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拿下”募捐诈骗案

2015-10-08 09:13募捐诈骗案
检察风云 2015年19期
关键词:杜月笙

募捐诈骗案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为了支援和配合其对中国东北的侵略,掩护其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的阴谋,于1932年1月28日凌晨在上海向中国守军挑衅从而引发了一场长达35天的侵略战争。史称“一·二八事变”。战事发生后,上海各界及全国人民纷纷支持英勇抗战的国军第十九路军,发起“救亡募捐”、“慈善募捐”等行动,但也有奸徒歹人乘机利用人们的爱国热情进行诈骗犯罪活动。本文所披露的诈骗案是当时影响最大的一起……

登门求字

“一·二八事变”发生的当天午前,法租界华格臬路(今宁海西路)杜月笙公馆门前来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瘦弱男子,穿着一件六七成新的棉袍,戴一副近视眼镜,没围戴围巾帽子,耳朵鼻子被冰刀般的西北风吹得通红。保镖问他是何人,到此有何贵干?此人以一口浦东话答称:姓钱名保根,来自浦东川沙,求见同乡杜先生。因为有“同乡”之说,所以保镖没有驱赶,问对方求见杜先生有什么事情。钱保根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双手展开,只见上面写着“抗日救亡,积德行善”八个毛笔字。

这时,杜公馆的总账房黄文祥从外面进来,见状便驻步,看看钱保根,目光停在那八个字上,问道:“你是来募捐的?”

钱保根点头致礼道:“钱某要见杜先生,并非募捐钱钞,只想冒昧求索杜先生写几个字。”

黄文祥说:“外面风大天冷,你跟我进去说吧。”

钱保根入内,在账房外间的候客室落座。他告诉黄老先生,今晨国军跟日本人开打,电台、报纸都在呼吁全市民众募捐,他原是公共租界“伯莱特洋行”的庶务,去年11月洋行失火烧毁后失业在家。得知国军抗日,只想为前线将士献金出力。想来想去,以己现状,献金力不从心,唯有出力了,于是想到了募捐。他想起杜月笙先生一向热心慈善事业,古道热肠,仗义疏财,寻思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肯定支持社会民众献金捐物。于是就写了这张纸幅,想请杜先生在上面写几个字,以示支持他的义务募捐行动。捐得的钱物,保证“笔笔有账,日日交库”。黄文祥说这事我可以跟杜先生说一下,成与不成不敢打包票。

黄文祥跟杜月笙是师兄弟关系。杜月笙早年未发迹前,曾在上海大码头张恒大水果地货行当学徒,黄文祥是杜的师兄,两人关系密切,感情颇深。杜月笙发迹后,邀请黄文祥当杜公馆的总账房。以杜、黄的这等关系,此刻黄文祥去跟刚刚起床的杜月笙说此事,自然一说就成。杜月笙没见钱保根,只是握笔在那张纸上写上了“杜月笙”三字——这也是识字不多的杜氏发迹后经过练习唯一还可拿得出手的墨迹。放下毛笔,又向黄文祥交代:“支廿只洋给他,算是我的捐款。”

钱保根拿到杜月笙的签名,又意外获得杜氏的20枚银洋捐款,欢天喜地而去。其时,不管黄文祥还是杜月笙,都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借“一·二八事变”为由行骗到杜公馆门上,使杜月笙这个老江湖上了当。同样,钱保根也没有料到,他胆敢撩拨杜月笙,那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闲汉设局

“钱保根”的真名叫祝绍安,是南汇县惠南镇上的一个无业混客。祝绍安的父亲中过举人,后来捐(清朝的合法买官)了个官,在浙江当了几年知县。退仕后定居沪上,在小东门置地造屋,还娶了个姓戚的姨太太,生下了祝绍安。祝绍安11岁时,老爸病殁,家眷分家,戚氏所获最少,让她带着钱保根去惠南镇上的老宅居住。

戚氏一心要让儿子出人头地,省吃俭用,把全部积蓄投在祝绍安身上。祝绍安18岁考取了大夏大学,可是不久戚氏病亡,祝遂退学回南汇老家,结交纠集了几个社会闲汉,干些介绍生意、代理诉讼、探听各类信息、替男女非法厮混穿针引线之类的事儿,弄些钱钞作为谋生来源。祝绍安天生颇有心机,又是大学肄业生,每每策划活计,都是由其谋算,竟然趟趟成功;偶有发生纠纷需要应付官府的,也因他有着大夏大学肄业生的牌子、学识、口才,能够化险为夷。如此,众人就拥其为首,成为这个被惠南民众称为“七股党”的团伙的头目。

1月27日,祝绍安与团伙成员金思忠、何开复接受新场镇一老板的委托,前往上海虹口“宏福布店”代为交涉商业纠纷,下榻于东熙华德路(今东长治路)的“锦华旅社”。午夜过后,闸北开打,枪炮声传来,惊动了住宿的旅客。旅馆茶房出去打听消息,回来说是十九路军正在抗击武装挑衅的日本人。大伙儿便再也无法入睡,议论纷纷。祝绍安在各个房间串了片刻,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何不乘此机会以募捐为名捞些钱财?便与金、何商量如何实施,于是就说到了先找杜月笙写几个字为此次行动撑个门面。

当下,祝绍安就向旅馆账房间要来笔墨纸张,自书了一纸长二尺宽七寸的横幅作为道具。祝绍安平时经常阅读报纸、听电台广播,对沪上诸多情况均颇了解,知道像杜月笙这种过惯了夜生活的主儿,通常都要睡到午前方才起床,所以一直在旅馆待到10点过后才离开,径直前往法租界华格臬路杜公馆。

祝绍安得手后,以金思忠、何开复的念头,此刻已是正午,手头有杜月笙的那20枚大洋,应当先去馆子吃喝一顿,以庆贺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祝绍安说你们糊涂,这当儿得趁热打铁抓紧行动,赶在杜先生发觉上当之前找人捐献财物,得手后立刻离开上海。那二位听后觉得不无道理,频频点头。那么,先去找谁募捐呢?这个,祝绍安已经考虑过,说我们去“丽都”。

“丽都”即是当时沪上有名的位于麦特赫斯脱路(今泰兴路)上的“丽都花园舞厅”,由与杜月笙同时发迹的“小八股党”成员之一、恶霸高鑫宝所开。杜月笙是“小八股党”之首,高鑫宝对杜自然买账。不过,祝绍安带着金思忠、何开复赶到“丽都”时,高老板不在,接待他们的舞厅账房高罗麟是认识杜月笙笔迹的,当下一看祝绍安出示的纸幅就给高老板打电话,说明情况,请示是否捐?捐多少?高鑫宝听说有杜月笙签名,便说那还有什么说的,拿50元给他们!

祝绍安拿到钱后,还提出了一个要求:请账房间就纸幅上盖一枚店章,以便送报馆登报公布情况时制版所用。高罗麟不知有诈,欣然应允。

频频得手

当天下午,祝绍安和金思忠、何开复又马不停蹄接连向沪上“先施”、“永安”、“新新”、“大新”四大百货公司、“邵万生”、“协大祥”、“王宝和”、“乐圃廊”(今“绿波廊”)8家商店募款;当晚又去了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三家舞厅、两家咖啡馆。由于有杜月笙的签名和“丽都”的店章,上述各家都爽快掏钱,最多的100元,最少的也有20元,其中一家咖啡馆还送给他们一些蛋糕作为夜宵。傍晚路过电报局时,祝绍安进去给在惠南镇的另外四个“七股党”团伙成员许万义、成心实、石定坤、徐祖彬发了份电报,让他们次日中午前务必到南市大境阁会合。

当晚,祝绍安三人下榻于南市警厅路上的“大明旅社”。金思忠、何开复其时对祝绍安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请教明天应该怎样继续“募捐”,祝说明天要跑公司、厂家,这可能需要较多的人手,所以我叫许万义他们上午必须赶到上海。

祝绍安还在当晚跑舞厅、咖啡馆“募捐”时,就已经想到明天不能再盯着商家“募捐”了,否则容易“戳穿西洋镜”,而应当改向实业界的公司、厂家出手。当然,必须充分发挥“杜月笙效用”,那就是跑那些杜月笙担任董事长的公司、厂家。杜月笙民国时期曾担任72家公司(厂家)的董事长,行业涉及金融、工商(实业)、交通、文化,1932年时还没达到这个数字,但至少也有三四十家。祝绍安平时留意报纸、广播的嗜好以及他那超强的记性这时发挥了作用,他竟然不用查资料,稍一回忆就记起了其中的大部分公司。他相信,凭着手头那幅有杜月笙签字的纸幅,走进其中任何一家公司,对方都会有所表示的。

那么,为什么要把在南汇的另四个弟兄唤出来一起行动呢?这是考虑到一种可能:明天跑的都是实业公司,老板看到有杜先生签名的纸幅,固然不便回绝,但有可能不捐现钞而把自己公司生产的什么滞销积压产品拿一包出来充数。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就得让人把这包产品运走。把许万义四人叫出来,就是为此作准备的。

次日上午,祝绍安和何、金先去景观衬衣制造厂股份有限公司募捐。果然如之前祝绍安所虑及的,厂方一见有杜月笙签名的纸幅,一口答应募捐,可是捐的不是现钞,而是十件衬衫。这倒还好拿,捧着就是,三人暗忖也不必送旧货铺兑现了,自己几个弟兄分着穿穿就是了。可是,接下来一家上海大隆五金股份有限公司捐的东西就不妙了,竟是活络扳手、老虎钳各一箱。若论价钱,这二箱物件应该不菲,可是使祝绍安等很失望,只好用绳子扎起来抬着离开。

下午他们跑了上海华商电器股份有限公司、“中华民国”统益纺织股份有限公司、怡和纱厂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天明股份有限公司、上海永泰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美昌染织厂股份有限公司等九家公司“募捐”,只有两家捐了钱钞,七家捐的都是实物。幸亏祝绍安考虑在先,午前许万义等四个同党已经赶到,让他们分两拨,轮流把东西往下榻的旅社搬。

第三天,“七股党”再次全体出动,还雇了一辆三轮车相帮运货。出乎意外的是,这辆车竟然几乎白雇了,因为这天“募捐”所得的大部分是现钞。第四天,1月31日,祝绍安担心被杜月笙发觉,果断决定停止在上海市区的“募捐”,把储存在旅社的实物装车运往南市中华路“互得利旧货行”出售后,随即返回浦东。

法律制裁

次日,2月1日,“七股党”开始实施他们在浦东南汇、川沙、奉贤三县各镇的“募捐”活动。当然,他们不知道,就在这天下午,杜公馆已经发觉上当了。最先发觉上当的,就是1月28日那天接待祝绍安并为其把纸幅拿到杜月笙面前去求字的杜公馆总账房黄文祥。

杜月笙当时兼着多个社会团体的职务,其中有上海市慈善总会常务理事。1月28日中午祝绍安前脚刚走,后脚慈善总会就来电说请杜先生去研究对十九路军将士英勇抗战的献金捐物问题。傍晚,杜月笙回来后对黄文祥说,他已去电台录过音了,今晚电台会向全市广播他以个人名义呼请社会各界“献金捐物”的讲话,尽管他在讲话中说过所有捐助都直接送市慈善总会,但估计还会有人送到家里来的;让黄文祥注意收管,做好登记,每天上午10点由黄送交市慈善总会,把收条拿回来,根据捐献人留下的地址一一寄给人家,黄文祥点头答应。果然,从1月29日开始有不少人把钱物送来杜公馆。2月1日上午,黄文祥接到“先施公司”总账房打来的电话,说收到的捐款收据金额不对,少记了100元。黄文祥立刻把那个管事唤来查账,发现并无差错。他回拨先施公司一问,原来对方把祝绍安1月28日打着杜月笙的牌子去募捐的那100元也算在一起了。

黄文祥这时隐隐对“钱保根”产生了怀疑,随即前往市慈善总会,问下来,并没有名“钱保根”者来交纳过募捐到的钱物。他请慈善总会出面给沪上另外几家慈善机构、救亡协会打电话询问,均称并无“钱保根”这样一个人来交纳钱物。黄文祥返回后将情况报告杜月笙。杜氏闻之大恼,说这个小赤佬真结棍(结棍:沪语,意即厉害),竟骗到我头上来了,这要查一查,查出来给他点颜色看看。你马上给戴司令打电话!

淞沪警备司令戴戟(建国后任安徽省人民政府副省长、全国政协委员)接到杜公馆报案后,即命警司侦缉大队调查该案,要求“三日破案,严惩案犯,全市公布,以儆后效”。侦缉大队第二中队中队长彭柏寿奉命组建专案组,由其主持侦查。

当天下午五时,这支七人专案组开始着手调查。彭柏寿的调查思路跟祝绍安的作案思路竟然不谋而合:都是围绕跟杜月笙签名的那条纸幅做文章的。专案组去了趟先施公司,得知“钱保根”另有两个同伙,于是断定此是团伙作案。又准确地分析出对方既然去了先施公司,那肯定也会去永安、大新、新新三家百货公司,一一登门查访,果然如此。

2月2日,专案组循着案犯自称来自川沙系杜月笙同乡的线索前往杜氏老家高桥镇查访,却无像“钱保根”那样的家伙;又去川沙县城城厢镇打听,也无线索。于是,无功而返。

奔波了一天毫无收获,彭柏寿率部下垂头丧气地回到市区。刚刚坐定,就接到平时办案时多有合作的上海市公安局(民国26年1月1日改称“上海市警察局”)侦缉队副队长龙大若的电话,请其前往为一起疑案把脉。彭柏寿自顾不周,有心拒绝,又不好意思,只好驾驶摩托车前往,想应付一下即回来与下属分析案情。哪知,他这一去竟有意外收获!

龙大若请彭柏寿过去研讨的那个案件是南市分局大境阁派出所报上去的,侦查中发现可能与军方有涉,请彭过去其实不是“把脉”,而是请其相帮出主意此事怎生料理为好。待到彭柏寿过去,龙大若一眼就看出其神色与平时迥异,便问老兄你遇上啥为难事了。彭略略一说,旁边那个大境阁派出所的警察老丁就笑道:“彭队长,您这事儿包在兄弟身上!那几个家伙的姓名、住址都在兄弟口袋里兜着呢!”

原来,祝绍安几个前两天连续把大量崭新的东西运进下榻的大明旅社,在房间里堆储起来后,引起了旅社方面的怀疑,以为他们是盗窃团伙。于是,旅社老板就悄然密报派出所。派出所出警的为首者就是老丁,去旅社把祝绍安七人全带到所里,分别讯问。问下来原来是为十九路军募捐的,因为有杜月笙的签名纸幅,警察也就信以为真,不作进一步的细究了。不过,手续还是要履行一下的,当下便让七人写下各自的姓名地址,然后往南汇县警察局拨打电话核实。反馈过来的消息是:县城惠南镇确有这七人,无正当职业,但未有犯罪记录。于是,派出所就把他们放了——这也是祝绍安决定2月1日立刻离开上海市区的原因之一。

当下,彭柏寿也就顾不得对方的案子了,立刻赶回警司侦缉大队向上司报告情况,要求派兵前往南汇缉拿一干案犯。当晚,淞沪警司派出一个排的士兵,前往南汇,于2月3日上午在该县新场镇南山寺将祝绍安等七人擒获。经审讯,七犯对犯事情况供认不讳,计算下来,共骗得1479元现钞、实物折价670元。

战时处置此类案件向来从严从快,2月5日,由警备司令戴戟将军签署的判决书就下达了:判处祝绍安、金思忠、何开复三犯死刑,执行枪决;许万义、成心实、石定坤、徐祖彬四犯分别判处七年至十年徒刑,押解至漕河泾监狱服刑。

(作者声明:谢绝转载,违者侵权)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

猜你喜欢
杜月笙
别人存钱,我存交情
成大器者,不要怕被人利用
只存交情不存钱
“洗白”杜月笙者意欲何为
杜月笙的敛财绝招
Potential aspect of rice husk biomass in Australia for nanocrystalline cellulose production
只存交情不存钱
杜月笙的两个故事
杜月笙的两个故事
杜月笙风光过后是凄凉