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 歌
宠物也寂寞
玖歌
玖 歌,原名刘标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1992年开始发表作品,已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三百余万字,出版著作八部,曾获第十二届全军文艺优秀作品奖一等奖等。
一圈一圈又一圈,我在人才市场的大厅里转了N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转N+1圈时,机遇悄悄向我走来。
一个看上去很养眼的女孩向我走过来,用好听的声音问,你是在找工作吗?
废话!不找工作我来这里干啥?我这样想着,但表面上受宠若惊。我说,当然,你有什么职位?我干什么都可以的!
我这人有个毛病,见了漂亮女孩就想找找事,就想和人家多说几句,这是在军队工作的中尉老婆张宏常常引以为烦的。但是,我们分居不是因为这个,老婆也知道,我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嘴里说得挺随便,行动上却是极守原则,从不做对不起老婆同志的事。我们分居是因为我不太争气,自作主张辞去了待遇优厚的医生职业,在家专职摆弄小说。最重要的是我摆弄小说总也摆弄不出名堂。老婆同志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再不找工作就要“开除”我。我漠然视之。最后老婆忍无可忍,把我赶出家门找工作,等同于“留家察看”或“临时开除”。
我的思想在开小差,女孩也在盯着我出神。及至我回过神来,又盯着她看了N秒,她的眼珠才又开始了转动。她说,我有一套房子,急需一个人帮着照料,工资低一些,不知你愿不愿意?
给她看房子?那她去哪里?她住哪里?——莫不是这个漂亮女孩看上了我,想把我当“小白脸”养起来?——但我有这个魅力吗?连老婆都留不住的人,长得虽然挺拔健壮,但形象还是一般了些!我思前想后,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于是便回绝道:我没干过保安,看家护院的工作,我怕胜任不了。
女孩听我这么说,似乎有些着急。她说,怎么会?这工作很简单的,房子很旧,里面也没多少东西,不需要站岗放哨。顺便,帮我照顾一下狗狗,别的就没有什么事了。我一月付你3000块,如果嫌少还可以商量。
说实话,这个工资对我产生了很大的诱惑,不能不让我动心。我说,真的就这些事吗?那还可以考虑!
女孩说,还能有什么事呢?——当然了,你能住在那里更好。
我巴不得早点找个地方搬出去住,免得中尉老婆老是拿“住她的房子”嘲笑我。我们结婚用的是部队的家属房,分居后她就搬到单身宿舍楼去住了。我早就想搬出来住,但苦于没有个合适的地方,这个住的地方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就冲这个住的地方,这个差事我也得干,哪怕会冒点被耍的风险。我说,那好吧!我试试!
女孩把我带到城市中心的一栋老式居民楼前,灰黄的外墙和墙上的青藤让我无法估算出它的年纪。走上木楼梯,咚咚的声音让我感觉不是在上楼,而是在穿越历史。
房门打开,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好像有一些淡淡的臭味,有一些淡淡的药味,还有一些尘封已久的某些旧物的味道。房间里光线很暗,看不清里面的陈设,但苍老和病弱已经了然。
女孩开了灯,一堆杂物呈现在眼前。旧家具上布满灰尘,可能很久没人住,也没人打扫了。女孩下意识地抬手拂了拂鼻前,尽管轻轻的脚步并没惊起多少尘土。
穿过窄小的客厅,女孩直接带我走向阳台。阳台的一角,一个挺大的电视机纸箱,被改成了小屋子的模样,一条脏乎乎的小狗趴在里面,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们。
女孩指着小狗说,就是这条小串!你的任务就是照顾它,保证它的安全。
小狗从窝里走出来,摇摇尾巴,蹭到女孩腿边。它灰头土脸,有气无力,似乎饿坏了,也像是失了宠,总之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女孩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些狗粮,放在狗窝前的盘子里。小狗摇着尾巴迫不及待地开吃。女孩又给它加了些水,说,事情就这么简单,每天喂它两三次。如果你愿意,最好能带它出去转一转。我好久没陪它散步了。
我往前凑了凑,观察着这个宝贝,不无担心地说,我一定认真喂。但是,如果我认真喂了,它却因为生病或其他原因出问题,那怎么办?
女孩说,不会的,串串的生命力很强!——如果真的有意外,我也不怪你。
我说,那就好了,我一定尽心尽力,把这条狗养好,养得肥肥胖胖,漂漂亮亮!
女孩笑了笑,说,也许用不了那么久。等我爸爸病好了,就不麻烦你了!
我心说,那你爸爸的病最好保持原状,永远别好。这个想法太损,该抽自己,我赶紧补救说,祝你爸爸早日康复!
女孩苦笑,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伤感。她说,爸爸患的是脑瘤,需要动手术。哎,还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但愿吧。
女孩说着就抹起了眼睛。我知道触着了她的伤心事,便不敢多问了。
女孩很快稳定了自己的情绪,大概也不想在外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脆弱。她领我进了另一个房间,看上去应该是卧室。卧室里也摆着一些旧家具,靠窗边有一个老式的木制双人床,被褥齐备,不久前似乎有人在这里睡过觉。女孩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面新床单,说,帮我一下,把床单换了。
床单换好,她又拿出准备好的被套,把被子上的旧被套换下,说,你就住在这里,条件差了点。
我说挺好。同时,心里感觉暖暖的。不由感叹,这个女孩竟能这么周到,真够细心的。
女孩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电话,说,有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没事不要乱打。
我笑着说,不会乱打的,我只用它向你汇报工作。
女孩问,那你什么时候能上班?
听女孩说到“上班”两个字,我觉得有些滑稽,这难道也可以说成“上班”?!这分明是让我休闲娱乐、修身养性!但我修身养性还可以领到不低的工资,这跟上班的确也差不了多少。我怀疑自己是时来运转,跌倒了都能捡到钱!——这工资跟跌倒了捡到钱有多大区别呢?说不定还能交点桃花运,与面前的漂亮女孩发生点什么,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呀!我说,我今天就可以“上班”,只是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你能不能给我预付点工资?
我说出这个要求后,觉得还是有些过分。人家给的待遇够好了,自己还这么得寸进尺,真是有些小家子气。我又补充说,要不,我先回家拿点钱再来上班。
女孩从随身的坤包里掏出一些百元的钞票,数了十张放在桌子上。她说,你今天就开始上班吧!有什么需要拿的日用品,你可以抽个时间回家一趟。这些钱算是你和狗狗的伙食费,工资到月底再给你。
我看了一眼那些钱,心里暗喜:这就可以从傲气十足的中尉老婆那里搬出来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古董一样的房子,想着白天的经历,感觉有些不真实,像是哪位作家虚构的一个故事。
一觉睡到上午8点多,电话铃响才把我叫醒。电话是女孩打来的,问我喂过狗狗了吗?我这才意识到我是有“工作”的,赶紧起床给狗狗准备早餐。早餐还是早已备下的狗粮,很容易就弄妥,倒是我自己的早餐有些麻烦。看狗狗吃完饭喝完水,我一天的工作算是完成了一半,不由暗笑。这工作也太容易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可以干,甚至包括不太严重的弱智患者。我来做这个,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啊?
我把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出门来到大街上。
城市的街道一如昨天,但我走在大街上的感觉与昨天已是截然不同,因为我已经有了“工作”,似乎多了些底气。
我在路边的电话亭里给中尉老婆打了个电话。我得意地告诉她,我找到工作了,而且有个很好的宿舍。我把“宿舍”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了她,并说随时欢迎她光临视察。老婆同志不无讥讽地说,有单位用你,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希望你好好珍惜,别再像以前那样不务正业,写那些狗屁不通的垃圾文字了。
我一听这话就来气。她就这点不好,竟然不支持我写作!她把我的写作看得扁扁的,毫不掩饰地打击我的自尊心。我没好气地说,张宏,我不是你的兵,你少这样教训我!你也别老是“门缝里看人”!我不但会好好写,而且一定会写出好东西,等着瞧吧!到时候你找我投怀送抱,我还不一定理你呢!
中尉笑得脆脆的,是她那一贯的带着嘲笑意味的笑,我仿佛看到了她笑得弯着腰、花枝乱颤的样子。她笑着说,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没有权利说,谁敢肯定成一虎同志以后不会成为文坛上独领风骚的一只大老虎呢?!但有一点我敢说,不管到什么时候,我是不想再吃你那盘“鸡肋”了。
我有点气急败坏,不客气地说,张宏,你太过分了!
中尉同志依然用那种语气说,一虎同志,别生气,我大人大量,看在夫妻几年的份上,我们家属院的房子临时我先不退。你什么时候没地方住了,还可以回来住,房租我替你交着。
我气愤地说,去你的吧!
我和老婆性格很相似,都很倔强很要强,相互之间总是这样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的。这成为我们走到一起的理由,也同样成为我们分居的原因。她当着一个女兵连的连长,权力欲很重,老是把家当成连队,把我当成她的兵。更可恨的是,她竟然把我写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真让人无法忍受!所以,我们分了居,开始了“冷处理”。
我在大街上吃了一碗面条,对付了一下有点委屈的肚子,就回到了我的临时住处兼工作场所。
一个人坐在这间大房子里,虽然家具有些拥挤,但还是显得太空旷了些。我坐了一会儿,又躺到床上,想构思一篇小说,却没能理出头绪。看来小说这东西真的不能硬写,没有灵感就是办不成事。我不由感叹,灵感呀!你为什么不愿到我这里走一走呢!
我寻找灵感,眼睛就犯了四处窥视的“毛病”。昨天我没顾上好好观察房间,现在有时间了,正好可以消磨一下。我从床上爬起来,像张宏中尉检阅她的连队那样,背着手四处检阅。房间的墙上附着了不少灰尘,墙角散布着蜘蛛网,木地板上的红漆呈斑片状脱落,家具是清一色的木家具,都有些老态龙钟之象。靠墙角放着一台旧式音响,大概早就退居二线不能工作了;靠窗放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些书报一类的东西,我随手翻了翻,没有我感兴趣的小说之类。
我走到客厅,只见墙壁上贴有几张发了黄的奖状,上面写着“陶可人同学在本年度期末考试中荣获第一名,特发此状,以资鼓励”、“陶可人同学,你的参赛作文《我的父亲》荣获市中学生作文大赛二等奖,特发此状,以资鼓励”、“陶可人同学,你表演的舞蹈《兰花花》荣获全国大学生文艺会演三等奖”……
我又走到阳台,观察这条被称作“小串”的狗狗。小狗乖乖地趴在窝里,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恬静而安然。狗狗应该是公的,长得很健壮,一身淡黄,虽然有些脏,但可以看出长得很漂亮。它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我,似乎在问候,又像是在探寻。它很聪明,看到我是它的主人带来的,应该知道我不是敌人,虽然它搞不清我因何而来。我与它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又看它的窝,那个曾经装过电视机的纸箱。看得出,改造这个纸箱的人用了不少心思。纸箱被做成小房子的样子,有屋顶,还有门,屋顶上还写着字。我靠过去细看,只见上面写着:“里面驻守的狗狗即我,望好好珍惜。——献给亲爱的可人。”
我禁不住笑了,初步明白了女孩为什么花重金雇人养这狗。但我仍有疑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养呢?
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响了,把正在思考的我吓了一大跳。我连忙跑进卧室接电话,当然又是陶可人打来的。她在电话里说,昨天忘了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叫成一虎。
陶可人问,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说你叫陶可人。
陶可人在电话那边惊叫,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看到了墙上贴的陶可人同学的几张奖状——看来,你曾经是好学生呀!
陶可人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偷看了我的什么东西呢!
我半开玩笑地问,有什么可看的?是不是日记呀?——要是偷看了,你不会怪罪吧?
陶可人叹了口气,说,那都是过去时了,看了也没什么。
我赶紧说,那我可真要看一看了。
陶可人又叹了口气:昨天稀里糊涂的,连你的名字都没问。让你给我打电话,电话号码也没给你。
我说,现在也不晚,反正我也没什么好汇报的。
陶可人把她的电话号码给了我,嘱咐我只能在上班的时间给她打,也就是上午9点到下午4点。我问为什么,她没有说,还特意告诫:关于我的情况,希望你不要过多打听,我的东西你最好也不要看。
我说知道了。
尽管我答应了她的要求,但她的话还是勾起了我巨大的好奇心。我忍不住拉开了旁边书桌的抽屉,发现了一本粉红色的日记本。
她的日记零零散散的,像流水账一样,到了某一段时间才略微生动了些。她在本市上大学,是学校的校花,众多男生追求她,追得她产生了逆反心理,对本校的男生一概不屑一顾。后来她认识了本市一所军校的一位学员,那学员长得很帅,对她不卑不亢的,一直与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越是这样,受惯了追捧的她感受到了新鲜空气,越是喜欢那个军校学员。后来他们就恋爱了,爱得很疯狂,爱得死去活来,因为他的属相是“狗”,就送了她这条小狗,并亲手为狗狗做了一个简易的窝。毕业后,他分配去了外地,她在本市的一家三资企业工作,两人鸿雁传书,爱情之树越长越大,她在日记里记满了对他的思念与祝福……
读到这里,日记就没有了下文,可能以后她便不记日记了,或者记了放到了别处,反正这里没有了。我读得正酣,意犹未尽,就又在抽屉里翻了翻。我没能再翻到日记本,却翻到了一封来自青藏高原一个部队的信。我小心地抽出信笺,是部队那种很平常的公文纸,只见上面只写了几行字:
可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你提出分手,我能够理解,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对你永远不会有怨恨,有的只是爱。为了你以后的生活幸福美满,我可以做出任何牺牲,包括我的爱情,甚至我的一切。
为了你以后有平静的生活,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但并不说明我不爱你或者忘记了你,相反,我会永远记住你,并时刻为你祈祷、为你祝福!祝你一生平安,一生幸福!
送你的狗狗希望你好好珍惜,别让它过早地死掉。
——你曾经的爱人
读完信,我茅塞顿开。毫无疑问,这信是那个原军校学员现在的青年军官写的,他们不知为什么已经分了手,却仍相互爱着。这狗狗是他送给她的礼物,所以她格外珍惜,才找了我来帮她养着。原来我的工作如此重要,是为了给主人留下一段美好的爱情记忆。这是个神圣而严肃的课题,我应该好好对待这份工作。
看日记看信,有种偷窥的快意,所以时间过得很快。我意识到时间不早时,夜幕已经降临,室内必须开灯了。我打开灯,看了看那条可爱的狗狗,它在阳台来回走着,看上去有些焦躁。我知道,它并不满足于在阳台上走一走,而是想到外面去。
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众多遛狗的场景。那些狗狗好幸福,总是跑在前面牵着后面的主人,让人搞不清是人遛狗还是狗遛人。面前这条狗狗很漂亮,应该享受那样的待遇,我也似乎期待着被狗狗牵着走。只是,陶可人并没有给我遛狗的任务,是不是有什么别的考虑,我还是应该先“请示”一下。
想到这里,我便想到请示陶可人。我给陶可人打了一个电话,没想到是一个男人接的。我突然想起,陶可人让我上班时间打电话,而现在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我不应该给她打!我有些心虚,没敢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我不知道该不该去遛狗,我对养狗可以说一窍不通,虽然我是属狗的,也喜欢狗。我思谋再三,还是决定带狗狗出去转一转。
我牵着它走出家门,走到了小区的院子里。它兴奋极了,一窜一跳地跑在我前面,用挺大的力量拉着我,让我不得不加快步伐,跟上它的节奏。走了一会儿,它也开始驻足,在路边的草丛里嗅来嗅去,像是寻找熟悉的味道。偶尔,有别的狗牵着主人出来,它就对着那条狗轻吠,像是老朋友打招呼。而那条狗的主人,则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们走了好久,狗狗丝毫不觉得累,而我已经累得不行了。狗狗慢下来,时而也回头看看我,不知是为了加深对我的认知,还是表达问候和关切。狗狗还有意停下来等我,在我的腿间蹭了蹭,那应该是接受我并与我示好的意思。我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幸福,狗是通人性的,我的举手之劳已经换取了它的快乐,它也已经用它的方式表示了感恩,这是多么美妙的一种感觉。
遛狗的人都已经回去了,院子里只剩我们俩。狗狗像懂事似的,默默地往回转了,拉着我回到了我们的家。
第二天上班后,陶可人打来电话,问昨天是不是我打电话找她。我说是。她大声说,你是不是没有脑子?告诉你上班时间打,你为什么晚上打呢?
我说我有急事需要请示。
她说不管什么事也不能晚上打。
我说我知道了。
她消了点气,语气软了下来。她问,昨天打电话有什么急事?
我说我搞不清要不要带狗狗出去遛遛。
她说,你怎么这么笨呢?以后没有重要事不要给我打电话!
陶可人没说遛也没说不遛,就把电话挂了,我只能我行我素,按照自己的方式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继续翻看陶可人的一些旧东西,对她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现在在干什么工作,竟然能出这么高的工资请人养狗?她与她的旧恋人是因为什么分手的,竟然藕断丝连忘不掉?她住在哪里,为什么晚上不能给她打电话呢?我展开我的想象力,来寻找问题的答案,并把它形成文字,我给这篇小说起了个名字叫作《都市奇遇记》。
就这样,我在工作之余开始写这篇类似流水账的小说,写得跟抽丝一样难一样慢。因为我没有生活基础,全凭想象和虚构,所以很难写,甚至比女人生孩子还难。
就这样,时间在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到了月底。陶可人一次也没有回来,也一直没有再给我打电话,仿佛一下子从这个世界上失踪了。我不由对她养狗的诚心产生了疑问,甚至怀疑她把这事忘记了。我盼着尽快有她的消息,盼着她来给我发工资。我不想给她打电话,因为她说过不让我给她打电话的。但是,我也暗暗决定,如果三天之内再没有她的消息,我只能给她打电话了。
事实说明她并没有忘记,30号的中午,陶可人来了。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紧身衫,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丰满的肩部,使上身的线条得以充分展示,又匀称又柔和;下身穿着一件粉色的百褶裙,式样新潮,质料考究,颜色搭配也比较合适。她的打扮有些妖艳,妆化得比较浓,还用了很香的香水,这一切让我感觉有些迷醉。我的视觉被她的打扮灼痛了,心脏也为之加快了跳动。我定定神,作了一次深呼吸,叮嘱自己保持镇定。
陶可人直接坐在了床上,一股酒精的味道压住了香水的味道,原来她是喝了酒,而且有了些醉态。她在床上半卧半坐的,姿势有些暧昧,很容易让人产生非分之想。
我的大脑正在开小差,陶可人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几乎把我拉到她的怀里。她说,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你真的不爱我了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求你别走——
说着,她放开了我的手,便顺手把上衣脱了,露出了高耸的乳房。
事情的发展太突然了,让我一时难以接受。虽然陶可人刚进来时我产生过一瞬间的非分之想,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是我无论如何不敢想象的。看着拒绝都来不及拒绝的美妙的身体,我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这也许是我见过的最光鲜最动人的身体了。我的某个部位有些蠢蠢欲动,但我坐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这时,陶可人已经躺在床上,把裙子也脱了下来。看着她毫无羞涩地脱衣服,我的兴趣突然没有了,全身一下子软下来。我想到了大街上的暗娼,想到了那种肮脏的金钱与肉体的交易,突然感觉自己现在与陶可人也有这种交易的嫌疑,顿时感到一阵阵恶心。我虽然对男女之事看得并不是很严肃,但我有一个铁的原则,绝对不去那种场所,绝对不参与那种交易。我不但感觉那有失人格尊严,更重要的是怕脏,我虽然没有洁癖,但我从来不进众人泡在一起的澡堂,更不要说这种身体亲密接触的事了。科学证明,很多病都是通过性传播,包括新时代的头号杀手艾滋病,我怕死,所以绝对不敢去冒那种风险。再说,陶可人脱衣服这么利索,虽然是酒后,也不能不让我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于是,她的美在我眼里也大打折扣,甚至觉得有些肮脏了。
陶可人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像一条美人鱼。我拉过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以抵挡这身体随时可能产生的诱惑。她用一种迷离的眼神看着我,仿佛进入了一种幻境,声音颤颤地说,快来呀,我的亲亲我的爱……
我赶紧推门出去。我不想再看到她穿衣服的样子。
我在大街上转了半天,一直到太阳落山,才简单吃了点东西,打道回府。这个晚饭我的确吃得很简单,因为我知道了我的工资不一定有着落,所以不敢再大吃大喝了。
我回到房间时,陶可人已经走了,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她要是再不走,那她的脸皮也太厚了。我感觉她不太像那种脸皮特别厚的人。
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可能是陶可人用过的香水的味道,或者说就是她的身体的香味。她虽然走了,但这种味道却不可避免地留了下来,让我眼前不时浮现出她动人的躯体。
十点钟,我按惯例看了看狗狗的情况,准备洗漱睡觉。一个多月来,我发现自己已经与这个动物建立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睡前不看一看就像缺了些什么。我突然发现,那条黄狗精神有点不好,像是生病了的样子。我认真观察了一下,发现它的腿有些异样,在瑟瑟发抖,似乎是受了伤。我拿起电话,想把这个情况向陶可人汇报一下,但一想到这不是汇报的时间,就又把电话放下了。
躺在床上,陶可人的气味更浓了,不久前她赤条条地躺在这张床上,把体味直接留了下来。想到这一点时,我眼前又重新浮现起那情那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鬼使神差地抵挡住了那么漂亮的躯体的诱惑,有点后悔自己的意志之强。我想,如果她真的不给我钱,那我下一次就……尝一尝漂亮女人的味道,也算一个补偿,大不了注意一下卫生,选一种好点的安全套。
想着这些时,我的身体就不可避免地冲动了。我无法排解,就突然想起了名义上的老婆张宏中尉。我躺在床上拨通了她的电话。
张宏刚刚查完战士宿舍,还没来得及睡觉。她听到我的声音有些吃惊: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没地方住了?家属房还给你留着的。
我说,不是,我这里挺好的。只是想你了。
张宏说,别,我可不愿听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我说,我是真的想你了,想得睡不着觉!——你能来看看我吗?
张宏笑了,她喜欢笑,轻易就笑出声来。她笑着说,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我说,你怕什么?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张宏说,你那个地方我可不敢去,你吃是吃不了我,但要想赚我的便宜怎么办?你那二两肉爱给谁给谁,我是不想要了。
我说,你想要我还不一定给你呢!我这里有个美女陪着,还稀罕你?
张宏又笑,换上她那种蔑视的口吻:别吹牛了你!我就不信,还有人会喜欢你这种既没钱又没貌的人!
我说,我虽然没钱没貌,但床上功夫还是可以的。你说是不是?
张宏严肃地说,你恶心不恶心?再说那么粗俗的话,我挂电话了。
我偷笑,忙说,别挂别挂,我们谈高雅的,你工作好吗?
张宏说,我的工作你就不用问了,好着呢!谈谈你自己吧,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说,我为别人养狗。
她可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一会儿才说,什么?养狗?不会是被别人当作狗养着吧?
我说,也差不多,狗的漂亮主人对我很好。
张宏说,不得了,不得了,你现在可是有点小问题了。为了表示对你的关心,我决定这个周末去看看你,怎么说你现在还算我名义上的丈夫,我不能看着你一步步堕落。
我说,那太好了,周末我等你。
第二天起床后,我按惯例给狗喂食,突然发现黄狗趴在窝里不起来。我过去逗了逗它,它站了起来,却又一下子跌倒。我这才想到检查它的腿,发现它的腿受了伤。我慌忙给陶可人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很不幸的消息。我想她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以此为借口不支付我的工资。
没想到,她听我说完非常冷静,淡淡地说,伤了就伤了吧。你看着办。
她说这话的语气是那么的不在意,说得我心里很是悲凉。
她又说,如果你不想继续干下去,那就别干了,让它顺其自然吧!
她的话让我感觉很不好意思,我说,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受伤的。我一定好好照顾它,给它治伤,哪怕你不给我工资!
她淡淡地说,没关系!事实上,这条狗的伤跟你没关系,是我昨天晚上不小心踢伤的。我不想再管它了,你如果也不想管,就把它放在大街上吧。
我愕然,不知该说什么。陶可人已经把电话挂了。
曾经的爱情信物,缘何一下子被她决绝地放弃?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可爱的狗狗,它犯了什么错,让主人如此对待?联想到昨天她的疯狂举动,我觉得这里面肯定发生了重大变故,或许是令她灰心甚至绝望的变故。我想我应该打电话问问她,或者安慰安慰她,免得她做出更让人意外的事。我拨通了她的电话,但她没有接。
接下来的几天,我又多次给她打电话,她一直没接。我真担心她的安全,莫名其妙的,心里仿佛已经忽略了她曾经的疯狂,转变为同情和担心。
我当然没把狗狗放在大街上,而是一如既往地对它,甚至比以前更好。我抱着黄狗去了趟宠物医院,给它治了伤,并把它的窝搬进了客厅,以方便照顾它。
老婆张宏不愧为军人,不仅讲诚信,而且雷厉风行。周末,她说来就来了,风风火火的。
我们两个吵着嘴,但还是干柴碰到烈火一样,在半推半就之间又做了一回夫妻。
起初她死活不同意,边躲边说,你竟敢公然藐视法律,公然污辱现役军人,你这是典型的强奸,是要判刑的。
我不理会她,只管动作,最后把她压在了身下,她便不说话了。
完事后,老婆反而变得温存了。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别看有时凶巴巴的,调理好了马上就变得温柔体贴。张宏搂着我,小声说,这段时间你到底有没有女人?
我说,谦虚一点说,没有。
她说,我看你还是回家属院去住算了,要不白交了房租。
我说,那你也回去住吗?
她说,高兴了也说不定,你那二两肉也就我还会要,否则非臭掉不可。
我说,那我可以考虑考虑。
正在我考虑与老婆重修旧好时,有一天夜里,陶可人回来了。
她穿着一套紧身的牛仔服,没有化妆,一点也没有上次的妖艳和华丽,但有一种质朴的美。她显得很憔悴,无精打采的样子,像一只霜打的茄子。
她进门后没有像上次一样半躺在床上,却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她举手投足像一个腼腆的小女孩,与上次简直判若两人。
她坐在沙发上一直不说话,呆呆地看着旁边的狗狗。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没有一点神采。
我看她这个样子,加上此前的判断,感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便主动打破沉默。我问,这么晚了,你干嘛来这里?
我的这句话很普通,但陶可人却听出了质问和不友好的意味。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她抬头剜了我一眼,目光很复杂,但分明有指责有怨恨有伤心。她说,这里原本就是我的家呀!
我一想也是,这里原本就是她的家,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我支吾道,我是想——我是说你回来干什么?
她说,我回来睡觉。
这话让我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是不是又要玩上次的把戏,想找我做一次“生意”呢?我说,那你为什么回来睡觉?
陶可人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径直走到里屋的床边,大声嚷嚷道,你别问我了好不好?
说着,她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连头蒙上,在被子里哭起来。
老婆张宏从来不玩这套把戏,所以我没有见识过这阵势,也没有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我不知所措地站在狗窝旁边,两手相互搓着,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不知道该安慰她还是该置之不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在不知所措中等待她的哭声停止。我想她的哭声停止以后,我就跟她说离开,让她在这里睡觉。可是,等了好久,她的哭声不但没有停止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了,真是越哭越伤心,越伤心越哭,我想孟姜女当年哭倒长城,开始时可能也是这个样子。
陶可人的哭声越来越大,我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因为这里是老式单元房,隔音状况很差,这种哭声很容易传到邻居或者街道领导的耳朵里。如果他们认为是女孩被流氓欺负了,打个110,半夜三更的我怎么说得清。想到这里,我便决定去哄一哄她,让她别再哭了。女人有时就是想不开,需要男人去哄,这是我从哪本妇女杂志上学到的知识。我走到床前,伸手拉开被子,但陶可人一把又拉了过去。我又拉,她便不松手了。我边拉边说,你别哭了,哭得时间太长对身体不好!
陶可人像没有听到我的话,哭声不但没停止,反而更大了。我说,你别哭了,让人听到了不好!
陶可人仍没有停止的意思,她边哭边呜咽着说,你不要管我。
我看这样哄不行,便决定改变办法,用“唬”。我一用劲,把被子拉了过来,故意装作生气地说,别哭了,你把被子都哭湿了,我晚上怎么睡觉?!
这一唬还真把陶可人唬住了。她停止了哭泣,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边,双手捂着脸抽泣,大概还想酝酿酝酿情绪,接着哭。我在她身边坐下,近距离看她抽泣的样子,顿生怜香惜玉之情。漂亮女孩的眼泪使漂亮女孩更加楚楚动人,更容易让心软的男人同情和爱怜。我轻轻地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软软的嫩嫩的,抓在手里就让人想入非非。我给她擦眼泪,边擦边说,瞧瞧,都哭成什么样子了?那么难看!让人心疼不心疼!
我想这句话一定可以起不小的作用,因为女孩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应该在乎自己的形象。但我想错了,陶可人听我说这话不但没有阴转睛,反而抽泣加重,几近于哭了。她边抽泣边说,有谁会心疼我呢?他不是东西,又想着法子折腾我!而你,你却不让我进我自己的家门!
我明白她刚才为什么哭了,原来是因为我的话。我不由感到内疚,后悔自己刚才那样对她。我说,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对!可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为什么不把你在外面受的委屈说出来呢?说出来就好了!
陶可人幽怨地说,你愿意听吗?刚才你那种态度,是要听我说话的态度吗?
听她这么说,我又觉得不好意思了。我说,刚才是我不对,现在你说吧,我会当一个忠实的听众。你说吧,是谁欺负你,我去把他揍扁了。
陶可人这才止住了抽泣,她说,他对我虽然表面上很好,但他是个变态狂,不允许我离开房间半步,我去医院看父亲他都不让。我还不如他养的那只猫,那只猫还可以自己跑出去玩呢!
我说,那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
陶可人摇了摇头,说,离婚?我从来没有跟谁结婚!我们是合同关系,他出钱给我父亲治病,我陪他一年!——但是,他变态,他不让我离开他家半步,他要把我闷死;他那方面不行,就想方设法地折腾我——他把我逼急了,我一定会杀了他!
陶可人说这话时眼里有一种异样的光,那是心中的怒火窜到了眼里,产生的一种可怕的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说以后会好的。
陶可人又摇了摇头,说,像我这种人,还有什么希望呢?还有谁会要我呢?
我说,你这么漂亮,不知会有多少优秀的小伙子追你呢!
陶可人说,你会追我吗?你会要我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我支吾说,我,我,我结婚了——
陶可人没让我继续说下去:我就知道你不想要我!上次你说过,你已经准备离婚。你一个离了婚的人都不想要我,还有谁肯要我呢?
我说,即使我不行,也肯定有人会要你,比如说某座军营里的某个人。
我的话分明勾起了她的某些回忆,她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他再也不会要我了,他对我没有了爱,只有恨!我去部队找他,他已经结婚了,不再理我,已经形同陌路!上次喝多了来找你,就是刚从高原回来。
我很想了解那个军校学员,就赶紧追根问底。我说,他为什么不要你了呢?
陶可人说,因为我爸爸患了脑瘤,需要动手术。
她的话说得我莫名其妙,赶紧追问: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陶可人说,怎么没关系呢!我爸病了,治病需要钱,我就要去挣,怎么能一下子挣那么多钱?——你能不能不问了?
我明白了。我说,我不问了,我来给你回答。为了给你爸挣一笔手术费,你就拿你自己去换钱了,他知道后,就离开了你,是不是?
陶可人摇头:我离开了他。我不愿欺骗他。
我笑了笑,表示抱歉。我又说,那你爱他吗?
陶可人说,我不爱他为什么养这条狗?为什么把你请到家里来?
我说,这跟我有关系吗?
陶可人幽幽地说,你长得非常像他!
说着,陶可人突然搂住了我的脖子,吻上了我的嘴唇。她的嘴唇很柔软很湿润,她的舌头很灵活很甜蜜,一股温热迅速传遍了我的全身,让我感觉一种醉醉的快意,这是和张宏接吻从未感觉到的。我情不自禁地也拥抱了她,不顾一切地吻了起来。吻着吻着,陶可人的呼吸变粗变重,并发出一种不知是兴奋还是难过的呻吟声。我受不了刺激,某个地方也非常兴奋,就一起倒在了床上。
这时,客厅里的狗狗突然吼起来。我说,狗狗生气了,我们还是别……
陶可人打断了我的话:别管它,由它吼吧。
我们做爱,狗在外面不停地吠着……
完事以后,陶可人又一次落泪,狗的叫声也停了。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便赶紧出去看狗。
狗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锁链,在门边扒门,分明是想出去。我慢慢靠近它,想抓住锁链,把它拉回来。这当儿,陶可人已经穿好衣服,从卧室走出来。她快走两步,一下打开门,说,别管它,让它走吧!
狗一下子冲了出去。它的那条伤腿一瘸一拐的,却保持了惊人的速度,飞奔而去。
陶可人也毅然出了门,走进了夜色。
我光着身子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突然意识到,应该去追。我赶紧穿好衣服,快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