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昭君形象之我见

2015-10-16 18:50邢春蕾
戏剧之家 2015年18期
关键词:马致远

邢春蕾

【摘 要】《汉宫秋》中的昭君,由一个美丽的农家女子走进皇宫后院,又从一个孤闷的冷宫妃子成为深得皇帝宠幸的明妃,最后出塞和亲,避免了两国刀兵和生灵涂炭,但她更主要的是完成了为个人爱情的殉死。马致远在金元之际,选择昭君和番的历史题材,消极地塑造了王昭君的悲剧形象,向人们展示了他对历史和人生的体悟。

【关键词】汉宫秋;昭君形象;马致远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5)09-0020-02

《汉宫秋》全名《破幽梦孤雁汉宫秋》,是马致远的代表作。该剧写汉元帝听从中大夫毛延寿的建议,广选天下美女以充后宫。中选者各画像一幅,以供按图临幸。王昭君容貌绝丽,因拒绝向毛延寿行贿,被点破画像,打入冷宫。一晚,昭君在宫中弹琵琶消遣愁怀,被汉元帝发现后赐为明妃。事情败露后,毛延寿携昭君图像逃往匈奴,唆使匈奴王索取昭君,不允则发兵南侵。昭君虽不舍元帝,为国家大计自愿出塞和番。元帝饯别昭君,昭君行至番汉交界处投江自尽。匈奴王将毛延寿送归汉朝处置,仍与汉室和好。

历史上的昭君和番,是汉室盛而匈奴弱,马致远在金元之际,选择昭君和番的历史题材,并将其基本社会背景加以改变,一反史实成为匈奴强而汉弱,明显寄寓着作者对元代蒙古族统治中国压迫汉人之现实生活的感受。剧作通过戏剧冲突,围绕汉元帝和王昭君的形象塑造,向人们展示了他对历史和人生的体悟,表达出对时代的体验和认知。在人物形象和思想主旨之外,《汉宫秋》词曲隽永秀丽,清新雅致,一向为人称道。

《汉宫秋》[1]是由正末主唱的末本戏。一号角色是汉元帝,所有唱腔都为他设计,因此在这部杂剧中,汉元帝才是剧作者着力塑造的人物,昭君的形象并不丰满。《汉宫秋》是现今所存昭君戏的开端,由于元杂剧的体制和这部戏为末本戏的缘故,使得该杂剧的昭君成为配角。她没有唱腔,身段据科介提示来看也很少,在整部戏中的戏份有限,因此昭君的内心活动难以充分展开。唯有道白这种语言形式是昭君可以利用的,也是其唯一正面塑造手段。因此在这部戏的分析中笔者会十分重视为数不多的道白。此外,在昭君形象塑造过程中占有极大分量的就是侧面描写和互动表现,以他人之口眼、他人之行动来体现昭君的外表与内在。这其中最主要的即昭君和汉元帝的对应行动。不言而喻,就方法而言,该剧在昭君的形象塑造上以衬托和侧面表现为主。

开场的楔子,冲末扮番王,净扮毛延寿先后登场,交待自己的身份。此后正末扮汉元帝上场,毛延寿教唆汉元帝广选美女以充后宫,汉元帝以为有理,采纳,任毛延寿为选择使,将选中者各图形一轴供其按图临幸。一番对白将故事起因交待清楚。通览该剧不难发现,所有叙事推进和情节发展都利用极其简便的戏剧方法进行处理,通过人物上场的定场诗或者道白交代,简短方便,留下大量的戏剧空间和时间给人物抒发情感。戏曲的长于抒情有很好的体现。

一、容貌绝丽、正直不阿的农家女

第一折初始,毛延寿上场道白交待,昭君虽未出场,身份已然揭晓:“……成都秭归县,选得一人,乃是王长者之女,名唤王嫱,字昭君,生得光彩射人,十分艳丽,真乃天下绝色。争奈他本是庄农人家,无大钱财。我问他要百两黄金,选为第一。他一则说家道贫穷,二则倚着他容貌出众,全然不肯。”剧中对昭君的出场只有一句科介提示“[正旦扮王嫱引二宫女上诗云]”,可知昭君由正旦扮演,念定场诗登场,出场时有二人相伴。虽然没有提到人物的服饰和造型,也没有更多的科介,但从前面的交代不难想象,昭君出场时的妆容和服饰定然光鲜亮丽,才符合人物的特征。对于昭君的美貌,汉元帝初见昭君时所唱的曲子中有更为细腻的描绘,借助这种侧面的描写,越发显得昭君动人。汉元帝吩咐小黄门挑灯细看,第一支曲自然写到距离稍远时的身形轮廓:“则他那瘦岩岩影儿可喜杀。”接着一支【醉中天】将近看时的妆扮呈现眼前:“将两叶赛宫样眉儿画,把一个宜梳裹脸儿搽,额角香钿贴翠花,一笑有倾城价。若是越勾践姑苏台上见他,那西施半筹也不纳,更敢早十年败国亡家。”【金盏儿】:“我看你眉扫黛,鬓堆鸦,腰弄柳,脸舒霞,那昭阳到处难安插。”进一步写昭君绝色。从人物关系看,这里是借汉元帝之口眼以展现昭君之美;从曲词结构上看,是运用对比和衬托手法,以西施之美不敌昭君来凸显昭君之美。此后汉元帝口中更有许多词汇来描绘昭君之美。

在毛延寿的许诺中,凭借昭君的美貌,只要有机会接近汉元帝,必然获得宠爱;一旦拥有帝王的宠幸溺爱,区区黄金百两何足挂齿。昭君为农家女子,家庭出身决定她没有财力满足毛延寿黄金百两的索求;即便有诱人的许诺,昭君仍旧是全然不肯屈从于不义的索贿,其性格必然是正直不阿的。正是这种性格导致她进宫便被打入冷宫,不得面君。

二、富有才情、孤独苦闷的冷宫女

昭君上场后道白,再次表明身份,交待剧情的推进,已经是身在永巷:“妾身在家颇通丝竹,弹得几曲琵琶。当此夜深孤闷之时,我试理一曲消遣咱。”由此可知昭君虽是农家女子,但不仅容貌美丽,且有才艺。身在冷宫的昭君,不曾得遇君王,夜深人静之时,内心的孤闷无人排解,唯有弹琵琶以为消遣。

多情帝王对于后宫怨望的心情颇有体谅,听到昭君的琵琶声后,特地嘱咐小黄门:“你看是那一宫的宫女弹琵琶,传旨去叫他来接驾,不要惊唬着他。”昭君趋前接驾,他心中自忖:“迎头儿称妾身,满口儿呼陛下,必不是寻常百姓家。”早知是宫中不得见驾的女子。又见她容貌体态出众,自然询问不得近幸的原因。昭君请求元帝:“妾父母在成都,见隶民籍,望陛下恩典宽免,量与些恩荣咱。”元帝回应道:“这个煞容易。”便拿自己跟昭君开起玩笑来:“【金盏儿】你便晨挑菜,夜看瓜,春种谷,夏浇麻,情取棘针门粉壁上除了差法。你向正阳门改嫁的倒荣华。俺官职颇高如村社长,这宅院刚大似县官衙。谢天地可怜穷女婿,再谁敢欺负俺丈人家!”天子如此自嘲之后兴致不减又调起情来:“[旦云]陛下明朝早早驾临,妾这里候驾。[驾唱]到明朝多管是醉卧在昭阳御塌。[旦云]妾身贱微,虽蒙恩宠,怎敢望与陛下同塌。[驾唱]休烦恼吾当且是耍,斗卿来便当真假,恰才家辇路儿熟滑,怎下的真个长门再不踏。明夜里西宫阁下,你是必悄声儿接驾,我则怕六宫人攀例拨琵琶。”元帝戏谑调笑皆在举手之间,虽不免风流成性,倒也显得温柔风趣。昭君的应对回答,不出格、不错位,皆在后宫妃嫔的礼数内,只觉得温柔娇弱而谦卑。

三、娇美温柔、一心盼君的汉明妃

自从昭君永巷偶遇汉元帝获得宠幸封为明妃后,彻底脱离了冷宫的孤闷:“[旦引宫女上云]妾身王嫱,自前日蒙恩临幸,不觉又旬月。主上昵爱过甚。久不设朝。闻的升殿去了,我且向妆台边梳妆一会儿,收拾齐整,只怕驾来好伏侍。”接下来汉元帝上场,几支词曲都只为表达他对昭君的痴迷:“【梁州第七】我虽是见宰相似文王施礼,一头地离明妃早宋玉悲秋。怎禁他带天香着莫定龙衣袖。他诸余可爱,所事儿相投,消磨人幽闷,陪伴我闲游。偏宜向梨花月底登楼,芙蓉竹下藏阄。体态是二十提挑剔就的温柔,姻缘是五百载该拨下的配偶,脸儿有一千般说不尽的风流。寡人乞求,他左右,他比那落伽山观自在无杨柳。见一面得长寿,情系人心早晚休,则除是雨歇云收。”罢朝后又来至西宫偷看昭君上妆,恋爱中的心情与平常人家的小儿女无异。此时的昭君每日里对菱花弄婵娟,一心只在陪伴服侍汉元帝,完全沉浸在闺闱情趣中。从汉元帝口中亦可知昭君是何等温柔可人、令人着迷。

四、命不由己、被迫牺牲的红颜女

只是好景不长。毛延寿携带昭君画像逃往匈奴,角色道白中有这样的话:“将着这一轴美人图献与单于王,着他按图索要,不怕汉朝不与他。”其间明白地揭示了昭君的命运不由己而由人。毛延寿不仅可以唆使匈奴索取,同时清楚汉朝必然允诺,而这件事情中的受害者——昭君,对于自己的命运完全丧失掌控,一切皆由他人。第二折元帝的唱腔曲词集中表现了他对于昭君的宠爱和迷恋,一方面可以看出爱情中男女的缠绵悱恻,另一方面可以看出元帝的荒淫无度。面对匈奴使者的索要,汉元帝除了痛陈文武百官之无能和悲叹对昭君的不舍之外,别无它计。

马致远笔下的汉元帝固然富有人情味,也值得几分同情,但骨子里的孱懦依然叫人不齿。一个柔弱的美人,除了对于君王的景仰和对于爱情的沉溺,她并无其他愿望,然而她以为能够荫庇保护她的君王,在灾难真正降临时,只能跟她诉说依恋、无奈以及哀伤。因此,昭君的出塞便带有悲剧性,她虽是主动请求和亲,但完全是出于无奈:“[旦云]妾既蒙陛下厚恩,当效一死,以报陛下。妾情愿和番,得息刀兵,亦可留名青史。但妾与陛下的闱房之情,怎生抛舍也![驾云]我可知舍不的卿哩!”昭君出塞和番的目的是明确的:从私人的角度考虑,她为了报君王宠幸之恩分担元帝的愁苦,也为了自己能够留名青史;从民众的角度考虑,昭君是为了避免两国武力征伐,拯救天下苍生性命。她目的明确也下了必死的决心。即便如此,女儿情长,难以割舍的还是与汉元帝的闺闱之情。相比之下,汉元帝的回应“我也舍不得你啊”显得多么苍白和寡淡。因此昭君之后又说道:“妾身这一去虽为国家大计,争奈舍不的陛下。”可怜!昭君的出塞和番实属无奈被迫已然明显无疑。昭君对于自己的命运并非没有怨言,但这种怨,不是怨人而是怨己。“自古道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昭君是马致远笔下典型的封建女性,她的思想也不可能摆脱封建社会的礼教和束缚,明明是命运由人弄,到头来还要自叹自嗟,自怨是红颜薄命,完全是无可奈何。待到汉元帝到灞桥饯别昭君,马致远为汉元帝所作的词曲,不可谓不深情、不可谓不动人,因此元帝的形象进一步向多情郎靠近。昭君自始至终对于汉元帝都是依恋不舍的。倘若说临别饯行时的昭君尚存一丝幻想希望有日再见君王,黑龙江投江前她的表现就是冷静坚决的:“[旦云]大王,借一杯酒望南浇奠,辞了汉家,长行去罢。[做奠酒科云]汉朝皇帝,妾身今生已矣,尚待来生也。[做跳江科]”最后一折写元帝梦遇昭君,梦醒之后越发感伤,用意在表达元帝对昭君的思念和深情,与昭君的形象塑造已经无关。

该剧中的昭君形象在她跳江的一瞬完成。她从一个美丽的农家女子走进皇宫后院,又从一个孤闷的冷宫妃子成为深得皇帝宠幸的明妃,终至出塞和亲,以红颜性命了结政治纷争和自己的情爱依恋。她的经历悲剧且不幸,她柔弱也坚强、无奈亦可悲。她的牺牲只能赢得无限怜惜和遗憾,因为她至死之时依然挂念元帝,希望来生再续前缘,她的的确确避免了两国刀兵和生灵涂炭,但她更主要的是完成了为个人爱情的殉死。这样的昭君身上深深地蕴藏着以马致远为代表的一批金末元初汉族文人的现实感触。他们深感自身命运沉浮无法掌控,人生意义无从归属,不过是政治纷争的牺牲。马致远在萧瑟秋天的大背景下,塑造了这样的人物,抒发了胸中的积郁,他没能寻找到人生困境的出口,导致了昭君形象的必然消极。

参考文献:

[1][元]马致远.汉宫秋[A].[明]臧晋叔.元曲选(第一册)[C].北京:中华书局,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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