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教育梯度、城乡差异与影响机制*

2015-10-17 11:05
学术研究 2015年9期
关键词:务工人员城镇居民农村居民

叶 华 石 爽

健康的教育梯度、城乡差异与影响机制*

叶华石爽

劳动者的健康与劳动参与对经济发展有深远的影响,而人们的健康差异往往与其社会经济地位密切相关,其中教育是影响健康的一个最基本和最重要的因素。本研究通过分析2012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数据,将教育影响健康的物质资源细分为经济资源(职业、收入)和医疗资源(医保、距医疗点、距药店距离),发现职业和收入对劳动者的自评健康状况有显著影响,而医保和距医疗点、药店距离对农村居民的自评健康状况有显著影响,医保对进城务工人员的自评健康状况有显著影响,教育对健康的影响机制有城乡差异。为保证劳动力的供给和经济持续稳定发展,政府应通过提高劳动者的教育和医疗资源的覆盖来保障劳动者的健康。

教育健康城乡差异医疗资源

一、问题的缘起

近年来,随着我国居民生活水平的提高,生活质量和健康受到人们越来越多的重视。健康状况影响人们的生活和家庭关系,也影响人们对工作和社会关系的投资,因此降低不同社会群体间的健康不平等成为各国政府和国际组织在公共卫生事业上的优先目标。[1]健康问题是导致劳动力退出劳动力市场的重要原因,[2]因此微观的国民健康状况影响宏观的劳动力质量和总量,间接影响了经济增速快慢和结构转型。已有研究发现,随着人们整体健康状况的改善,绝对的健康提升(health gain)会减缓,相对的健康差距却会逐渐扩大。[3]为了降低健康不平等,各国政府采取的主要方式是扩大医疗保险和基础医疗服务的受惠范围。此类措施对降低健康不平等有一定作用,而个体的社会经济地位(如教育、职业、收入等)的差异则是造成健康差异出现和加剧的根本性影响因素(fundamental causes)。[4]在这其中,相较于职业和收入,教育有着更加基础性的作用。

一般来说,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越长寿,越晚受到疾病的困扰,因此也拥有更健康的身体状态,这也就是社会学、经济学和流行病学所强调的“健康的教育梯度”(Educational Gradient in Health)。[5]在对中国的研究中,关注教育对健康的影响及其机制十分重要:首先,健康不平等在中国尚未像西方那样引起学界和社会的广泛关注。发达国家的研究发现,教育影响健康的机制应该在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进行理解和分析。与西方不同,我国城乡差异很大,既体现在经济发展水平上,也体现在基础设施和资源投入上。我国教育对健康的影响存在着城乡差异,教育对农村居民自评健康的影响要比城镇居民更大。[6]本文从这个切入点出发,尝试分析教育影响健康的城乡机制差异。其次,当今国内学界对教育回报的研究集中在教育的市场性回报(如收入、职业等),对非市场性回报(如健康状态)重视不足。仅关注教育的市场性回报,很可能会低估了教育的作用,尤其是教育对健康的长远影响,导致政府、家庭和个人对教育投资不足。[7]因此本研究也希望通过实证研究引起公共政策和社会大众对教育的非市场回报的关注。

综上所述,通过实证研究探讨我国的健康不平等状况和城乡差异,既回应了国外研究中一般性的“健康的教育梯度”问题,又在我国特定社会背景下探讨了教育影响健康的具体机制,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政策意义。

二、教育影响健康的机制和城乡差异

过去的30年里,随着人们整体生活水平的显著提高,社会公平问题开始受到更多关注。[8]教育、收入和地区不平等问题吸引了众多学者的研究兴趣,但健康不平等直到近几年才逐渐进入国内学者和政策关注的视野。[9][10]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过后,卫生部部长在公布新的政策方向时提及,“鉴于健康在促进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中的基础性作用,维护国民的健康公平也就成为一个国家实现社会公平正义的重要标志”。[11]

在过去30年时间里,沿着与周边国家和地区所创造的“东亚奇迹”相似的轨迹,我国凭借大量相对廉价的劳动力开始了经济转型,人口红利对中国经济的腾飞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据计算,人口红利对中国的经济增长约有15%的可观贡献。但随着生育率的下降和人口老龄化的加速,我国的人口红利正在逐渐减小。[12][13]中国将逐渐进入一个长期的、无法轻易逆转的劳动力供给量下降、老龄人口增多的时期:相关研究预测,我国劳动力数量的增长将于2020—2025年停止并逐渐减少。[14]因此,在我国劳动力供给形势严峻,产业发展和结构升级需求迫切的情形下,劳动力的教育和健康尤其应得到重视,关注劳动力健康对保障劳动力数量有直接作用,而关注教育则首先对劳动力健康有积极影响,[15]其次劳动力本身受教育水平提高带来的素质提升将对劳动力数量的减少有所弥补,并为我国的产业结构升级和进入知识经济时代做好人才储备。[16]

从社会分层的角度切入,社会科学对健康不平等的研究关注健康的社会经济地位梯度,即社会地位越高的人往往健康状况越好,[17]其中常用的社会经济地位指标是教育、收入和职业。国内现有对健康不平等的解释更多的还是集中在收入和收入不平等带来的影响上。[18][19]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往往是先完成教育,而后参加工作和获得收入,因此教育起着更基础性的作用,显著影响了个人的初职获得、收入和财富。[20][21]由于这个原因,教育对健康的影响受到许多学者的关注。教育程度越好的群体往往健康状况越好,这种健康不平等是不同教育程度群体之间存在的系统性的健康水平差异:相对于获得更高教育水平的群体,那些获得更少教育的社会群体往往处在一个系统的、持续的更具健康风险的位置。[22]研究也发现,在慢性病发病和身体机能障碍出现的时间上,教育有着更大的解释力,教育水平高的人发病更晚。[23]因此,如果我们认为对疾病或残疾的预防要比后期的救治更为重要,那么关注教育有着重要的政策意义。

教育影响健康的机制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分析:物质、认知和社会资源。[24]除此三类“资源”之外,经济学还对“动机”进行了研究,即为什么受教育水平高的群体更愿意重视健康,但相关的实证分析并没有取得一致的研究发现。[25]物质资源包括个人的收入、职业等比较明显的经济因素:拥有更高的收入,更完善的医疗保险,更好的医疗服务,处于有利的劳动力市场位置的人健康状况更好。[26][27]认知资源则包括通过教育获得的知识(尤其是健康知识)、信息处理和利用能力,以及自我控制能力,因此教育水平高的人能够更有效地减少焦虑,避免有害的健康行为(如抽烟、酗酒),保持健康的生活习惯,[28][29]这些人也往往会更快地接受和使用新的医疗技术手段。[30]社会资源则有不同的方面,如自身所在的社会网络对个体健康行为的影响,以及社区凝聚力对个体健康的影响。[31]已有研究发现,物质资源和认知资源可以解释大部分教育对健康的影响。[32]由于我国现有调查数据缺乏认知资源及其提升的测量,因此本文将集中探讨物质资源作为教育影响健康的机制。

在劳动力市场中,个体的教育和健康是人力资本的两个最重要的方面。[33]但人的健康状况却不像教育那样,一旦获得后就相对稳定,一般来说,成年后人们的健康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差,但不同人群健康状况变差的速度有所差别。医疗社会学对不同群体之间健康状况变化的一个重要解释即是,教育水平更高、社会地位更好的群体其健康受损、身体产生机能障碍的年龄要普遍晚于和慢于处于社会地位相对较低的群体。[34]健康是导致人们退出劳动力市场的重要原因,[35]且对我国的男性和农村劳动力影响更为显著。[36]

影响劳动力健康最直接的政策即是政府的公共卫生和医疗保险政策。我国的公共卫生和医疗事业曾在建国初期得到快速而有效的发展,人口死亡率降低,人均寿命增加。[37]在中央有倾向的政策引导下,农村卫生事业极大落后的局面迅速改善。但随着市场经济的改革和发展,城乡之间、农村不同等级的地区之间相对的健康差距拉大,人们的绝对的健康提升(health gain)速度也逐渐减缓。[38]国内的研究中对教育影响健康的一些机制进行了研究,[39][40]但较少研究关注其中的城乡差异。已有研究表明,在控制了非农职业和收入的情况下,教育对农村居民自评健康状况仍然有显著影响,[41]这意味着教育也可能通过医疗保险和服务获得影响城乡居民的健康状况。检验医疗保险和服务对健康的影响具有重要的政策意义,既为扩大城乡居民的医疗保险和服务的覆盖提供实证基础,也为保障我国的劳动力供给提供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从理论上说,本文将教育影响健康的物质资源机制细分为经济资源、医疗保险和服务,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深化对教育的市场回报和非市场回报的分析和理解,也为教育投资的多重回报提供实证材料。

三、数据与研究设计

我们使用的数据来自2012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China Labor-force Dynamics Survey,CLDS)。该调查运用多阶段、分层、与劳动力规模成比例的概率抽样方法,随机抽取了全国29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港澳台、西藏、海南除外)15岁以上的劳动人口,并询问了被访者的职业流动经历、工作环境、工作状况和健康状态等信息。由于本研究要探讨教育影响健康的机制,为了保证被访者已经基本完成教育,我们将样本限定为处于22—64岁的劳动年龄、现在或近期有工作的被访者,有效样本量为9711人。本文根据被访者的居住和户口情况将全部样本分为三个类别:农村居民(农村户口且现居农村)有6048人,进城务工人员(农村户口、但现居城镇)有1016人,城镇居民(城镇户口且现居城镇)有2647人。本研究的主要关注点是教育对城镇和农村居民健康的影响差异,但进城务工人员本身具有特殊性(较年轻、健康状况较好),因此将其作为一个过渡性群体进行对比分析。

本文的多元分析包括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的因变量为医疗资源的获得,即医疗保险的获得情况和医疗服务的获得机会,使用逻辑模型(Logit Model)和线性回归模型进行分析。上世纪80年代我国推进医疗保险改革之前,医保制度在城镇主要为公费医疗和劳保医疗,城镇居民获得医保主要是通过职工身份,而农村则由人民公社提供农村合作医疗。随着人民公社的解体,农村合作医疗覆盖大幅萎缩;在城市,随着改革开放的加深,社会保障制度在逐渐增多的私营企业中未能建立和完善,城市居民的医保也产生了覆盖不完全等诸多问题。由此,我国开始了一系列的医疗保险改革,强调广覆盖的新医保制度也受到积极的评价和期待。但相关研究发现,在农村地区,新农合的广泛覆盖对减轻就医经济压力、改善健康状况的作用有限。[42]在城市地区,进城务工人员也遇到了医保困境:如果不能通过单位加入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就医和医保则分处两地,报销比例小、成本高、程序复杂,因此其参保率和医保使用率也较低。[43]部分地区将外来务工人员纳入了城市居民基本医疗保险的范围,或有单独的外来工医保政策,也有个别地区实现了“城乡一体化”医保的并轨,尝试扩大医保的覆盖,但这些改革仍在推进过程中,总体上推行和覆盖范围并不大。[44]

考虑到包括新农合在内的医保改革以及各地针对进城务工人员的医保模式改革进行的时间较短,因此在数据中未必能反映出来,为了保证概念的一致性,在本研究中我们选择了与单位有关的医疗保险(包括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公费医疗、单位补充医疗保险、公务员医疗补助)和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作为医保持有的指标。①CLDS的问卷中,对医保这一项的询问没有详细区分以下种类: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新农合、并轨后的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或专门针对进城务工人员的保险(原则上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不对农村户口居民开放)。在我们的样本中,农村居民报告持有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的有82人,进城务工人员报告持有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的有127人。由于无法判别这些“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的具体内容,因此在这里我们只能根据地区进行判断。在这209个样本中,大多数样本来自广东(75)、江苏(55)、浙江(9)、福建(8)等地区(指被调查时居住的地点)。这些省份正在进行或者已经部分完成城乡医保并轨的过程,因此默认研究样本中农村户口个体所报告的“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持有为地区城乡医保并轨后的结果。这些医保的保障额度较高,对人们的健康和医疗服务使用有明显正向作用。[45]在医疗服务获得机会上,我们主要关注人们居住社区的医疗服务机构的覆盖,使用距离居住地最近的药店和医疗点作为医疗服务获得机会的测量指标。医疗服务获得机会影响人们对医疗服务的使用,从而影响了健康。已有研究显示,在控制了地区患病率的情况下,居住地距离医疗服务机构越远,则医疗资源的使用率会越低。在中国的研究发现,农村地区居住地距离医疗点超过3公里的个体,在生病的时候看医生的可能性会显著降低。此外,我国医疗服务机构的覆盖也存在着城乡差异:农村地区的医疗机构覆盖率普遍偏低,相较于城镇居民,农村居民更多地使用门诊,更少住院治疗。[46]总的来说,现阶段我国医疗服务依然存在着政府对公共医疗事业的投入不足(尤其在农村地区),医疗设施机构不足,市场和政府在医疗事业上角色失衡的问题。[47][48]

我们在第一部分着重于探讨人们在医疗资源获得上的差异和影响因素。教育水平高的人更有可能获得社会保障资源较完善的工作。此外,由于医疗服务机构在城乡的覆盖差异,以及城镇职工/居民基本医疗保险本身的覆盖特点,城镇居民在医疗服务获得上比农村居民和进城务工人员有优势。因此,第一部分的两个假设为:

假设1:受教育年数越多,越有可能拥有医疗保险,居住地距医疗点和药店越近。

假设2:相对于农村居民,城镇居民和进城务工人员更有可能拥有医疗保险,居住地距医疗点和药店更近。

第二部分的因变量为被访者的自评健康状况,是一个定序变量,使用序次逻辑模型(Ordered Logit Model)进行分析。测量自评健康状况的问题为:“您认为自己现在的健康状况如何”。被访者根据自身情况回答,选项有“非常健康”、“健康”、“一般”、“比较不健康”和“非常不健康”。虽然这是一个主观的评价指标,但以往的研究证实和其他客观指标(如慢性病、机能障碍等)一样,自评健康是一个常被用于分析健康状况的有效指标。[49]在这部分研究中,我们希望探讨教育影响健康状态的具体机制。检验具体机制的方法是观察受教育年数的系数有没有随着增加相应的机制变量而减小。由于在序次逻辑模型里面系数不能跨模型比较大小,所以我们对受教育年数系数进行Y*标准化处理后再比较标准化后的系数。[50]

研究的核心自变量为被访者的受教育年数,是一个连续变量。同时在每个模型里都控制了年龄、性别、婚姻状态和城乡地区。已有研究发现,人们的健康状况随年龄的增大会变差;[51]相对于男性来说,女性的寿命虽然更长,但是女性的健康状况一般较差。[52]相对未婚的群体,已婚的人有家庭在经济、情感各方面的支持,也对健康有长期考虑,因此已婚的人一般更加健康。[53]

为了检验中国是否存在与教育相关的健康不平等,并探讨其机制,我们首先提出假设:

假设3:受教育年数越多,自评健康状况越好。

在教育影响健康的机制中,本文主要关注和检验的是物质资源中两类相对基础的经济资源的影响。物质资源作为教育影响健康的机制,统指个体能够获得并使用的医疗资源与其他经济资源(如收入和职业)。在医疗资源中,我们关注的是医疗保险的获得状况和医疗服务的获得机会,其基本逻辑是教育程度高的群体会有更完善的医疗资源获得,因此更健康。接着我们选择了工作相关的收入和职业作为物质资源机制的另一个重要方面,首先,教育、收入、职业三者之间并不相互独立,教育差异导致的健康不平等中有相当一部份可以由职业和收入解释:高收入可以使个体远离不健康、有风险的生活环境,避免营养不良和传染病的感染;教育更高的群体往往会得到更好的工作,如更安全的工作环境、更高的职业自主权、较少的重体力劳动,更强的工作满足感等,因此会更健康。[54][55]

为了对以上机制做出检验,在此提出假设4、5和6:

假设4:医疗资源获得情况越好,自评健康状况越好。

假设5:工作情况越好(收入越高、从事非体力劳动职业),自评健康状况越好。

假设6:在控制了医疗资源和工作情况后,受教育年数对自评健康状况的影响减小。

已有研究认为教育影响健康的机制包括物质、认知和社会资源。如下图所示,本研究通过将物质资源细分为医疗资源和社会经济资源,分别检验它们对健康的中介作用。①经济社会学和劳动经济学已经对受教育年数对经济资源的影响(图1的虚线)进行了大量研究,在此我们不再重复这项工作。

图1 本研究的框架和假设

四、实证分析结果

表1是本研究的描述统计结果。由于CLDS是劳动力数据,分析样本又是目前或近期有工作的群体,因此男性样本所占的比例较大。被访者的平均年龄在40岁左右,其中进城务工人员群体总体较年轻,自评健康状况也较好,这符合已有研究中“健康移民”(healthymigrants)的解释。[56]三类样本的婚姻状况较为相似。

相比于城镇居民,农村居民整体自评健康较差,认为自己非常不健康/比较不健康的比例是城镇居民的两倍以上;教育年数偏低,超过三分之二的个体从事体力劳动。进城务工人员的平均月收入高于城镇居民,主要是进城务工人员往往到东部沿海城市打工,而这些地区的平均工资较高导致的。在医疗覆盖方面,农村居民“有医保”的比例仅有5.3%,进城务工人员“有医保”的比例为30.5%。城镇居民“有医保”的比例达到82.6%,实际覆盖情况很可能高于这个比例。②在此需要特别指出,持有医保本身并不会对人们的健康产生即时作用,但有医保的人在遇到疾病困扰时更能支付医疗花费,从而改善健康状况,也即医保对人们健康的影响是长期性的。考虑到CLDS的被访者年龄跨度较大,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在2004年才正式建立,因此在逻辑上说,新农合的长远影响在2012年的调查未必能体现出来。为了研究医保的长期影响,正如我们在前文医保变量的构造中所解释的那样,本研究中的“有医保”并不包括新农合。另外在城镇样本中,由于有可能存在家庭共用一人的城镇职工医保的情况,因此医保实际覆盖城镇居民的范围应该比统计参保范围更大,参见房珊杉等:《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参保决策中“搭便车”动机》,《保险研究》2012年第7期。从这个意义上说,城镇居民在医保覆盖上差异较小。在距药店和医疗点的距离上,农村居民距最近医疗点或药店的距离都远大于城镇居民,而居住在城镇的进城务工人员和城镇居民之间的差距已经较小,仍然存在的差异很可能是城镇居民居住的位置比进城务工人员优越而导致的。

表2是分析医疗资源获得影响因素的回归模型,显示了城乡居民在医疗资源获得上的差异。由表2可发现,相较于农村居民,进城务工人员和城镇居民更有可能获得医保,距最近药店的距离更近,距最近医疗点的距离也更近。受教育年数越多,越有可能获得医保,距最近医疗点或药店的距离也更近。①我们也尝试比较在不同类型单位工作的人在获得医疗资源上的差异,发现相对于机关事业单位和国有、集体企业工作的人,在民营、私营、个体工商业工作的人与农业从业者在医保获得上处于不利地位,且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在医疗资源的全部三项指标上都处于不利地位。因加入单位变量会牺牲过多的样本量,所以正文分析中我们没有将工作单位纳入模型。综上,假设1和假设2得到支持。

表1 描述统计——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2 0 1 2)

事实上,不仅是个体层面的特征,社区层面的特征也会对该地居民的医保与医疗服务获得产生影响。我们单独使用农村样本进行了补充分析,将村人均收入作为衡量地区发展水平的指标。在辅助分析中我们发现,地区发展水平越高,作为公共物品的医疗资源的提供也更充分,农村居民获得医保的机会更高,距最近医疗点或药店的距离也更近,同时个体特征——教育的作用依然很显著。由于调查只在农村样本中对村委会询问了村人均收入,所以我们没有对城镇样本进行类似的分析。

表2 中国劳动力医疗资源获得的影响因素

表3为区分了农村居民、进城务工人员和城镇居民后,自评健康回归的序次逻辑嵌套模型。从各模型可以看到,男性的自评健康显著的要比女性更好;随着年龄的变大(在22岁到64之间),人们的自评健康水平下降,这与预测相符,并与已有的研究发现一致。在农村居民样本中,已婚者的自评健康状况显著地比未婚者好。

无论是农村居民(模型1)、进城务工人员(模型4)还是城镇居民(模型7),受教育年数越多,自评健康越好,因此假设3得到支持。相较于进城务工人员和城镇居民,教育对于农村居民健康状态的影响更为稳定和显著,这与之前研究的结论相符。在进城务工人员的样本中,教育的作用在加入了医疗资源的变量后不再显著;在城镇居民的样本中,教育的作用在加入了非农职业、收入(取对数)两个工作相关的变量后不再显著,且教育的Y*标准化系数也相应减小,这说明教育对健康状态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这些变量所解释。对这三个群体,加入了医疗资源和收入、职业等变量后,受教育年数的Y*标准化系数都减小了,因此假设6得到支持。

在农村居民的样本中,各医疗资源获得变量对健康状况都有持续且显著的影响。虽然在模型3中,医保在加入了收入之后变得不再显著,从模型1和模型2里教育的Y*标准化系数的变化看,医疗资源可以解释教育对自评健康影响的14.3%(=(0.0147-0.0126)/0.0147),而月收入和非体力劳动职业解释的比例明显要小些。已有研究发现农村居民的健康受教育等自身经济社会地位指标的影响更大,[57]但由于没有将教育影响健康的物质机制细分,因此无法区分医疗资源和收入、职业等经济资源各自的影响。本研究发现,由于我国不同地区农村居民拥有的医疗资源差异很大,因此医疗资源的覆盖对居民健康有显著影响。在控制了其他变量后,受教育年数对农村居民自评健康仍然有显著影响,也就意味着有一些机制尚未发现。回顾已有文献,我们推测这种机制很可能是认知资源(如知识、信息处理和利用能力、自我控制能力等)。对农村居民健康状况的改善,不仅重视医疗资源的提供,也应该重视提高他们对健康和生活习惯方面的认知。

在进城务工人员的样本中,教育对健康状况的影响在加入了医疗资源的相关变量之后变得不再显著,医疗资源中的医保对自评健康有显著且稳定的影响,但与医疗点、药店距离对自评健康没有显著影响。从模型4到模型6加入新变量后Y*标准化系数的变化看,医疗资源与收入及职业的解释力差异不大。这些结果意味着什么?对进城务工人员来说,由于城镇的医疗设施覆盖普遍较好,因此在进城务工人员内部在获取医疗服务的可能性上差异不大,因此在控制了受教育年数后,与医疗点、药店距离这两个变量对自评健康没有显著影响。对进城务工人员来说,自评健康的差别来自有没有获得医保,有医保的务工人员自评健康状况要显著地比没有医保的务工人员好。

对持城镇户口的群体来说,由于医疗覆盖较为全面,在医疗资源的获得上没有足够的差异性(见表1),因此医疗资源对城镇居民的健康影响并不显著,比较模型7和模型8,教育的Y*标准化系数也没有明显下降。由此,假设4得到部分支持,即对持农村户口的群体来说,医疗资源获得情况越好,自评健康状况越好,对进城务工人员来说医保对健康也有显著影响。

对三个群体来说,即使控制了受教育年数,月收入(取对数)都对自评健康状况有显著影响;非体力劳动职业对农村居民和进城务工人员也有显著的影响,但由于城镇大多是非体力劳动者,差异不大,因此非体力劳动对城镇居民的影响不显著。在城镇样本中,在加入收入变量之后,教育的影响不再显著,且Y*标准化系数的下降幅度也相对较大。因此,假设5基本得到支持,工作情况越好(收入越高,从事非体力劳动的职业),自评健康状况越好。

五、总结与讨论

表3 中国劳动力自评健康状态影响因素的Ordered Logit模型

在我国人口红利即将结束、经济结构面临转型、劳动力资源增量减缓的发展阶段,劳动力健康对未来经济发展有着不可被忽视的影响。本文讨论中国的健康不平等,希望推动公共政策和社会对劳动力健康和教育非市场回报的关注。从健康的教育梯度切入,我们发现我国确实有基于教育的健康不平等,并尝试探讨教育影响健康的城乡机制差异。本研究通过分析2012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数据,将教育影响健康的物质资源细分为经济资源(职业、收入)和医疗资源(医保、距医疗点、距药店距离),发现职业和收入对劳动者的自评健康状况有显著影响,而医保和距医疗点、药店距离对农村居民的自评健康状况有显著影响,医保对进城务工人员的自评健康状况有显著影响,教育对健康的影响机制有城乡差异。我们还发现,在控制了其他变量的情况下,教育对农村居民的自评健康仍有影响,这意味着政府在制定相关政策进行干预、减少农村地区的健康不平等时,不仅要从经济资源角度,也应该从医疗资源获得的角度,更应该从提高农村居民教育水平的长期影响的角度进行考虑。

在讨论教育的健康回报的时候,无法回避的一个重要问题即是内生性问题,例如,可能并不是教育影响了个人的健康状况,而是健康状况好的人更容易获得更高程度的教育,这种争论一直存在。未来“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新一轮数据发布后,我们将可以使用其跟踪调查数据的特性,尝试对劳动力教育和健康的因果关系进行更多研究,并与以往的专门研究(包括在中国的研究)进行对话,探讨教育对健康的因果作用。[58][59][60]此外,本文仅深化了教育对健康影响的物质资源机制的研究,未能对认知资源这一重要机制进行研究,希望学者们能在未来的研究中加以推进。

[1]WHO,World Health ReportGeneva:WHO,2003.

[2][35][60]Holt,Heather,“Health and Labor Force Participation”,Working Paper No.10/03,New Zealand Treasury,2010,pp.1-88.

[3][38][48]Tang,Shenglan,et al.,“Tackling the Challenges to Health Equity in China”,The Lancet,2008,vol.372,no. 9648,pp.1493-1501.

[4]Link,B.G.,Phelan,J.“Social Conditions as Fundamental Causes of Diseases”,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s,vol.35,Extra Issue:Forty Years ofMedical Sociology:The State of the Art and Directions for the Future,1995,pp.80-94.

[5][27][32]Cutler,D.M.,Lleras-Muney,A.“Understanding Differences in Health Behaviors by Education”,JHealth Econ,vol.29,no.1,2010,pp.1-28.

[6][15][41][57]叶华、石爽:《转型期劳动力的教育差异与健康后果》,《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

[7][33]Grossman,M.,“Education and Non-market Outcomes”,NEBRWorking Paper No.11582,2005.

[8]李骏、吴晓刚:《收入不平等与公平分配:对转型时期中国城镇居民公平观的一项实证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3期。

[9][28][39]胡安宁:《教育能否让我们更健康——基于2010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的城乡比较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14年第5期。

[10][40][58]王甫勤:《社会流动有助于降低健康不平等吗?》,《社会学研究》2011年第2期。

[11]陈竺、高强:《走中国特色卫生改革发展道路,使人人享有基本医疗卫生服务》,《求是》2008年第1期。

[12]Wang,Feng,Andrew Mason.“The Demographic Factor in China's Transition”,Loren Brandt,Thomas G.Rawski(eds),China’s Great Economic Transformation,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p.136-166.

[13]Cai,Fang.“Demographic Transition,Demographic Dividend,and Lewis Turning Point in China”,China Economic Journal,vol.3,no.2,2010,pp.107-119.

[14]马忠东、吕智浩、叶孔嘉:《劳动参与率与劳动力增长:1982-2050年》,《中国人口科学》2010年第1期。

[16]Perkins,Dwight H.,Thomas G.Rawski.“Forecasting China’s Economic Growth to 2025”,Loren Brandt,Thomas G. Rawski(eds),China’s Great Economic Transformation,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8,pp.829-886.

[17][34]Hauser,J.S.etal.,“The Social Stratification of Aging and Health”,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vol.35,no.3,1994,pp.213-234.

[18]Chen,Z.,Meltzer D.,“Beefing up with the Chans:Evidence for the Effects of Relative Income and Income Inequality on Health from the China Health and Nutrition Survey”,Social Science&Medicine,vol.66,no.11,2008,pp.2206-2217.

[19]Li,H.,Zhu,Y.“Income,Income Inequality,and Health:Evidence from China”,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vol.34,no.4,2006,pp.668-693.

[20][59]Elo,I.T.,“Social Class Differentials in Health and Mortality:Patterns and Explanations in Comparative Perspective”,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vol.35,2009,pp.553-572.

[21]Lahelma,E.,Martikainen,P.,Laaksomen,M.,Aiittonaki,A.,“Pathways between Socioeconomic Determinants of Health”,JEpidemiol Community Health,vol.58,no.4,2004,pp.327-332.

[22]Braveman,P.,“Health Disparities and Health Equity:Concepts and Measurement”,Annu.Rev.Public Health,vol.27,2006,pp.167-194.

[23]Herd,P.,Goesling,B.,House,J.S.,“Socioeconomic Position and Health:The Differential Effects of Education versusIncome on the Onset versus Progression of Health Problems”,Journal of Health and Social Behavior,vol.48,no.3,2007.

[24]Freese,J.,&Lutfey,K.“Fundamental Causality:Challenges of an Animating Concept for Medical Sociology”,Handbooks of Sociology and Social Research,2011,pp.67-81.

[25]Fuchs,V.R.,“Time Preference and Health:An Exploratory Study”,Fuchs,V.R.(eds),Economic Aspects of Health,Chicago,USA: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2,pp.93-120.

[26][55]Liira,Juha P.et al.,“Long-term Back Problems and PhysicalWork Exposures in the 1990 Ontario Health Survey”,American Journal of Public Health,vol.86,no.3,1996,pp.382-387.

[29]Mirowsky J,Ross CE,Education,Social Status,and Health,Hawthorne,NY,USA:Aldine De Gruyter,2003.

[30]Glied,S.,Lleras-Muney,A.,“Health Inequality,Education and Medical Innovation”,NBER Working Paper No. 9738,2003.

[31]Kawachi,Ichiro,S.V.Subramanian,Daniel Kim,Social Capital and Health,Springer New York,2008.

[36]解垩:《健康对劳动力退出的影响》,《世界经济文汇》2011年第1期。

[37]叶华、吴晓刚:《生育率下降与中国男女教育的平等化趋势》,《社会学研究》2011年第5期。

[42]Lei,Xiaoyan Wanchuan Lin.“The New Cooperative Medical Scheme in Rural China:Does More Coverage Mean More Service and Better Health?”,Health Economics,vol.18,no.S2,2009,pp.S25-S46.

[43]贾丽娥:《农民工参加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问题及对策》,《人口与经济》2008年第1期。

[44]龚文海:《农民工医疗保险:模式比较与制度创新——基于11个城市的政策考察》,《人口研究》2009年第4期。

[45]Qin,Xuezheng,Jay Pan,Gordon G.Liu,“Does Participating in Health Insurance Benefit the MigrantWorkers in China?An Empirical Investigation”,China Economic Review,vol.30,2014,pp.263-278.

[46]Liu,Meina,et al.“Rural and Urban Disparity in Health Services Utilization in China”,Medical Care,vol.45,no.8,2007,pp.767-774.

[47]Hu,Shanlian et al.,“Reform of How Health Care is Paid for in China: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The Lancet,vol.372,no.9652,2008,pp.1846-1853.

[49]Subramanian,S.V.et al.,“Are Self-reports of Health and Morbiditie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Misleading?Evidence from India”,Social Science&Medicine,vol.68,no.2,2009,pp.260-265.

[50]Mood,Carina,“Logistic Regression:Why We Cannot Do WhatWe Think We Can Do,and WhatWe Can Do About It”,European Sociological Review,vol.26,no.1,2010,pp.67-82.

[51]Lowry,D.,&Xie,Y.,“Socioeconomic Status and Health Differentials in China:Convergence or Divergence at Older Ages?”,Population Studies Center,University ofMichigan,2009.

[52]Read,J.N.G.,Gorman,B.K.,“Gender and Health Inequality”,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vol.36,2010,pp.371-386.

[53]Verbrugge LM.,“Marital Status and Health”,Journal ofMarriage and the Family,vol.41,no.2,1979,pp.267-285.

[54]Ross,C.E.,Reskin,B.F.“Education,Control atWork,and Job Satisfaction”,Social Science Research,vol.21,no.2,1992,pp.134-148.

[56]Chen,Juan.“Internal Migration and Health:Re-Examining the Healthy Migrant Phenomenon in China”,Social Science&Medicine,vol.72,no.8,2011,pp.1294-1301.

责任编辑:王雨磊

C913.4

A

1000-7326(2015)09-0050-10

*本文系美国中华医学基金会项目“中山大学流动人口卫生政策研究中心能力建设”(12-111)和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2014年度项目(GD14YSH02)的阶段性成果。

叶华,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流动人口卫生政策研究中心、中山医学院医学人文中心讲师(广东广州,510275);石爽,香港科技大学社会科学部硕士生。

猜你喜欢
务工人员城镇居民农村居民
城镇居民住房分布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
基于ELES模型的河北省城镇居民消费结构分析
住在养老院,他们过得好吗?——陕西农村居民养老情况调查
云南:800多名务工人员乘“务工专列”外出就业
促进农村居民心理健康与实现精准扶贫
诗歌专列送务工人员返乡过年
我国进城务工人员总量增至 28171万人
天津城镇居民增收再上新台阶
像关心职工一样关爱务工人员子女
滇辽两省城镇居民体育锻炼行为的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