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青云+郑金玉
和其他干部不一样,辽宁省原副省长刘克田落马之前一直是群众心目中的“好官”。沈阳“慕马大案”后,由于“多米诺骨牌效应”,落马贪官互相揭发,导致辽沈地区的贪官纷纷落马。然而,刘克田一度依然在副省长宝座上不动,更增添了许多干部群众对他的敬佩。没有人会想到,几年后刘克田还是步“慕马”后尘而被中纪委“双规”。
探究刘克田的犯罪轨迹,可以发现他的犯罪数额与那些巨贪比起来,不算大,犯罪情节不复杂。然而,这简单的犯罪背后,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他过于深重的舐犊情怀害得他丧失了理智。
为人低调的副省长
刘克田,1951年1月生于沈阳。他从基层起步,曾任辽宁省沈阳市计划委员会工业处副处长,沈阳市计划委员会副主任,沈阳市大东区区委副书记、区长等职。1989年6月,38岁的刘克田担任沈阳市政府市长助理,次年8月,他被选为副市长。1995年,刘克田在辽宁省人大第八届三次会议上当选为辽宁省副省长。从副市长一跃而成为副省长,刘克田几乎成了辽宁官场上人人羡慕的大“明星”。
在辽沈大地,与那些咋咋呼呼的贪官相比,身为副省长的刘克田一向为人谨慎,做事低调,不讲排场,不事张扬。他深知自己是从基层一个台阶到另一个台阶走到“封疆大吏”这个位高权重的职位上,没有任何背景和靠山,只能靠自己的才能勤勉敬业,展示自己,体现价值。因此,无论是他在公社当党委书记,还是当区长、副市长,分管的工作抓得是井井有条,成绩斐然,受到上级领导的好评和认可。1995年2月,他44岁,便当上副省长,分管金融、外贸等20多个重要职能部门,是当时全国最年轻的省级干部之一,可谓权责重大。但他没有得意张狂,仍然保持一颗平淡心,生活上,对下属嘘寒问暖,没有架子,平易近人,工作上大胆负责,不怕得罪人,没有不良嗜好。业余时间他还不忘学习,为自己充电,先后获得中央党校经济学硕士和辽宁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
他还酷爱文学,出版了《西行诗草》、《江花边草》等多本诗集。如果他能按这条道儿走下去,真会有一个光明的政治前途,然而,他却在亲情面前丢盔卸甲……
女儿是心中的疼
刘克田对自己的独生女儿刘婷婷,爱得要命。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心尖肉,真是托在手心怕冷,含在嘴里怕化,寄托了刘克田和老伴儿的殷切希望。无论是他到外地参观、开会、学习,还是出国访问,都要给女儿捎一件小礼物,表达做父亲的一片心意;无论他工作多么劳累,浑身多么酸疲,回到家一看到女儿甜甜的笑脸儿,疲乏便一扫而光,浑身格外舒坦。
女儿刘婷婷也聪明伶俐,每当刘克田回到家,她很善解人意,给忙碌一天的爸爸倒上一杯热茶,伸出—双稚嫩的小手,给爸爸按按头部,使得刘克田神清气爽,感受到了浓浓的天伦之乐、家庭的温馨。他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女儿受最好的学校教育,让她成才,为自己赢脸争光。刘克田在政府上班,整天开会,布置工作、检查工作,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女儿的学习很少过问,也很少有时间陪女儿逛公园,像普通人那样享受生活。照料孩子成长的重担,全撂到了老伴儿身上。一想到这些,他不时一阵阵愧疚,做爸爸的不称职,愧对孩子。想办法为孩子的成长,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随着婷婷的一天天长大,这个问题迫在眉睫。国内教育固然是一个最基本的选择,凭婷婷的聪明机灵,念大学不是难事儿,考研也不是问题。可作为一个省级干部,自己在对外交往中,亲眼目睹了国外科学技术的发达,环境的优美,文化教育的先进,那种启发式、崇尚个性的教育,深深地震撼了他。特别是看到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将孩子送到国外,深造就学易如反掌,自己作为一名省级领导,这点小事都办不成?现在的耽误就是将来的后悔。
可一想这些,他就坐卧不宁。出国留学,不是开玩笑,需要一大笔钱,还得疏通各方面关系,他虽然已是一名省级干部,每月工资也就3000多元,老伴儿也是工薪阶层,要攒够孩子出国留学的钱,也委实不易……
老同学的请求
刘克田的心思,被沈阳客运集团总经理夏任凡摸个一清二楚。夏任凡和刘克田是初中同学,老相识。夏任凡原来的靠山是沈阳市原常务副市长马向东,马向东出事后,夏任凡靠上了刘克田。
1999年下半年,辽宁省地税局稽查分局发现沈阳客运集团公司偷漏税款,应补交3118.5万元,同时拟处1427.7万元的罚款,并先后下达了税务处理决定书、税务行政处罚事项告知书。夏任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想,仅靠自己的能量,摆不平这件事儿,还得找刘克田,只要他肯帮忙,哪怕说句话,这事儿可就迎刃而解了。
1999年12月26日,夏任凡来到刘克田家,刘克田感到很诧异。虽然两人是同学,可没太多深交,平常来往并不多,特别夏任凡这号人有奶便是娘,过去抱着马向东的大腿不放,令人不齿。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今天找上门来,能有啥事儿呢?和他交往得谨慎点。
夏任凡见刘克田不冷不热,求他的事儿没说出口,他知道,打铁看火候,说话得把握时机。这时说出来也白搭,他若拒绝,自己连个迂回的余地都没有,这事儿就砸了!他琢磨还是找领导最关心的事儿唠起吧!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说:“刘省长,听说你孩子要往外送,有这回事儿?”刘克田心一动,“这小子,够鬼的了,啥事儿都瞒不过他”,便没有否认。夏任凡便说:“这么着,孩子的事儿,包在我身上,钱我出。”刘克田既没摇头,也没点头。夏任凡知道,这是领导默许了,领导办事儿要含而不露,让你自己发挥想象的空间。
夏任凡马上找其生意场上的好友、澳大利亚籍华人英华联系,让她帮忙。英华表示有困难,她说:刘婷婷最好办理投资移民,既快又稳妥,但需要20万美元。夏任凡忙表示钱不是问题,自己可以解决。英华这才答应在澳注册公司为刘婷婷办理赴澳签证,夏任凡表示自己愿承担注册公司所需的20万美元。有了这层关系做铺垫,夏任凡才觉得自己可以向刘克田提一些要求,他把自己和好友英华怎么为刘克田的女儿刘婷婷张罗移民的事儿,眉飞色舞地向刘克田汇报,刘克田听后心花怒放,女儿出国留学的事儿终于有了着落,自己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
夏任凡看到刘克田高兴,觉得时机来了,忙把省地税局查处沈阳客运集团公司偷漏税的事儿说了,麻烦副省长从中通融,免除补税,免除处罚。刘克田心里很不高兴,心想:夏任凡真是典型的商人做派,什么事都现事现报,想拒绝吧,可夏任凡眼泪涟涟,苦苦哀求:“副省长,您不看佛面看僧面,不念鱼情念水情,我们还是同学一场啊!客运集团这一年效益也不太好!如果再交税,再罚款,怎么过啊!”说罢就拿出手帕揩拭眼角泪水。
刘克田思忖良久,想:行政干扰执法,这违反了党纪政纪,可如果不答应,似乎情面上说不过去;再说,他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儿,也付出了那么多,若不帮这个忙,真有些说不过去。他便答应了夏任凡的请求,不过,他板着面孔说:“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刘克田找了省地税局领导,让其关照夏任凡:“客运公司的税不要收了,款也不要罚了!现在当企业法人代表不容易,企业经济困难时,政府机关、职能部门要原则性、灵活性相结合,能帮就帮一把,不但要善于锦上添花,更要善于雪中送炭。”见领导发话了,省地税局一下子免了4000多万元的税和罚款,夏任凡乐得嘴巴不知往哪边张。
送走夏任凡,刘克田内心敲起了鼓点儿。自己虽说和夏是初中同学,在同一个城市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可自己了解他的现在吗?夏任凡人称“夏大胆”,是辽沈大地典型的“胡作非为”的人物。过去他和马向东打得火热,现在自己作为一个堂堂的省级领导,做事儿要谨慎、周密、滴水不漏。想到这里,刘克田决定不和夏任凡搅在一起,女儿出国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比较稳妥。
于是他拿出多年的积蓄,从自己的兄弟姊妹、岳父岳母那借一点儿,总算筹够了送女儿上澳大利亚留学的钱,办好了一切手续。送女儿上飞机的那一刻,他落泪了,背过身去,不敢让女儿看见。
攻克刘克田的突破口
这边刘克田不动声色把女儿送出了国,而另一边夏任凡还在为刘婷婷出国留学忙活,忽然听说刘克田通过其他途径为女儿办成了去澳洲留学的手续,心里毛了!很明显,领导这是不信任自己。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做的哪件事儿、哪句话得罪了副省长。
刘婷婷到了澳大利亚,和普通学生一样,没啥特别,和三名留学生租住一个学生公寓,生活很不方便,离学校还挺远。远离了父母亲人,置身陌生的环境,刘婷婷很不适应,想家想得厉害。每每刘婷婷给刘克田打电话,哭诉这一切时,刘克田心里像针扎般难受。他表面上还故作镇定安慰鼓励女儿:要振作精神,做生活的强者,可一撂下电话,已泪流满面。他感到内疚,他作为一个副省长,竟然没法为女儿成长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称职吗?
夏任凡虽然遭到刘克田的冷落,但他并不死心。他授意拿到钱的英华去看望刘婷婷,他深知刘克田最心疼女儿,这可能是他攻破刘克田的突破口。
英华拿钱到刘婷婷处,一开始,她想把钱直接给刘婷婷,可一看刘婷婷住的寒碜的房子,马上就改变了主意。她想为人办事要办到点子上,不能稀里糊涂,费力不讨好,不如给刘婷婷买套房子,让她改变生活环境。于是她对刘婷婷说:“我是你爸叫我来看你的,你叫我姑吧,在家靠父母,在外靠亲朋,有啥难事儿就直说,你爸让我们帮你买套房子。”刘婷婷惊得瞪大了眼。
在国内,夏任凡找到刘克田,巧舌如簧地鼓动:“你想想,你这副省长,家庭后顾之忧解决不好,怎么领导全省人民奔小康?”言之切切,令人动容,于是,夏任凡对自己女儿的“资助”,刘克田表示感谢并接受了。他想,有了这20万美金,女儿在澳大利亚留学就不会艰难,自己悬着的心也该落地了。
英华给刘婷婷买好了一套豪华公寓,刘婷婷想自己一个小女孩,住这样宽敞明亮的房子是一种享受,可又一想:住那样高档房子,太扎眼了!若被坏人盯上了,自己人身安全会受到威胁。她将想法跟刘克田一说,刘克田忙说有理,他想女儿终于长大了。
刘婷婷没去住新房,还得交管理费,夏任凡得知这一切,嘴急出了火泡,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干脆,让英华把房子卖了,钱直接给刘婷婷,钱最实用。
2001年3月,夏任凡因慕马案被“双规”,没了动静,英华忙赶到沈阳刘克田家,动情地说:“帮人帮到底,送人送到家,夏任凡出事了,还有我呢!他做的承诺,我负责兑现。我和任凡早就商量好,把房子出售后的钱直接交给刘婷婷。”刘克田想拒绝,但一想到孩子在澳大利亚的尴尬和窘境,便顺水推舟地说:“你看着办吧!”一个月后,英华在澳大利亚把房子卖掉,由于夏任凡案杳无音讯,她没急于把钱交给刘婷婷,刘克田也想:观察一阵动静再说吧!
2002年2月,夏任凡被双规并移送司法机关近一年,刘克田看他没咬自己,觉得夏任凡够朋友,讲义气,这回收钱时机成熟。英华看刘克田自我感觉良好,稳如泰山,放心地将钱交给刘婷婷。
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刘克田想用金钱为心爱的女儿铺就一条光辉大道,他失算了,钱成了套在脖子上的枷锁,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
刘克田自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加上自己是个副省长,夏任凡即便敢出卖沈阳市的领导,也未必会出卖到他这个省领导。不料,2003年2月10日,夏任凡被一审判处死刑后,他为了活命,将给刘克田送钱的事儿抖露出来,以期宽大处理。
此时的刘克田也感觉风声不对,急忙找英华商量对策。他告诉英华:“万一检察机关找到你,你千万别说这房子是送给我女儿的。这件事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英华也害怕失去高官后台,影响日后做生意,便给刘克田鼓气道:“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说的。再说,我是澳大利亚人,你女儿也在澳大利亚。我们的事都发生在国外,他们要查也没那么容易呀。你放心,我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刘克田心存侥幸,希望夏任凡能以彼此的“情义”为重,千万别“出卖”自己,只要咬牙坚持,过段时间就会风平浪静。
2003年5月,辽宁省委、省纪委主要领导找刘克田谈话,让他主动说清自己的问题。刘克田信誓旦旦地说:“我如果有问题,我会得‘非典。”一副抗拒到底的派头。2003年8月10日,刘克田及妻子同时被中央纪委专案组实施“双规”。刘克田在办案人员面前,还是摆着副省长的架子,为自己评功摆好。可是,要命的是,在另一个房间里,那个声称“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说”的英华却在检察机关面前如实交代了买房卖房的事。铁证如山,刘克田心理防线崩溃,乖乖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他很快被移送司法机关。
2005年2月4日,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刘克田受贿案进行了宣判,判处刘克田有期徒刑12年,受贿所得131.75万元人民币全部没收。站在被告席上的刘克田神情呆滞,面如死灰。这是继“慕马”案后辽宁省落马的又一名副省级高官,引起了举国的瞩目和震动。
一审宣判后,刘克田不服,提出了上诉。2005年4月1日,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组成合议庭在鞍山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了宣判。辽宁高院认为原审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终审判决下发后,刘克田被收押到大连监狱服刑。进入监狱以后,刘克田很低调,不事张扬,不像其他犯人那样时不时地提自己的要求。他每天都要练一阵子毛笔书法,画一阵子画,打发高墙内这孤独的岁月。辉煌的人生已属于过去,只有在记忆里嚼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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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成韵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