的说我在想女厕所的问题。如果说了,会被当成变态的吧。她又继续说她在日本的林林总总,不过我都没在意,大体内容我都忘记了只是对于日本的女生都很开放这点我比较在意,毕竟我是个男人。
这次约会,还是和过去的约会一样的流程,还是一样的味道。若真要找出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可能是她的洗发水换了牌子?或是她的穿衣风格?
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听说她回来过一次还是两次。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客套话,收起了自己淡淡的甜味。或许,这才是原本的她吧。
她没再见我,我也没想再见她。偶尔会想起她,那个甜的女孩。
“喂,你姓朴啊。”
“嗯,怎么了?”
“跟我妈一个姓。”
“那你是混血儿?”
“嗯,我妈是韩国的。”
“我一会儿要去西塔,你陪我去不?”
“好吧。”
记忆里最初的对白就这么多。毕竟已经过五六年了。
偶尔想起。偶尔,偶尔而已。
〔责任编辑 宋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